无处遁形[刑侦] 作者: 桔子粟 简介: 【1】 年底,一张风姿绰约的侧颜照走红网络,图名“静坐女神”。 机缘巧合之下,照片主角身份曝光,乃北州市公安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刑侦副支队长——时温 不久,朋友听闻他们的纨绔头头——孟彧去市公安局当起了正儿八经的犯罪心理顾问,纷纷调侃,他一定是冲着这静坐女神去的。 灯红酒绿里,孟彧轻晃了晃杯中的威士忌,嗤笑一声:“静坐女神?你知道她动起来能徒手一挑十三十秒拆弹百米精准爆头?” “我可不喜欢行走的霸王花。”他笃定地说。 后来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孟·单身贵族族长(不是)·彧脱单了 各位族员都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人间绝色,居然能让孟大少甘心放弃他高贵的单身贵族身份 阴影里,默然半晌的女人抬起头,笑得温婉:没什么,不过是一朵行走的霸王花而已。 孟彧:“……” - *能动手就绝不哔哔的刑侦支队扛把子(女)× 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微表情分析师(男) *冷酷大姐大和她的自恋狂小老弟?(不是 立意:天会亮,云会散,罪恶终究无处遁形 一句话简介:你守卫你的正义与人民,我守着你 内容标签:强强 || 女强 || 业界精英 ||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温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消失的耳环 序 一月底,像是回光返照,气温陡转直上,自然而然地,阳光也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占领整座城市。 沿街的甜品店里,匆匆到岗的店员来不及抖落一身阳光,一换好工作服,就连忙端着餐品往二楼去。 二楼和一楼的面积差不多,却只用了一张桌子,是老板特地为朋友留出来的VIP区域。 和老板一样,朋友是个年轻男人,长相应该属于当下女人都喜欢那一款,身高腿长,肤白脸俊,气质斯文,哪怕出来喝个咖啡也总是穿着熨帖的呢子大衣或者西服外套。 端的社会精英的虚假架子,其实也不过是个靠父母靠家里的纨绔公子哥。 不然,他怎么能什么也不做,一连几天,不是独自坐在这里发呆,就是像现在这样,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骗取同伴的欣赏和称赞。 “彧总,你确定你是去国外学那什么犯罪心理,而不是读心术和透视眼?” 老板程其风显然就是一个很好坑骗的对象,几句瞎扯就让他变得目瞪口呆。 “一个个猜得这么准,还能不能给人留条底裤了?” 男人漫不经心地嗤了一声。 “什么猜?这是有理有据的推测,别说得我跟跳大神的一样。” “行,你科学你有理,那你说说——” 程其风的目光转向楼下,门口的风铃轻轻晃动,女人推门而入。 他在缓慢深情的音乐声中开口问,“现在进来这个,什么人?” 像一个夜行的杀手,过臀的黑色皮衣下支着漆黑的直筒裤,一双黑色运动鞋踩起来轻便又安静,女人的头发也是乌黑的,高高地在脑后绑成一个发团,干净利落。 孟彧轻啧了一声。 “我好像在哪见过她。”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没档次的话,程其风直接笑出声来。 “怎么?我与你相逢,在未成功的造人大梦里?得了......” 孟彧偏过头,盯了他一眼。 话音戛然而止。 和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留下的感觉相差无几,在朋友心里,孟彧也是个古怪的人。 脸生得祸国殃民,气质却又与世无争,平日里懒散随意,任你什么不入流的玩笑都承得起,可一旦较了真,那双柔和的桃花眼便变得冷酷严厉,让人不敢再造次。 程其风缩了缩脖子:“也是,你喜欢可爱温柔挂的,这种女人的确不是你的菜。” 孟彧抬眉,不置可否。 他好像没了兴趣,收回目光。 “又吃栗子蛋糕?” 程其风感慨了一句:“你这鼻子,还去学什么心理呀,直接拿着那证据一闻,千八百里的犯罪分子都能让你闻到。” 猝不及防和孟彧对视一眼,他悻悻然地扭开目光,朝对面招招手。 “好了就赶紧端过来,傻杵着干嘛?” 店员这才端着餐品走过来。 “老板,你们的栗子蛋糕,焦糖玛奇朵,和拿铁,请慢用。”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她好像很面熟。” 香甜柔软的蛋糕像是能唤起记忆的神秘法宝,一口就让程其风生出了感慨。 “诶我说,她是不是就是前几天你们讨论的网上的那个什么,嘶什么女神?” 店员小心地接了一句:“静坐女神?” “诶对对对。”他拿出手机,“我后来还回去搜了来着。” 屏幕滑动,亮出一张照片—— 窗明几净的咖啡馆里,大片阳光穿透玻璃窗,落在女人的奶白连衣裙上,她似乎是准备绾头发,手搭在耳侧,黑色长发稍稍向后撩起,露出娴静漂亮的侧脸。 程其风又回头看了看楼下冷酷的女人,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怎么还有两副面孔呢?” 孟彧转过头,楼下,女人已经走到了一楼正中央,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感应,她恰巧在此时抬起眼。 四目相对,那双眼睛漆黑深邃,透着一种沉稳却又锐利的光芒。 “风子,”孟彧突然说,“你下去替我拿份香草糖浆来。” 程其风愣了愣:“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问是这么问,他还是转头命令店员,“你去拿。” “不,你去。”看见他疑惑的眼神,孟彧说,“我有事跟他讲。” 程其风有点整不明白了,什么话还得支开他,挖墙脚吗? 他狐疑地看了眼面前这个长相平平气质更平平的普通店员,在内心为友人日渐下降的审美水平惋惜了一番后,起身离开。 然而,一直等到程其风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说要谈事的孟某人都没有再开口,店员只好主动提醒。 “孟先生,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余光里那道逐渐靠近的纤瘦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孟彧抬起眼皮,像是刚刚才回过神来。 “哦,实在身体不舒服可以请假,从医院回来还是洗洗吧,香水不能掩盖你身上的消毒水味和汗味。” “啊?” 或许是没想到对方把自己留下来就是说这种无聊的事,店员过了好一会儿,才涨红着一张脸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了,谢谢先生提醒。” 他顾不上问原因,慌忙拿起桌上的托盘,转身离开。 孟彧悠然地侧身靠在沙发里,默数着时间。 三、二、一。 ——“吴迈永。” 倒数结束,女人从楼梯口走上来。 被叫到名字的人脚步一顿,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想到了什么,或许是身体的下意识应激反应,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扬起手里的盘子就砸过去。 木质托盘被稳稳当当接住,吴迈永来不及吃惊对方的身手,从口袋里掏出刀子,朝着旁边的卡座冲过去。 卡座里坐着的只有孟彧一人,他当然能从对方凶狠的眼神里读出危险信息,可他没有动,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闲散观众,悠然自得地看着他逼近。 就好像,他知道他根本无法靠近他。 没有意外,在吴迈永距离卡座只差几步之遥的时候,一条紧致笔挺的长腿先人而至,精准地踢在他本就不稳健的手臂上,刀子瞬间脱手而去,摔在对面角落里。 女人顺手拽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拷,同时一脚踹在他的膝盖窝里。 吴迈永跪倒在地,疼得冷汗直冒,嘴上却还是不服气地叫唤着。 “你是什么人?!” “不知道我是谁反应还这么激烈?” 咔哒一声,手铐合上了锁,女人的声音清脆冷淡。 “北州市公安局,你被捕了。” 她拎起地上的人,一手拽着对方的手臂往上提,一手脱下自己的外套罩上去,银色手铐旋即隐藏在皮衣里。 之所以只身进来,就是不想惊动旁人,从而影响顾客的安全和店里的生意。如今出去自然也要不动声色。 像是忽然间想到什么,她又走回来,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今天的事情请你保密。” 提醒完在场的唯一一位闲杂人员,时温没再啰嗦,攥住吴迈永藏在自己外套后的胳膊,转身离开。 迎面碰上刚拿完糖浆上来的程其风,后者瞪圆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时温并没有理他,以一种看似友好手挽手实则严厉拷押的姿势和吴迈永并肩下了楼。 徒留程其风站在原地自闭不已。 程其风的确很想不明白,难道是他一直眼拙没发现这位店员的过人之处,以至于先是自己的好基友要刻意支开自己去挖墙脚,随后又是这位风姿绰约的什么女神手挽手地跟他并肩离开。 “啊这......” 他回过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后的孟彧。 “另外招个人吧。”孟彧说。 程其风不明所以:“啊?” 孟彧:“这个不会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程其风:哥你这就给我挖走了? - 开文了开文了。写小白兔女主写多了,这次写个不一样的。 为免有的陛下习惯跳过序章,排雷放在下章 话说,我每次选文章标签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成长—— 嘴唇微张,眯着眼睛凑在屏幕前,恨不得用放大镜找,瞬间化身年过古稀的老婆婆。 第2章 消失的耳环01 偏僻的无名小巷,从大马路上分岔下来,穿过半截低矮的围墙,路过老式居民楼,绕着田地转一圈,最后到达无人问津的荒僻郊野。 女人就仰面躺在路边,赤身裸体,眼皮僵硬地掀着,望着右侧杂草丛生的田野,绝望、压抑。 “艹,真的和之前一毛一样。” 刘钦炜骂了一声,上天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愤怒,噼里啪啦地砸下雨点来,化开女人脸上的血污,露出狰狞的伤口。 电话是在即将结束对吴迈永的审讯后接到的,有人报案在路边发现了尸体,辖区民警赶过去一看,居然又是一具和1·18案差不多的,便马上转过来了。 黑色伞面轰然盛开,雨点砸落又弹开,噼噼啪啪的。 听见动静,法医回过头,一双紧致有型的黑色长腿首先映入眼帘,再往上,挺拔的黑色皮衣领口半掩脖颈,露出漂亮流畅的下颚线弧度,以及,藏不住的清冷干练气质。 他不自觉地往旁边侧了侧,恭敬地打招呼:“时副支。” 时温略点了下头,在他身旁蹲下。 “情况怎么样?” “死者面色青紫,舌骨骨折,脖颈处有勒沟,手腕、脚腕处均有勒痕,□□擦伤严重,是在遭受强|奸后被勒死的,体内没有留下精|液,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十一点前后。除此之外,死者身上有多处抵抗伤,可见死前进行了激烈抵抗,面部的几道刀伤都是生前造成的——” 说着说着,他忽然沉默下来。 周围警员合作支好了棚,刘钦炜熟练地接过时温手里的雨伞收起来,问:“怎么了?” 法医吴清风摇了摇头:“和前两起不太一样。” “是啊,这凶手变凶残了呐。” 刘钦炜扯了下宽松的裤腿,不拘小节地在法医身边撇开腿蹲下。 “前两起死者的面部可没遭到这么严重的损毁。” “不止。” 阴影里,时温的脸色沉静如水。 “之前两起,凶手手法干净,受害者毫无抵抗痕迹,这次不一样,受害者的不可控程度超出了他的预计范围。” “还有一件事,死者的□□并不是新鲜破裂的。”吴清风接替说道,“排除叶紫彤,前两起受害人在遭受侵害时都是第一次与人发生性关系。” 时温默然不语,她伸出手,指腹隔着手套捻了捻尸体脖颈处的勒沟。 “作案工具仍然是那种硬而窄的绳索吗?” “应该是。”吴清风说,“但他应该还是在绳索外套了层什么东西,没有提取到纤维类物质。” 时温捏着尸体的下颚骨,将其侧向杂草丛的脸扭正。 她摩挲干净尸体耳垂上的泥渍,眼睑一松。 果然。 头顶天色阴沉,一场大雨无可避免。 她站起身:“拉回去吧。” 几名法医助手将尸体放进装尸袋里,技侦也陆续收队,一直到警员拆掉了雨棚,时温还站在原地没动。 “时副支,”新来不久的实习生壮着胆子靠近,“你不回去吗?副局长不是急着找你吗?” 对方没有回答,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脑袋低着,脚尖朝向标记点旋转了小半圈,下一刻—— “时副支,你怎么……” “嘘。” 时温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垂下手,照着尸体摆放的姿势,仰面躺在地上,侧过脸,望着那片杂草丛。 什么也没有。 “又在代入受害者思维啦?” 一张脸陡然倒现在面前,时温看了刘钦炜一眼,从地上站起来。 刘钦炜递给她一条毛巾,随后撑开伞:“沉迷办案也有个度,把自己搞得这泥坝坝的,你可是个女同志啊温哥。” 时温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用毛巾擦了擦背后的脏水。 “三名受害者的眼皮上都有粘胶残留,凶手在实施侵害的同时,显然采取了措施迫使她们睁开眼睛,我想知道为什么。” 刘钦炜回忆了一番,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挠了挠眼尾,问:“那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时温摇了摇头。 “根据我的经验,受害者在遭遇侵害时,下意识都会逃避,那就得闭上眼,可是男人吧,不对,这种变态吧,肯定不想自己的那啥破灭。” 刘钦炜摘掉手套,抬手挠了下脸上的胡茬,尽量挑选着能够公之于众的字词。 “这不就得整点措施,强迫她们睁眼?” 时温点了下头:“你说得对。” “不过,”她说出自己的困惑,“如果是为了获得心理满足,尸体的脸应该正面前方,而不是侧向左边。” 刘钦炜愣了愣,也想不出来原因了。 不过他这人就有一点好,一条道瞅着走不通了马上换另一条,绝不撞南墙。 “说不定你想多了呢。” 他边说边拉开车门,等着时温坐进去后收起伞,也跟着钻进后座。 “人都有个的使力方向吧,凶手实施完侵害,在勒死受害人的过程中肯定习惯性地就往那边偏了呗。” 漫无边际的荒芜田野渐渐远去,时温收回目光:“也许吧。” - 回警局后,时温先去宿舍洗了澡又换了套干净衣服,才不急不慢地去了副局长办公室。 “副局长,您找我?” 窗前的男人转过身来:“时温啊,过来坐。” 说完,他自己先走到茶桌边坐下,桌上摆着刚泡好的茶,他倒了一杯推过去,做了个请的姿势。 时温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下。 “副局长,白河街又发现了一具新的尸体。” “我都知道了。”卢建华说,“并案侦查吧。” 时温愣了下,点头。 看来今天这场谈话的重点并不是案件。 “一个好消息。”果不其然,安静片刻后,对方说,“周已要去林市公安分局当副局长了。” 时温的手一抖:“什么——” 她和卢建华对视了一眼,又说,“时候?” 卢建华拂开杯面散发的热气:“等他从省里学习回来之后。” 时温看着杯子里的茶水,低声呢喃:“这么快。” 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卢建华又说:“这个节骨眼上,不应该出任何岔子,一点小问题都会影响到他的升迁,所以必须在那之前尽快破案。” 他看向时温,“你明白吗?” 时温抬起眼,没说话。 卢建华倒也不在意,他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个案子不简单,你平时和周已打配合惯了,现在他不在多少有点不方便,为了协助你尽快破案,我给你找了个新的帮手。” 时温的语气难得有了几分波动:“我自己能行。” 卢建华不急不慢地摆了摆手。 “是周已极力推荐的人。” …… “温哥?” 时温回过神来,刘钦炜坐在她面前:“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摇了摇头,看向乖乖站在他旁边的小姑娘,“口供录好了?” 尹若晨用力点点头,双手捧着文件递过去:“时副支您过目。” 她看文件的时候,刘钦炜就在旁边鼓捣副局长送给她的茶叶,边糟蹋边叨叨。 “和你调查之后得出来的结论一样,死者叶紫彤元旦那天查出自己胃癌晚期,后来城中村发现第一具女尸的时候她刚好路过,就动了歪心思,从民警同学那里套话,然后劝说吴迈永帮她,想给父母留一笔遗产。你说说,怎么老有这种骗保陷害的,真当咱们警察都是干饭的吗?” 时温不置可否,放下文件递过去:“存档吧。” 抱着怀里的文件,尹若晨的目光在两位前辈的身上徘徊了一阵,问:“那1·27案是不是结束了?” 刘钦炜停下往外走的步伐,抬起手,像当年他师父那样对他做的那样,竖了个赞赏的拇指哥。 “嗯,干得不错,不愧是你们全校的希望,真给师父长脸。” 尹若晨摸了摸自己上扬的嘴角,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蛋粉嘟嘟的,看上去憨态可掬,她屁颠屁颠地跟着刘钦炜走出去。 “师父,虽然还只结了这一个案子但也算是小的突破了吧。”她小声问,“为什么,我感觉时副支也并没有多高兴呀?” “她呀,就那样,管它是买彩票中两个亿,还是欠下的高利贷债主拿着意大利炮来轰家门了,她都是一副表情——面无表情。” 刘钦炜习以为常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习惯就好。” 尹若晨:“真的吗?” “真的。” 身后,时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在尹若晨惊吓的目光里淡淡开口。 “因为我从不买彩票,也不借高利贷。” 尹若晨看了眼刘钦炜,对方笑着朝她耸耸肩,显然并没有将“尴尬”这一高级词汇纳入人生词典。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走到饮水机边,时温的身后。 “时副支,我们是不是好心办坏事了?” 时温的手指从热水键上移到了冷水键:“怎么说?” “调查的时候,我们也看见了,叶紫彤的家庭条件很不好,她父母那么辛苦才把她养大,她却因为疾病没办法尽孝赡养父母,只能这样以这样的方式……可是。” 尹若晨低下头,“我们让她功亏一篑了。” 时温站直身体,回头看着她。 “你觉得她白死了?” 尹若晨迟疑了一下,点头。 时温慢条斯理地摇晃均匀杯子里的水,端起来喝了一口,刚刚好。 “法不容情。” 没有长篇人生哲理,更没有宽慰,只有简洁明了的四个字。 冰冷,无情。 尹若晨愣了愣。 过了几秒,对方又说:“尤其是建立在牺牲他人的基础上的情。” “那,吴迈永会被怎么判?”单纯的实习生下意识就接着问。 时温停住脚步:“不知道,这是法院的事。” 她随手拎起桌上的文件扔过去,“与其伤春悲秋,不如多做点事,听说你笔头功夫很厉害,写份报告来给我看看。” “哦。”尹若晨低落地应了一声,抱着东西走了。 望着那抹落寞迷茫的背影,刘钦炜端着茶杯悠哉悠哉跟上来,他抿了口茶,感慨。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挺冷血的。” 时温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她略一点头:“我也觉得。” “勇于承认错误。”刘钦炜捏着杯盖在空中点了点,“不错,有——” 他的话没说完,时温已经面无表情地拎开了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狗爪子:“去叫人,开案件碰头会。” “哦。”刘钦炜无趣地收回手,准备行动时见她也往外走,不由得问,“你去干嘛?” 时温看了他一眼,说:“我有个新的推测,要回案发现场验证一下。” 作者有话说: 写在前面的话: 首先,感谢各位尊贵的皇帝陛下点进这个故事。接下来,你们将进入一个与现实世界并无瓜葛的平行时空,遇见一些与我们拥有着可能全然不同的规则、想法、习惯的人,陪伴或是旁观他们的悲欢离合、斗争与成长,不用刻意包容,但也请不要恶意贬损,如有不满,可以点击左上角,返回现实抑或是进入其他更精彩的世界。 正经排雷: ·本故事与现实世界以及其他创作者构建的世界皆无瓜葛,地名、人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请脱离看待。(同一个世界还有一大噼啪撞名字撞脸的呢,何况是不同世界,你们说是吧) ·本故事世界规则参照写手所处的世界(说人话就是现实)的部分资料,但有较大出入。(简单点就是能查资料的查资料,实在不会的自己私设,各位陛下全当看个消遣,不要较真,较真气坏了自己多不值得不是?) ·本故事角色都是独立成熟的自由人,他们有自己的想法,需要自己为自己的言行三观买单,与作者无观(这段没人话翻译,反正开文前做人设,做好了他们就自己管自己了,有时候我也不明白我的角色在想些什么瞎七八遭的) ·双c,没有乱七八糟的感情史 ·时温与我过去的大部分女主都不同,她拥有我向往敬慕的个性,独立且坚韧,无畏伤害与挫败,生长于世俗却从不受世俗所扰,坚定本心,不排斥爱但也不畏惧寂寞。这样的她,绝不会以爱情为全世界,能不能有例外就要看孟彧的能力了 ·辣死特霸特诺特利死特!接受离开,接受理性客观的批评建议,但实在有姐们想不通要杠的话—— 那对不起,我一个写小说的能缺键盘吗?以牙还牙什么的谁不会呢?(超凶.jpg) 第3章 消失的耳环02 荒郊野外、鸟不拉屎,也不知道这地方有什么可守的。 不解归不解,看守的警员还是没有松懈,至少在发现有陌生人靠近时,立马收起了插科打诨的懒散态度,严阵以待。 “什么人,这里不能进。” 角色扮演太过投入,以致于完全没有领会到身边同伴的拼命暗示。 时温淡淡地瞥了一眼他们的小动作,掏出证件:“北州市公安局。” 警员愣了愣,震惊快过理智,于是他眯着眼睛凑过去看了一眼,目光与那几个端正的大字一触即分,像触发了某种开关,立定、稍息、敬礼,动作一气呵成,就是一个没稳踩进水坑溅了领导一腿泥。 “时、时......” 那个称谓到底没能完全吐出来,领导本人已经进了现场,全然没有在意。 下意识地,望着那道利落高冷的身影,警员抬手揉了揉胸口躁动的心跳:“我艹吓死爸爸了,这就是市局那位能老远就一枪打出人脑花的神枪手吗,果然是位女神。” “呵呵,女神?你是不知道,就咱们阎魔王那打便分局无敌手的实力听说都抗不过她单手三招,而且这位大姐大前不久还单枪匹马跑到外省拎回来一个流窜杀人狂呢,你可长点心吧。” “这么强悍?霸王花啊。” ——“背后议论上级是非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啊。” 慵懒低沉的男声自身边响起,警员警惕地回过头。 来人很高,米色大衣罩着两条笔直的长腿,像是刚从秀场下来的模特,矜贵而斯文。 却和眼前的环境十分不符。 “你哪来的魔豆啊,要拍艺术照另外找地儿去,这里不行。” 听了这阴阳怪气的腔调,男人脸上也没有半分恼怒神色,他抬起手,食指指尖抵着眼镜的鼻梁轻轻一推,随后伸出两根手指,语气不急不慢的。 “纠正你两点,第一,模特念model,第二,我不是来走秀的,我是前面那位警官的助理。” “助理?”警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满脸不信邪的表情,“就你?” “让他进来吧。” 身后,女声清冷淡漠。那位时副支队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回来,目光落在男人身上,下巴微抬。 “他是我的人。” 警员来回打量了下两人,脑子里冒出一连串“肃杀女王和她的文弱小奶狗”的脑洞,还没来得及整理成文,领导再次发话—— “有问题?” “没没没。”后脖颈无端一凉,连带着那些脑洞也原地蒸发,警员连连摆手,老实让道。他始终维持着守望的姿势,一直等到女王和她的小奶狗走出老远,才有胆子感慨一句:“这时副支队长还真是护短啊。” 同伴对此也深以为然,然而,另一边—— “时副支队长认识我?” 孟彧本也以为时温其人是非常友善可亲的,然而,他自进入现场后,对方就再也没跟他说过一个字,就好像全然没有他这么一个人在身边。 不得已,他只能率先打破沉默。 可事情却朝着他更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不认识。”时温干脆地说。 孟彧愣了下,不过他的应变能力极强,才几秒过去,脸上僵硬的笑容重新恢复生机。 “那不如现在认识一下,我是孟——” “孟先生,我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 他的话没说完,前者停下身,回头看他。 “我们不需要互相了解,因为我们不会成为搭档。” 不知道是不是这条信息太难消化,男人连着好几秒没动静,他静静地注视着她,忽然,毫无预兆地轻笑出声。 “看来时副支队长很不待见我啊。行叭——” 很轻微地,时温的眼周有了些许变化。 “那我就在这儿好好待下去。”他微微俯身,平视着她的眼睛,“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给不待见我的人找不痛快呢。” 出乎意料,对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 只有两种解释:一,她是不世出的情绪隐藏天才,专家中的专家;二,她生来或者后天磨炼,拥有比常人要稳定的情绪,性子平稳。 孟彧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坚信,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掩盖情绪而不露丝毫痕迹。 “开个玩笑。”他站直身体,“放心,我只是来还人情,还完就走。” 许是没有从她的脸上读取到“信任”的情绪,孟彧又说:“警局环境差工作累报酬低,我得多——咳,多有觉悟多幸运才能有资格从事这份磨练心性的荣耀工作呢?” “……” 看着他这么生硬地编瞎话,时温内心毫无波动。 “你要怎么还人情?” “......” 倒也不用把嫌弃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跟你的目标一样,所以,”孟彧大方地伸出手,“现在,我们能建立短暂的合作关系了吗?” 象征性地完成礼节,时温打量了他一眼,忽然问:“听说你很擅长心理学?” 孟彧缓慢地点了下头,又说:“算是,不过这实际上是个很广阔的领域,比如我母亲专长司法与犯罪心理学,在她的影响下我对犯罪侧写也有涉猎,当然与你们相比也可以称之为擅长,但我更对行为心理学和——” 面前的人神色漠然,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没听进,他索性放弃:“是的,我擅长心理分析。” 时温确认了一遍:“什么人都可以?” 孟彧丝毫没有掩饰自己那份因为专业能力受到质疑而产生的不悦:“的确,学无止境,但迄今为止,我......” 他脸上的自信已经说明了一切,多听无用,时温抬手打断他,直截了当地说:“把衣服脱了。” 孟彧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五秒,身体先行后退半步,战术拒绝:“那可不行。” 时温:“?” 他义正言辞地说:“我只卖艺不卖身。” “为什么?” 时温环起手臂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抬眸望着他。 “是因为身体卖不出去吗?” “......” 比拼失败,孟彧抬手蹭了蹭鼻尖,轻笑着说:“原来时副支队长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刻板无趣。所以——” 他走近一步,俯身平视着时温的眼睛,语气暧昧。 “如果时副支队长有需要,我也不介意牺牲一下。” 两人间隔很近,时温能清晰地看见孟彧微微泛红的耳朵,以及下一刻,脸上的惊愕。 确实是很惊讶,孟彧甚至没有来得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后背就已经撞上了坚硬粗糙的墙面,面前的女人明明比他矮了足足一个头,却以压倒性的武力优势瞬间钳制住了他。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口头上比不过,就靠拳头,连害羞的环节都直接跳过了。 程其风说得没错,这朵霸王花的确不是他的审美。 “你要想牺牲,我随时能成全你。” 她指的,自然是抵在他咽喉处的那半截手臂。 很可怕,她说这话时,脸上丝毫没有说谎的迹象,她不是在装模作样恐吓他,如果有必要,她的确能随时取他性命。 看来,这些年牵制她的并不是法律和这身警察外壳。 孟彧谨遵好汉不吃眼前亏原则,脾气很好地笑了笑:“时副支队长不喜欢开玩笑,我明白了,我会注意。” 她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松开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递过去。 “这是迄今为止发现的三具尸体,每位受害者在被发现时都是相同的姿势,侧脸贴地,眼睛望着右侧,既然你能根据行为分析心理。” 看着他,时温说,“我想知道她们在看什么,或者说,凶手想让她们看什么?” 话题切换太快,孟彧平复了片刻才伸手去接手机,全程始终保持着半米以上的距离,将吃一堑长一智的优良品质体现到了极致。 “三具?不是四个死者么?” 时温:“27号发现的那一具已经确认是模仿犯罪,不算在其中。” “哦?”遇到正事,孟彧倒是很容易进入状态,“那这几个你又是怎么确定的,据我所知,连环杀手挑选的对象大都拥有相同的特质,第三位受害者跟前两位可不太一样。” “细节。” 时温走向他,本意是要展示图片上的细节给他看,结果她刚刚靠近对方就战术性地后退了半步,她随之停下。 “放心,只要你不过界,我不会动你。” 刚刚那一退纯属生理反应,意识过来后孟彧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主动走出安全区。 “我刚刚是——” 他一下子没找出合理的理由,时温只当做无事发生,直接跨入正题。 “模仿作案那起,泄密人不是专业人员,有些细节他没有留意,譬如这个绿色耳环,每位死者在遇害前都戴了,而且尸体发现时所有人右耳的耳环都不见了,还有捆绑方式、现场......” 孟彧抬手示意她暂停:“抱歉打断你一下,你刚刚说所有死者的右耳耳环都失踪了?” 时温点头:“有些罪犯在实施犯罪后喜欢收藏受害者的随身物品作为自己的荣誉奖章,以此满足他们的变态虚荣心理。” “不不不,人的行为都是有理可寻的,任何一个细节都能找到对应的心理性格特点......哦当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孟彧抬起眼,微微一笑,“时副支队长你说得也很对,收集受害者的耳环是为了记录他的功绩,不过有个问题——” 他抬起手,左手环胸,右手掌心瘫在空中,“他为什么选择耳环,而不是别的东西?” 时温默然,这个答案她目前还不知道,或者说,这从来就不是他们的重点,哪怕是在过去已破解的同类型案件中,也只是把它当成了一个判断是否为系列案件的条件而已。 “不知道吧?”孟彧耸了下肩,“我也不知道。” 时温:“......” 这一回,他又像是失去了自己的本能——情绪识别能力,全然没有在意时温的眼神,垂眸去看手机上的照片。 “不过你说想知道死者保持这种姿势的原因?” 面前的空地正是尸体躺过的地方,孟彧垂眸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他轻吸了一口气,眉头微皱。 “我可能,有不同的猜想。” 作者有话说: 我摊牌了,在给温哥和孟彧分本子的时候不小心拿反了 - 有哪位陛下想看短篇悬疑吗,阔以康康我的专栏预收 《一枚来历不明的戒指》 箫霏是小镇上出了名的“好记性” 她清晰地记得从过去到现在发生的每桩小事、遇见的每个人、拥有的每件物品 从不出错 直到某天清理卫生,她在床底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枚刻着“XF&QHS”字样的戒指…… - 失去的也许失去,拥有的未必拥有 你清晰铭刻在脑海里的过去,就一定是真实的吗? 第4章 消失的耳环03 孟彧没有马上说出自己的猜测,而是问:“能请你帮个忙吗?” 时温看了他一眼,眼皮一低一抬,果断地开始拉外套拉链。 “......”孟彧连忙阻止她,“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时温:“?” “用不着演示现场,案发现场一旦破坏,无论多仔细都无法保证完全一致。” 孟彧说:“你只需要向我复述一下大致现场和尸体的状态,最好还有你们目前掌握的所有情况,越详细越好。” 他想了想,又道,“突然要这么多好像有点强人所难了,我还是先跟你回局里自己去看吧。” 说完,他抬腿就打算离开。 “第一位死者——” 时温在他身后开口,语气平淡,熟练得仿佛在简述自己的信息。 “二十岁,大学生,兼职KTV服务员,尸体于18号早晨七点四十五分在城中村的废弃建筑工地上被发现,死亡时间为17号夜里十二点左右,身上有性侵痕迹,死因窒息,凶器疑为某种硬质的绳索,勒沟处有聚氯乙烯残留,没有提取到纤维物质。第二位死者,二十五岁,陵县医院的一名护士,尸体于24号夜里在X62县道旁边被发现,死亡时间为23号夜里十二点左右,死因同上。三十号下午,也就是昨天,白河街附近发现新尸体,身份暂时不明,死因与上述两位死者一致,不出意外死亡时间为29号夜晚十二点左右。” 孟彧停住脚步,回头看她,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 可她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和那时候一样,哪怕是在刚刚击毙一名持刀伤人的劫匪后受到同事和上级的称赞表彰,脸上也依旧没有任何得意和欣喜,他有时候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小时候生过大病,从此就留下了无法产生情绪波动的后遗症,也不知道天塌下来的时候她会不会皱一下眉头露出一点害怕的情绪。 “所有的现场都很整洁,只有死者的随身衣物整齐地叠在旁边,没有任何能透露信息的证明。”时温说。 “所以前两个是你自己推断出来的?你现在既然再次回到这里——” 孟彧重新走回去,看着她问。 “对第三位死者的身份也有个大概的结论了吧?” 时温略一点头:“第三位死者的眼周黑眼圈很重,皮肤状态也非常差,尸检结果显示,她的各项内分泌都严重失调,死者中指第三节 指节有长期握方向盘留下的茧,脚掌外侧也是,这是经常踩离合器的人才会造成的,另外,死者肌肉松弛,尤其是腰腹部以及臀部,有大量脂肪堆积,而且腰椎也有一定程度的变形。” 听到这里,孟彧大概已经知道了她的推测:“你觉得她是夜车司机?” “嗯。的确,”时温转动着中指上的指环,“还有很多职业,只要需要日夜颠倒作息和久坐同时又有一辆手动挡汽车的都符合她这种特征,但是——” 孟彧接下她没说出来的话:“但是她的长相和年龄就已经排除掉了很大一部分工作对吧?” “是这样,”时温说,“这是目前最可能的推测,凶手很可能是扮作乘客上了死者的车,随后威胁她将车子开到指定地点,然后弃车,这个地点离案发现场不会太远,不然一个男人无论是抱还是背或者抗,带着一个身高一米五几体重六十多千克的女人出行目标都太大。” “不会太远——” 孟彧重复了一下她的话,他抬起手,左手环胸,右手手肘支在左手掌心里,指尖摩挲着耳垂,抬眸思索了两三秒。 “那就应该在这附近一公里以内,一公里外就进入监控区了,如果我是凶手,既然已经选择了这么偏僻的地方作案,一定会竭尽所能避开一切监控。” “这附近能停车的地方很多,”时温说,“但是能停下车却又不轻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很少。” 孟彧转过身,同她一起,目光落在了杂草丛的尽头。 “我想你们应该搜索过草丛了,没有发现人为压折的痕迹吧,那就不在正对面。我从这边过来的时候,尽头那儿有几个住户,死者既然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弄过来的,哪怕封了嘴,以她的体型总能折腾出点动静,不可能完全没人听见。” 时温见他这么笃定,不由得问:“你怎么知道她没被迷晕或者敲晕?” 孟彧回过头:“你没说啊。” 语气和表情之理所当然,连时温都觉得有些无语:“......万一是我忘了呢?” 孟彧抬起手指,摇了摇:“不可能,我绝对相信你的记忆力。” 时温瞥了他一眼,走开了。 孟彧还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笑着喊:“去哪儿啊时副支队长?” 冷淡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去找车。” 他笑着摇了摇头,抬腿大跨步跟上她。 到达案发现场的路一共有三条,避开会留下痕迹的草丛和容易引起注意的人家后,只剩下了靠右边的那条。 时温走在前面,她的步伐很快,孟彧胜在腿长,勉强能以一种悠然自得的姿态跟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听闻时副支队长凡事都爱亲力亲为,今天一见果然啊,这样的搜查工作都要自己做才放心吗?” 时温的脚步顿了顿,没错,凡事亲力亲为是她为人称道的优点,却也是饱受诟病的缺点,周已就曾经想替她纠正,可这早已是深入骨髓的毛病,除非回炉重造,不然,她永远只会对自己完全信任。 因此,昨天卢副局长打电话催她回去后她就直接收队了,反正要自己来踩一遍的,不如让他们多歇歇。但是—— 这又关孟彧什么事呢? “孟先生。”她在原地站定,提醒他,“好了伤疤忘了痛不是个好品质。” 孟彧:“......” “抱歉时副支队长。”他抬手理了理眉尾,维持着基本的体面,“推测是我的本能,验证推测是我的习惯。既然我这项本能已经让你感到困扰,那我会努力克制的。” 孟彧说,“为了我们来之不易的合作关系。” 时温望着他,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所以——” 她问,“你现在可以让开了吗?” 大概是看出孟彧的迷茫,她多解释了一句:“孟先生,你挡着我的视线了。” 几秒后,孟彧反应过来,清咳了一声,不慌不忙地让到一边。 路边,灰尘仆仆的小车队列映入眼帘。 时温环视一周,随后得出结论:“一辆丰田,一辆力帆,一辆五菱,一辆起亚,两辆大众,两辆奇瑞。” “你觉得是哪辆?”她问。 孟彧一顿。 时温抬眸问:“你不是很喜欢推测吗?请展示一下你的本能吧。” 孟彧:“......” 作者有话说: 孟彧:点兵点将,骑马打仗,点到是谁,就跟我走...... 第5章 消失的耳环04 “推测不出来了?” 一分钟后,时温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目光,看向身旁一本正经沉思的孟彧。 “我们打个赌吧。”她说。 孟彧抬眸。 时温说:“我们转过身去,三秒后同时回头指向自己推测的结果,如果我赢了,那就证明我不需要你,你主动去跟推荐你来的人说你不愿意为警队提供帮助,或者说不愿意跟我合作也行。” 孟彧点了下下巴,又问:“那要是平局呢?” “怎么?”他问,“时副支队长很奇怪?为什么我说的是平局而不是我赢你输?” 他笑了下,“时副支队长,你是一个没有十足把握绝不会行动的人,你都做出跟我打赌这么不符合你个性的事情了,你肯定已经知道答案了。” 时温盯着他,神色渐冷,连带着声音都失去了温度:“你调查了我多少底细?” 孟彧脸上的笑容一僵,他不自觉地低了低目光,再抬眼时脸上的散漫又变得坚不可摧:“看来时副支队长的记性也没有那么好,我不是刚说了,我这人对人性的推测一向......” 这张脸皮还真是坚固厚实。 时温抬手打断他:行了。” 她走近两步,站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知道你来局里的目的也不感兴趣,但如果你的手伸得太长,也别怪我不客气。” 想起不久前的艰难境地,孟彧本能地后退半步,站直身体,轻笑道:“谢谢时副支队长的忠告,我会摆正自己的位置,还完人情就离开,绝不多待半秒。” 时温站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说吧,你从我脸上推测出的答案。” 在陌生情境下,人往往会不自主地对自己已知的事物产生偏向,时温亦然。 她是在浏览完手机上刚刚收到的新消息后提出的赌约,而在抬眼的那一刹那—— 孟彧径直走到一辆灰色的起亚面前,“我选这个。” “怎么样,”他问,“还要赌吗?” 时温沉默地瞥了他一眼,走过去。 “我让人查了各个公司的出车情况都没有对应的结果,刚刚派去排查黑车的人发来消息,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自然而然地就跳过了打赌的事情。 孟彧也全然不在意,不过这样的排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 “没想到市局还有这样的网侦人才。” 时温当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她没有搭理,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叫队里的人过来。 技侦的人来得很快,由于是黑车,来往乘客很多,上面留下的指纹、毛发、汗液等等数不胜数,只能带回去一一甄别。 回到局里,时温没有休息,直接召开了案件碰头会,也算是给孟彧一个自我介绍的机会,队里不是没来过协查专家,所以大家的反应都很平淡,不过也不能排除是加班加得反应迟钝了的缘故。 比如,一直到会议进行了一半,孟彧站上前去准备开始他的分析时,尹若晨才突然“啊”了一声,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中场衔接的时候响起,足够让会议桌边的每个人都听见。 然后,尹若晨又以同样不大不小的声音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巴。 刘钦炜:“......” 他终于还是决定训诫一下自己这个糊涂小徒弟:“一惊一乍的,梦游呢?” 尹若晨悄悄看了眼四周,确认大家的注意力离开了自己之后,才压低声音说:“不是啊师父,这个人我见过,他是我喜欢的那个女明星的男朋友。” 刘钦炜:“?” 尹若晨以为他不信,用力地点了点头:“是真的,当时我们粉丝组织去探班,看见他了,就有人问是不是男朋友,那个小姐姐就笑,然后做了个‘嘘‘的手势——” “所以呢?”刘钦炜面无表情地说,“关你什么事?” 好像是哦。 尹若晨缩了缩脖子,重新集中注意力去看台上这位“姐夫”的表演。 孟彧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反应,但没有在意,他早已习惯了当焦点,如果有天走到哪里别人不在意他,就像时温那样,才显得反常。 “几起案发的现场很统一,人迹罕至的小路,整齐摆放的受害者物品,丢失的右耳耳环等等,就连作案时间,17号、23号、29号,都是按照六的差值进行递增,凶手有较为严重的强迫障碍,到了一定的时间,他必须要杀人。” “你们也都注意到了。” 他抬起手,食指弯曲指节在照片上叩了叩。 “所有的受害者眼睛上都有粘胶残留,多数受害者在遭受侵害时,出于羞愧和厌恶心理,都会尽可能地不去面对从而双眼紧闭,大部分□□犯不会在意这一点,他们清楚自己的行为也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只要能有性快感、自己的欲望得到满足就OK了。” 说到这儿,他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再开口时,语气却陡然变得严肃。 “而有一类罪犯,他们在生活中不得志不被看起,内心的征服欲长期被压抑,所以只能通过犯罪这种渠道来获得补足,他们是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在释放□□的时候被对象忽略甚至逃避的,这种行为在他们看来,无疑是对他们的一种蔑视。” “这其实很好理解的。”孟彧说。 他的目光一转,落在底下的会议桌边。 刘钦炜支着手撑在桌面上,下巴一点一点的,两瓣眼皮子好像有千斤重,全靠职业素养吊着,眼见着积累了十多年的素养就要用完了,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他的心里一秃噜,用手指掰开眼皮,看了一圈,疑惑道:“你们都看我干嘛?” 一张纸巾递了过来,孟彧走到他面前,语气温和:“刘警官,你的口水流出来了。” 刘钦炜:“......” 孟彧弯了下唇,重新走回去:“学生上课犯困,想睡觉又怕被老师发现,就只能用外力迫使自己睁着眼,这是一样的道理,自欺欺人。” 刘钦炜擦干净自己的哈喇子,连带着那点瞌睡也擦走了,他扬着脑袋问:“孟专家,你说了这么多,我们还是不知道那凶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底下的专案组成员纷纷看向孟彧,显然也是一样的意思。 后者不急不忙的,说:“时副支队长之前问我,为什么所有的凶手都侧着脸,因为如果是为了满足凶手的性幻想,正面即可,哪怕是死后失去支撑力,也不该侧得那么彻底。”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他说,“是心理强迫症。” 时温刚给自己里倒了一杯水,闻言手一顿。 她看着他,神情淡漠,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地写着疑惑。 强迫症是能推测出的,从尸体的特征、现场的物品摆放情况以及作案时间等等,可这又与死者侧脸贴地有什么关系? 孟彧读懂她眼里的疑问,解释道:“所有的受害者都佩戴有淡绿色耳环,并且在死后丢失了右耳的那只,某种不得已的原因迫使凶手必须要带走死者的右耳耳环,可他又见不得缺憾,只能再次用自欺欺人的方式,遮住死者的右耳。” 这倒是说得通。 时温沉思片刻后,问出了他之前的问题:“那为什么是耳环?” 孟彧说:“因为那是有重要意义的东西。” “重要意义?”时温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是的。”孟彧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如果是时副支队长你,收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比如你的男友或者心上人送的礼物,后来由于某种原因你们分开了,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那你会怎么对待那件东西?” “哎呀孟专家你这个例子不成立,这是悖论!”刘钦炜不赞同地摆了摆手。 随后,他想也没想,就说,“要行动首先得有想法吧,那小子一旦萌生念头,啪嗒,温哥就会把他脑袋瓜拧下来,哪还有命活到实践那一天啊。” 时温:“......” 对于这种调侃,她从来不在意,于是只是听见自己的名字时看了刘钦炜一眼,就转过去回答孟彧的问题:“我不知道。” 她说,“我从不设想没有经验可取的事情。” 这句话倒是很巧妙,她到底是没谈过恋爱呢还是没失过恋呢? 她的神情不像说谎,看来她手上的戒指另有来头。 孟彧暂且将问题闲置一边:“的确,时副支队长如此优秀,我这个例子唐突了。不说别的,至少这件东西成了本案凶手的一个心理障碍。” “怎么的?”刘钦炜问,“他还收到他对象送的绿耳环了?这是个gay啊?” “不是。”孟彧说,“有可能是他喜欢的人钟爱绿色耳环,却又拒绝了他的礼物。具体的情况我暂时不能确定。”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曾经受到过感情伤害,更准确一点,是自尊心受到了创伤,他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没人在意他,总是被轻视被看不起,他很自卑,所以只能选择在深夜时,守着偏僻小路劫杀落单的女性”孟彧说,“可他又不甘心,要寻找自己的尊严和存在感,所以他挑选的都是年轻、漂亮......” “啊这个我有问题。” 疑问脱口而出,尹若晨后知后觉地看了眼身边的人,确认没问题后又去看孟彧,得到对方的眼神肯定后她才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 “前两个死者是都很年轻而且漂亮,可是,第三位死者,她这,不太符合吧?” “那是因为——” 孟彧回过头,展示板上并排粘贴的照片了无生气,看不出悲欢。 “他杀错人了。”他沉声道。 作者有话说: 凶手:?你以为你很幽默? 第6章 消失的耳环05 桔子粟/ 文 “他杀错人了。” 孟彧说完这句话后,现场至少安静了半分钟,落针可闻。 吃错药喝错奶茶牵错男朋友都好说,杀错人?莫不是在讲冷笑话吧。 最后还是时温口袋里响起的震动声打破了沉静。 面前的人拿出手机,目光接触到屏幕的那一刻,眼眶不自觉撑大,额肌伸展开,随后,她拿起手机走了出去。 孟彧收回目光,继续说:“没错,前两位死者的年纪都在二十几岁,年轻、漂亮,据我所知,第一位死者是她们年级的级花,而第二位死者,在全市最美白衣天使的评选比赛里拔得头筹,当然,这种比赛很有水分,亲朋好友帮忙拉票,不过我大致看了一眼,这一次的评选里,第二位死者这个‘最美’当之无愧。” 这些信息,都是孟彧从周已那里拿到资料之后就去调查了的,是的,他对专案组掌握的信息早就有了了解,问时温只是为了减轻她的戒备顺便考验一下她的能力罢了。 时温这位领头人倒是不负盛名,可是,看会议室里这些人的反应,显然他们对细节还不够重视。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时温已经坐到了刑侦支队二把手的位置,却还是要凡事亲力亲为的原因之一吧。 “可第三位死者,三十八岁,相貌平平,身材普通,没有任何亮点,而且根据尸检结果,她甚至已经不是第一次与人发生关系。”他说,“以凶手这样就连尸体摆放姿势都要保持一致的重度强迫症患者,怎么会出这么大差错。当然了,你也可以说他是饥不择食,毕竟他没过六天就需要杀人。” “不过我更倾向于他杀错了人,准确说是,计划出了岔子。”孟彧笑了下,“别紧张,我不是凭空揣测,在各位技侦的警官对现场进行勘验时,我让我的外援对死者刘念的身份背景进行了调查,她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说着,他打开了电脑,一张生活照投影在放映屏上。 “我去,”刘钦炜用了抹了下来不及修剪的胡茬,“女随父子随母老话诚不欺我,这完全不像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啊。” 不过很快,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从椅子上坐正。 “你的意思是他本来的目标是这个?那这姑娘现在岂不是危险了?” 孟彧摇了摇头:“凶手选择的下手地点都十分偏僻,对象也全是单身一人的,这不仅说明他自卑,他清楚自己没有优势诱骗目标跟他走,同样的,也说明他仔细。我想,几起案件的现场都没有留下任何可追查的痕迹吧?” “那倒是,”刘钦炜说,“几位受害者都是给活活勒死的,可是勒沟处却没有任何纤维物质残留,这家伙一定是有反侦察意识,知道我们能通过查到作案工具摸到他身上,所以给绳子套层壳。” “可是,”尹若晨在他身边小声地问,“他套了壳我们还是提取到了聚氯乙烯残留呀,他难道不害怕我们通过这个找到他吗?” 刘钦炜觉得尹若晨说得很有道理并且无法回答,于是他毫不吝啬地给她来了一记爱的炒栗子,并且说:“孟专家现在不是在给咱们分析吗?好好听着瞎哔哔啥?” 尹若晨捂着自己的脑袋,委屈地“哦”了一句,缩回去不敢做声了。 刘钦炜装模作样地伸出手,恭敬道:“孟专家,您请继续。” 孟彧:“......” “不一定是反侦察意识。” 时温从后门走了进来,脸上平静无澜,完全看不出刚刚那通电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刚刚孟先生说到耳环是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凶手可能受过感情伤害,所以他要对这类年轻漂亮的女孩下手,然后收集纪念物当战利品,同样的,凶器也可以是某件重要的东西,他包住它,也许只是不想损坏弄脏而已,这样就和他的强迫心理障碍联系起来了。” “时副支队长说得很对。” 孟彧欣慰地看了眼时温,虽然也不知道他欣慰个什么劲,明明不是他教的。 不过他很快收敛了笑意,神色变得严肃。 “凶器重要,但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凶手很谨慎并且目的性极强,林舟雪是他一定要杀死的,尤其是经历了这起乌龙后——” 他指向后面的照片,“因为林舟雪和刘念临时擅自改变行动,扰乱了他的计划,他非常生气,所以不惜毁掉自己的习惯,砸烂刘念的脸来复仇,可想而知,他有多恼火。” “你的意思是,”时温微微皱眉,“林舟雪已经被抓了?” 孟彧点头:“以防万一,哪怕冒着暴露自身的风险,这个人也是一定要处死的,而且从此以后——” 他盯着那张面目全非的人物照,眼睑稍敛,“他都会采用这种残暴的方式,如果让他杀了林舟雪,他以后的行动不再是为了弥补感情空缺找回现实中缺失的自信和主导地位,而是纯粹的泄愤、报复,那么他的作案频率也会大大提升。” 领悟了孟彧的意思,时温干脆地吐出两个字:“范围。” 对方转过身,望着身后展示板上密密麻麻的笔记,一时无言。 世上芸芸众生,有的人生来是焦点,有些人永远只能做配角,他们普通又卑微,站在茫茫人海里从不会被多留意一眼,他们胆小又怯懦,任人捉弄、嘲笑却不敢反抗,只能在夜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暗自悲戚、愤恨。他们偷偷仰望着那些发光发亮的焦点人物、那些鲜活亮丽的风景、那些遥不可及的梦幻,向往甚至嫉妒,却不敢真实地迈出一步。 害怕失败、害怕被关注、害怕流言蜚语,所以他们为人处世老实本分、循规蹈矩、规避风险,不会犯显眼错误也没有显赫功绩,从事着普通的工作,埋头做事低头走路,连说话都是卡着声调的...... “男,年龄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单身,身高一米七几,中等身材,这样他才能制服并且移动几位受害者,相貌平平,没有案底,从事一种循规蹈矩的低层工作,地点、时间都比较自由,这样他才能有机会去挑选、观察猎物,排除老师、销售、金融顾问等这一类需要经常与人交际的职业。他做事中规中矩不犯错也没立功,性格很孤僻没有什么朋友,也几乎不参加集体活动,所以身边很少有人留意他。” 听完他的分析,时温转向会议桌,毫不犹豫地开始分配任务。 “刘念还有一个孩子,小李,你们马上去把她的孩子保护起来,一组去林舟雪家确认情况,老刘你带二组去林舟雪学校找室友和老师,侧面切入,重点留意近期林舟雪身边是否有上述特征的人。嫌疑人非常不起眼,所以你们记得多找几个人多问几遍,慢慢引导,也许他们潜意识里见过这个人只是没有专业的信息提取能力。另外——” 她说,“行动过程中切记不要惊动凶手,以免他恼羞成怒伤害人质,老陈你们网侦那边看好舆论动向,绝不能再让外界在结束前知道我们任何案件信息。” 安排完后,时温走到一侧的地图前,用笔圈出了几个案发现场,然后连接三个地点,勾连出了最终的地域范围,又综合孟彧的结论,一一排除掉了那些高档、繁华的地段。 “不行,”她说,“这样范围还是太大了。” 按照规律,凶手下次作案应该在二月四号,可是不排除他在极度愤怒混乱的情况下打破规律重新开始的可能性,必须马上找到嫌疑人的窝点救出林舟雪。 孟彧走到她身边,垂眸盯着她用红笔圈出来的那片区域。 “如果我是他,在明知警方会通过刘念查到林舟雪的情况下,我不会把猎物关在我的后院,那样太危险了,不符合我零风险的人设。” 时温偏头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们找到林舟雪,也没办法给他定罪?” “定罪当然是可以的。”孟彧耸了下肩,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绑架嘛,还是能判个几年,至于□□、杀人——” 他摇了摇头。 时温回过头,她抱着双臂,目光紧紧地凝视着面前的可疑区域。 她不习惯问别人怎么做,尤其是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哪怕周已已经在电话里保证过孟彧值得托付信任,她也做不到对他完全卸下提防。 她不可能和他成为搭档。 “我有一个问题。”旁边的人突然说。 孟彧回头:“什么?” 时温道:“孟先生你平常做事一定很不计后果吧?” 孟彧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说:“我以前做过一个测试,结果说我也属于风险回避型,如果以我的性格,我会推算对手的策略以及行事步骤,哪怕一时半会儿警察没办法给我定杀人罪,可绑架罪也免不了牢狱之灾,这是我一直在规避的,那我一定不会让这种可能性存在。” 孟彧说:“他没想到会有我这么厉害的对手......”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停了下来,旁边的时温接下了他的话茬:“都已经在推算了,自然是要把最坏的结果考虑进去。” “那就不好办了。”他沉吟道。 时温抬起眼:“怎么了?” “或许,”孟彧问,“你擅长做选择题吗?” 他的话音落下不久,时温的手机响起,派出去核对的警员打来电话:“林舟雪的确失踪了,但是是在29号。” “刘念遇害的那天她就不见了。”他说。 作者有话说: 职业不分高低贵贱,靠自己的劳动获得报酬都值得尊敬无比光荣! 孟彧他有时候思维很自我,说话不考虑他人感受,虽然没有恶意但也经常得罪人,罚他今天没有晚饭吃去面壁思过。 再一次,本文中任何一个角色的三观、任何一种观念理论都不代表作者! 这些臭屁崽子都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应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与卑微写手无瓜。 第7章 消失的耳环06 林家属于重组家庭,和刘念的父亲离婚后,刘母嫁给了现在的丈夫并且生下了林舟雪,母亲去世后,刘念便离开了家,唯一保持联系的只剩下这位妹妹。 虽然不同父亲,可丝毫不妨碍两人姐妹情深。刘念结婚又丧偶,一个人带着孩子,少不了辛苦,当妹妹的心疼,有空就去帮她照顾孩子,并且每周末陪她跑夜车。 这是林父一直知道的事。 在外求学,联络得最少的非家人莫属,林家父女亦然。林舟雪向来是周一到周四住校,周四晚上回家,等到周五去刘念家,约定成俗,如果不是警察登门,林父完也许要等到本周四晚上才会发觉异常。 而林舟雪的室友,也是习惯成自然,一到周末就默认她回家了。 如此,谁也没有意识到她失踪了。 “刘念在二十九号夜晚就已经遇害,那陪同她跑夜车的林舟雪,会去哪里?” 孟彧沉默不语,难道他的推测错了? “你刚刚问我做选择题。”时温问,“选择什么?” 她本以为对方会问她,是愿意打破视如生命的规则以此换来目标的稳妥达成,还是愿意冒险维持规则。 但他并没有,或许是知道她没有凶手那样的强迫症,更不在乎所谓的规则。 “时副支队长认为,是活着的人重要,还是死去的人更重要?” 孟彧转过身,正面着她,“亦或者说,究竟是为死去的人雪恨正名有意义,还是挽救尚且幸存的生命更值得?” 这个问题听上去很简单,大多数人,无论是发自内心还是为了好听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可时温沉默了。 不过孟彧似乎并不执着于她的答案,见她没有立刻回答,无所谓地笑了笑。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了。我说了我会帮你的——” “无论你想要的是什么。”他忽然无比坚定地说。 时温看了他一眼,无比平静:“我想要的就是尽快破案。” 孟彧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一圈,随后停在她的眼睛上:“你说谎了。” 时温的五官有一瞬间的凝滞,不过很快,她抬起眼,坦然与他对视:“孟先生,我说了,我们——” “各取所需,我明白。”孟彧稍稍站直了些,“放心,我不会越轨的。” 他径直走到地图前,拔开笔盖。 “你刚刚提醒了我一件事。他没有值得托付信任的朋友,至少现如今已经没有了,凡事必然亲力亲为,林舟雪要杀,物证也要守,还不能让自己被捕。一个合格的猎人绝不会让猎物脱离自己的掌控范围。” 时温猛然回过头:“他们可能不在一起,但他一定会用东西控制她?” 她自言自语道,“用什么?炸弹吗?” “很可能。”孟彧说,“凶手所在的位置一定能看见囚禁林舟雪的地方。” 他退开一步,“时副支队长,北州地域你更熟,麻烦你在这一块区域里找出两个不容易让人联想到但又间隔相近,遇事可以随时应对的地方。” 时温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显然是在说“你在讲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在她有自己的分析,她走上前去:“不引人注目远离人群,但又互相勾连,还要避开监控范围。” 孟彧站在旁边,看着她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勾划各个区域,逐渐缩小范围。 “凶手的心理安全区内满足条件的只有这一片老城区,房屋低矮,位置偏僻,可以作为囚禁场地......” 孟彧提醒似的问:“附近居民多吗?” 时温摇头:“这一块正在拆迁,没什么人住。” “你说,”她问,“他会住在林舟雪的附近吗,旁边或者楼上楼下?毕竟这是最好监视并且采取应对措施的地方。” 孟彧反问她:“如果是你,你会吗?” 时温思考了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孟彧:“?” 她坚定地说,“我不会。” 孟彧:“......” 时温后退两步,放宽视线,她不断转着中指上的戒指,逐渐加快的频率体现出她内心细微的焦虑,随后,一声沉重的呼吸声从鼻腔里呼出来。 “你这样根本不靠谱,”她说,“我们是在浪费时间。” 她转身拿起手机,拨通刘钦炜的电话。 那边已经到了目的地,与预期一致,凶手的特征实在太过普通,站在十字路口随便一望,满大街都是他,没有人会留意。 “前两位死者呢?”孟彧问,“凶手不会随机挑选目标,在下手前他一定特地观察过,前两位死者身边家属难道没有谁留意到有什么不对劲的?” 那边大概也是开了免提,尹若晨的声音突兀地冒出来,还是那样,充满了不自信与试探。 “我之前跟师父一起去重新调查第二位死者的时候,发现她很喜欢网购,在我的印象里,应该每个小区和单位的快递员一般都是固定的,但是那天我们去的时候有个护士说她们医院前面一段时间莫名换了快递员,具体多久她也记不得了,还是死者在生日那天拿东西回来后嘟囔了一句,说是换了人,新快递员看见备注还对她说了句生日快乐。” 旁边传来刘钦炜毫无威慑力的呵斥声:“有这消息怎么早不说?想写检讨关小黑屋了?” 纵然旁人能听出是佯装生气,可尹若晨的声音也低了不少,的确是个胆子很小的姑娘:“我......因为当时那个护士是在事后,另一个同事拿快递回来的时候随口一提我听见的,感觉很普通,就没有在意,对不起时副支,我......” “我我我,你是复读机啊?你这小朋友我该说你是天真还是单纯,”刘钦炜不知道在干嘛,声音忽远忽近的,“就因为第一个死者,她们学校都是统一收取快递学生去驿站拿的,没什么共通点,你就不怀疑了吗......” 刘钦炜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的,绝对对得起他“支队刘大妈”的称号,现在也不是追责的时候,时温打断他的絮叨。 “行了,那个护士叫什么还记得吗?有没有留联系方式?” “我留了留了。”尹若晨连忙说,“时副支队长你等等,我抄在本子上,我给你拍过去,我还拍了她们的值班表。” 挂断电话,孟彧抬起眼,笑了笑。 “不愧是时副支手下的人,刘警官还真是护犊子。” “他不是我的手下,他是同伴。” 明明应该是一句很感动的话,硬是让时温那毫无情绪起伏的冷淡音讲得毫无人情,而且说完这句后,她又罕见地补了一句:“看来孟先生你的功课做得也不很充足,他跟我是一个师父。” 说完,她就没再理他,拿上车钥匙直奔医院。 没有得到邀请,孟彧只好主动地跟上她:“带上我啊时副支队长,我能画画。” 一个小时后,时温确认了,“能”和“会”的确是两个意思。 看着面前这两三笔涂成指谁像谁的“特写画像”,她问:“你是在逗我吗?” 如果不是时温的表情太过一本正经语气太过严肃,孟彧一定以为她是在嘲讽自己,但显然不是,她是认真地在疑惑。 孟彧抬起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清咳了一声:“我画的图只需要能够帮助我自己辨认就行了。” “?” 饶是时温再淡定,此刻脸上不免也出现了问号:“你辨认有什么用?你能一个人筛查本市本省乃至全国所有人吗?” “不能。” 孟彧的态度倒是很坦诚,但这份坦诚更让时温想把他从这栋楼丢出去。 不过他很快就进行了补救:“用不了那么大范围,我们直接去那家快递公司,让我看一眼职员表就行。” 他的诚信挽救了他的性命,时温拿着那张刚刚打印出来还残留着热度的资料表:“既然如此,我带你来做什么,直接带那个护士来就好了。” 孟彧伸出一根手指,颇为不赞同地摇了摇:“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事件、以及主观想象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她本身就只在潜意识里保留了一分印象,我们可以根据专业引导帮助她将这份印象提炼出来并且成图,但如果让她自己凭着这并不清晰的主观印象去看大量的人物照片,错误率不说百分之百,百分之九十九总是有的。” “毕竟,”他说,“不是所有人都像时副支你这样自带人脸识别功能。” 时温:“那你呢,你就不会受到主观影响吗?” “当然不。”孟彧非常自信,自信到了一种甚至觉得对方这个问题很无知的程度,“你看着我这像是幅路人画,谁来谁对得上,我其实把每个特征都标注在了里面,这是幅字画。我——” 时温实在是不明白,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的话,刘钦炜是一个,现在居然又来一个孟彧,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实在是没有时间。 她转过头去,直接拨起了电话,通知家里剩下的人按照资料表上的地址去查。 虽然她也清楚对于一个亡命徒而言,能够轻易查到的地址肯定都已作废,但只要细致,总是能搜到蛛丝马迹的。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要知道那个屋子到底能看到拆迁区的哪一栋。 “我们也过去吧。”孟彧终于回归正轨。 时温看了他一眼,抬腿往停车位走。 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几缕云丝剪碎阳光,铺在窗口,熠熠生辉。 很刺眼,也很空荡。 片刻后,一个脑袋悄悄冒了出来,望着那辆黑色的车子逐渐远去,汇入车流。 脑袋转了回去,隐藏在窗台下。 角落里响起压抑紧张的声音:“他们查到你了,赶紧走吧。” 第8章 消失的耳环07 老旧布帘密不透光地拉在窗前,以一己之力割断日夜。 如果有机会能从这里走出去,那一定要问问窗帘和遮眼布的链接,怎么做到如此良好的遮光性。 有那么一刹那,林舟雪的脑海里居然生出这样不合时宜的想法。 在恐惧的情绪里沉浸太久,人就容易变得恍惚,她的身体里好像出现了两个人,一个困在笼子里求助无门,一个则远远地、冷漠地站在一边作壁上观。 可无论是哪个她,都没想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一切都与往常无二,在家里陪爸爸吃完午饭,睡一觉,然后去姐姐家。唯一稍显特别的,大概就是姐姐那天刚好生日,礼物她早早准备好了,是一副绿色的耳环。 姐姐是喜欢首饰的,过去她的房间里单独有一个收纳柜,里面有各种好看的耳环,后来为了赚钱养孩子,慢慢放弃了很多爱好,心里却还是惦念的,所以那回被无意中夸了自己的绿耳环好看之后,她就特地找人定做了一副新的,差不多的样式却比她的还要好看精致。 可惜,她自己的耳朵这两天发炎了,不能陪姐姐一起戴。 不过日子还长,她往后有的是时间陪姐姐一起,那时候她是这么想的。 人总是这样,对普通平凡的日子不以为意,认为还有很多很多,今天没能做的事那就留到明天,却不知道,也许今天就是最后一个明天。 身边响起突兀的开门声,林舟雪一下子警觉起来,她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而又慌乱,直直地朝她冲过来,最后,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铁链撞击的沉闷声响。 她听见女人的尖叫声,仔细一分辨,原来是来自于自己。未知的方向与目的滋长恐惧,惊慌中胡抓乱打,大概是惹恼了对方,男人粗粝的声音再次响起,愤怒又暴戾。 很快,钝痛感袭来,林舟雪再次失去了意识。 - 现场一片狼藉,看得出来主人走得很慌张,根本来不及收拾。 孟彧走到时温身后,看着面前半人高的大铁笼,说:“看来这就是他囚禁受害者的地方。” “这笼子很新。”时温站起身,“那个快递员说得没错,是新买的。” 她看着技侦手里那根长发,“根据照片,林舟雪最近就是亚麻灰的卷发。” “有提取到嫌疑人的指纹或者毛发吗?”她问。 蹲在笼子最内侧的技侦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时温说了句继续努力后,走到一边接起电话,外面的侦查人员汇报说查出了嫌疑人手机的最新定位—— 她抬起眼,孟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窗边,他的手指间正夹着一张电话卡:“时副支队长,我觉得。” 他说,“你们真的该好好管管不记名电话卡的购买渠道了。” 时温挂了电话,目光落在旁边的角落里。 在快递公司调查的时候,时温总觉得有人在偷偷观察他们,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临走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大楼确认。孟彧在那个时候捉住了她的手臂,让她先佯装无事离开,随后,他们又快速从小路绕过去,找到了那个报信人员。 “看来你的推测也不是很准,他还是有帮手的。”那时候,她这么说。 孟彧则不以为意:“我也没料到现在人均忠诚度这么低,他身边刚好就有同事出轨让他抓了把柄做要挟。” “我、我不知道,一般都是他主动打我电话,而且常常换、换号码,但没有这么快的。” 从被发现开始,钟安就开启了自动抖动模式,如果拿去给某迈口香糖代言广告,效果一定很好。 时温环起手臂在胸前,冷眼问他:“你们还有没有别的联系方式?” 钟安摇了摇头:“都是他找我,我、我也没想到他会做这种触犯法律的事情,我......” 又是侥幸心理,时温摆了摆手,把他丢给旁边的警员,自己走向孟彧:“你觉得他是一直在这里,还是收到消息后临时赶来?” “临时赶来。”孟彧说,“他很慌张,根本来不及收拾,如果一直待在这里,必然会留下他的痕迹。” “可这里,”时温走到窗边,手撑着窗台,视线向外环视一圈,“并不适合监视。” 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突然转过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随后停下来:“马上检测房间里是否装了监控摄像。” 果不其然,技术人员在天花板上的灯罩里找到了一枚微型摄像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枚突然发现的小黑块身上,没人留意到,角落里,一点手机光微微亮起。 小心翼翼地,钟安从角落里退了出去。 “喂,我已经把他们带过来了,现在能把照片还给我了吧?” “急什么?”对面的人好整以暇地说,“我打这个电话可是来救你的。” “救我?”钟安很气愤,“你偷拍我老婆,逼得她想自杀,你还好意思说是救我?我要坐牢了你知不知道?”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钟安的身形忽然一震。 一股不祥的预兆直击心头,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孟彧,也跟着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太对劲,所以一直没放松过对钟安的警惕,刚刚留意到他看手机的动作,一是来不及,二是怕惊扰到监控摄像那头的人,他只好自己先悄无声息地跟出来。 常年打猎居然被鹰啄了眼睛,没想到这果然是嫌疑人的一个计,为了把他们引过来,可他的目的是什么。 孟彧来不及思考,因为下一刻,钝痛感如约袭来,他失去了意识。 “可以了。” 高大的男人瞬间倒了下去,露出面前的人影,裹在黑色的雨衣里,看不清模样,连声音都显得虚假,像是从某种音频设备里播放出来的录音,怪诞、冰冷。 绳子也是提前准备好的,从口袋里扯出来,一圈又一圈,将地上的人牢牢捆住。 “现在进去吧,把里面那个叫时温的领头人单独找出来。” 钟安愣了愣,他鼓起勇气,盯着对方的眼睛:“这是最后一次。” 对方缓慢地点了点头,临行前,叮嘱道:“别忘了把手机交给她。” 那道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里,钟安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他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也不知道那是谁,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第9章 消失的耳环08 英雄往往自负,而自负的人又成不了真英雄。 孟彧如此,时温也是。 他们一个过于相信自己的头脑,一个过于相信自己的拳脚。 所以一个让人打晕抗走不知生死,一个站在这里陷入两难。 时温的自负并不算毫无根据,她相信钟安并不能把她怎么样,所以她听了钟安的话,跟随他出来,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到对面那栋的某间屋子里,电话才会拨通。 的确,在得知真相后,她反手一招就撂倒了企图逃跑的钟安,对方毫无还手余地,老老实实地被拷在栏杆上,可怜又无助。 可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钟安压根不知道嫌疑人的计划,他只是一枚棋子,甚至只能算一个传声筒,他不知道会锁门所以没有钥匙,不知道地板下藏有炸弹,更不知道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跟他合作的意思。 “时副支队长,你喜欢做选择题吗?” “我们一起来当回小孩子怎么样?” “救你的同伴,还是救这个无辜的女孩,你们警察口口声声要用性命守护的人民。” “选哪个呢?” “你只要二十分钟的思考时间,有幸被你选中的那个会得救,而另一个,就——嘭,碎成渣渣啦~” 声音是经过处理的,最天真无害的童声说着最伤天害理的话。 “你为什么这么做?时温问,“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引出来” “这还不简单吗?”对方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旦涉及到你自己的性命,那就有主观干扰,无论你是自私还是鼓舞大家一起牺牲,都不好玩了。” “怎么样?选哪个呢?” “你不是很擅长风险推测吗?” “你不是最理性,最会考虑利害吗?” “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还想不出答案呢?” “牺牲一个女孩救你们全队精英,多划算的买卖,是在害怕舆论吗?” “怕赔上你的职业生涯吗?” 声音没完没了,在耳边立体环绕,听得心烦,时温直接挂断电话,冲出去,跑了两步她又折回来:“你跟我一起去,疏散无关群众,我告诉你,别想跑,不然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弄死你。” 能救一个是一个,先把楼里的居民救走再说。 对方并没有设障阻拦她的行为,和要把她单独拎出来一样,如果这边的选择里还有其他人民,和林舟雪一样的无关群众,她完全有可能选择救这边。 只有完全提纯,才会让游戏变得更有趣。 一边疏散群众,她一边给屋内的人打电话。从地上到林舟雪被囚禁的地下室需要先过一间铁门再下楼梯再拐弯,直线距离只有几百米,却弯弯绕绕的,隔音效果极好,纯靠嗓子隔空喊话是行不通的。 然而,每一个人的手机都无法拨通,像是被阻隔了信号,她只能打给指挥中心,要求离得最近的警员过来时带个喇叭,同时,申请安排排爆专家过来。 但她很清楚,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赶过来、破门、找炸弹、拆除,时间很难做得到,她还是只能靠自己。 时温站在铁门前,望着那道锁。 一个高中毕业的快递员能有多少与炸弹相关的知识储备? 可如果不仅如此呢?如果背后还有别的人? 有多少胜算? 她咬了咬牙,权衡完利弊后,蹲下身,仔细观察门锁,找到了那根隐秘引线,取下来。随后,毫不犹豫地,一枪打掉了铁锁。 到这里依旧安全,开门也没有意外发生,她刚刚和钟安走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引起爆炸反应,说明那条路线安全。 她闭上眼睛,稍作回忆,沿着来时的路准备往回走。 手机震动声突兀响起,怪异的声音再次传出来:“时副支队长,你不讲信用呀,如果你要回到那个房间去,我就马上引爆两边的炸弹。” 时温反问:“如果我不提醒他们,他们随便乱动,不小心引爆炸弹,你的游戏还怎么继续?” “这个不用担心。”对方说,“我在房间里悄悄设了提醒,他们现在已经发现了。” 时温站在原地,没动,她问:“胡振,你是胡振吗?”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自问自答,“你不是吧,如果你是胡振,何必用变声器,我不清楚你的声音,难道接触过你的人听不出吗?” “时副支队长,”那边的人荒唐地笑道,“这就开始审问了吗?你想拿我的口供去做呈堂证供吗?还是别浪费时间了,友情提醒,你已经浪费了十二分钟。” 时温没有受他的干扰,语气依旧平静:“如果你是胡振,这样的选择题做起来根本毫无意义,胡振是一定要杀死林舟雪的,他已经被这个人打破了一次规矩,不可能再坏第二次,无论我选谁,林舟雪都得死。” “所以,”对方问,“你是要放弃你要守护的人民了吗?” 他这属于偷换概念,很明显,却还是有很多人买帐,网上的人一下炸开了锅,骂声一片,开始翻各种烂账,以键盘为枪,以屏幕为防,一个个站起来,捍卫正义之光。 效果达到了,直播戛然而止,时温后续的话也被屏蔽在网线之外:“不可能,我从不做选择。” 她坚定地,一字一顿道:“我全要。” 她看了眼手表,如果计划无误,应该差不多了,却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时温一向从容镇定,此刻也不由得有了几分担忧,因为这次的合作对象是孟彧,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托付信任于他。 不知道也还是做了,一切来得太突然,她来不及计算更来不及计划,只能赌一把。 她攥紧掌心里的手机,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应对意外的举措。 思索着,舍谁取谁。 忽然,手机那头传来一声闷响,孟彧那吊儿郎当的自信腔调随之响起。 “我说了有我在你不用做选择,我没食言吧?时副支队长。” 时温蓦地松了口气:“你怎么这么久?” 她边说边往里走,“你在哪儿?我马上派人过去。” 孟彧的声音有点委屈:“姐姐,一棍棍啊,哪怕我做了防护有心理准备,也是敲在身上了,我......” 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了下来,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有些严肃,“时副支队长——” 时温停下脚步:“怎么?” 他问:“你应该会拆弹的吧?” 第10章 消失的耳环09 对于胡振而言,林舟雪必死,这是他的目标,也是他如此大费周章的目的。而林舟雪又在他的控制范围内,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对她用炸弹这种东西。 他真正需要牵制的,是警察。 这也是孟彧忽然紧张的原因,胡振房间电脑的显示屏上,精确地显示着炸弹的位置和倒计时,还有最后五分钟。 “炸弹在他卧室里的床下,从靠近窗边的位置数起,第六块地板。”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时温没有时间再听,嘱咐了一句:“你打电话给刘钦炜,让他来接应你。” 随后,就挂断电话冲进了地下室里。 人生在世少不了几分运气,倘若时温晚一步,也许技侦手里的检测仪就要触碰到地板,好在她及时赶到,技侦颤巍巍地收回手,防护服里一滴冷汗蜿蜒而下,惊心的凉。 “马上撤退。”时温说,“带上所有搜集好的物证撤出去,立刻返回市局。” 走当然是想走的,警察也是人,是人就会畏惧死亡,尤其是如此痛苦惨烈的死亡。可出于道义和良心,却也还是要问一问:“那时副支你呢?” “我随后就来。” 她的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强烈地震动起来,像是在表达对她这个决策的不满。拿出来一看,依旧是孟彧的电话,估计是来报时的。 她随手按了接听又点开免提,随后钻进了床底。 “还有五分三十六秒。”他说。 时温嗯了一声,用随身携带的警用匕首撬开地板,鲜红的数字灯瞬间跃入眼帘。 “我看见了。”冷静沉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孟彧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说:“附近的居民都疏散完了吧。” 那边的人停顿了几秒,随后才应声,语气听上去不太确定。 意料之内,她的人手不够,靠自己一个人疏散所有人必然不可行,如果是他,会让钟安加入,但连他都不能对钟安这样的人完全信任,何况是时温。 “他这里有地图,地下室后门有条路直通外面巷子,你从现在开始冲刺,以你的速度,安全脱身问题不大。” 时温没有搭理他,她当然能脱身,可她如果是为了脱身,她就不会走进来。 孟彧当然也明白她的想法,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提议很不仗义,但他还是坚持:“这个时间转移肯定来不及了,你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拆除,能走一个是一个。” “你分析得很对。” 他的建议听上去很有道理,但事先时温也做过计算,成功可以免去所有损失和牺牲,失败了也只是比不尝试多搭上了她这条命而已。 而她在平衡得失天平时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命当做砝码加上去,因此绝对值得一试。 “但我不打算听。” 孟彧:“……” 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她说,“这个炸弹并不复杂。” 孟彧这个时候暴露了他的固执本性:“那一块只是住房密集,居住率并不高,有你们俩一起,肯定全都疏散完了。” “人是走了,可家当还在这。”时温的声音忽远忽近,或许已经在研究如何拆弹,“假使放任不管,造成的财产损失不可估量。” “那一片属于老城区,很多房子本来就要拆迁,即便算上全部在住居民的现有财产,加起来的损失也不过那样,抵不上你一条命。”孟彧说,“市局要是出不了,我可以负担全部赔偿。”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又自己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国家培养你这样一名优秀警察需要花费的代价也很大,而且可遇不可求,不值得为身外之物搭进去。” 时温此刻没有心思去跟他猜测那些有的没的,说道:“东西毁了可以再买,房子轰了可以再建,但在这个家里寄托的感情是花多少钱都补不来的。” 这样感性的话,从时温嘴里说出来,的确很令人意外,孟彧一时怔愣,再回过神时,时间又过去了几十秒。 看来是劝不过她了,他只得作罢:“那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时温的手一顿,也不知道是该谢谢他还是该骂他,她抬起肩膀蹭了下下巴上的汗:“有。” 孟彧问:“什么?” 时温说:“想要你闭嘴。” 孟彧:“......” 电话那头如愿安静下来,屋子里的动静也尽数消失了,耳边只剩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的声音,以及,她自己的心跳声。 怦、怦、怦,一下一下的,是活着的证明。 原来,她仍然是如此鲜活的一个人,而不是像他们那样的、没了温度、没了悲喜、没有爱没有恨的冰冷尸体。 她一个人活了下来,一直一直,活到了今天。 “怎么样了?”安静了不过一分钟的孟彧再次躁动起来,“只剩下十八秒——十五秒了,你决定好了吗?” “遗言吗?”时温的声音在这一刻忽然变得风轻云淡,原来她也是会开玩笑的,只可惜并不好笑,“如果我做错了选择,帮我转告周已——” “我不会。”孟彧打断她的话。 时温:“嗯?” 他说:“有什么话你自己活着去告诉他,我不会帮你转达。” 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时温不再跟他说话了,她小心翼翼地,顺着挑出那根导线。 握在右手里的匕首刀刃已经接触到绝缘壳,孟彧的声音再次响起—— “时温,只有活着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报恩也好寻仇也罢。” “啰嗦。”说完,时温毫不犹豫地用刀割断了导线。 倒计时在最后几秒中道而止,孟彧盯着显示器,好几秒才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成功了。” 时温退出床底,从地上站起来:“我说了这个炸弹很简单。” 出了卧室,她才发现大家都还留在外面:“你们怎么不走?” “因为我们相信你。”有人率先开口说。 时温瞥了眼那几条颤抖的腿,点头:“谢谢。” - 胡振最终被赶过去的刘钦炜带回了局里,林舟雪却仍然不知所踪。 “你醒过来的时候,没看到林舟雪?”时温问。 孟彧点头。 和时温一样,在快递公司进行调查时,他也感觉到有人在背后默默监视他们,但不一样的是,时温是专业的警察,警惕监视和跟踪是职业本能。 而他,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他在这方面确实不太灵敏,这次却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刻意,像是生怕不被他们发现他在暗中观察似的。 这很奇怪,他索性将计就计,拉着时温离开又折回,并且押着钟安按查到的地址找到了囚禁林舟雪的地方,期间,他的视线从未离开钟安。 果不其然,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请君入瓮。至于为何要引他们过来,这是问题,却也是用来反向证明他之前的推测的论据,嫌疑人为了规避风险将囚禁受害者和自己的藏身之处分开,却又冒险制造出可能暴露自己的可能性,像时温说的那样,这和他的性格是不相符合的。 那他这么做就只有一个可能,要么一锅端,要么像他问时温的那样——做选择。 推出原委都是在一瞬间,他来不及和时温商量,只能在那几分钟内通过手机简要传递信息,再配合之前在车上两人的推测,好在他们这对临时搭档也还算默契,更可贵的是,时温在紧要关头选择了相信他。 计划顺利进行,他最终成功到了胡振的老巢,然而,那里并没有林舟雪。 按照推测,处死林舟雪是嫌疑人最紧迫的心理需求,可如今胡振已经落网,林舟雪却不知所踪。 “难道,他还有别的帮手?还是说——” 时温问,“他其实只是一个帮手而已?” 第11章 消失的耳环10 做出这个推测并不是毫无缘由的。 时温紧接着问:“我听说,胡振把我们谈条件的过程发到了网上?” 这事是刘钦炜告诉她的,在卢副局长找她之前。 卢建华其人,文质彬彬,说是屡破大案的刑侦专家不如说是从大学里的文科教授更令人信服,他从来不发脾气,对谁都是总是和颜悦色的,可全局上下,除了时温这个天生缺乏畏惧这类情绪的奇人,没有谁不对他发憷。 因此,在得知顶头上司要找自己这位缺心眼子的搭档谈话时,刘钦炜马上就去通风报信了,要知道以前这等和上级领导打交道的事情都是由他们的师父周支队在处理,对外则是他,时温从来就不懂人际交往。 卢建华找她的确是说这次直播的事情,她防备不足,让胡振断章取义,导致网上骂声一片,给她乃至市局刑侦支队都造成了极其不好的影响,上面的意思是功过相抵,她这次破案不计功外加一纸检查,事情就算了了。 时温没有意见,功过于她而言从来就不重要,写检查的本领也早在年少刚认识周已的那段时间里就练出来了。 那时候他总说,别怪我现在管你太严,以后用得到。 果然没骗她。 他从来不骗她。 “准确说是,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就开启了直播。” 这件事孟彧是知道的,后来还找朋友平复了舆论,他清楚时温不会在意这些,因此说起来的时候也是以开玩笑的口吻。 “现在大家都知道那位在街拍圈小有名气的静坐女神其实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了,火出圈了,我还有朋友想问你愿不愿意接点广告代言呢。” 时温没接他的玩笑,目光穿过单反玻璃,盯着审讯室里的人,一本正经的。 “他这样的行为,符合你对他的侧写吗?” 孟彧抬手环在胸前,左手摸了摸下巴:“这没有问题,他自卑却又渴望被看见,内心的表现欲被压抑太久,如今终于找到机会释放。只是——” 他微微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温问:“怎么了?” 孟彧摇了摇头,他因为提前有准备,在被敲晕前看见了神秘人的身形,明显是比胡振要瘦小一些,可他在审问钟安时,对方的反应很真实,没有说谎痕迹,要么是他想多了要么就是钟安也不知道神秘人的存在。 “你的人还没搜到作案工具吗?”他回头问。 时温看向他,也并不客气:“你说了这件事交给你。” “愿意为时副支队长效劳。”孟彧站起身,“可以让刘警官出来休息了,我来换他的班。” 时温点头。 胡振仗着他们没找到直接证据坚决不吐口,只承认自己威胁公共安全并且声称只是想考验一下当下人民警察的职业道德不小心过了火,绑架林舟雪的事情更是绝口不认。 负责打头阵的刘钦炜早压不住火气了,容易让嫌疑人反客为主。 “带小尹出来吧。”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像一剂降□□,刘钦炜定了定心,起身踢开椅子,拎兔崽子似的把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的尹若晨拎了出来。 迎面和孟彧来了个对碰对,后者朝他微微一笑:“谢谢刘警官,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接下来就好好休息吧。” 客套完,孟彧没有管刘钦炜那副“你当我傻还是当我二百五”的表情,跟在时温身后,推门进了审讯室。 听见门开关的动静,胡振头也没抬,表现出十分不把警方放在眼里的样子。 孟彧无所谓,在刚刚时温推门进来的一刹那,他就清晰地捕捉到了胡振脑袋抬起的趋势和抬眼的动作,眼下只不过是做戏。 “请坐。”他不急着提问,主动为时温拉开椅子后,自己也在一旁坐下。 时温看了他一眼,见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后,问:“名字。” 胡振:“刚刚那个警察不是问过了?” “他是他,我们是我们。”时温说,“你回答就可以,不要问。” 这一次,由她来扮演唱白脸的角色。 “胡振。”胡振干巴巴地说,“要再说年龄、职业......” “不用。”孟彧抬起手肘支在桌面上,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们对你并不感兴趣,只要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方便我提问就行了。” “胡先生,”他说,“你知道,在我们国家,目前是没有沉默权的,对吗?” 没等胡振接话,时温就说:“他不知道,孟专家,请不要拿你的学识去揣度旁人,他只是一个高中毕业的快递员。” “哦,抱歉。”孟彧不太认真地道了声歉,随后笑道,“高估你的水平了。” 胡振皱了眉头,像是要为自己扳回颜面:“我知道,我也没打算沉默,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没做的,怎么,现在都是法治社会了,你们还想强行让我认罪吗?” 他将矛头指向时温,“时警官,你身为人民警察,蔑视人民的生命也就算了,现在又要乱断案了吗?” 孟彧笑了笑。 胡振敏锐地问:“你笑什么?” “嗯?哦,抱歉,这种时候我不该笑,其实我笑点很高,一般不会笑,”他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除非忍不住。” 好不容易控制下来,他说,“胡先生,你这一招怎么说呢,挺损,要是对一般人玻璃心的,倒也好用,舆论压迫嘛,可惜你碰上的是时副支队长,看来你的功课还是没做足啊。” 时温看了他一眼,没记错的话,最后那句是之前她说给他听的。 “你的提议不错,我会考虑。” 她没有辜负孟彧的“盛赞”,的确是八风不动的态度。 胡振:“?” 他表现得有些气愤:“你们拿着我们这些老百姓交的税钱,拿钱不办事就算了,到头来居然还要冤枉我们吗?” “抱歉我得提醒你一下。”孟彧认真地说,“你那点工资真的交不了多少税钱。” 遭到蔑视,胡振一张脸由黄转红,他死死地盯着孟彧,憋出一句:“我工资低怎么样?你难道很有钱吗?” “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孟彧抿了下唇,摆出无奈的架势,“我真的比这个城市里百分之九十的人有钱。” 胡振抵死不放弃:“装什么,你要是有钱还来警局打工?” 孟彧想了下:“算是——” 他说,“做慈善?” “.......” 轻伤不下前线,刘钦炜虽然火气窜得天灵盖都要飞了,但是依旧固守在观察审讯的最前沿,听见孟彧的话,终于问出了从他第一次看见这位花花公子时就有的疑问。 “这孟彧到底什么来头,审讯就审讯,人身攻击干嘛,多损呐。” 尹若晨表示赞同:“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但是,”她说,“我还是觉得挺解气的。” 刘钦炜抬手就在她额头上来了个镚儿,道:“我也觉得,夺吧夺吧,我的笋都给你。” 尹若晨:“......” 有个无论高兴不高兴都爱揍人的师父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里面的人不知道外面的热闹,时温屈着指节敲了敲桌面,拉回越跑越偏的话题:“行了,言归正传。” 闻言,孟彧理了理自己昂贵的西装外套,微微向后仰靠进廉价的椅子里,双腿交叠,手搭在膝盖上:“哦,虽然现在没有普遍实行沉默权,不过时副支队长打算破例给你一次特权。” 胡振还没缓过神来,凭本能吐出几个字:“为什么?” 孟彧摊了下手:“送佛送到西,慈善做到底。” 他不理会胡振的反应,自顾自地说,“接下来我们会问你问题,但你什么都不用说。” 说完,他站起身,准备去搬自己和时温的椅子,腰才刚刚弯下去,时温已经一手一只拎到了距离审讯椅一截手臂远的位置。 “行了吗?”她问。 孟彧飞快地将落空的手收回口袋里,清咳一声掩饰尴尬,走过去:“有劳了。” 他坐近是为了观察,时温呢,当然是为了保护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群体的安全。 “我们先来聊聊你的前女友吧。”他收敛心神,集中注意力观察胡振的面部表情,“或者应该说,是你的暗恋对象?” 胡振的眼皮抽搐了一下,他不自觉地抬了下肩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孟彧抬起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回答。” “她长得很漂亮,个子高,身材苗条,皮肤很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星星一样亮,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呢?让我猜猜。” 孟彧作势沉吟了一声,指尖点在太阳穴上。 “是在某次送快递的时候?看来是的,你专门负责那一块区域,她的态度很好,每次都笑吟吟的,会问候你,也许还会在你遇上了麻烦的时候帮助你。我想——” 他盯着胡振,说,“那条绳子就是她送你的吧?” 胡振的双手被拷着,搭在桌面上,随着孟彧的提问深入,慢慢团成拳头挡在身前。 也许是知道眼神容易泄露秘密,他自始至终没有看孟彧,低垂的眼皮随着眼珠的不断转动快速抽动着,他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在听见与“绳子”相关的内容时,不自觉地用力吞了口口水。 孟彧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信息,右腿轻松地架在左腿上:“可惜了,多好的姑娘,偏偏——” 他稍稍前倾上身,挑衅般地说,“遇上了你。” 这一刻,胡振终于抬起了眼,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瞪着孟彧,不过很快,又克制了下去。 常年低头行走在角落里的人,总是更容易压抑自己的真实情绪。 “你喜欢她,想要得到她,可你这样卑如微尘的低劣男人,她怎么看得上呢?所以——” 孟彧正面迎上他的目光,咬字清晰。 “你就毁了她。” “你胡说!” 胡振猛地一敲桌子,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在面前这个因为出身优势而自认为高人一等的男人蔑视的目光里,爆发了怒火。 “是她先勾引我的!”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人啊,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 第12章 消失的耳环11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他们卓越不凡却又谦卑恭谨。 同时,也有一些人,他们平庸无能却又自命不凡。 很显然,胡振属于后者。 萍水相逢的女顾客,由于自身与生俱来的善良和后天习得的修养,尊重且善待遇见的每个人,哪怕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快递员,也丝毫不吝自己的微笑与温暖。 可这份友好素养,却被当成了所谓的“引诱”。 也许是缺少被善待的经历吧,在钱萱漪对他微笑以待、嘘寒问暖,以及偶尔送上一些细小的慰问和关怀后,他理所当然地将这份友善当成了示爱。 活了数十载,他头一回鼓起勇气想要抓住机会,努力、主动地积极回应这份感情,结果可想而知,全无此意的钱萱漪受到了惊吓。 她也许曾经想过礼貌拒绝,但这对早就走火入魔的胡振显然没用,逼不得已,她只能采取更严厉的措施,比如请自己的正牌男友出面,对他加以警告。 胡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和刺激,恼羞成怒,他要让这一个以及所有仗着年轻貌美就水性杨花不知检点的女人付出代价。 钱萱漪很幸运,那段时间她正在准备和男友出国留学,因此和危险失之交臂。 而柳畅、许岁夕、刘念,她们再没有这份幸运了,她们永远地沉睡在了无人问津的深夜。 “没错,我的确动过教训钱萱漪的念头,可我没有成功,我也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胡振重新恢复镇定,选择狡辩到底,“这样也犯法吗?” 他吞了下口水,“是有这回事,那时候我快递散了,她从家里拿了绳子给我绑东西,可我用完就扔掉了。难道就因为我出身差、学历低、工资少,所以连扔垃圾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孟彧伸出手抵在唇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胡先生,这一点你的确不如我们的时副支队长,你的记性太差了。” “我们来一起回忆一下吧。”他拉着椅子坐近了些,“这条绳子是你从她那里拿到的第一件、专属于你的东西,上面有她的独特味道,有她对你的爱,你一定要好好珍藏它,等以后你们在一起了、结婚了,甚至有了孩子,你都要拿出来给你的孩子看,这是你们爱的纪念品。直到——” 孟彧紧紧地盯着胡振,语气充满压迫感,“她背叛了你,你要拿这份你曾经视作你们爱的见证的礼物,去处死和她一样的人。” 胡振默认不语,他不自觉地抿紧嘴唇,鼻孔随着急促喷出的气流向外扩张。 很明显,他在强行压制自己的怒气。 孟彧继续说:“现在来想想每次用完后你把它藏在了哪里。” 他不着急,语调先是平缓的、温和的,像是真的在引导人步步回想,一点点地,侵吞最后的安全领地。 “不会随身带,也不会在家里,这样即使你被捕也会因为证据不足无法定罪,那还有哪里,你只是一个快递员,没有什么朋友——”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时温。 时温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钟安的家里没有相关可疑证物。 “OK,你没有值得信任的朋友,每天生活也很单调,这一定是一个你常去但是又可以操控的地方。是在公司分配给你的员工宿舍?你常开的快递车?” 作为对比,孟彧故意说了几个不可能的答案,果不其然,胡振的脸上出现了极其轻微的、他独有的轻蔑动作。 掌握了他面对错误答案时的真实情绪反应后,孟彧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猜测。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把它——” 他目不转睛地审视着胡振,缓慢又有力地说,“藏在了钱萱漪的家里。” 胡振不自觉地避开孟彧的目光,他微微耸了下肩,牵强地扯着嘴角,竭尽全力体现出自己的不屑情绪。 “你在瞎扯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有她家里的钥匙。” “很好。” 如愿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孟彧不再理会胡振的垂死挣扎,转头看向时温。 “去钱萱漪家,很可能林舟雪也在里面。” 这个答案实在是很荒谬,因此刘钦炜听见后立刻产生了质疑。 “那再怎么着也是别人的家啊,哪怕这钱萱漪不在吗,那也不至于.....这胡振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或许是听见了他的质疑,耳机里传来孟彧的声音:“他早就将钱萱漪看作了自己的所属品,钱萱漪的房子自然就也是他的房子。” 他说完这句话,胡振的反应更激烈,像是觉得他很不可理喻:“你简直是疯子,太异想天开了。” 然而,他的神情和语气已经证明了他这句辩解的苍白。 时温看了孟彧一眼,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小尹,你联系钱萱漪,特殊情况我们需要搜查她的家。”耳机里,时温的声音果断干脆,“先收押嫌犯,等我回来再接着审问。” 审讯室内警员收到命令打算行动,孟彧阻止了他,提议道:“时间有限,不如我先审着,回来直接给你结果?” 怕时温多心,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只是配合,还是需要有别的警官来主场。” 时温沉默几秒,同意了他的提议:“小尹,你打完电话后去里面守着。” 尹若晨愣了愣,那呆怔又绯红的脸蛋大概是在表达“受宠若惊”的情绪,她指着自己:“我吗,我可以吗?” 刘钦炜从后面作势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不然呢,你觉得你是会搜证还是会打架?” 尹若晨摇了摇头,心底里那点小激动未及成型就已陨灭,好死不死,刘钦炜还在这时候来了一句:“去吧,吉祥物。” “......” 吉祥物尹若晨委屈巴巴地去联系了钱萱漪讲完来龙去脉,并将获得许可的结果告知两位没有心的老大后,她才抱着小本本进审讯室,一路上太过沉浸于自己的定位,以至于完全没留意到进去后审讯室里诡异的氛围。 身为企图掩饰这种诡异氛围的罪魁祸首之一,孟彧当然不会提醒她,他起身替这位全身上下都刻着“呆萌”两个字的单纯警员拉开椅子,并且非常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尹若晨主场而自己做辅助。 尹若晨飞快地摇了摇头,她动动嘴唇,又看了眼那边脸色古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胡振,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孟专家您请,我只是来当吉祥物的。 “......” 孟彧觉得这个小姑娘着实是有些过于单纯了,虽然他认为自己身为外人不该插手时温和刘钦炜锻炼下属的事情,但是,以他多年来识人的经验来看,单以尹若晨自己没有旁人提醒的话她怕是永远无法领会到自己老大的好意了。 “我想,时副支队长其实是想给你一个锻炼的机会,只是她一贯不喜欢多解释,而你的师父刘钦炜警官——” 他斟酌了一下,委婉道,“大概是委婉惯了。” 于是,就在这一天,尹若晨又学到了她在九年制义务教育十六载寒窗苦读中不曾学到的新知识——委婉的真正意思。 - 景华小区靠近高铁站,是这几年新开发的地皮之一,还有不少住房没有进行装修,小区内住户分散,安静怡人。 确认钱萱漪家的具体位置后,时温先派了两个人去那监控录像,自己则带人直奔9栋17楼。 据钱萱漪本人所言,她在离开前把家里都收拾了一遍但由于时间匆忙,没有整理得太细致看上去可能有些乱。也许她的本意是为了让时温他们有一点心理准备,不至于到现场受到惊吓。 可事实上,开门的警员还是实实在在吃了一惊—— 屋内实在太干净整洁了。 “看来那什么专家推断得还不错,胡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刘钦炜摸着手臂感慨了一句。 饶他是一个披着警察皮的一米七八的大汉子,想起来也有些毛骨悚然。 一个你完全不相熟的人在背后默默关注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遐想你对他的情深义重、单方面将你视为己有,并且疯狂地付诸实践,更有甚者,他认为一切都很自然,发自心底地没有觉得自己是错的。 “太奇葩了。” “赶紧搜证吧。”时温打断他的思维发散。 刘钦炜看了眼时温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竖起大拇指。 “我温哥还是我温哥,莫得感情,破案无敌。” 时温没搭理他,将客厅留给几个手下,自己去了卧室。 如果是她,卧室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是一间到处洋溢着少女心的卧室,粉嫩的墙纸、公主床、铺着毛绒地毯的大飘窗、文艺清新的书桌.....与如今大部分二十上下的女性同胞的房间差不多,都是时温不能理解的风格。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太过整洁了,像是为了拍照拍视频专门收拾来摆拍当模型的。 到处是,胡振来过的痕迹。 时温在卧室里环视了一圈,这间房子虽然精致但是面积很小,没有可以藏人的多余空间,除了—— 她走到衣柜边,停顿几秒,哗地拉开柜门。 女人蜷缩在柜子里,身下是整齐叠放的被褥,鲜亮的红色衬托出她脸色的苍白。 正是林舟雪,恐惧、饥寒加折磨,已经让这个瘦弱的年轻姑娘陷入深度昏迷奄奄一息。时温立刻拨通急救电话,然后叫来外面的技侦。 林舟雪身上绑着一条绳索,窄而硬,外面还裹着一层塑料膜,和他们推断的作案凶器十分相似。 几名技侦鱼贯而入,时温退到一边,救林舟雪是一个目的,还有一份很重要的物证需要找出来。 时温翻遍了每个角落,最终停留在靠窗边的小书桌前,书桌下的地板上有一条突兀的沟缝。 她半跪在地上,拔开匕首就地一撬,一个手掌大的快递盒映入眼帘。 一个受害者一枚耳环。 “我找到了。” 电话里,时温说。 孟彧应了一声,听出她语气里的古怪,他问:“怎么了?” 盯着面前精致明亮的绿色耳环,时温说:“盒子里有五只耳环。” 作者有话说: 我有一个小小的question,不知各位高贵的emperor有没有适合桔子粟这样的平民use的提神好物 咖啡我不行的,我drink那个并不会brain and eyes清楚,只会心里焦虑,又困又焦虑,更加无法码字(当然并不是说咖啡的问题,可能是我这平凡的身体不配,或者是我世面见少了,没喝过高级咖啡,毕竟俺这贫穷的小老百姓,不像孟大少爷那种rich guys,去警局破案都是做慈善,摊手. jpg) 今天真是超级international的一天呢 (别理我,被沙雕朋友传染了,睡一觉就痊愈) 第13章 消失的耳环12 “他真的只是因为那天刘念戴了绿耳环而林舟雪没戴,才改变计划的?” 耳环不知生死悲欢,依旧光芒闪闪。时温合上物证袋,看向旁边的人。 在捆绑在林舟雪身上的那条绳索上,技术人员提取到了大量残留的指纹和□□,经检验全都来自于胡振。同时,绳索外层包裹的塑料膜上也检测到了死者刘念的DNA。百密一疏,胡振可以选择没有监控的地方实施犯罪,可以威胁同事帮忙打掩护,却没有能力销毁他的购物记录—— 他曾在一家店大量购入同材质的塑料膜。 再加上林舟雪本人的指证,胡振罪无可遁。 其实,在看见耳环的那一刹那,他就撂了,承认了自己的所有罪行以及多余那对耳环的由来。 经过钱萱漪辨认,那正是那时候胡振送给她作为表白礼物却又被她拒绝的那对耳环。也是这幅耳环让她真正对这个默默无闻的快递员感到了恐惧。 在更早之前,钱萱漪和男友在逛街的时候,曾经见过那对耳环。她是喜欢那种款式的,还因为颜色问题站在柜台前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依旧放弃了,一时的喜欢不代表永久,她不是太冲动的人。 可她没想到,胡振甚至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位根本算不上熟悉的快递小哥会带着那副耳环出现在她面前,并且对她说出那些奇怪的话。她当下拒绝了,事后越想越害怕,再加上胡振又来找了她几次,这才不得已告诉男友。 “我没想到余缘会动手,他平常很温柔的,我也没想到......会害这么多女孩子。”钱萱漪愧疚地低下头,“如果不是我,我没有......” 或许是她也没有想到更好的解决措施,后面的话尽数转为哽咽,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不是你的错。” 居然从时温的嘴里听到了这样类似安慰的话,孟彧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对方神色沉静,声音却有种别样的安心。 “坏人就是坏人,没有钱萱漪也有金萱漪,就算一个都没有,他该犯罪还是会犯罪,与受害者无关。” 挂断视频后,时温靠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说话,虽然她平时话也不多,但很少出现这种失神的沉默。 大概是职业病,孟彧对她的这种情绪变化有些在意:“怎么了?” “我在想。” 兴许是几天的合作让两人之间产生了微妙的信任和牵绊,出乎意料地,时温对他说出了内心想法。 “钱萱漪和林舟雪说的那些话。” 在柜子里找到林舟雪后,后者直接住进了医院,尽管在医生的及时治疗下她已经苏醒了,可留下的创伤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恢复。 而有一件事是无论过去多久都无法恢复的——姐姐刘念的死亡。 她再也吃不到姐姐亲手做的回锅肉,再也没可能和姐姐一起坐在车里唱同一首歌,再也没机会和姐姐一起戴那副姐妹耳环。 无论她走进那个家门多少次说多少遍“姐姐我来了”,都不会再得到任何回复。 “如果我没有送姐姐那副耳环就好了,如果是我戴了那副耳环......该死的本来是我啊。” 女人泣不成声的凄厉声音久久回响,在这样的悲伤面前,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多余。 他们这些警察又是最没资格去说“节哀”的人。 “我做警察的初衷就只是为了保护无辜的人免受伤害而已。但现在,他们遭到伤害的同时,反过来还要被指责——不该对一个陌生的快递小哥友好、不该戴绿耳环、不该下班独自走夜路。” 她抬手码了下额头,语气难得有了起伏。 “受害者是没有办法完全防备侵害的,这是警察的责任,是我的失职。” 孟彧收起本来要跟她开玩笑的架势,坐在椅子上滑到她面前。 “你刚刚问我,胡振是不是因为林舟雪没戴耳环而刘念戴了就临时改变计划,我可以告诉你,是的,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他刚刚一直在回想审讯时的事情,当时摄像关闭尹若晨又还没来,他趁机试探胡振,想知道他背后是否还有神秘人参与事情谋划,对方的表情一言难尽,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却也毫无掩饰的迹象,摆出故弄玄虚的姿态。 除了身形的差异,还有一点孟彧想不明白,从心理学角度分析,选择了隐匿杀人就不会再用爆炸这种声势浩大的方式,胡振显然违反了这一点。 奇怪归奇怪,时温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 “你觉得这种行为很难理解对吗?”孟彧说,“这就是心理变态,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思路。” “那你呢?”时温看着他,问,“你怎么能理解?” 孟彧顿了下,随即嗤笑一声,吊儿郎当地说:“我要是不能理解,怎么能有跟时副支队长合作的机会?” 两人隔着半张桌子不到的距离,这是这么久以来时温第一次认真地看见孟彧这个人,按现如今通用审美来客观评判,他确实长得很好看,斯文却又不失英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浅棕色的瞳仁明亮有神,像是会说话。 时温沉默地别开目光,她坐直身体,和他拉开了距离。 孟彧察觉到她的不适,也坐直了些,继续说:“普通人无法防备侵害,警察也是人,不是先知,无法知道哪个角落里哪个时间点哪个看上去毫无特点的普通人正在悄悄预谋一场惊天大案。” “你们能做的,”他说,“就是尽可能地去保护和维护人民的权益。” “而你时副支队长已经做得很好了。”孟彧真诚地说。 时温没说什么,因为桌上的手机响了。 “哦,忘了说。”孟彧说,“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你的手机响了五次,后来好像没电自动关机了。” 时温当时走得匆忙,没顾得上拿手机,回来后又急着做收尾工作,就连手机的电都是尹若晨帮忙充上的,她本身就没有手机依赖症,因此至今都没想起来去看一眼。 “不需要回个电话吗?”孟彧看着她问。 时温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目光,看了他一眼,拔掉充电线走出去,来到阳台上。 五个未接来电的来电人都是周菁,周已的姐姐。 她为什么会突然给她打电话? 时温想起前不久周已拨给她的那通电话,内容没什么太大异常,不过是解释他为什么一直没有接她的电话回复她的消息,以及替孟彧说好话,可他全程语速很快,像在一股脑交代任务似的,根本没给她答复的机会,这不太符合他的风格,他往日里是很尊重他人很少抢话的人。 更让她在意的,是他最后那句话。 到底是什么意思? 时温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提醒,深吸一口气,拨了过去。 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电话才终于被接通,可真正的通话时间却又只有不到一分钟。 如此短暂,以至于坐在办公室里的孟彧还没来得及隔着玻璃看清时温的嘴型,后者就已经冲了出来。 那一刻,孟彧才知道,原来时温也有着急的时候。 仅仅是一瞬间,她就跑进又跑出了办公室,中途因为过于匆忙撞倒了一条沉重的木质椅子,那一下实打实的,想想都疼,可她却像浑然没有感觉的样子,一刻也没有停留。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孟彧飞快站起身想要跟上她,然而,等他跑到市局门口的时候,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可真是会藏啊。”对方凉凉道。 作者有话说: 让我康康,是哪个小傻蛋子还藏在这儿没去收藏我 - 第14章 夜半歌声01 夜色深了,月亮挣脱云层,掉下来满地银辉。 悄悄地,几缕细碎的光爬上窗沿,溜进窗帘缝隙里,默默看着床上的人。 她睡得并不踏实,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两只拳头紧紧攥着,像是随时要去跟人拼命,能不能拼得过另说,总之绝不低头。 倔强又坚韧的样子,眼熟极了。 月光觉得好奇,不由得又凑近了些,没想到大意失足,直直地,一头栽进了她的梦里。 这是一个很遥远的夜晚。 早秋的晚风吹散满院桂花香,吹来沉重的血腥味,一直蔓延到台阶尽头,女人躺在床上,只剩下了无生气的残破躯体。 月光知道,那是梦里女孩的母亲。 而另一边,父亲睡在浴缸里,让血浸得失了颜色。 晚风喧嚣,桂花树左摇右摆,沙沙梭梭的,像在哭。 男人蹲在台阶前,年轻英气的面孔让夜色捂得看不清,只剩下声音沉着温柔——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风声忽然停了,女孩的声音从黑暗里探出头来,像漏了气的尖叫鸡。 原来她叫时温。 “你是谁?” 天空慢慢褪色,由黑转蓝,白云轻飘飘的,在风里伸出手。 “我叫周已。” 男人摸摸她的脑袋,语气温柔。 “我是你的家人。” 女孩抓住了男人的手,冲天的羊角辫慢慢长成齐腰的黑色长发,她还是紧紧跟着他,一步一个脚印,一直到雾气四起,脚印看不清了,而那人,也没了踪影。 只剩下呼啸的风,吹来低沉的声音。 “时温,好好的,哪怕我不在了,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渐渐的,风声愈来愈大,连他最后的话音也听不见了。 床上的人猛然睁开眼,她的手笔直伸着,像是在执着地想要抓住什么,却一无所获。 月光受了惊吓,飞也似地逃走了。 夜灯又落了单,孤零零地立在墙边,散发着微弱暗沉的光芒。 大抵是实在瞧不下去了,床头柜上的手机也跟着亮起来,一起带出来的,是一条消息提示。 远处,像是呼应一般,天边炸开绚烂烟火,屏幕上的消息映入眼帘—— 【新年快乐。】 【时副支队长。】 时温放下手机,睡得久了,手有些不受控制,不经意间撞到一个尖角,啪嗒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覆盖在玻璃渣下的,是一张合照,高大俊朗的男人拥着美丽优雅的妻子,没眼力见的小女孩紧巴巴地挤在中间,非要当电灯泡。 她用手扫开玻璃碎渣,捡起地上的照片,男人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了个小红点,越擦越红,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流血了。 “受伤了要学会自己包扎,我总不能时刻在你身边。” 男人熟悉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虽然语气严肃,手上的动作却很细致,小心翼翼地替她清理干净伤口,然后上药包扎。 “好了,下次注意点,一个女孩子一身的疤有什么好看的?” 哪有好? 时温看着自己的手,明明还在流血,根本就没有好,他骗了她,他说永远不骗她,她信了,可他还是骗她。 “周已没有去林市,他的确早早收到了调令,可他拒绝了。” “他说是自己习惯了这边的工作氛围无法胜任,可我知道,他就是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所以连生病了都要瞒着她,所以病得话都说不了了还是要用录音来欺骗她,所以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墓园的风冷冰冰的,吹在黑白照片上,永远定格男人的笑脸,就好像时间从来没变。 “我认识你二十年,养条狗也有感情了,你就没有一句要跟我交代的吗?” 二十年前,他毫无预兆地来到她的世界,一步步引导她学会用正确的方式对待仇恨和罪恶,培养她成为一名警察。 二十年后,他又是这样毫无预兆地离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有那么一刻,时温的意识又开始模糊。 也许一切只是一场梦,睡一觉醒来,没有周已,没有这二十年来的一切,她的父母还在她身边,一个叮嘱她要好好上书法课一个答应她这周不出差。 而她,还是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时温撑着地板慢慢又躺回床上,视野里的天花板逐渐缩小直至消失,她闭上眼,听手机里轻缓柔和的歌—— 天上几朵云 地上几个人 ...... 白云轻飘飘 人呀没头脑 晚风吹啊吹 谁突然走丢了—— 女声婉转绵长,一阵阵地,随着夜风吹过来。 闻声望去,却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叶麦摸了摸让夜风吹得直发凉的后脖颈,站在原地开始踌躇不前。 大概是感受到她的迟疑,手机屏幕上,弹幕再次热烈起来。 【主播是不是怂了】 【我艹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唱歌啊好可怕啊还是回去算了吧】 【楼上是小学生吧这么天真,这肯定是找同伴渲染气氛的啊】 【主播别怂啊,冲我给你刷礼物】 【主播勇敢冲,礼物永相随】 ...... 大大小小的礼物飞降直播间,数额加起来估计已经赶超她入职以来的总收入了,再来一点,弟弟的补课费就不用愁了。 钱壮怂人胆,叶麦攥紧手里的支架杆,清了清嗓子:“感谢各位老爷们大过年的还来观看鄙人直播,现在我已经到目的地了,这烂尾楼究竟是否如传闻中说的那样闹鬼呢?似有若无的缥缈歌声又究竟是不是来自于我的同伴?” 她调整位置,拿手机对准前方一望无尽的夜。 “想知道吗?礼物刷起来,我叶大胆带你们去一探究竟!” 估计是晚会实在太不好看了,观看直播的网友越来越多,一个更比一个配合,礼物纷纷扬扬,恨不得把屏幕都给埋了,同时也短暂地淹没了叶麦内心的恐惧。 望着前方夜色里朦朦胧胧的建筑楼,她深吸一口气,迈开腿继续前行。 何谓近在眼前远在天边?大概就是如今这样,看着不过几百米,叶麦却生生走出了一身汗,浸湿的秋衣站在后背上,晚风一吹,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冷是冷了点,但好歹是到了。 【啊到了到了,好紧张啊】 【我听到歌声了!yysy,主播这托儿朋友唱歌还挺好听的】 【我怎么觉得这歌声这么熟悉啊,是不是哪个谁前不久唱过】 【我也】 【诶我这边怎么没有动静了,主播卡了还是我卡了】 【我这儿也卡了】 【我也没了,不对,不会是主播没了吧】 【阴间没信号?】 【我擦,楼上气氛组有那味了】 ...... 直播间里议论纷纷,有的人甚至现场讲起了自己的灵异经历,仿若一场大型的线上交流会,不知性别不明身份的网友齐聚一堂,抛去白天里沉重的面具,肆无忌惮地发散思维,错与对真或假都不重要,隔着网络的神秘面纱,谁也不知道你尖叫吹捧的对象是不是上一刻才被你骂得狗血喷头的无能下属。 网友的热闹并一定是真正的热闹,而叶麦的孤寂,却是实实在在的。 失去信号连接是一瞬间的事,屏幕沉寂无声,整个世界好像陷入停滞,只剩下主页的时间,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跳动着。 五、四、三、二、一。 远处天边轰然炸开绚烂烟火,宣告步入新年。 火光明明灭灭间,照亮叶麦惨白的半张脸,轻飘飘的黑影高高悬挂着,像是在呼应那似有若无的空灵歌声—— 星星亮晶晶 人啊没眼睛 晚风吹啊吹 是谁突然走丢了 作者有话说: 脑补这一段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昏暗寂静的房间里,后背凉嗖嗖的 顺带着,我又思考了一下,难道是我这一本表现得太凶了、太冷漠了?还是说,真的就是我一本不如一本了。上一本还有营养液霸王票的,这一本居然连论都不给评了 (哭袅 第15章 夜半歌声02(修) “惊!烂尾楼里传出诡异歌声......竟是知名女星冤魂索命?” 刘钦炜眯起眼睛对着屏幕上的大字一个一个地念,每念一句,眉心的褶子就加深一分。 “这什么玩意儿,不好好上班,看什么猎奇小段子呢?” 本想抓紧领导到来前最后两分钟好好吃下新年的瓜,没想到背后忽然来这么阴阳怪气的一嗓子,尹若晨给吓得一哆嗦,脑子短暂地在捂电脑还是捂视线方便中权衡了两秒。 由于权衡时间太短,也可以说是毫不过脑子地,她直接扑上去捂住了来人的眼睛。 刘钦炜:“......” 空气像被按了暂停键,陷入凝滞。剩下时间不知好歹,继续往前走。 约定时间来临的前一秒,一向踩点到达的时温准时抬脚踏进门,毫无意外地一眼瞥见门口这道亮丽风景,也一眼就对上尹若晨那两颗棕黑的大眼珠子。 后者终于在直系上司冷冷清清的目光里恢复神智,宕机的大脑重新启动,她飞快地缩回手,支支吾吾想要解释,结果还没想好怎么说—— 时温已经走了,毫无情绪波动。 尹若晨松了口气,气只呼出一半,突然感觉到身侧一丝丝危险预警。 刘钦炜盯着她,凉凉道:“行啊,新年新本事,都敢跟师父动手了?” 他作势挽起衣袖,手抬到一半被横空出现的不明物体挡住,回头一看,刚刚无声路过的时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回来,手里的文件随心所欲地卷成卷心酥,挡住了他即将对徒儿实施的爱之抚摸。 “格斗训练先放一放,看看卢副局长的新年礼物。” 对于刚刚那一系列行为,时温的理解着实很清奇,以至于新人尹若晨的下巴一不小心就偷偷掉了下来。 但作为老搭档,刘钦炜早已见怪不怪,他顺手接过卷心酥文件:“我说怎么新年第一天就把我们叫来,原来是发礼物啊,卢副局长什么时候这么讲礼性了,这多不......” 面前的白纸黑字跃入眼帘的那一刻,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短暂停歇后,经过生硬转折,才勉强续上,“这礼物真是特别啊,呵呵。” 干笑两声后,他真诚地问,“我能不要吗?” 时温同样真诚地回答:“不能。” 文件上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份任务通知书,通知他们接手分局转来的案件以及抽调警员成立专案组,而案件详情早已经转入了系统。 进入会议室,警员将分局传送过来的信息投映在大屏幕上,开屏便是大写的网络新闻标题—— #烂尾楼夜半歌声不断,大胆主播孤身夜探,竟发现知名女星身死楼中# #小鬼的报复:女星始乱终弃惨遭小鬼报复,死不瞑目冤魂索命# “诶我说,标题取这么长,这种新闻博主真的有冤大头要吗?” 看着屏幕上一连串的截图,刘钦炜按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由衷感慨。 “小尹,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看这么长题目的段子了?” 尹若晨摇摇头,小声辩解:“我其实不很喜欢看段子的。” 其实她不是刻意去看那条新闻,本来只想上网抽空舔舔自家姐姐的美图,结果忽然收到消息推送,出于对灵异以及“知名女星”的好奇,她才点了进去,还没来得及细看呢,就让师父抓了个现行,又闹出一系列乌龙,实在是往事不堪回首。 “哦,不很喜欢。”刘钦炜看着她,说,“只是有那么一点爱而已对吧?” 尹若晨:“......” “好了。” 刘钦炜要是叨叨起来,没有个三天三夜是不可能自主停止的,平时倒也罢了,正事当前,时温还是需要亲自下场把控节奏。 “2月12日,也就是昨天晚上凌晨零点左右,主播叶麦在北州大道靠近塘口的那栋烂尾楼里发现一具女尸,经查证,死者为女歌手谢傲雪。” 没睡醒的警员打着哈欠问:“只死了一个人,为什么要转给我们市局呀?” “因为这次的目击者不是一个人。”时温说,“是一群网友。” 刘钦炜“啊”了一声,搓着下巴道:“那看来全国上下就只有我们这些警察没看到了。” 时温不置可否:“发现尸体时叶麦正在直播,有手快的网友进行了录屏随后发到网上,这件事现在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甚至有人挖出了当年烂尾楼的一些信息,上面压力很大,要求我们马上成立专案组,一周内破案。” 刘钦炜捧着胸口,十分害怕地问:“温哥,你不会答应了吧?” 时温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点头:“嗯。” 十分无情。 这突然起来的“过年七天乐”太过快乐,刘钦炜直接栽倒在桌上,一乐不起了。 相比之下,时温的反应就相当平静了,她本身情绪起伏就不大是一点,另外,她是想要忙的,忙起来了,才不会去反反复复地去想那些失去与空缺。 “网友录屏泄露了案件信息,但也给我们提供了案发现场第一手资料。” 时温侧过身站在桌角边,为身后放映的视频让出空间。 短暂的黑暗过后,屏幕上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镜头摇摇晃晃,转向楼顶。 大楼还在修建中,安全网和外架都还没拆,月光破云而出又钻进安全网内,映出一个浮空的黑影。远处盛开绚烂烟花,火光照亮大半边天,清晰勾勒出黑影清瘦飘渺的轮廓,以及,低垂曳地的长发类似物。 朦朦胧胧的歌声随风飘荡,夹杂着急促不安的气息,忽断忽续。 镜头再次拉近,主播在网友的怂恿刺激下走近烂尾楼,楼内的景象随着摇晃的手电筒灯光一一闪现,到处都是建筑废材和残余垃圾,灰尘翩翩起舞,跃上高楼,随后戛然而止,黑影在手电光的照耀下终于现出真面目。 那是一具倒挂着的裸露女尸,遍体伤痕,黑色长发挽成马尾垂在风中,露出毫无生气的狰狞面孔,和一地污秽。 “分局那边传送过来的初步勘验结果显示,死者是体位性窒息死亡,除了脚腕处的勒痕,身上肉眼可见的多处鞭伤都是生前造成的。” 时温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死者死前遭受了极大折磨。” “虐杀?”有人问。 “不一定。”时温说,“得等尸体送来后,看吴主任那边的检验结果。” 除了自己,她只相信自己身边足够可靠的人。 “老刘,你去和分局的人交接工作。”她拿起桌上的车钥匙,“陈哥你带几个你的人跟我去案发现场,准备重勘。” - 晚上六点半,夜幕从天而降罩住城市,星星灯火从远处依次亮起来,像一条流转的光带,装点长街。 到底是大年初一,街上不比往常热闹,许多店面都早早关了门甚至不曾营业,只剩下街角的酒吧,孤单又执着地继续发光发热。 人走得无聊了,就停下脚步,望一望头顶闪烁的酒吧灯牌,犹豫或是果断地,披着一身夜色,沉进这光怪陆离的世界。 驻唱乐队站在台上激情地晃动双手,鼓声乐声交织出震耳欲聋的电音节拍,一下一下地,直击心脏,哪怕是远离C位的吧台也丝毫不能幸免。 好在调酒员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氛围,不急不慢地擦拭着酒杯,静下心来时,甚至还能听见旁边客人高分贝的谈话声—— “你不是去公安局当那什么心理顾问了吗!怎么样,抓罪犯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爽!” 调酒员似乎对这话题很感兴趣,手里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住,聚精会神地偷偷听着。 却不想,该回答的人没回答,不知道哪个常年爱攒局的傻大个倒是被吸引了兴趣,抢先问:“什么?什么局,谁又组局了?” “......” “组你他奶奶的局组局,是公安局!北州市公安局!” 好不容易因公逛个酒吧还能听见自家的名字,这是刘钦炜没想到的,他先是条件反射性的一激灵,紧接着停下了脚步,举目望去,一道意料之外的熟悉背影映入眼帘。 “诶,这不是......” 抬眸间,却见前面的人已经停了下来,显然是比自己更早一步注意到。 “那要不要去打个招呼?”他干巴巴地问。 时温摇摇头。 破案时间有限,他们必须抓紧每分每秒,因此刚从案发现场下来就马不停蹄地来了这儿,自然不会浪费时间去应对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的目光转向紧挨着卡座的吧台,盯着目标,正欲提步过去,那道声音再次传过来—— “北州市局啊,这个我熟!先前网上很火的那静坐女神,就是这局里的。照片是真好看啊,可惜就太温柔了瞧着,我还是喜欢那种劲劲的姑娘。” 这话连旁听的调酒员都有些听不下去,对着手里的酒杯翻了个白眼,总有这样的人,挑三拣四评头论足,却没想过,人家能不能看得上自己。 那人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更激动了些:“不过彧哥好这口啊!诶彧哥你去当那什么顾问不会就是为了这静坐女神吧?” 不知道是话里的那几个字戳中了神经,调酒员的动作再次缓了下来,犹豫片刻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去看一眼仅仅几步之遥的卡座。 灯红酒绿里,男人端着酒杯的手抬起又放下,他微微侧过头,隐隐约约地,音量似乎拔高了些,带着轻蔑的不屑。 “静坐女神?温柔?呵,你是没见过她徒手一挑十三十秒内拆弹百米精准爆头的样子?” “我可不喜欢行走的霸王花。”刘钦炜听见那人如是说。 作者有话说: 呵,你是没见过隔壁陆离后面悲惨追老婆的样子? 多年后,一个微风和煦的下午 喻丞舟和葛允兮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小孙子迈着短腿急速跑来—— 爷爷奶奶,特大好消息,陆爷爷和孟爷爷终于追到奶奶们了! 葛允兮:真的吗? 喻丞舟呵呵一笑:傻丫头,今天是愚人节。 (哭袅 第16章 夜半歌声03(修) 行走的霸王花。 听的人还没来得及将这个名头在心里好好过一遍品出个意思来,说的人又接着说出下一句了。 “我只是去帮朋友一个忙,跟公安局那些人没什么关系,别说他们了。” 刘钦炜这会儿耐不住了,什么叫那些人,什么叫没关系,这股子嫌弃的口吻是什么意思? 他三两下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一股强劲的力道又拦住了他。 “温哥,你别拦我,这小子这么说你,亏他还是什么海归高材生什么专家,我看就是个屁,背后议女人长短,也不怕烂嘴巴。” 时温以一种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他,确实是很纯粹的疑惑。 “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刘钦炜一顿,下意识地,他竟然迟疑了。 时温并不介意:“既然是,那他就没说错,无气可生。” 他张了张嘴,刚要辩驳,她又说,“如果不是,那他说他的,与我何干,我又不会因为他说两句就变成那副样子,有什么可在意的?” 刘钦炜一时无话可说,他发愣的间隙,时温已经走向了吧台。 这会儿,他才发现重点。 自进来后,他的注意力就全让孟彧那伙人吸引走了,竟然没注意到,调酒员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他醒醒神,连忙跟上去。 “温哥,你不会一开始就是在观察叶麦吧?” 离吧台还有半米远的时候,趁着叶麦的心思不在这边,时温停了停脚步。 “不然呢?”她问,“你不是也在观察她吗?” “......是,我当然,也是。”刘钦炜心虚地挠着后颈,打了个干哈哈。 时温回过头,径直走向吧台。 她拿出警察证的那一刻,叶麦还在以擦杯子作掩护暗中观察旁边卡座的情况。 自然是让对方吓了一跳,好半天才认出那张证,问:“您、你们有什么事吗?” “别紧张,如果你不想引起关注的话,”时温说,“就当是在陪客人闲聊。” 叶麦僵硬地点了点头,重拾起自己在慌张中遗失的反应能力:“是要问昨天晚上的事情吗?我已经全部跟当时的警察说了。” “他们是他们,这起案子现在归我们管了。烦请你再跟我们说一遍。” 时温收起自己的证件,说,“案发当天的经过,包括你自己。” 叶麦轻咬了下唇,思考片刻后,说了声稍等,她转过身去,花了约莫两分钟的时间放杯子,随后转回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位警官请坐。” ——我叫叶麦,今年二十四岁,家里还有个上高中的弟弟。 是的,我们俩相依为命长大,这也是为什么除了这份工作,我还去当网络主播的原因,为了给弟弟赚学费和生活费。可惜我并不火,也就赚不了多少钱。 我的同事热心,告诉我做灵异主题相关的直播很赚钱和人气。我想起以前在网上看见过的关于烂尾楼闹鬼的传言,上网一搜,发现最近好像又有了热度,直播间的网友也想看,我就下决心去那里探探。 烂尾楼离我家里远,我不想浪费打车钱,所以早早出了门。 大概是在晚上十点的样子,我在家里完成吃播后,收拾了一下检查好设备就出发了。当然也有准备一些辟邪的东西,我只是为了赚钱赚热度,心里还是怕的。 我骑了一个多小时的小黄车,到达最偏僻的一个停车点后,我就步行了,我感觉自己走得很慢,但也可能是错觉,那段路上没有人,又乌漆嘛黑的,我很害怕,时间就过得漫长。 总之我到达那里的时候时间差不多刚好,具体是什么情况你们回看我的直播也能了解,你们比我专业,肯定比我口述强。 还没完全到,大概是我能隐约看见那栋烂尾楼的影子的时候,我就听见了歌声,虚无缥缈的,一直在唱那几句词,什么没眼睛没脑袋,一下又走丢了的,很吓人。 我当然害怕,可是都到这儿了,再回去不就浪费了,而且那时候很多网友给我刷礼物,好几个大土豪,赚的钱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高,我就咬咬牙继续走。 警官,你们也许没有经历过,如果你的生活里只剩下自己可以依靠,如果你身后还有你愿意为之牺牲一切的人要守护,那什么都不是问题。 哪怕那栋楼里真的有吃人女鬼,为了弟弟我也会去。 抱歉,我扯远了。 到那里之后,我借着光看清了烂尾楼的样子,没什么奇怪的,和后来那些警官过来时大家一起看见的一样,破破烂烂、脏兮兮。 黑屏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我正要说到那里,那时候,我顺着光和歌声抬起头,就看见绿布上有个黑影子,悬空的,上细下宽,那天夜里还有风,影子就跟着摆,歌也继续唱。 我要拍给网友看的时候,才发现我黑屏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设备是我为了这次灵异直播特地借来的新的,而且也就卡那么一会儿,晃两下又好了。 当时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依然是想着到这儿了就要探个究竟,于是我走进楼里,我走了每层楼,一楼二楼三楼都没有问题,直到我去到四楼—— 傲......那个人就那么挂在那儿,把我吓了一大跳,太可怕了。 人?我没有看到别人,我不知道,当时我太害怕了,也没顾上周围,要是真有什么我应该也拍进去了,气味的话,那栋楼的味道本来就不太好闻,当时我没感觉,事后警察来了我也没机会再进去闻了。 大致就是这样。 ——“你走进楼里看见尸体的时候还有人唱歌吗?” 听完她的叙述后,时温问。 “没有吧,我不记得了。” 叶麦抬起眼,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建议。 “我都拍了的,警官你们去看我的直播回放应该更清楚。” “视频看过你,叶小姐你的确很勇敢。” 时温的语气毫无起伏,面色也平静,单凭这两样旁人根本推断不出她这话是夸奖还是另有深意。 “所以我相信你,请你告诉我你当时的直观感受。进入大楼后,你听到的歌声是从某个固定位置传来的,还是到处都有?” 叶麦抿了抿唇,沉默地回忆了一会儿。 “到处吧,好像那种立体环绕的感觉。”她说。 “我知道了。” 时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关掉录音笔。 “那么,二月八号晚上八点到十一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这是分局那边根据现场初步尸检得出的大致死亡时间,没有进一步尸检结果出来前,只能暂时依靠这个去排除部分嫌疑。 叶麦敏锐地问:“这是要问我的不在场证明了吗?” 时温:“你可以这么理解。” “你为什么要临时跟你的同事换班,去做什么?”她问。 叶麦低下头,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数让低垂的齐刘海给遮住了,只能看见她那几根十分活跃的手指,不停地揉捏面前的抹布。 “跟朋友一起吃饭。” “吃到十点?” 刘钦炜忍了一晚上终于还是没忍住让自己的吐槽之魂爆发了。 “你吃蟠桃宴呢?” “不是的。”叶麦抬起头,“她来我家吃饭,吃完了,我们就在一起聊天。” “什么朋友?”他问。 叶麦不说话。 刘钦炜“哦”了一声:“那我知道了,你这个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 “叶小姐。”时温将话题扳回正轨,“据你所言,你的生活负担很重,为了弟弟你什么都愿意做,是吗?” 叶麦点头,又纠正了一句:“但我不认为弟弟是我的负担。” 时温应了一声,又说:“既然如此,我合理怀疑你的说辞,这样的你会为了跟朋友出去吃饭这种玩乐活动,耽误工作吗?” 叶麦一时语塞,她卡了半晌,最后索性放弃挣扎。 “总是我就是在陪朋友吃饭,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但我绝对没有杀人。” 在如此斑斓多彩动荡不安的灯光渲染下,哪怕只隔着一米不到的距离,视线也依旧会受到些许干扰。因此,孟彧一直不太看得清明叶麦面部的细节,但此刻他却能确定,她没有撒谎。 至少这最后一句没有。 她是很尽力在将自己的眼睛睁大了,毫不畏惧地和问话者对视。 单从背影上,他不清楚问话者是怎么想的,只看见时温欠身的趋势,于是他先一步地、飞快站了起来,没理会身边朋友的疑惑,径直走出了酒吧。 果不其然,没多久,时温和刘钦炜也并肩走了出来。 “时副支队长。”他叫住她。 时温停下脚步,和他对视一眼后,对刘钦炜说:“你先上车吧。” 刘钦炜还要再停留,就冲孟彧刚刚那番说辞,他也无论如何都要跟这家伙算算账。然而,话到了嘴边,让时温一盯又迅速溜了回去,连带着人也老实撤了。 他一走开,孟彧就走了过去。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时温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既然都是废话,那就无需和他浪费时间。 孟彧连忙绕到她身前拦住她,没等时温作出反应,他就握住了她的手臂往角落去,到达目的地后,抬眼间目光不经意地触碰到对方的冰冷眼神。 他想也没想就飞快收回了手。。 人之所以成长,就是懂得从过去的惨痛经验里吸取教训,成熟如孟彧,如今都不用时温多言语,只消一眼,就能准确预测出那副漆黑瞳孔里可能蕴藏的潜意识信息—— 你的身体对你这条手臂已经厌倦了是吗? “我知道叶麦到底见了谁。”他说。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忽然在反省,我跟基友的时间安排不一样,她固定晚上写文,我晚上码字会加重失眠所以一般在白天写了,然后一到晚上—— 我就开始找她谈心,巴拉巴拉一大堆,昨天打电话打到她到睡觉点关电脑,今天又……我真是太过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另外,感谢基友,不然我今天连20个币的红包都发不出了,我可能是你们遇到过的最贫穷的作者了(苦笑.jpg) 说了这么多,忽然想给大家介绍下我这位热心善良且不吝对我精准扶贫的基友——洱陵 可以去看看她的古言文(ps:如果哪天她意外断更。可能就是我又网抑云了,得基友如我真的太惨了) 《祸妃》by洱陵 太子他终于成了皇帝,待他如亲弟的长公主却死了。 是夜,烛光微动,他问内官:“不知天下女子如何看朕。” 内官:“天下女子皆想嫁陛下。” 皇帝:“如果那人是长公主呢。” 内官惊骇。 ——— 月白风清,长公主与皇帝坐于池边饮酒,两人见大雍灯火阑珊,一时兴起,双双醉酒。 醒来之时,长公主换了身份,离开宫廷,而后才察觉脉象有异,几年之后,求亲者踏破门庭,每每此时,长公主只牵着儿子,凄惨泣道:“我一心只念我相公,偏偏他丢下我们孤儿寡母。” 众人大呼她相公狼心狗肺。 孩子不小心惹事了,她带人找到孩子时,发现“抛弃她的相公”带着孩子,面带冷笑:“夫人,听闻你心念我,我便回来了,虽然我狼心狗肺了些,但知你情深似海,想必你必能原谅我。” ——— 后宫多一皇妃,众臣上书:此女已嫁过人,不符礼制。 皇帝直接将女子升为贵妃。 众臣只呼祸妃。 夜色撩人,皇帝将这事讲给长公主。 长公主啐他:“究竟是谁让我当了祸妃。” 心机深沉男主*撩而不自知女主 注:男女主无血缘关系 第17章 夜半歌声04 新年第一个夜晚,多数人自愿或被迫地留在家里,酒吧全靠着歌声和灯光充气氛,实则顾客廖廖。 服务生没什么工作,倚着墙角跟看戏,等重要的角儿走得差不多了,他才碎碎地挪到吧台前。 “刚刚那美女小姐姐和那个男的是谁啊?” 叶麦知道他是个爱看热闹听八卦的,也不认真理会他,只随便敷衍两句:“有男朋友了,别想了。” 又低头去仔细地捣鼓那些瓶瓶罐罐。 “切,你这话说的,虽然我是单着,但也没那么饥渴嘛。” 他左右看了看,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 “我怎么瞧着,她像那个网红警察啊?” 叶麦抬起眼皮瞅他。 入服务行业不久,年轻小伙子还没练出眼力见。 “姐,网上传出来那个,谢傲雪惨死的案子,是你发现的不?” 自顾自地,说得热火朝天。 “姐别看你戴了口罩,可我认得你的眼睛,你就是那个主播,对吧?” 叶麦不急不慢地旋紧瓶盖,放好酒瓶,手里只剩下杯调好的酒。 “喝不喝?” 小伙子用力点了点头,盯着那酒杯眼睛直放光。 “来,站这儿来。” 叶麦招招手,让他进到吧台内侧。 “我头晕,你反正没事,替我看会儿,酒算我请你。” 年轻小伙子酒迷心窍,也忘了自己的初衷,痛快应着,还给叶麦打开门,目送着她一路贴着墙根从后门走出去。 叶麦四处张望了一番,周边角落里全都没瞧见人影。 她从口袋里头摸出台老年按键机,直接打开拨号界面,却并不直接点联系人,手指谨慎地在键盘上按动了好几下,又仔细确认过后,才拨通。 “喂,来过了。我没说。他们会有办法的。” 她抬起手遮在嘴边,生怕让人听见似的,声音压到嗓子里头,一句比一句低,到后面只有嗯嗯呀呀的应话声,没一会儿就挂断了电话。 孟彧环着手臂站在另一端的墙边,又熟了十个秒数后,才转过身,慢慢悠悠往前走。 他走了十来步才到拐角口子,一拐弯,恰巧叶麦也从那边走了出来。 突然瞧见个人,叶麦的惊讶自不必说,她嘴巴连着张合了好几下,才突然反应过来没必要打招呼似的,低头要往一边走。 孟彧拦住她的路:“叶小姐,有空聊聊吗?” 叶麦抬起头,不明白地望着他。 “自我介绍一下。”他伸出手,“孟彧。” 她不接他的客套,板着脸:“我不认识你,要找乐子的话转身过马路,对面那条巷子里有的是,别碍我的眼。” 孟彧大多数情况下脾气还是好的,说实话,若是能熟知他人的心思,对隐藏在面具下的那些真实情绪了如指掌,大部分人的脾气都不会差。 “叶小姐,你知道我是谁。” 他自然地收回手,语气听着宽和,自镜片后射出的目光却十分锐利,像是能洞穿人心。 “我在陶枝的朋友圈里见过你。” 也确实是能洞穿人心的。 叶麦早听过忠告:别想在孟彧面前撒谎,对于他,掩饰谎言的最好办法就是没有谎言。 “你想干嘛?”她也不再跟他遮遮掩掩了。 “聊聊二月八号的事情。” 孟彧欣赏直接的人,这样他也不必过多绕弯子。 “你知道,我不是你的敌人。” “我听见了。”叶麦说,“你在酒吧里议论那个女警察的话。” 她抱起双臂挡在身前,下巴微扬。 “我不跟背后随便议论女性的男人做朋友。” 孟彧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他低头轻笑了一声,道:“你误会了叶小姐,我没有跟你做朋友的意图。” “我的目的只是帮陶枝而已。”他说。 连叶麦自己也没发现,她的瞳仁左右动了动,护在身前的双臂也缩紧了几分。 “现在网络的舆论对陶枝很不利,她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孟彧端正神色道,“杀人案尤其不能。” 叶麦的双手悄悄松动,绷紧的眉心也跟着缓和了些。目光在低空一转,又升回男人脸上。 “你去帮他们破案吧。”她说,“帮陶枝向傻逼网友证明清白。” “我会的。”孟彧,“但我总得有份投名状。” 见对方有些诧异,他说,“比如,二月八号你做了什么?” 叶麦不看他了,她的目光低着,透过他米色的毛呢大衣上,一直落到找不见的虚空里。 一句歌的功夫,她张开嘴唇,像在叹气。 “其余的我都告诉那个女警察了,只有傲雪死的那段时间里——” 孟彧默不作声地品了品她对死者的称呼。 “我跟陶枝在一起吃饭,在我家,一直待到晚上十点多,你来接她。” 她抬起眼,“这点你应该能证明。” 孟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为什么不告诉时副支队长?就因为陶枝是女明星?” “不是。”叶麦说,“是因为那段过去,因为你们。” 她直直地望着孟彧,目光坚定坦然,没有掩饰,但也并无责备。 “我和她的关系不适合让人知道。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她知道他一定明白,便也没有再多说,侧身绕过他离开。 刚走了两步远,让声音给叫住。 “叶小姐。” 叶麦停下脚步。 余光里,男人转过身来,正面着她:“你不是凶手,对吗?” 原地停顿了两秒,她慢悠悠地转过去,仰头望着他,笑得无害:“你猜呢?” 对视没有持续太久,不知道她瞟到了什么,笑容转瞬消失,眉眼间染上狠戾神色,下一秒,就推开孟彧,朝着他身后冲了出去。 “你们干什么?捡尸捡到我的地盘来了?” 孟彧转过头,两个贼头眉尾的男人拖着个不省人事的姑娘要往车上钻,让叶麦平地一声吼给生生震静止了。 但也不过一会儿,壮实的那个就先回过神来:“你谁啊,我嬲你老娘别坏你爸爸好事。” 一边嚷嚷着,他还没忘让同伴从身后将“货”运上车去。 叶麦卷起袖子上去抢人:“我是你妈,谁准你们到这里来捡尸的。” 不愧是和弟弟一起相依为命长大的,小胳膊小腿竟然也能和那五大三粗的男人拉扯个平手,但也仅此而已,再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救人了。 孟彧叹了口气,走过去:“我已经报警了,二位要是对警局的茶很向往,可以继续留在这儿。” 说着,他抬起手机,抢在那人动手前开口道,“这是你们和车子的照片,我已经发给了我朋友,如果我们有事,这就是抓捕嫌犯的最好信息。” 咬人的狗不叫,叫得越凶的胆子越小,这两个显然也不是什么实打实的亡命之徒,牢狱之灾当前,美色什么的都是屁。因此,对着两人放了句类似于“老子一定会回来搞你们”的狠话又啐了口痰后,将手里的“好事”一扔,转身飞快上了车,一溜烟就没影了。 叶麦稳稳当当将人接住,女人不懂得刚与何等灭顶之灾擦肩而过,仍然睡得香甜,她摇了摇头,将人背在背上。 临回酒吧前,听见孟彧说:“叶小姐,你是个好人。” 她一顿,看架势是忍住了一个顶大的白眼,转过脸来正正当当地看着他:“谢谢,你也是。” 人进了酒吧,看不着影子了,孟彧转过身,走出巷子,穿过马路。 路边,黑色的智跑停在阴影里,像披了件隐身衣。 他拉了拉副驾驶的门,没有动静,只好又走到后头。 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孟彧皱了下眉头,他不动声色地坐进后座,按下车窗。 “时副支队长,你一个人在车里,关窗开空调很危险。” 女人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冷冰冰的。 “为什么把电话按了?” 却没有回应他的关心。 孟彧脱外套的动作一顿,他缓缓地摘下袖子,微笑着,一种哪怕不照镜子也能知道有多么没底气的微笑。 “我能直接告诉你结果。” “我问你。”时温转过脸来,“为什么突然按了电话?” 她盯着他,目光像冬夜的风,冰冷刺骨,“你又在帮人隐瞒什么?” 又。 孟彧垂下目光,声音低沉:“周已的事情,很抱歉,我不是故意隐瞒你。” 闻言,时温无缘由地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与之前无二。 “周已的事情我说过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算你的过错,是他自己有意瞒我。” “但同样的道理——” 情绪麻木是时温的缺点,但麻木带来的冷静则是时温的优点。正因为冷静,因此哪怕是算账斥责的话也条理分明,让人没法子抓情绪的马脚。 “你主动请缨去叶麦那里套取信息、验证她的供述的真实性,我给予你信任,你却在中途动手脚,这是什么道理?” “对不起。”孟彧看着她,“但我的确没想欺骗你。” 面对她的无动于衷,他到底是败下阵来。 “你一定记得,先前我跟你解释我说出那番话的原因。” 时温沉默不语。 自然是记得的,虽然不在意,但以她的记性,过耳的话就不会忘。 ——那些话绝对不是出自我本心。 谢傲雪的案子闹到这么大,最后一定会落到市局手里,交到你的桌上。我想事先了解些情况,也许会对你有帮助。 “我并不需要。”她如是说。 也许是没有办法,他终于说了真实原因。 原来这起案子他的家人也牵扯其中,而且这位家人还恰巧和目击者认识,并且关系应该不错,不然她们的合照不会被她收集。 故此,他才打算先来套套话,没想到那个叫程其风的朋友嘴太快,说出了他在市局工作且与刑侦副支队长交情匪浅的事。 “为了降低叶麦的戒备心,我不得已那么说。”孟彧说,“她刚刚也的确信任我了,我可以告诉你她那天见了谁。” “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时温说。 孟彧抬眸看着她,看着那双漆黑的眸子,他有时觉得,时温如若经过专业培训,说不定在微表情分析领域比他还要出色。 这是很值得惊讶的,要知道,他几乎从不承认自己不比别人。 他在她审视的目光里低下眼来,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这是我们家的一个秘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新卖蜡笔”陛下的营养液×5,给了这颗桔子粟(树)莫大的鼓励,她要去发愤图强码字了! 第18章 夜半歌声05 “天上一朵云,地上一个人;白云——” “你唱跑调啦!” “那你来!” 女孩从长条石凳上移下来,大大方方地走上前一步,清清嗓子,一展歌喉。 “天上一朵云,地上一个人;风啊轻轻吹,吹动白云飘,到她的梦里,替我道晚安~” 她一边唱,身体也不自觉地跟着晃动,辫子一摆一摆的,像在伴舞。 同伴的目光也随着那晃动的长辫子摆动,一时间出了神,不知道怎么的那辫子竟然发起光来,仔细一瞧,原来是女孩整个人在发光。 小小的姑娘倏尔间变成了高挑的大人,让灯光一阵阵地照着,闪闪发亮。 同伴当是自己花了眼,用力揉揉眼眶子,揉着揉着,眼前却忽然暗了下去,什么也瞧不见了。只听见坑里哐当的撞击声,不知道是哪儿的人在打斗,磕磕撞撞的,一声赶着一声地尖叫,听得人心里发慌。 她看不清模样,只得靠着两只手去摸索,渐渐的,真让她摸到了些东西,又软又凉,像从冰柜里拎出来解了冻的死肉。 同伴立刻缩回手,静下心来才发现那打斗声停了,只余得一声恶气的狠话。 ——你早该死了! 灯光也让这一声吓亮了,她来不及捂眼睛,只看见刺眼的光圈里,原本美丽光鲜的女人已然成了一具了无生气的腐败躯壳。 什么也没得了,唯独剩下那满头黑发,倒悬着,在风中摇曳,一如从前。 …… 梦戛然而止,床上的人猛然睁开眼,枯躺着,望头顶灰白色的天花板。 好一会儿,她爬起来,披散的黑色长发顺势而起,趴在那片单薄的后背上,跟着一起走出了房间。 外头天已经大亮了,墙上的时钟指着新的一天。 长头发跟着人坐在沙发上,懒懒地瘫着,看那手机上一个个打出来的字—— 【我把那事告诉他了】 - 手机叮咚一声响,陶枝斜斜地用余光瞟了眼,没去拿着看。 她窝在沙发里,两条细细的白胳膊圈着卡通抱枕,像没事人似的,继续朝墙壁上投影的画面发感慨。 “这也太惨了,哪个这么没人性,死了还不让人清清爽爽的,太可怕了。” “你别急着感慨了我的姐姐,你先看看你的微博吧。” 经纪人没她的闲情逸致,恨铁不成钢地按下暂停键。 “评论区都沦陷了,你们俩一向不和,大家现在都说是你把她咒死了!” “咒死了?!呵我真是,这些黑粉都活在什么年代,怎么着,还要搞一出巫蛊之祸吗?” 女人腾地从沙发里坐起来,盘腿叉腰,气鼓鼓地,要让旁边的男人为她正名。 “彧哥,你不是懂那个什么心理分析吗,你看看我,你说我杀她了吗?” 孟彧头疼般地按了下眉心,纠正的话到了嘴边又作罢,只吐出两个字:“不是。” 女人扬起脑袋,跳动的眉毛似乎在说“看吧”,但她的得意神色没有持续几秒—— “你没有那个智商。”他一本正经地补充道。 “......” “不过,”孟彧的神色正经了些,说,“我了解你,但警察可不一定,依照你们俩的关系,他们很大几率会来找你了解情况。” “啊?”陶枝叫了一声,愁苦又不满地嘟囔,“他们怎么这样啊,我是一个女明星,怎么能随便见警察呢?” 抱怨着,她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凑过去问,“诶彧哥你不是跟警察合作过吗,你去跟他们说说嘛,我怎么可能是凶手呢?” 孟彧捉着她的手想要从脖子上扯开:“那我问你——” 他的话音刚冒了头,忽然间发现对方的表情凝固不动了。目光越过他落在后头,惯常软乎乎的声音随着音调拔高显得尖利刺耳。 “刘阿姨,刘姨!刘......” 保姆人为到声先临,连着应了好几声后才终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小姐,这两位警官说要见你,我拦不住。” “原来我上次错怪同组的演员了,警察是真的会乱闯民宅的。” 她的手早在孟彧回头看见来人那一刻就让甩掉了,此刻才不急不躁地收回来,身子施施然坐回沙发里,从头至尾下巴都不曾低分毫,像只高傲的白天鹅。 “别傻站着了,去倒茶吧刘姨。” 她这幅样子又成功窜起了刘钦炜的火气,他没管三七二十一,大喇喇走进房间,自己扯了把椅子坐下,斜着脑袋瞅墙壁上的投影。 “听说陶小姐忙得很,在家里看视频学习呢,怎么的,下部戏要演尸体了?” 前半句的语气不能说十分相似吧,只能说和保姆还有经纪人的完全一样。 毕竟,在来这儿之前,他们已经听过数次这样的拒绝。 要拍戏、要看医生、要搞综艺......数不清的事情,档期排到大大大后年还没排完,比国家主席还日理万机。 他挠了挠眼角,轻啧了一声:“这尸体我咋瞅着那么眼熟啊,诶温哥,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 时温不搭腔,她目不斜视地绕过孟彧,来到沙发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只浑身披着刺猬皮的白天鹅,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张白纸背景的单子。 “陶小姐,鉴于你和死者谢傲雪的关系,我们有责向你问话,这是手续。” 陶枝睁大眼睛盯着那张搜查令,盯得眼睛都有些发酸了,她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的真假性的确涉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你要问什么?” “二月八号晚上八点到十点,你在什么地方?” 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点,陶枝改坐为站,蹬在软趴趴的沙发里,叉着腰俯视面前这个冷酷严肃的不速之客。 “我在家。” 时温:“和谁,做什么?” 陶枝气昂昂地翻了个白眼:“和我朋友叶麦啊,在家能做什么?吃饭睡觉闲扯淡。” 她倒是非常坦荡,反而显得叶麦所谓的保护过于刻意。 “那她为什么不说?” “那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她呗。” 刘钦炜看不过了:“你们俩都有嫌疑,不能为彼此作证,还有没有别人?” 这两人或许天生八字相冲,一对上就各自冒火,他没好口气,陶枝也非善茬。 “我们俩一没结婚二不找小奶狗三不陪客,在家聚会能有谁证明?” 她的话音一顿,忽然微笑道,“富贵能给我证明,要不你去跟他聊吧?” 刘钦炜见坑就跳:“那你把他找来。” 他跳得太快,以至于完全没留意到旁边孟彧一言难尽的表情。 陶枝满意地一拍手,伸长脖子对门外喊:“徐前,放富贵!” 很快,一团跳动的黄色物体窜地滚了进来,眨眼间就扑进了陶枝怀里。 这时候刘钦炜才意识到这东西是跑进来的,只是腿太短速度太快被忽略了而已。 谁能想到呢,富贵居然是一条柯基。 “富贵。”陶枝抱着怀里的小家伙转了个向,举到刘钦炜的面前,“你告诉这位警官,我八号那天晚上是不是和叶麦妈妈在家里?” 富贵:“汪汪汪。” 刘钦炜:“......” 时温拽着他的胳膊往后扯了一步,自己走上前,若有所思地伸手摸了摸富贵的脑袋。 “陶小姐有多久没和死者见面了?” 陶枝最受网友夸赞的品质就是真性情,什么都写在脸上。就像现在,她听见这个问题,脸上的表情也完全彰显了内心的鄙夷——你在问废话吗。 “都知道我跟她不和了,我怎么会跟她见面,就上次参加奇异之夜的晚会,一起登了一下台。” 考虑到在场两位一位完全不网上冲浪,一位2G网冲浪,孟彧友情提示了一下:“是去年年底的事情。” 时温点了下头,又问:“那天晚上陶小姐身上穿戴的所有物品还在家里吗?” 陶枝不满意地说:“我是女明星啊,穿过的礼服怎么还会收着呢?” 时温再次提醒了她一遍:“我是说所有,你带回来过吗?” 眼瞧着陶枝是不会说实话了,孟彧不留情面地拆穿她。 “她的礼服是找品牌方借的,当晚就还回去了,至于别的——” 他看向陶枝,后者总算还是听他的话,不情愿地嘟哝道:“乳贴扔了,裤子和包放在他家了。” 她抬起手,指着孟彧,暗示意味非常明显。 尽管昨晚告知时温那个秘密,也就相当于变相地讲述了他和陶枝的关系,但听见这话,孟彧依旧下意识地做了解释。 “请你注意措辞,你那天回的是我父母家,不是我自己住的那个家。” 陶枝不服气,扬着脑袋跟他争辩。 “你父母家不是你家啊?那反正就是跟你回去,在家里换了衣服就丢了,我不喜欢穿参加过晚会的衣服裤子。” 有那么一刻,看见刘钦炜一脸吃瓜的表情后,孟彧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刚刚还不如不解释。他好像也的确没有继续辩解的必要,很显然,时温对他们这些奇闻八卦完全没有兴趣,她只顾着确认自己的问题。 “也就是说,你在两个月前那个夜晚有可能和死者谢傲雪有过接触的物品全都没有带进过这个家?” “当然了,我又不是心理变态。”陶枝没好气地说,“怎么会把仇人的东西带回家?” 作为嫌疑人之一,居然毫不避讳地表达自己对于死者的厌恶和仇怨。看着那张可爱漂亮的脸,时温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太过傻白甜,还是刻意为之。 刻意引导嫌疑吗? 时温沉默地凝视了她片刻,随后拿出手机走到一边拨了通电话。 打完电话,她重新走回去:“陶小姐,案件需要,我需要验证你刚刚这番话的真实性,这样也是为了帮你消除嫌疑。” 陶枝很坦荡:“行啊,怎么验证?” 时温瞥了眼富贵圆滚滚的桃心臀,抬眸看着陶枝,淡淡道:“小布丁会和你沟通。” 等那团庞然大物一摇一摆地跨进门后,陶枝顿时明白了什么叫“以牙还牙”,她气愤地指着时温:“你骂我?” 时温看着她,神情无波无澜。 陶枝从沙发上再度弹起来:“你还不承认吗?小布丁是狗,我怎么能跟狗沟通?” 时温不搭理她的恼羞成怒,她蹲下身,抬手轻轻抚摸着小布丁雪白的脑袋。此刻,孟彧忽然觉得,网传的“静坐女神”也不算空穴来风,她的确有温柔的一面,只是,全给了一只萨摩耶。 “陶小姐既然能跟富贵沟通,同类不同种的小布丁又有何难?” 原来是在给同伴报仇,语气却云淡风轻,让人连发脾气都找不到理由支撑。 孟彧拉住即将暴跳的陶枝,垂眸望着时温,眉眼温和带笑。 “时副支队长难道是想请小布丁通过气味判断陶枝是不是和死者有接触?可据我所知,萨摩耶做警犬并不常见。” “你可以自信点。这不是编制内的,家养宠物犬而已。” 时温站起身,“但陶小姐可以放心,小布丁受过的训练不必任何一条专业警犬差,它从来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陶枝微微低着头,两只眼睛圆鼓鼓地瞪着,目光跟随着围绕时温打转的小布丁一起转动,她的胸口一起一伏,连带着垂在身侧的双手也蜷紧又松开,反反复复,犹疑不决。 对于她的反应,孟彧尽收眼底,他站过去,抬手按了按她的肩膀,宽慰道:“放心,时副支队长办事非常公正。” 听见他的担保,陶枝抬起头来看向他,漂亮的丹凤眼里包含很多情绪,唯独没有喜悦,额眉间的肌肉也因为负担过重紧紧绷着,随后,她点了下头。 “让它闻吧。” 小布丁在来之前已经去过法医实验室和死者谢傲雪的家,熟悉了死者的气味,以防万一,常畔又带了谢傲雪生前的贴身用品,闻过后,一人一狗便开始在陶枝的独栋别墅里奔走起来。 这个过程中,时温始终留意着陶枝的反应,她自然知道以孟彧的钻研成僻,他绝不会放过陶枝脸上任何的情绪变化,也知道他在这方面更为专业,但她更清楚的是—— 于孟彧而言,这间屋子里究竟谁是外人谁是自己人。 陶枝的状态一直很稳定,眉间肌紧紧夹在两道柳叶眉之间,为了不产生皱纹才勉强维持着平整,嘴角板正地绷直成线,无一不透露着浓厚的不悦。 直到,他们走到了一楼的杂物间。 来不及仔细分析,那一瞬间,孟彧凭着经验和直觉辨认出了陶枝脸上一闪而过的异变情绪—— 她很惊慌。 而与此同时,一直沉着冷静的小布丁,也开始朝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猛烈地叫了起来。 门后有东西。 第19章 夜半歌声06 [VIP] 在答应让小布丁搜查房间后, 陶枝的态度还算配合,无论是浴室还是私密的衣帽间,她都没有提出阻拦。 此刻, 却忽然挡在了杂物间的门前, 怎么也不肯让步。 “这是我的私人空间, 你们不能进去。” 和她反应一样激烈的,是常畔身前的小布丁, 倘若不是受脖子上的项圈牵制,它大概已经冲了进去。 时温拉开常畔, 走上前:“陶小姐,小布丁在这间屋子里嗅到了味道, 如果你想证明自己无罪,请让开。” 陶枝死死地攥着门把手,后背挡在门前,像一只严防老鹰侵占领地的母鸡。 孟彧走过去,试着拉开她的手:“陶枝,听话。” “我不!”陶枝反过来攥着他的手让他挡在自己前面, “彧哥哥你不是说要一直保护我的吗, 这几个外人现在要强闯我的家,你别让他们进。” 孟彧:“?”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了? 他似乎还想开口劝两句, 时温却没有这么多时间,她盯着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一字一顿地,强硬道:“请、你、让、开。” 陶枝也不甘示弱:“你凶什么凶, 这是我的家, 不准进就不准进, 你骂我我也不准你进, 哼,母老虎!” “诶我说你这丫头片子。” 小布丁探查谢傲雪的气味时,刘钦炜就在屋子里瞎晃悠寻找可疑线索,刚刚走到楼下,就听见刺耳的女高音,想也没想,当下就一歪脑袋冲了上去。 “说什么呢?中午在厕所吃完饭忘记刷牙了嘴巴这么臭?” 对方战队突降黄金,陶枝一下子占不到上风,连忙攥紧孟彧的衣袖,请求支援:“彧哥哥,你看他们,他......” 却没想到,向来笑不离脸的孟彧此刻也沉下了脸,拂开她的手:“给时副支队长道歉。” 陶枝当即瘪了嘴巴,眼睛里含上水包,咬着唇一声不吭了。 他倒是公正,这下,刘钦炜再重的火气也不好意思爆发了。 当事人时温拽住刘钦炜的手臂拖到自己身后,她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心胸宽广也好神经大条也好,旁人的评断指点从来都不能动摇她分毫。 自然,也不会在意孟彧的小心思。 她抬起眼看向男人,后者恰巧也回过头来,时间在两人的无声对视中一分一秒流逝,旁边的人也开始慢慢转移注意力,松懈警惕。 仅仅只是一瞬间,陶枝骤然觉得腰上一紧,眼前的世界也随之旋转,待她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从杂物间门口转移到了孟彧的身后,她严防死守的那间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人踹开了。 阻拦来不及,陶枝抬头盯着始作俑者,语气凉凉的,和那天她去警局揪他回家无二:“你们俩还真是默契啊。” 孟彧没有多说什么,随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后,转身进入杂物间。 每个人的注意都让杂物间吸引,背后也没进化出眼睛来,因此谁也没看见身后阴影里,女人脸上突兀绽放的一抹微笑。 她回头望了眼身后某个未知的方向,待再转回来时,那些早已烟消云散的委屈、愤怒也一起带回了脸上,甚至,还多掺杂了一份羞恼。 带着这份情绪走进杂物间,陶枝瞪着愣在原地的几个人:“你们满意了吧?!” 孟彧回过头来,光线所致,他看不清陶枝的脸,但他知道,自己脸上是怎样的惊讶,这个丫头什么时候有这种癖好了? 同样尴尬的,还有同为异性的常畔和刘钦炜。他们一人战略性地戴上了挂在脖颈上的耳机,低头去看面前左蹦右窜的小布丁;一人则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向左向右转。 “那个。”刘钦炜清咳了一声,“这屋里香水味挺浓哈,也难免小布丁会搞错,我有点香水味过敏。” 说着,他还煞有其事地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边走边说,“我先出去待会儿。” “姐,那我也——” 常畔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做了个“走”的姿势,询问性地看向时温。后者则要沉稳得多,也许是她肤色偏深一点的缘故,她脸上没有半分泛红的迹象,一看就没少见证大风大浪的样子。 “把小布丁留下。”说着,她从他掌心里拿走狗链,顺势蹲下身,摸了摸小布丁柔软温热的脑袋,像是对待挚爱珍宝,她低下头,下巴紧挨着小布丁蹭了蹭,轻声安抚,“别害怕,去吧。” 小布丁似乎是受到了鼓舞,朝着常畔鄙视地叫唤了两声,随后朝着时温摇摇尾巴,就又开始在屋子里高贵优雅地散起步来。 它在前面走走停停,左闻闻右嗅嗅,时温就跟在它身后,倾尽耐心,神情不可谓不柔和。 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这便是她名字的由来吗? 不合时宜地,房间里响起“咔嚓”一声,闻声望去,孟彧举着手机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尴尬而不失优雅地笑了笑:“我记录一下搜查现场。” 时温只看了他一眼,没能有更多后续,手上的狗链倏尔绷紧,小布丁窜地跑到角落里,对着那个盛放手办和相框的小桌子叫了起来。 问题不在小桌子身上,而在于桌子后面的镶嵌式书柜。柜子最底层有一个抽屉,打开后,一条淡黄色的丝巾映入眼帘。 小布丁朝着丝巾卖力地叫了几声,又用脑袋拱了拱时温的手,讨要夸奖。 时温揉了揉它的脑袋瓜,她拿着丝巾,绕过了陶枝,径直走到孟彧面前:“这是陶小姐的东西?” 孟彧愣了下,那表情显然是在说:我怎么会知道? 时温换了只手,淡黄色的丝巾摊开在乳白色掌心,露出上面暗沉干涸的血迹:“我需要带陶小姐回警局。” 他还没有反应,陶枝已经跳了起来:“为什么要抓我,你们有什么证据,不就是一条带血的丝巾吗,这是我拍戏时的道具,我拿来收藏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时温说,“究竟是人血还是道具,又是谁的血,拿回去一验便知,陶小姐别担心,只是去喝杯茶。” 陶枝仍然在叫嚷着,无非是她不爱喝茶她只喝奶茶、警局那小门小户的有什么好茶给她喝、要告他们独断专行污人清白。 反抗没用,时温挥了挥手,冷淡道:“带走。” 按照常理,时温他们没有带专用设备,只是粗糙地浏览一遍,事后还应该叫技侦再来一次,可她没有,只字未提,这不是她会犯的错误。 刘钦炜感到奇怪,便趁没人的时候凑到她身边压着嗓子问了句:“温哥,你那搜查证,不会是假的吧?” 时温看向他,平静且坦然:“是的。” 刘钦炜:“......” 难怪呢,他说她怎么这么快,一没证据二没立场,卢副局长哪有那么配合。 想不到啊,他向来稳得一批的温哥也做这种事了,难道真是周队不在就放飞自我了?可这不像她的风格啊。 “难道你来之前就肯定陶枝有问题了?” “问题不问题暂且不能下论断。”时温看着远处漆黑的镀膜玻璃,说,“但她肯定和这起案件有关系。” 刘钦炜还想说点什么,她摇了摇头:“回吧。现在可以去开真的了。” 抬头看了眼逐渐加深的天色,刘钦炜没再啰嗦,只问:“那你跟我一起走?” “不了,你们那儿满了,我坐那辆。”说完,她没多停留,朝着末尾的那辆车走了过去。 开门后,时温兀自坐进车里,语气无波无澜:“找我有事?” 看来完全不意外旁边这人的出现。 “让我参与这起案子。” 时温的手一顿:“为什么?” 孟彧明白她这个问题问的是什么,直说:“我能协助你破案,像上次一样,我们合作得很好不是吗?” 见对方无动于衷,他只好接着说,“就当是,交换。上次我帮助你,这次——” 时温:“你在敲诈我?” “不不不。”孟彧连忙解释,“我是在请求,请求时副支队长给我一个参与案件的机会。” 时温又问:“为什么?” 已经说过他的价值了,那现在应该就是要说他的立场了,孟彧想了下,说:“我从小看着陶枝长大,陶枝于我而言,就如同周已于你时副支队长,只是关系和情感类型不一样,但深度没有差距。” 周已于她—— 时温微微侧头,远处高楼渐次亮起星星灯火,不知在为谁点亮回家归途,明亮温暖。 但并不属于她。 她的那盏灯啊,到底是灭了。 她的师长、她的后盾、她仅剩的唯一家人,也离她而去了,永远永远不会再回来。 耳边孟彧还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很了解陶枝,她虽然偶尔骄纵,但心地善良,不会杀人。她这种可疑行为一定有背后深层的理由,而我想弄清这个理由。” “时副支队长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他问。 无人回应,车内寂静无声,只剩下窗外喧嚣的风,肆意狂傲。 不知过去多久,阴影里传来重新响起时温声音,清冷淡漠:“既然是求,就收起你那套读心的小把戏。” 她回过头,看着这位救爱人心切的有情人,“拿出求人的态度来。” 孟彧一愣,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心紧蹙,看上去很是挣扎。 好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他抬起头,视死如归道:“好吧。” 然后,时温就看见他,麻利地脱起了自己的衣服。 “?” 作者有话说: 是哪个倒霉蛋要去学校了天亮后,是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太难过了我心态崩了我一点都不想走(T﹏T),啊,我已经死掉了我不想天亮让时间静止吧orz. 害!什么时候可以全职在家就好了呜呜呜哇 - 各位陛下能康康我的新预收吗,不要让它当0了让它翻翻身好吗 (看专栏其他的也行,哪个讨喜开哪个) - 《伪弱鸡生存法则》 月末,应城郊区发生一起巨大爆炸,警员死伤无数,市局刑侦副支队长也下落不明 大家久搜未果,他却自己回来了 曾经健步如飞的男人坐上了轮椅,身后还带着个面无表情的小个子姑娘 “这是我特别请来的顾问。”他如此介绍。 所有人都对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顾问不以为意,直到合作之后—— “刚刚那阵风是陈衍跑过去了吗?” “我x,徒手劈刀刃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吗,陈小姐牛皮。” “淦,又破案了,武力值爆表脑袋居然还好使,这是女娲专门捏出来搞我们这些凡人心态的吗?” - 意外沉睡多年,陈衍再睁开眼时,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飞行不再是鬼神的特权,人类钻入机械鸟的腹部,转眼便腾空而起; 异域相见不再需要术法,一块手掌宽大的扁平方块,就能轻易传送千里之外亲友的音容; 奇形机器奔流不息,人人尽可日行千里…… 人类做了自己的主宰,依靠其信仰供奉而生存的鬼神却一蹶不振,人尽可主 身为曾经的霸主,陈衍对此悲愤不已,誓要振兴我族重回巅峰,可是—— 这具强不过十秒跑不过千米见血就晕见尸体就吐的弱鸡身体是怎么回事? 她的肌肉呢?她的力量呢?她的宇宙无敌第一厉害的异能呢?!! *大概是一个女主要复活男主要复仇各取所需临时结盟,结着结着忽然看对眼了要结婚的故事。 *女主认为的弱鸡和我们想的弱鸡不是一个弱鸡 *大佬技能必须充电使用,耗电速度比苹果还快,所以需要速战速决 *怎么充电我不告诉你 第20章 夜半歌声07 [VIP] 时温的目光从孟彧摊开的掌心上抬起, 无声询问,他的意图。 孟彧一边单手整理着刚刚为了取东西而解开的外套,一边说:“这是周已交给我的。” 时温盯着他, 眼睑微缩:“给我的?” “不, 给我的。” 孟彧纠正道, 抬眼看见对方面无表情的样子,连忙加快了说重点的速度。 “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 把这个钥匙交给我保管,尽管他不希望你再执着于过去, 但想着,也许有一天你会用得到。” 时温自主拿过他手里的那枚钥匙, 手指摩挲着其间纹理,像是久别难见的故人重逢。 “他买下那栋房子了?” “嗯。”孟彧点头,“他说你想要的资料就在当年你藏宝贝的地方。” 他说完这句话半晌,对方都没有回应,独独盯着那枚钥匙,像是陷入了静止, 他没有催促, 也安静地陪她坐着,看她眼下, 细长睫毛投映的阴影。 外面,天色渐暗,孤零零一盏路灯立在花坛边苟延残喘,暗黄灯光曳地, 弱弱地辐射到车内, 女人半边侧脸染上一层朦胧光晕, 沉静、柔和, 她脸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不知道从哪儿溢出来的沉重悲伤,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时温。”他轻轻叫了一声,“我可以——” “你知道多少?”光影交叠里,她忽然开口问。 孟彧愣了几秒,没有反应上来。他一向自诩聪明也确实聪明,却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碰上她,反应都要慢许多,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没有长进。 “我的事。”时温回过头,阴影里,一双眼睛黑得发亮,“他告诉你多少?” 孟彧失了神,目光一低一抬,终于缓过劲来:“他什么也没说,我只是原话转述。” 他看着她,“这也是我想问的,这很重要是吗?” 他问的,也许是时温手里的钥匙,也许是钥匙连接的那栋房子,也有可能是房子里藏着的那份资料。 时温将钥匙放进口袋里,自己则靠进座椅里,闭目养神:“你不用知道。” 孟彧料到是这样,也不强求,主要是他心里拎得清楚,就这么比强他是比不过她的,真惹恼人,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 “那——”他试探着问,“这次的案子?” “你这样子。”时温睁眼看着他,“倒显得我在收你的贿赂。” 孟彧笑了下:“怎么会?周已交付我暂代保管的东西,我现在完好无损地归还给时副支队长。至于这回,如果我有幸参与案件,那么以后,只要时副支队长愿意,我随时可以来协助贵队办案,不收一分报酬。” 时温又重新闭上了眼,休息了。 过了一会儿,就在孟彧以为没戏了的时候,听见她说:“会开车吗?去案发现场。” 孟彧:“愿意为时副支队长效劳。” - 距尸体发现的日子才过去不久,现场还拉着警戒线,黄白相间,成为黑夜里唯一的颜色。 孟彧停好车,绕到一边替时温拉开门,后者睁着漆黑的眼珠子坐在那儿没动,他只好又提醒一句:“时副支队长,到了。” 时温突然才回过神来似的,点了点头,扶着车门下车,举手抬足间完全没有平日的利落潇洒。 “你走吧。”她站在原地,往前挥了挥手,示意孟彧先走。 孟彧稍稍俯身,确认她的状态:“你没事吧?” 开车的时候是没什么感觉,毕竟她从始至终都在闭目养神,可他下车后,她居然一直坐在车里,像生等着他来开门,这是没有过的先例。同样的,她从来都是自己一马当先,现下居然让他先走前,怎么能不让人生疑。 如果这都是无关紧要的细节,最多算是她逐渐信赖他于是开始暴露本性,那接下来,就挑动了孟彧的敏感神经。 他不过才刚开始问,时温竟然就皱了眉头,脸上露出不耐烦的情绪,语气也凶了几分:“让你走就赶紧走。” 这可不是平常那个任你东北西南北风我自八风不动的时“稳”。 孟彧暗自将疑惑压在心底,站直身子,转身往前走,他走了没两步,后面又传来时温的声音:“别离我太远。” 孟彧一顿,回过头。 背后亮起明亮的手电光,光晕里传来时温生硬的声音:“以你的功夫,要是遇上意外出了什么事情,我负不起责任。” 有了光照,她好像又恢复了不少,除了依旧和孟彧保持同步调,工作能力以及情绪状态都与平常无二。 “这栋楼最早在08年动工,据说本来是要打造衔接城镇的五星级酒店,做出北州大道的品牌,但是自修建之日起就问题不断,后来老板不知什么原因资金也跟不上了,债台高筑,逃跑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烂尾楼啊,这么久,政府就没管过?”孟彧问。 “当然管过。”时温说,“上一任市长因为贪污入狱后,新上任的市长开始处理这栋楼,大概是在16年,想要重建却发现当时用的材料都非常劣质,即便勉强搭上去了也无法长久,白费功夫不说还风险高,最后决定拆迁。” 孟彧看着尚且安在的楼,问:“拆迁过程中出事了?” “是的。”时温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火烧完了,新市长就得去处理别的政务,这些事我不清楚,总之这楼从19年以后就闲置着。一直到去年中旬,有人下了这栋楼,并且补齐了当年那个老板拖欠工人的工资。” 说到这儿,她突然抬起头看他,“你知道买地的是谁吗?” 孟彧环顾了一眼四周,调笑道:“这么荒无人烟的地方,买下一栋这么麻烦的烂尾楼?估计是位大慈善家吧。” “对。”时温,“正是本市的大慈善家——谢恩行。” 孟彧将这个名字在嘴边回味了几秒,忽地皱了眉:“谢傲雪的父亲?” 时温难得地动了动眉毛,这或许是迄今为止她脸上最为丰富生动的表情。 “这么巧?”孟彧说,“杀了女儿,把尸体挂在父亲买的地皮里,难道是仇杀?” 时温沉默地站在狭窄的大楼入口,手电光扫过楼内边边角角,带动灰尘起舞一圈,随后定在脚下。 “请吧。”她答非所问地说。 孟彧扯了下嘴角,意味深长道:“时副支队长今天真是客气啊。” 时温没理他,抬手按着他的手臂往里一推,自己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底下楼层基本完工,除了外壁还没来得及贴瓷砖外,毛坯房的整体结构已经全部搭好,依稀能补全出老板在建楼之初的伟大设想。 彬彬有礼的门童拉开大门,入目而来是宽阔华丽的大厅,服务员站在正对大门的前台前微笑以待,左拐进入电梯间,想要锻炼身体的可以再穿过一条巷子走楼梯。 当然,时温他们现在只有第二个选项。 楼梯的空间还算宽广,足够两人并肩而行。虽然至今还不能完全确定原因,但孟彧隐约能感觉到,黑暗会给予时温一种心理压力,而黑暗的封闭空间则会加剧这种影响,以此导致她的情绪不安。 其后原因大概就是周已所说的,不希望她执着的过去。 “时副支队长,你相信鬼魂之说吗?”他问。 又上一层,发现尸体的地方近在眼前。 时温停下脚步,余光里,来时路也被灯光照亮,她知道,那是孟彧的手机。 她当然注意到了,他一直在跟着她的节奏调整步调,并且用自己的手机照着他们身后,再加上她照在前面的警用手电光,他们周边一圈都是亮堂的。 “我不信。” 孟彧也跟着她停下来:“这栋楼这么奇怪,中间应该也派相关部门来调查过吧?” 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就连民间所传的夜半歌声,来调查的警察都从来没有听见过。为此刘钦炜还调侃了一句,这鬼也知道怕警察啊。 “如果真有鬼神一说,还哪来那么多逍遥法外的罪犯存活于世?所谓冤魂闹事,不过是有心之人的计谋罢了。” 时温举着手电往上一抬,光芒穿透黑暗,照亮曾经悬挂尸体的外架,内层的安全网上破了洞,夜风呼啸灌入,像是要将深埋地底的隐秘连根拔起。 “这栋楼里一定藏着——”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生来或者后天养成的机警让她总能在危险来临前一刻有所察觉。 时温抬起头,手电光也跟着飞上去。 头顶的黑暗密不透风,随着那从天而降的黑布一起出现的,是慌乱仓促的脚步声—— 还有第三个人。 作者有话说: 从《追凶》过来的陛下或许还记得,温哥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在乌漆嘛黑的封闭空间里有点蒙圈 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有(哭袅 但你们可以现在去看看,这边难等的话可以去那边看看,而且那边现在在抽奖,我搞了好久一直搞不起那个按钮一点就是灰的,换了各种设备各种端口,它就是不给我机会,终于,在今天,我成功了! 但我还是不开心,因为我去学校了呜呜呜呜呜......西湖的水我的泪 第21章 夜半歌声08 [VIP] 这样的手段, 低劣得有些幼稚。 可是对时温却有用。 在顶上那块黑布类似物从天而降的时候,凭着本能反应,时温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甚至腾出手来推了仍然愣在原地的孟彧一把。 也正是这一把, 让随之掉落的石块砸到了她的手臂上, 始料未及,手电脱手而去, 滚进了漆黑的吸光布里。 黑暗在一刹那席卷而来,瞬间侵吞整个世界, 感觉、视觉、听觉、知觉、嗅觉......一一退去,又随着寒凉晚风慢慢回来。 那凉飕飕的风不知从哪儿吹来的, 还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桂花香,桂花朽坏了,渐渐透出古怪的铁锈味,好好一棵桂花树,哪来的铁锈味,细细一闻, 原来是血腥气。 好重的血腥气味, 怕是一个人的血都流干了,浓得发臭, 更令人作呕。 胃里翻江倒海地滚着,像是五脏六腑都钻了进去又蹦跶着想要出来,争先恐后地,越挤越出不来, 只平白折磨人。 这样的折磨铁人也难受得住, 何况是一条条骨肉做的, 又是个女人, 疼得连站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跪在地上,出一身冷汗,让风一吹,冷得直哆嗦。 这是孟彧没见过的时温。 刚刚她那一把力道实在太重,他又毫无防备,生生让她推到了地上,一切发生太快,只来得及听见实心铁块掉在地上的哐当一声响,再抬眼时,那边已经黑了。 除了头顶的脚步声外,没听见别的脚步声,说明时温没追出去,那怎么会忽然没了动静? 他拿起手机往那边一照,就看见一团黑色的、瘦小的身影缩在地上,光线所及之处,还能看见地上影子的轻微颤抖。 又多浪费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地上那一团,是那个笔挺坚韧的时温。 他抱起她,触碰到她冰凉的体温。手电光调成最弱,用手遮着去照她的眼睛,明亮锐利的瞳孔也没了神采,只有发白的嘴唇微微颤动,低声呢喃。 说的什么孟彧听不清,也来不及听了,他只顾着脱下外套裹住她,借着那点残存的体温让她回暖。可惜,手机的手电光有限,调满也没有太大效用,还是得找回那支警用手电。 想着,他欠起身,手腕忽然一凉。 “坐在这儿。”时温说。 孟彧一顿,脑子里暂时空白,身体却听话地随着她的手往后坐下。 他低下头,想要去看她的模样:“好些了吗?” 时温别开脸,目光触及光圈以外的黑暗又弹回来,埋进臂弯里。 “那人脚步乱,但是不重,是个身形轻巧的女人。”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有条有理地陈述着自己的分析。 “楼里这么黑,她却不需要一点光就能随意隐藏又逃走,说明她对这里轻车熟路,是个常客。” 孟彧一时没有回应,怔愣着,心里五味杂陈。 明明已经变成了那副样子,居然还能有心思去留意那人的特征,有头绪去做出推测,其心智之强大不得不令人生畏。 “那你认为,”他问,“是凶手,还是想要揭露这栋大楼秘密的人?” 时温抬起眼看着他,灯光照耀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这两者矛盾吗?” “倒也不。”孟彧说,“大费周折地把尸体布置在这儿,编造闹鬼的传闻,又引来主播将案件公之于众,也许凶手的本来意图就是掀出楼底下的秘密。” 想了一会儿,他又问,自言自语地,“可为什么是谢傲雪?” 时温:“你了解这个人吗?” 孟彧摇头:“我完全不认识。” 想起他和陶枝的关系,她多问了一句:“就没听陶小姐提过一句?” “没有。”他说,“她从来不在家里提工作上的事。” 时温沉吟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彧也默默看着他,忽然间,像是想到了某件事。 “时副支队长,你单独把我叫到这边来,应该不只是要带我看现场那么简单吧?” 时温抬了下头,微仰着脸,坦然地面对他审视的目光。 “有什么问题?”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可偏偏,她的底气太过充足,大有理不直气也壮的架势,孟彧这个占理的反过来成了没底气的:“没事。” 说到底,还是怪陶枝自己,她本身就有嫌疑,警方证据、手续都齐全,想什么时候审她想问什么都没问题。时温这么做,有意也好无心也罢,终究是免了他的尴尬。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情,孟彧是不敢再在时温面前做了。 时温取下披在身上的外套,塞进他怀里,撑着地板站起来的同时,顺手也捡走了摆在地上用来当光源的,他的手机。 两人一站一坐,隔空对视一眼,孟彧会意,站起来,重新戴上之前扶她时取下的手套,从吸光布下摸出警用手电。 “这布要不要带回去?” “当然。”说完这一句,时温就自顾自地往前走了,留下孟彧落在后面,一脸嫌弃但又无比顺从地折好灰尘仆仆的吸光布,等要走了的时候,才猛然反应过来—— 他什么时候沦落成替人收捡破烂的小跟班了? “你是在织布吗?” 清冷女声伴随着手电光从半米远的位置扫过来,语气之真诚,你都听不出她在真心问问题还是心平静气怼人。 脑中那点疑问消散无踪,孟彧当下三步并做两步,跟上了原地等待的时温。 换个角度想,这其实也是照顾女士的绅士之举。 “看来刚刚她就是从这里扔的这块绒布。”孟彧单手搭腰,抬头环顾四周,另一只手还没忘举着手机照亮。 灯光笼罩的中心位置,时温屈膝蹲在地上,戴着手套的掌心里摊开几缕极细的黑色绒毛,单凭肉眼,看上去和那块黑丝绒吸光布材质无二。 装好物证,她用手电对着楼下照了照,极具穿透力的冷白灯光打下去,刚刚他们站立的地方暴露无遗。 那人极有可能就是蹲在这里观察他们,她却毫无所觉。 看来她的确不适合独自在夜里来这种封闭的大楼出任务,竟然迟钝到这种地步。 显然,这个时候她是没有把旁边的孟彧当做另一个“人”的。 孟彧对这个冒犯性极强但又无可反驳的事实浑然未觉,他正借着发散来的微光观察四周观察得仔细。 烂尾楼共六层半高,底下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四楼,而吸光布掉落的位置在六楼—— “这里还有别的出口吗?”时温站起身,问他的观察结果。 自然,她也发现了问题。 “没有。”孟彧笃定地说。 他一贯自信。 可时温不信,要是下楼离开的路只有当时他们身边那一条,难不成那人是插着翅膀穿过安全网飞走了?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忽然一凛,举着手电就往楼上跑,跑了没到半米,又转回来,连胳膊带人一把拽起孟彧,才重新上楼。 楼没来得及封顶,安全网和外架也是半途而废,有始无终。虽然依旧不存在直通楼下的安全通道,但从楼顶下去至少没有阻拦。 “是从这里下去的?” 趁着时温观察的空档,孟·行走的人形保温器兼路灯·彧得空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仪表,微微俯身,斯文地抵了下有些下垂的眼镜,凑过去看时温手指摩挲的地方。 “是三爪钩。”时温说。 孟彧:“登山的?” 时温看了他一眼,眸中意味不言而喻。 经过前些日子的相处,孟彧确认他先前的推测没错,时温从来不是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她不过是情绪比常人平稳,也可以说是情感迟钝。 之所以看上去总是淡定漠然,只是还没有遇到足够挑动她情绪的事情。若是遇见了,她也会怒会笑会反击,真正悲伤时,也会毫不顾忌地流泪。 这是她的真实,很可贵,但偶尔,也有些伤人。 譬如现在,看着她的眼睛,孟彧不由得想,难道他就不配了解与登山相关的事宜吗? 时温在读心领域毫无造诣,也不感兴趣孟彧的想法,她转身看向身后的地面,蹲下来,手指在上面随意一刮。 算不上尘积三尺,但要沾些在鞋底上也并不难。 “老刘。”拨通电话,她对那边的人说,“你叫几个技侦来烂尾楼。” 她打电话的时候,孟彧就在旁边看着,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回答:“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回来,你那边怎么样?” 说完这句话,她陷入沉默,面部肌肉几乎纹丝不动,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皮证明这并非静止画面。 “好,我知道了,催催那边赶紧出结果,让尹若晨整理成文。” “嗯。” 刘钦炜弓着背靠在墙边,一只手沿窗台伸出去搭着,指尖那点袅袅白烟却好像不甘心似的,一阵阵往窗户里头钻。 顺着那方向去,小姑娘抱着本子规规矩矩地站着,呛得皱了鼻子,他按灭烟头。 “怎么的,也来抽烟?” 尹若晨一颗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好像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终于鼓起了勇气下定决心:“我刚刚发现了一件事情。” 刘钦炜一挑眉。 她一手抱着笔记本,空出来的那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明显是早准备好的,都不用操作,直接递了过去。 “干嘛啊?” 刘钦炜靠着墙没动,眼睛只粗略地扫了眼屏幕,嗓音里带着点疲惫的沙哑。 “上班摸鱼良心不安自首来了?” 尹若晨咬咬唇,只得抽出两根手指将屏幕又放大了些。 “师父,你再看看照片,仔细看看她们俩。” 刘钦炜眯着眼睛凑近,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不过几秒钟便撤了回去,抬起眼,笑容冷冷的:“怎么的,玩找不同啊?” 紧接着那只没碰烟的手也扬了起来,佯装恼火地。 “我让你查烂尾楼,你给我搞两张谢傲雪的童年生活照,你是找不同还是皮痒痒找抽呢?” 尹若晨生理性地后退了两步:“不是的。” 刘钦炜:“?” “左边这个是烂尾楼前开发商白中旭的女儿。”她说。 作者有话说: 前几天,写这篇存稿的前一晚,做了个梦。 梦里主角是个女孩,没有爸爸了。那个女孩在我的梦里也做了个梦,梦见见不到的爸爸,醒来后,发现是梦,醒醒神,还是要起来吃早餐、上学、写作业,重复原本的生活。 晚上,女孩回到家,不知道怎么的,妈妈居然能和爸爸对话,女孩就在旁边听,但是她不能说,她的话爸爸听不见,只能妈妈转述,妈妈告诉爸爸女孩梦到了她,说要给她过生日。 大概是没过成生日爸爸就不见了,梦里的女孩说到这里开始哭,她一哭,我也跟着莫名其妙地悲伤,哭着抽醒过来了。 醒来的时候还有点分不清,朦朦胧胧听见外面爸爸开打火机的声音。 一看手表,快六点,原来是个梦。 庆幸过后就躺着瞎想,忽然想到温哥,想我对她是不是太残忍了。 那样的过去,她得有多难过呢? 但是她从来不说,她不哭也不叫苦,只是一个人肩负着过去默默地努力坚强地生活,朝着目标一步一步迈进。 这样的温哥是不需要我的怜悯同情的,我对她只有敬爱,所以私心里希望她能成功,希望她能遇到一个对的人,让她偶尔也能松松紧绷的背脊,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过囚笼似的防盗窗照进来,然后安安心心地靠在那人肩头,踏实睡一觉,做个没有血腥味没有尸体没有黑暗的寻常美梦。 第22章 夜半歌声09 [VIP] “你们家的秘密, 也许不能继续保守了。” 光色暖黄,朦朦胧胧地给人镶上层柔和的边,再冷的人也瞧着软和了, 却忘了装点声音和语言, 一开口便从暖房拉回地窖里, 冷得人心里都发颤。 过了一会儿,慢慢又感受到身边的暖气, 人缓过劲来,才想着问问题。 “为什么?” 时温却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说你母亲当时为了不让过去的事情对陶枝再产生影响, 便从档案上抹去了那起车祸和她在福利院的经历。” 孟彧应着,这就是他们家誓不能再提起的秘密。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 目光转过来,对上他的眼睛,“这样的能力,不止你们家有吧?” 孟彧:“当然不止。” 当天晚上听了这件事她没什么表示,反倒在现在问起来,多少有些奇怪、 他问, “怎么了?刘钦炜他们又有新发现了?” 时温点头。 凡事都有两面性, 尹若晨那没事就爱冲冲浪的摸鱼小癖好给了她对于网络信息异乎常人的敏感能力,从一篇标题党营销号发表的灵异帖子里, 发现谢傲雪和烂尾楼开发商白中旭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网友的结论是—— 前任开发商遭迫害死不瞑目,辗转附体谢傲雪血债血偿。 尹若晨强于一般冲浪选手的地方就是,她是个警察, 比起去钻那些猎奇空子, 她更倾向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 网状思维发掘信息。 顺藤摸瓜地, 倒真让她找出了问题。 “当年这栋烂尾楼的修建很不顺利,材料、工人、施工员,意外不断。老板的资金链倒是断了,欠下工资和贷款无力偿还,后来合家出行的路上发生车祸,当场死亡。” 整个故事中,时温都没有用因果转折关联词。时过多年,你很难说当时资金链突然断裂的原因,商人重利,也许是看不到前景选择撤资,也许是受闹鬼传闻影响觉得不吉利,也可能是某些更复杂更深层的原因。 至于白中旭为什么选择在那个节骨眼上阖家出行又突发意外导致车祸,孟彧也在网上了解了些传闻,但他不打算取信,毕竟现有记载或传言都是活人说的,死人已经无法开口了。 “你是怀疑——” 他垂眸盯着屏幕上的合成图,左右分别是不同背景的女孩生活照,若是忽略掉时间带来的细微五官差异,以及隐藏在照片背后的那些情绪,说是同一个人也并不过分。 “谢傲雪和当年白中旭那个在车祸中下落不明的女儿有关系?” 时温不置可否,说道:“等他们的DNA检测报告吧。” 她忽地将问题转向他,“我现在去童天福利院,是找不到陶枝的任何资料了对吗?” 孟彧毫不犹豫地就给了肯定答案,他们家的办事能力他是绝对有信心的。 对此,时温沉默了两秒,而后道:“我现在知道。” 孟彧:“?” “为什么刘钦炜那么讨厌你们这种动不动就拿钱搞关系办事的人了。”她无比平心静气地说。 孟彧:“......” 他能看出藏在她微耸眉心的那点细微情绪,却暂时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而苦恼。 一定不是为了陶枝的过去,他们俩好歹也合作了这么久,不至于这点信任都没有。他连对于他们家而言那么重要的秘密都告诉她,还有什么会瞒着她的。 那难道是—— “你——”/“她——” 两人难得默契了一回,却没挑对时候,各自抢了对方的话,为体现自己的绅士素养,孟彧说:“你先说。” 时温也没有客气:“陶枝跟谢傲雪大概是什么时候结下仇的你清楚吗?” 孟彧回忆了一下,说:“我知道的是在三年前。” “对,三年前。” 陶枝靠坐在审讯椅里,明明之前还打死不愿意来,此刻却又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主场,左腿搭着右腿,脚尖在空气中慢悠悠地画上一个圆,随后指向右前方。 “你既然是我的粉丝,那应该很清楚吧?” 她指的,自然是尹若晨。 用了疑问语气,却没真心想要问,自顾自地娓娓道来。 ——我出道很顺利,第二年就担任了网剧《夏夜谎言》的主角,虽然内部评级只有A,可剧播出后反响很好,达到了S+,我也跟着一夜之间爆红。 可惜啊,盛极必衰,人红了,□□也就跟着一起来了,真实也好编造也罢,只要是与我有关的黑料大家都津津乐道的,那个时候,我喝口水都是错的,都是做作,多看别人一眼就是勾引。 要是这样也算了,骂就骂了呗,只有那些没用的人、那些嫉妒别人的优秀想要往上爬却又不肯付出努力,生活里怯懦畏缩,才会一直躲在屏幕后面攻击那些比他们优秀千倍万倍的人!我无所谓,骂我不正证明我红了? 可是! 这些人多没教养呀,连带着我的家人都要一起攻击。 他们说,我之所以能红,都是床上功夫好,司工集团董事长就是我背后的金主,伺候好他了,我就有资源有曝光。真是不知道这些龌龊下流的臭虫脑子里一天天装的什么,那是我的亲人! 居然还说我的姨妈妈,表面上是受人尊敬的大教授,背地里干着老鸨的勾当,就是她在到处替我牵线搭桥。这些人吃饱了没事做,自己一屁股屎没擦干净,反倒搞得别人一身脏,读书上班样样不行,人肉本事倒是一级棒,恶心透了。 我果真是被孟家保护得太好了,所以过去总觉得,只要我不爽我就可以干翻任何人,谁也不怕得罪。要是心情好,别人骂我就让他骂去,心情不好就千倍百倍喷回去。 直到那次我才知道,众口悠悠,一个、五个十个都没问题,但一百个一千个、成千上万个你见都没见过找都找不到地方的人躲在屏幕后骂你伤害你的家人朋友,你是真的没办法。 “那段时间陶枝天天一个人躲在酒店,不接通告,也不回家。”孟彧说,“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和经纪人商量发退圈声明的事情。” 他仰靠在座椅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车前的平安符吊坠。 “我知道她是不想连累我们。但她又做错了什么,她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的位置,不曾受过我们家一点便利,更没有恶意伤害过任何人,她不需要为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的下流行径买单。” “说话就说话,手别乱动。” 讲了半天,就得到这样一句甚至算不上回应的冷漠回应,孟彧愣了愣。 也是,对方可是时温啊,哪怕是寻常人,没有经历过都无法真正共情,何况是时温呢,她一定只觉得这种行为脆弱又娇气吧。 被认为情绪迟钝的时温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只顾着一边用东西将他的手从平安符上挑开,一边冷静分析。 “这样大型统一的抹黑行为,背后必然有一个操控者,是谢傲雪做的?” 孟彧点了下头,又摇头:“是他们公司的人。” “陶枝知道后是怎么做的?”她问。 ——怎么做? 呵,当然是以牙还牙报复回去啊,什么以德报怨真是笨死了好吗? 找她对质做什么?她这种人,做了的事还会承认吗?肯定还要倒打一耙。很多网友啊,又蠢又讨厌,但你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蠢有时候也是一种好事,还蠢得挺可爱的呢,只要随便放出点风声,来几个人引导一下,他们就会盲目地跟风,比富贵还听话,都不用明着指,就会朝着你心里想要的目标疯狂扑过去了。 就这样,我们俩的关系不和算是公开的秘密了。其实也都是网友脑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会无聊公开撕啊,我从来没当面跟她撕破脸,不然,我怎么能收集到她那么多黑料? 呵,你们以为她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清纯又温柔,国民女神形象吗?我告诉你们—— 陶枝瞪圆了一双眼,咬牙切齿的:“她泼在我身上的所有脏水,都是照着她自己的人生改编!” 刘钦炜听故事听渴了,正想喝点水润润嗓子,闻言手一顿,杯子放下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陶枝勾了勾嘴角,她长着张可爱漂亮的娃娃脸,一笑起来,眼睛自然弯成两道月牙,再歪歪脑袋,更显天真无害。 “你们自己去查啊,查查她到底是怎么爬上现在的位置,查查——” 外头响起敲门声,新来的技术员探了个脑袋进来,左右瞅瞅,没见着要找的人,随即茫然一张嘴:“时副支队长不在这啊?” 刘钦炜:“有事儿?” 他挥挥手,“她出去了,有事你打电话吧。” 新人懵懂地哦了一声,退出去,带上了门。 刘钦炜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对陶枝道:“你继续吧。” 陶枝上下嘴唇碰了碰,正要接着开口,门忽然又给打开—— 依然是那个新面孔,十分为难地:“刘哥,我没有时副支的电话呀。” 过了会儿,他又说,“其实跟你说也是可以的。” 审讯室里安静了两秒,耳边滑过一道气流声,盛着咬牙切齿的愤懑。尹若晨条件反射性地按住了旁边人的手臂,摸到因用力而绷紧的肌肉,她小声提醒:“师父,这是别人的徒弟。” 也就是打不得。 刘钦炜:“......” 他甩开她的手,“我晓得。” 随后扬起脑袋,盯着门口呆愣着不做声的雕像,不耐烦地说:“说啊,还得我请你怎么的?” 新人这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检验结果出来了,丝巾上的血,是谢傲雪的。还有一件事——” 他推了下眼镜,不急不慢的,在大家将目光转向审讯椅前接着说了下去。 “丝巾上提取到的指纹和刘哥您从外头带回来的那组一致。” 尹若晨看了刘钦炜一眼,她没记错的话,那组指纹是叶麦的。 第23章 夜半歌声10 [VIP] “半年前你从剧组拿回家的丝巾, 上面沾着你几个月没见过面的谢傲雪的新鲜血迹,这血上还粘着叶麦——案发现场第一目击者的指纹?” 刘钦炜叉着腰站在桌子前,空出来的手挠了挠下颚, 百般不解地。 “你跟我说说, 你给我编个故事圆圆, 这怎么回事?” 陶枝张口欲言。 “等等。”刘钦炜抬手打断她,“什么这血和指纹自己长蹄子跑你那儿去了的弱智故事我不接受啊。” “五分钟啊, ”他说,“我给你五分钟时间思考。” 说完, 他掏出手机,鼓捣了几下后摆在桌上, 竟然真的搞起了倒计时。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陶枝的目光却恍若定住了似的,紧紧黏在桌上,那里摆着刚刚那个技侦实习生送来的检验结果。 终于,在时间还剩下最后十秒,刘钦炜的耐心即将耗尽的前一刻, 她开口了。 “二月八号, 我见到了谢傲雪。” 尹若晨闲得开始在本子上画火柴人,刚画出两口子准备画小宝宝的时候, 忽地听见这句话,动作顿了顿,抬头去看声源。 她的偶像很平静,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儿, 细长睫毛随着呼吸稳定地一起一伏。可能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那张向来只与可爱呆萌一类词相连接的漂亮脸蛋, 此刻看上去竟格外冷漠。 刘钦炜立刻就问:“你见她做什么?你不是说你们去年年底就没见面了吗?” 陶枝翻了个白眼, 毫无悔意地说:“对不起刘警官,我骗了你。” 如果语言神情相一致,她下一句说的应该就是:你想怎么样吧? 不过她选择了心口不一:“我要去找她对质。” 刘钦炜:“就她污蔑你这事?三年前你不去,这会儿才去?” 陶枝:“我不是说了吗,我掌握了她的黑料。” 刘钦炜不甘示弱:“你不是也说了吗,你是成年人了,不会明面上跟她撕。你说了这么多,我哪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 陶枝来了脾气:“你自己不会分辨吗?你不是警察吗?警察就是要查证判断的啊!” 她向后重重一靠,“既然这样,那我不说了,没什么可说的。” 刘钦炜猛地一拍桌子:“你!” 桌面突然震动,正在出神想问题的尹若晨让这劈天动静生生吓得一弹,笔滚落到地上,她顺势去捡,蹲着身子追了两步,忽然顿住。 就像这支笔引着她走一样,他们好像也一直在让陶枝牵着走。 她抬起眼,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女人微扬的瘦削下巴,白炽灯照耀下的五官精巧靓丽,却看不出其后深藏的情绪与秘密。 她的演技从来都不差,她忽然想到。 “陶小姐。”她的身子从地面升到桌面上来,“我是你的粉丝,从你出道起就一直关注你。我高兴你走红,心疼你被黑,在我遇到困难时,也一直是你的努力和坚强鼓励了我。大三的时候,你来我读大学的城市拍戏,我跟着粉丝团一起去探班,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本人。那天很热,你给我们每个人都买了饮料,招呼我们进去坐着,后来又一直目送我们离开。” 也许是粉丝光环,陶枝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尹若晨恶言相向,到了现在,她也只是安静地听着对方的话。 “别人的粉丝听了都觉得羡慕,羡慕我们的偶像有多宠粉,但其实我们知道,这对于你而言只是日常,你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是这样。你请工作人员吃饭给他们买礼物,记得团队里每个人的生日,就连你一些粉丝过生日,你也会送祝福甚至送礼物。” “我就是其中之一。”尹若晨说,“应该是你刚出道不久的时候吧,那次我一个人过生日,很孤单,就发了条微博艾特你,后来你每年都会给我祝福。” 听到这儿,静默许久的陶枝忽然开了口,没了和旁的警察交谈时那般争锋相对,声音听着又与往常无二了,柔软甜美。 “我记得你,你是桃桃龙对吧,晨去日得辰,辰龙。” 尹若晨张了张嘴,她应当是感动开心的,可下意识地,目光瞟向旁边,撞见刘钦炜一张鼻子眉毛眼睛揉皱了的脸。 这会儿便只剩下尴尬了,恨不得立刻打开手机换名字。 也就是她懊恼的这一小会儿,陶枝又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是呐,我就是这样,对喜欢的人很好,但是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 尹若晨缓过神来:“我是你的忠实粉丝,你一路走来我都在关注你。” 她坚定地再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说法,陶枝看着她,没动静。 “你在出道之初,跟谢傲雪的关系并不差的。” 闻言,陶枝似乎松了口气,忽地弯唇一笑。 “对啊,被自己的朋友背叛,才更气嘛。” 尹若晨愣了愣,一时无话可说。 陶枝笑得开心:“好啦,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说说那天的事情吧。” ——搜集了谢傲雪陪客靠关系上位的那些黑料后,我决定去找她方面问问。 你说得对,我嘛重感情,毕竟是曾经互相欣赏的人,有些事不问清楚总不死心,念着过去的情分也要给她几分面子。 几点?具体几点我记不得了,天色也看不出,那天上午才落过雨,天灰蒙蒙的。大概是五点多吧,我没工作的时候吃饭晚,吃完饭还要睡上一觉,起来化了妆去的。 约了呀,我说有重要的事情,她不看会后悔一辈子,大概是跟门卫打过招呼吧,我进去的时候也没有被阻拦。 不是她给我开的门,那门根本没关紧。当时我以为她们家小区高级呢,我一来门卫就通知了她然后她事先给我开好了门,用这种怠慢态度来打压我。 我很气,直接推门进去了,但我没想到,家里还有别人。 星城娱乐的大老板你们知道吧,就是那个到处资助福利院的大慈善家,哎呀其实就是谢傲雪她名义上的爸爸,谢恩行。 为什么是名义上的爸爸?呵,有哪个亲生爸爸会让自己的女儿为了名利去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污蔑?我可是有证据的,饭局上谢傲雪跟一个导演不干不净,谢恩行就在场! 行叭言归正传,我进门后听见里面有打斗声,算不上互相打吧,就是男人在骂女人在哭。我当然奇怪,想上楼看看,结果就看见谢恩行走出来。 没有,进门前完全没听见,那房子隔音效果很好,外面根本听不见里头的动静。 不,他没看见我,我躲起来了。 嗯?我说的是我上楼的时候碰见他吗,不是,你理解错了,我是说—— 想上楼,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就看见他了。 后来当然是躲起来了,躲在哪儿我也记不得了,就是顺势的地方,看见他走出来,气冲冲的。 等他走了之后我马上跑上去,谢傲雪瘫在房间的地板上,旁边有一摊玻璃渣和液体,她的头发衣服全都乱糟糟的,走近了我才发现,她受伤了。 没有死,她当时活得好好的,只是瘫在地上,一见我来就爬起来了,可见没什么大事,还有力气跟我呛嘴。 急什么,我现在不就要解释丝巾了。 看她伤成那副样子,我当然也是觉得不忍心,顺手从包里拿丝巾给她擦,她倒好,擦是擦的,嘴也还是硬的,说什么我去看她笑话不需要我同情,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总觉得我是拿那些东西要挟她换资源或者钱? 开玩笑,我缺钱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跟她没什么可说,吵了一架就走了。 送医院?她都不要我送,我干嘛热脸去贴冷屁股犯贱。 有些人啊,你给再多的关心、爱护都是没用的,她总会觉得你说在同情怜悯看她的笑话,她只会把你拒之门外还要说上一些恶毒的话。 后来?后来我就走了啊,我心里郁闷得很,就打电话叫叶麦出来吃饭,她正好要管弟弟,就让我去她家了。 你说那件事啊,我也没说错嘛,是在家啊,她家也是在家,至于富贵,只是看你不顺眼呀就怼两句,没别的意思。 到晚上十点多吧,应该是的,可以看我手机通话记录,我打电话让孟彧来接我回家。 所以呢,叶麦、叶麦弟弟、孟彧包括路上和她家的监控,都可以为我作证,只是我希望你们不要去打扰叶麦的弟弟,他在学校读书,警察忽然去问话,容易被造谣。 ——“那丝巾上,叶麦的指纹怎么解释,你又为什么要把丝巾藏起来?” “我跟她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顺手拿丝巾出来玩了,她自然而然地也就接过去看。” 陶枝有条不紊地回答着,“我本意没想藏丝巾,结果谢傲雪突然死了,我怕惹出是非,就锁起来了。” 刘钦炜:“那为什么不直接扔了,那个导演可是说了,拍完戏之后的东西,不用还给品牌方的就随便分了,他从来不管这种事,不会记得谁拿走了什么。” 陶枝:“因为我不亏心啊,干嘛要扔?” 她说,“本来就是拿来收藏的纪念品,避这一时风头才藏起来。而且,我不让你们进去那间屋子,刘警官你现在应该也很清楚是为什么了吧?” 尹若晨当时并不在场,闻言疑惑地看了眼刘钦炜,对方抬起手,拇指指尖刮了刮眉尾,竟然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尴尬神色。 “你说谢傲雪跟谢恩行不是亲生父女,而且她背后做色情交易。”他很快带过了话题,“你搜集的那份证据呢,现在在哪儿?” 陶枝非常谨慎,一点儿也不入他的圈套。 “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刘警官,我有的,只是谢傲雪和一些老板导演不干不净的证明,至于你说他们俩的关系,你们不是可以鉴定么?还是说——” 她抬起眼,“你们太怂了,也碍着他背后的根基,不敢动他?”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时副支队长没有出场,因为,她困在了我的回收站里 先前在抗衡,我想放弃,我很抱歉把她的人生写得一团糟,也没写出她的魅力来,但现在没有办法,真的太冷了没有人喜欢,太难坚持了 她却无论外界如何都一定都要继续走她的人生路,认死理的人,有一个目标在心里就一定要达成。 抗衡无果,我直接把大纲拖进了回收站…… 第24章 夜班歌声11 [VIP] 阳光像锃亮的银针, 扎破云朵式样的绸缎,一针针地,在长街绣下奇异的花纹, 那花纹从顶头的玻璃屋里穿出来, 一直蔓延到白色墙面的杂货店, 末了收针,停在黑色的羊皮鞋上。 皮鞋动了动, 带起和煦的针脚,又一路穿针引线, 直奔路边。 马路口停着一辆黑不溜秋的智跑,未及阳光拂上身, 侧面门打开,走出个跟它一样半身漆黑的女人。 孟彧递上手里黑色的口罩:“没有药店,带这个凑合一下吧。” 来得匆忙,两人谁也没想起来准备口罩,临进门时让门卫拦在外头,门口“未戴口罩一律不得入内”几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两人只得退回来, 好在已经大年初二,大部分店面都开始营业, 让孟彧在一家精品店里买到了装酷专用口罩。 有总比没有强,时温利索地接下口罩戴上,道了声谢,转身原路折回。 这回保安没有再阻拦,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 直抵校长办公室。 抬手敲门前, 时温再次确认孟彧的意思:“你真的要跟我一起?” 孟彧点头:“规定里有子女的家庭不能再领养健全孩子, 我母亲当年走了些关系,肯定不会再带着我招摇过市,校长没见过我。” 对方无动于衷,自我证明似的,他又说,“我连陶枝的身世都告诉你了,绝不会再在这里打什么掩护。” 她的目光凛冽清澈,透过瞳孔直抵内心,将人扫过一遍后又无声转回去,抬手敲响面前的漆红防盗门。 三声过后,屋门终于慢悠悠打开,后面走出个年轻女人,瞧上去还不如时温年长,最多和陶枝一般大,绝不可能是十几年前就慈祥和蔼的校长。 女人先是疑惑地将他们两人望了一眼,视线掠过孟彧时多停留了几秒,才慢慢吞吞回到时温身上,嘴角扯出个国际标准微笑:“二位是来领养孩子的吗?” 显然不是。 任冉冉茫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接过时温递来的照片:“这个人......” 莫名其妙地,她又抬起眼睛看了看孟彧,好像那照片上的人是孟彧似的。 这当然不可能,光性别这一点就排除了。 孟彧心里也觉得奇怪,这人他不曾见过,遂扯了把椅子搁在时温旁边,坐下:“任小姐认识我?” 任冉冉摇摇头,她那一刹那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迟疑地点了下头。 孟彧敛了敛眼睑,凝神打量着这个古怪的年轻女人,她很紧张,从知道时温的身份后身体就不曾放松过,这也正常,任何一个老实人忽然让警察找上门来都害怕。 或许是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她一直不怎么说话,被问问题时也只点头或摇头,总是有意无意地观察他,却又在他回视过来的时候移开目光。 就像现在这样,他一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她就不看他了,专注地盯着手里的照片。 “这人,我认识。” 时温的眼睑微微绷紧:“你确定吗?你说你是两年前来这里当老师的,难道照片上的人也经常过来?” 任冉冉重新抬起目光,四目相接,她的神情坦然自在,看来这回她要说的话完全属实,而且没有任何需要用谎言隐藏的秘密。 “我知道她是网上的一个小主播,在我成为这里的老师后,她又来过一回。” 孟彧环着双臂,上身稍稍前倾,注视着她,问:“她也是在这里长大的?” 条件反射一般,任冉冉的身体正了正,屁股往后挪的同时,黑色马丁靴包裹的脚尖也向着身侧旋转,动作里的轻微和小心,进一步透露了她对于孟彧的警惕。 “是的,她说她是十岁的时候和弟弟一起到了这儿,后来自己有了工作,就把弟弟接出去了。” 时温问:“那这个人呢?” 看见对方递来的新照片时,任冉冉猛地掀了下眼皮,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她将目光投向孟彧,短短两秒又缩了回来,落地生根。 “认识。”她盯着地面,嗓音又恢复了最初的紧涩感,“谢傲雪,是个女明星。” “我不是问这个。”时温说,“在这个福利院,你见过她吗?” 任冉冉犹豫了两秒,缓慢地点点头:“来资助过我们。” 像是怕再被提问,她飞快接上自己的话茬,“当时是跟本市的慈善家,谢恩行一起来的,还拍了照片呢。” “你们要看看吗?”她主动问。 自然是要看的。 等他们点了头,任冉冉站起身,走到后头的柜子前,从顶上层那一格里拿出个白色的相框来:“他们一起来过两三次,每次都捐一大笔钱,还有好几个固定资助对象。” 照片是站在福利院最高的那栋大楼前拍的,男男女女站了一排,拉着条鲜红色横幅。谢傲雪也站在横幅后,旁边紧挨着她站的应当就是谢恩行了,两人让众人簇拥着,笑得矜持又高贵。 孟彧张口欲言,时温无声地看了他一眼,拿出手机给照片拍了照。 想起刚刚女人东翻西找的模样,她问,“谢恩行应该算是福利院比较重要的资助者了吧,这样的照片,怎么反倒收起来了?” 任冉冉挽了挽刘海,目光也随之低垂:“前两天a......谢小姐不是意外去世了吗?这是我们这边的规矩,逝者的东西都留不得了,但是这张照片上还有谢恩行,烧是不能烧的,但也不好公然摆着了。” “谢恩行?”不明缘由地,时温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说法。 任冉冉没反应过来,点点头。 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后,时温将相框还了回去,问:“可以给我们看看当年的照片吗?” 刚拿回相框,任冉冉绷着的肩膀还没来得及随那口呼出的气流完全松下去,听见她这个请求,不自觉地身体一顿:“哪年?” 扫了眼她紧紧捏在相框边沿的双手,孟彧开口补充道:“叶麦和陶枝同在福利院的那些年。” 任冉冉这回终于正经地和他对视了一眼,但这显然不是她本意,她睁圆了眼睛,不过看了他几秒,很快就转回更低的地方。 “恐怕不能。” 她微微低着头,身体收缩到最小幅度,嘴唇随着手指的摩挲抿紧又松开,最终从齿缝间跑出平直的语音:“我是新老师,不负责管理这些旧东西,不知道在哪。” 孟彧又问:“那是谁负责?” 任冉冉仍然是摇头:“没有特定的管理人员。校长、主任,还有从这里出去的交熟的学生,大家都可以接触,我不太清楚。” 没有固定人员负责,也就是说,他们别想看到那照片了。 奇怪的是,孟彧竟然丝毫没在她身上看到说谎的痕迹。 瞥见孟彧的瞳仁左右动了动,算是代替摇头,时温站起身:“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透过玻璃窗往外看了眼,“我们自己在这转转没问题吧?” 像是这一整场谈话的时间都用来积攒热情了,只等到此刻尽数爆发,任冉冉答应得很是恳切,下巴连着点了好几下:“当然没问题。” 她一路将两人送到门口,左手悄悄藏在门后把手上,几根手指跃跃欲试,却又在听见女人清冷淡漠的声音时骤然脱力—— “任小姐,你也是跟她们一起长大的吗?”临跨出门的最后一步,时温忽然回头问。 任冉冉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有人为了看清她的神态刻意将画面调成了零点五倍速,那张脸上还未来得及成型的放松、庆幸、劫后余生......逐一褪去,化作虚无,只剩下两瓣深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啊?” 她懵懂地睁着眼睛:“谁?” “没什么。” 比时温更快开口的,是孟彧,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捉住时温的手臂就往外走,径直出了办公室,来到偏门的大树下。 “她最后撒谎了,她们几个人,至少她和叶麦一定认识。” 没听见回答,倒是感觉后脖颈凉飕飕的,孟彧后知后觉地回过头,一眼撞见时温的目光。 如果非要让他用什么来形容,那就是黎明前最深最沉的夜,冬天的夜,又黑又冷。顺着她的视线向下,他很快明白了这眼神的由来。 “抱歉。”他飞快松了手,“刚刚有点着急,不知道怎么给你打眼色,我认为再问下去没有意义,她不会说实话了。” 时温面无表情地甩了下自己的手臂,转过身,望着对面姜黄色的大楼。 孟彧对她的冷漠态度恍若未觉,依旧不眠不休地解释:“她跟陶枝可能也认识,关系应该还不错,我觉得她对我是了解的,她知道怎么应付我。” 这会儿,时温终于舍得看他一眼:“你是说,陶枝、叶麦、任冉冉,三个人都认识而且关系匪浅?” “也可能是两两有交集。”孟彧说,“前面我们跟任冉冉聊的时候,她的表现都没有任何异常,至少我没看出来。” 说到这里,他又大言不惭的补充了一句,“我没看出来那就说明她的确没撒谎。” 时温无动于衷地望着他。 他继续说:“掩饰谎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撒谎。” “当然。”孟彧轻笑了一声,手搭在腰上,“这是悖论。不过你应该也注意到了,我们提问时任冉冉的回忆方式。就比如,你开始问她的身份,她说自己是这里的老师,两年前成为了这里的老师。” 时温:“她避开了那些需要撒谎隐瞒的细节。” 孟彧打了个响指以示赞赏:“对,她没有撒谎,她的确是在两年前才变成老师,在此之前她作为学生作为寄养孤儿待在这里的经历,直接跳过去了。” 时温环起双臂,目光穿过头顶的枯枝败叶,与阳光一触即离,落回一米八几的半空。 “你也注意到了吧。”她看着孟彧,说,“她刚刚称呼谢恩行的方式。” 孟彧抬起手,左手横在胸前,掌心握着右臂手肘,下巴剐蹭着右手两指指尖。脸上如他一贯思考时的那样,没有表情。 “她称呼谢傲雪为谢小姐,而且在那之前,听上去是还吞了个‘傲’的音,反过来,说到谢恩行的时候却直呼其名,并且——” 他微微皱眉,“她轻微地皱了鼻子,露出了鄙夷。” 时温没说话,默认了他的分析。 她没那么细致的学问,只是靠经验和先天灵敏度感受到了任冉冉对于谢恩行和谢傲雪截然相反的态度。 “你说得对,她知道怎么逃过你的眼睛。在我问她认不认识谢傲雪的时候,与其说她是在回答,倒不如看做她在想办法掌握话题的主动权。只说谢傲雪现在的身份,模棱两可。” 孟彧看着她:“所以你比我更多了一层怀疑?” “你认为她们三个跟谢傲雪都认识?”他问。 拿谢傲雪的照片来给任冉冉辨认,这不是两人事先计划好的事情,准确说他们并没有什么切实的计划,只要他不主动,时温就不会跟他多说。因此他当时的惊讶不比任冉冉少,差点忘了集中注意力去关注对方的反应。 也许这就是她眉间那淡薄的苦恼情绪的来源。 “你觉得陶枝跟谢傲雪,是在福利院认识的?为什么?先不说谢傲雪的真实身份,即便她真是白中旭的遗孤,她也不一定进了福利院。就算真的去过,世界上福利院这么多,并不非得是童天。” 时温抬起眼,语气淡淡的:“所以我在验证。” 孟彧:“那结果呢?” “结果。至少有一点确认了——”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最新的鉴定报告。 “和陶枝一样,谢傲雪也的确不是谢家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话说,晚安吧 第25章 夜半歌声12 [VIP] 当初去分局辨认尸体的, 是谢傲雪的哥哥——谢一明。 到底是至亲,哪怕早通过网络的视频知晓了,不亲眼看见也仍然不愿意相信, 但若是真见到了, 却又难以承受。听说他只略略看了一眼,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瞬间就红了眼睛。 孟彧叹了口气:“目睹至亲枉死的惨状,非常人能接受。” 他直视着前方, 只顾着自己感慨,却忘了身边同伴, 好半晌没听见动静,才想起回头, 瞥见女人静默地站在那儿,身上像染了霜,披上去的阳光都显得冷。 他不明缘由,想着周已曾经对她的身世避而不答的样子,心中隐隐有个不好的推测。 什么样的人,才有可能在小时候就和毫不相干的陌生警察建立亲密关系? “时温。”他轻轻叫了她一句。 后者回过头, 似乎没察觉到他口里称谓的改变:“你说得也对。” “当时留下的是谢一明的DNA, 他们俩不一致,可能是谢一明非谢恩行亲生。” 回过神就是讲正经事, 反倒显得他多心了。 孟彧抬手,食指指尖按了下眉心:“你现在什么打算?” 时温收起手机,钥匙环挂在中指指根,随着步伐晃出叮当声响。 “去会会谢家人。”她说。 孟彧说:“我陪你。” “不用了。”她走得很快, 径直向着停车的位置, “你去接陶枝回家吧。” 孟彧顿了顿, 站在距她半米阳光的位置。 时温说:“监控显示, 她在六点四十分离开谢傲雪居住的小区,七点二十分左右到达叶麦工作的酒吧,两人又去了超市,八点二十三分抵达叶麦家楼下,一直到十点多你来接她才出来。人证、行车记录仪都能对得上。” “而且,”她说,“谢傲雪的死因和丝巾上那点血也没什么关系。” “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孟彧问。 离智跑还有一米多远的时候,时温停下了脚步,目光转向身边,抬高,定住。 并没有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好奇,明明早先的时候也没传出关系有多差,为什么人一死了,全网都会说她就是凶手。” 她的语气稀松平常,似乎没有任何暗示与讽刺。 孟彧站在她身边,好不容易披上身的阳光却让她的眼睛盯得没了半点温度。 他一直在陶枝身边,当然知道,在谢傲雪死亡之前,哪怕是三年前查到让她被全网黑的幕后黑手时,她和谢傲雪的真实关系也只能算是平常。 至少他不曾听说过,陶枝当真和谁有多不对付。 “再见。”时温象征性地抬了下手,随后利落转身,几步上了车。 到最后,她也没说出她心里到底有什么怀疑。 黑色智跑驶上主干道,孟彧抬头望了眼半空高悬的道路指向牌。 咏蘅路,倒真是去星城娱乐的方向呐。 他的手放进口袋里,直到那冰冷的钥匙也染上体温,才慢慢松开掌心。 再抬手时,带出来的却是手机。 他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按动几下,随后握着手机举到脸侧,转身往反方向去。 时温从反光镜上收回视线,脚从油门换到刹车上的同时,按亮了转向灯,在挨近路口的位置陡然变了道,掉头。 交通信号灯由绿转红,车子依次停下来,斑马线上行人熙熙攘攘,蜂拥而过。 偶尔也有来得慢的,赶在人行绿灯的最后两秒,踩上人行道,然后缓上一大口气,再接着走。 像迎面走来的这个女孩子,个子不高,宽大校服罩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更加衬得身材瘦小。 她显然是累着了,过完马路那一刹那立刻停下来,四处看的同时,手指捏着口罩的鼻梁夹往上抬了抬,然后才走过来。 一直走到摊位前。 “奶奶,您好,我的手机没有电了,身上也没有带现金,可以借您的手机打个电话叫我的家人来接我吗?” 卖砵仔糕的老奶奶抬起头,对女孩慈祥地笑笑,大概是从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里看见了她家囡囡吧。 “给。” 女孩很讲礼貌,接手机用的是双手,道谢的时候也低着头,估计是害羞但又不方便走太远,便稍稍背过身去打电话。 放学钟声在她拿到手机的前一刻响起,这会儿校门口已经成了河水决堤,孩子一拨接一拨往外冲,直奔各个小吃摊,摊主们都不再有空去扯淡看热闹,收起心和眼睛来做生意。 老奶奶也是,忙着将五颜六色的Q弹砵仔糕一个个装进透明塑料袋子里,再顾不得别的。 顾不得女孩一步步挪远,也顾不得那压紧的声音慢慢放开—— “估计已经查到你们的关系了吧,不然也太慢了。”女孩直起脖子,目视前方,“做好准备吧。” 沉默了几秒后,她应了一声。 “我知道。” 点头不过是出于习惯,也不在乎那边是否看得见。 “你不用管太多,本身你就没有参与多少,按照计划的来就行了。记住,像之前说的,别在关键地方对他撒谎。” “你又不是演员。”她冷声道。 那边也不知道说完了没有,她一声招呼也没打直接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后,转身走回砵仔糕小摊前。 “谢谢奶奶。”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柔软许多。 尽管面前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老奶奶还是没忘关心她一句:“怎么样,家里有人来接吗?” 她抬起手背往花布围裙上擦了擦,转而摸进口袋里。 “实在没钱的话,从我这里拿两块钱坐公交吧?” 兴许是没想到在眼下这个人均信任度为负的时代,偶然相遇的人还能有这样的善意。女孩愣了愣,望着那双热忱的眼睛不知如何应对,摇着手后退了几步,匆匆忙忙跑开了。 看那背影如此慌张,疑惑自然是疑惑的,可老奶奶也没时间思考太多,注意力很快让面前急不可耐的孩子们抢了去。 如此,她自然也不会知道,那个背影是如何一口气穿越人群、转过街、冲进偏僻巷子里。 没多久,巷子的另一端走出个一身朋克装的女人,鸭舌帽压着微卷黑发,半边脸藏在医用口罩里,只有手里巴掌大的手机屏映出清澈眼睛。 却再没见那个穿校服的小姑娘出现了。 只剩下女人疾步踩出的灰尘,随阳光起舞,逐渐飘散入风里。 刘钦炜打了个喷嚏,气流吹走一堆细小灰尘,他揉揉鼻子,透过玻璃门盯着那道深蓝色的身影,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搞这么久,知道的当他在打电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打我们警察的脸呢。” 这也不能算是他夸张,毕竟,他们来这里半天,半天的一大半是在等对方开会,另一小半则在等他调整流程下命令,好不容易见着本尊,刚走进门又去打电话了。 终于,在他们喝下了胃里能容纳的最后一杯咖啡后,会客室的门再次推开。 这回,对方真真实实踏进了门,没再回转。 “抱歉,底下的小艺人闹出了点麻烦,让二位久等了。” 谢恩行的态度还算恳切,抵消了先前的怠慢给人惹出来的恼火。 简单寒暄过后,刘钦炜说明来意。 后者听闻谢傲雪的名字,脸上没多少惊讶:“我就知道你们要来找我的,看来是瞒不住了。” 他叹息着摇摇头,像是兀自做了一番不小的斗争,“小雪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刘钦炜愣了愣,倒没想到他这么爽快,以为总要狡辩一番的,要等到他们采集了他的DNA同谢傲雪的一比对,逼到黄河才吐口。 谢恩行何等老练,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年轻人的心思,笑了笑。 “你们是警察,总有办法查出来,倒不如我自己说了,有诚意些。而且,我之所以隐瞒小雪的身世,也只是为了小雪事业的发展,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相信各位警察同志能替我保守隐私的。” 他盯着对面人的眼睛,笑意到嘴角即止,“对吧?” 刘钦炜让那双锐利的眼睛盯得一晃神,干笑着点了点头,连说两声“那是自然”,扯了扯内里的毛衣,坐正了些。 “您是聪明人,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二月八号晚上九点左右,你在什么地方?” 谢恩行回答得很果断:“在家里休息。” 他并不是个傻子,也知道自己如此不经思考就给出答案很可疑,因此补充了解释。 “我想二位也看到了,我这公司,不算特别大,但也绝不小,手底下百十来号艺人,各有各的不省心,白天行程都让助理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忙得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说着端起面前的保温杯喝了口茶,“白天那么忙,晚上总得歇口气,因此,我夜晚是绝对不处理工作的,过了八点后我一定在家里休息,这个习惯我身边人都知道,你们不信可以随机找人问。” 有钱人的作息,总是如此健康有规律。 刘钦炜在心里暗自感慨了一句,抬头时脸上又恢复了严肃镇定:“有人能证明吗?” 谢恩行思考了片刻,说:“除了家里的保姆外,没有别人能证明。” 那就是没人能证明了。 刘钦炜问:“你当天见过死者吗?” 回答这个问题前,谢恩行较之之前有了更长久的沉默,倘若孟彧在场,一定能从这短短几分钟内看出更多的信息,更多的,藏在语言之后的秘密。 “见过。”他看似诚实地说,“下午的时候,我去了她家。” “做了什么?” “聊了聊工作的事情,和她以后的规划。” “没了?” “——我们发生了一点小冲突。”短暂的犹豫过后,他如是说道,随后,他又将问题抛向刘钦炜,“这个事情,那位叫陶枝的小姐,想必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吧?” 这句话像是一句暗号,标志着名为“木头人”的游戏正式开始,刘钦炜的手停顿在半空,维持着要去端茶杯的姿势,一动也不动,浑身上下只剩下头脑还能活动,播放着女人笃定的声音—— 我是在他离开后才出来的,他绝对没有看见我。 这声音只在刘钦炜的脑海里回响,谢恩行是听不见的,但他胜在眼尖,又是一眼,就看出了面前这两人的意外与怀疑。 他笑了两声,习惯性地,西装裤裹挟的柱形腿往前伸直,肆意地侵占领地。 “我就知道。不过啊,刘警官你是聪明人,听话肯定不会只听一面之词,陶枝一直跟小雪不对付,对我自然也......” “等等。”刘钦炜从静止中恢复过来,“你那天去找谢傲雪的时候,碰见陶枝了?” “当然。” 谢恩行语气里的肯定不比当时陶枝的少,甚至还多了一声叹息。 “现如今的年轻女孩啊,火气太大,太冲动了。” 会客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谢恩行的浑厚的声音,娓娓道来。 ——那天,我其实很早就到小雪住的小区了,不过不是找她,而是找同小区的一个导演。 那个小区保密性很好,除了几道大门,别的地方都没监控,保安也专业负责,看中这条件我当时才买了那儿的房子给小雪。我这样想,别人也是同样的想法,除了小雪,还有据我所知还有好几个艺人和导演也住在那儿,像那天我要去见的李文东导演就是。 其实我去见他也是为了小雪,李导最近有戏在筹备,我想把小雪安排进去。 我们关系不错,老朋友见面总要吃吃饭聊聊天,大概是下午五点多的样子,从李导家里出来我顺路就去了小雪家。 我是有那套房子的钥匙的,开门进去的时候就听见里头有打斗声,两个女的,我怕出事,赶紧跑了上去。 就看见一年轻姑娘家背对门口,对地上又打又踹,走近一看,发现躺着的是我家小雪。 我肯定是要上去阻拦的,陶小姐很激动,对我也差点动手,不过我好歹是个男人,又说要报警,她骂了两句,就气愤地走了。 争吵的具体原因,我想可能还是之前陶小姐被黑的那件事吧。 刘警官,你不是这个圈里的人可能不清楚,人红是非多,谁都会想踩一脚,有时候某些心思不正的艺人她心急想火,自己买通稿走黑红路线也不是没有,情况很复杂。 我只是举例,并没有具体内涵某位艺人。 这件事我不瞒你们,也不为小雪他们辩解,是他们做错了,也是我这个父亲和老板的失职,虽然现如今她是个成年人了,很多事我们早就互相独立,只交给团队和经纪人去处理,但我还是应该时刻监督他们的言行,管管她的团队。 即便当时陶小姐被全网黑有多种因素多家资本博弈,但这不代表他们可以跟风,我一直这么认为,所以事后我就辞了那个公关负责人。小雪虽然不是主犯,但也没看好自己的团队,为此我罚了她一部戏,补给了陶小姐。 我想,小雪千错万错,该付出的代价都付了,陶小姐后来也以其人之道还治了其人之身,甚至出手更狠。她还是气不过推搡两下我也可以理解,但她不该下手那么重,还伤了小雪的脸。 先不说砸不砸饭碗,做艺人的,尤其是有名气的艺人,发际线高点低点都惹人议论,何况是脸上多那么多伤,得惹出多少麻烦。 要不是我出手阻止,还不知道事情如何,当时陶小姐很不甘心,放话一定不会放过小雪,要让她付出惨痛代价。 我只以为是气话,没当回事,没想到...... 唉,早知如此,我真该找人保护小雪。 是啊,我对小雪感情很深,她十二岁时我把她从孤儿院领回来,发掘她的歌唱才能,把她打造成一颗新星,我在她身上下的功夫比对我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要多。 所以,我没有去警察局认领尸体,我不能接受。 …… 他说得有板有眼有感情,简直是闻者落泪见者气愤,前提是在座的没有陶枝的粉丝—— “谢先生,你经常会带死者参加饭局对吗?” 谢恩行从自己的动情叙述中回过神来,点了下头:“当然,虽然小雪以歌手身份出道,但我为她规划的路线是影视歌曲双栖艺人,自然要带她认识制片商和导演,以及一些优秀的演员前辈。” “有证据表明,”尹若晨吞了吞口水,说,“死者参加饭局时,有进行情色交易,你也在场。” 听完这句话,谢恩行沉默了至少几十秒,脸上的表情变化多样,最终定格为愤怒。 “什么证据?这位小姐,你是警察,应该清楚造谣的代价,有证据请你拿出来,不然不要空口污人清白。” 说着,他直接站了起来,不再理会身后二人的言语,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接下来我不会再跟你们谈话,有事情你们可以直接找我的律师。” “但请带齐手续。”他一字一顿地咬牙说。 临到会客室门口时,刘钦炜追上了他,挡住他的去路。 出乎他的意料,这个警察没有道歉,没有解释,语气不卑不亢的。 “麻烦谢先生让我们采集一下指纹。” 谢恩行和他对视了一眼,几秒后,伸出手。 结束后,他只丢下一句“慢走不送”,随后就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出去。 直抵办公室。 目光穿透玻璃窗,从三十九层俯瞰下去,底下的人影尽数变成了小小的模型。 他翻转了手掌,那模型每走远一段,他便用银针从指尖刮下一层薄膜。 一直到模型望不着了,他再抬起手,指尖已是全新的指纹。 作者有话说: 又写到来写字楼见大老板了,我竟然有些恍惚,好像刘钦炜他们开门就能碰到小赵和郭副队似的,放了一会儿的空才想起,《追凶》和这本隔着两年的时间差呢,也不知道两年多过去,陆队那个钢铁大直男追回小赵了没有。 再一想,这会儿,《愿为夜空星》都进行到小鸽子大学毕业倒计时了,目前应该还是在紧张地准备专八考试,她的心里只有学习,根本不知道几个月后的毕业典礼上,喻丞舟这颗老香菜要向她求婚。 时间真快呐,我的女鹅们都长大了,一夕之间竟然真的生出了老母亲般的慨然。 _ 【重点】 忘记感谢营养液和霸王票了,现在补上。 感谢“郁三小”的火箭炮+1 感谢“静琉璃”火箭炮+1 感谢“嘟嘟”地雷+2 第26章 夜半歌声13 [VIP] 辛丑牛年才来没几天, 新年的喜庆气氛还未完全过去,屋檐橱窗张灯结彩,车子也跟着凑热闹, 见缝插针地占据整条马路。 用短短八分钟开完郊区近十公里路程的时温, 耗费了足足一个小时, 才爬过两公里挤进市中心,找到一处空车位停下。 她没急着下车, 扯了安全带坐在车里,目光转向副驾驶座。 漆黑的座椅里躺着一份棕色档案袋, 袋子的表面有些泛黄了,边边角角都是褶皱, 透露着浓浓的年代感。 这就是周已留给她的东西,准确说来是交付给孟彧的,只是他没有料到后者会如此经不起信任,为着那么点小事情就将他卖了。 虽然可耻,但刚好是她此刻需要的。 盯着背面的绕线纽扣,久违地, 时温心头浮上丝丝紧张感, 她许久许久都不曾有过这样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感觉了,比她当时等待特种兵选拔结果、盼望警局录取通知......比迄今为止人生中任何一个重要阶段都还要强烈的紧张。 但也只维持了短短几秒, 她就拆开了档案袋。 原件封存在档案局里,留下的全是复印件,灰白色的,死气沉沉。潦草字迹间还能看出当年负责人的不耐烦, 简单几个字就草草总结了一个家庭的毁灭。 时温永远记得, 那位年过半百据说资质卓绝的老刑警的冷漠口吻。 ——保姆见财起意, 杀了雇主夫妇, 小女儿外出补课逃过一劫。 ——那保姆为什么也死了? ——畏罪自杀呗。 半大的小女孩偷偷站在玻璃墙外,看着里面两个男人的唇瓣一张一合,年轻些的那个由于情绪过于激烈,脖颈的青筋都随之暴起,到最后,却也还是只能带着满身颓然和失落返回,强颜欢笑说抱歉。 那时候她便明白了,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掌握主动权。 至于到底多强大才算真正强大,时温至今仍然没个结果。 做学生的时候因为缺少警察的身份所以不能看案卷,做实习警员的时候因为没转正所以没资格,转正后又因为等级太低没有权限,哪怕她成了市公安局最年轻的副支队长成为警队的传奇,却仍然没有办法接触到当年这起案子的全部细节。 如果不是孟彧,她或许永远不会看见这份资料,因为周已将它放在了一个她绝不会打开的地方。至少,在她完全放下这起案子或是这起案子重见天日前,她都一定不会回到那栋房子拉开那扇柜门。 回忆翻涌而来,经过漫长时间冲刷,画面早已模糊不清,也可能她当年本来就没有看清楚,可那种压抑、恶心、恐惧感,却是日日夜夜常伴左右,无比熟悉的。 时温闭上眼,呼吸在手指蜷紧又放松的过程中逐渐恢复平静,却又因突兀响起的敲窗声陡然绷紧—— 玻璃上长出张男人的脸,饱满嘴唇一张一合,比划着夸张的唇语。 时温松开下意识攥住身后匕首的手,将资料连着档案袋一起收进手套箱里,指尖往侧面一按,打开了车门锁。 副驾驶座里迅速钻进一团黑影,窸窣动静过后,一个香气腾腾的牛皮纸袋递了过来。 大概是感觉到手上的东西一直没着落,刘钦炜扣好安全带后,转过头。 “又没来得及吃晚饭吧,凑合着来一口吧,刚买的还热乎呢。” 他等了几秒不见结果,索性直接将袋子塞进时温手里。 “温哥,有句话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跟你说。”半晌,他忽然道。 时温从面前这个无处可读取信息的袋子上抬起目光。 听见他说:“我知道,你跟师父的关系和我们都一样,你们感情最深。但他现在吧......就是情况已经这样了,别的都能搏一搏,只有生死是最没办法的事情。无论怎么的是,活着的还得好好活,你说对吧?” 时温默然不语,一口一口地咬着手里的饭团。 “咱俩也算是多年的老搭档了,你比我小两岁,我一直拿你当亲妹——” 说到这儿,他下意识地看了时温一眼,手背抬起来蹭了蹭鼻尖。 “妹妹的姐姐看,你可能嫌弃我,但我真的把你当亲人看了。我就想说,以后虽然师父不在了,但是......” “还不错。”时温忽然说。 刘钦炜一愣,后面的话让她一打断也忘了说。 也许是受手里那份热气腾腾的饭团的影响,她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温度。 “买得挺好的。” 刘钦炜堪称憨厚地笑了下:“那是,虽然我这别的可能比不上你,但挑吃的。” 他弹了下舌头,得意洋洋,“没得说的啊。” 时温安静地咬了口饭团,算是默认了。 等口里混着金枪鱼丝和芝士的软糯米饭下咽,她问:“谢恩行那边怎么样?” “欧!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 刘钦炜猛地一锤掌心,终于想起了此行的正事。 “我觉得咱们真的放陶枝放早了,我现在根本搞不清到底谁说的是实话。” 他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述结束,时温的手也刚好移到了迷你垃圾篓边,松散握着的拳头张开,雪白褶皱的纸片纷纷扬扬落下。 “他说他和陶枝打了照面。”她问,“监控显示谁先离开?” 刘钦炜:“谢恩行。”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小本子,翻开记录。 “门口的监控拍到二月八号上午10点27分左右,谢恩行进入小区。下午5点12分,陶枝的车子进入小区。紧接着,下午5点40分,谢恩行开车离开,然后才是陶枝,她在晚上6点45分左右离开。” 时温的目光扫过他手里的小笔记本,这显然不是他的作风。 后者笑着解释:“尹若晨那小丫头的,她让老周带着去走访烂尾楼相关人员了,我就把这个本子拿来。这小丫头片子还挺讲究,一个案子一个本子。” 时温收回目光,左手抬起,四指指腹摩挲着额头上这两天新近冒出来的痘痘。 “这一点谢恩行怎么解释?” 刘钦炜耸了下肩,满脸不屑。 “这老狐狸可狡诈了,什么这种事情他就不知道了,但非让他猜测的话,估计是陶枝心里不服气,埋伏着,等他走了又回头重新算账吧。” 他摇了摇头,“你是没见着他,光看表面,我真觉得这人很不错,有气质有素养有善心,而且感觉跟死者也是真的感情深。” 时温:“所以你觉得他最后生气是受到了侮辱?” 刘钦炜撇了下嘴角,皱眉道:“也可能是气急败坏。” 时温:“那个导演那边的证词呢?” 刘钦炜:“和他说的一样。” 左手垂下,落在右手中指上,轻轻旋转着指根的戒指,时温呢喃了一句:“两两组队,还真是势均力敌。” “可不止呢!”刘钦炜道。 他拿出手机,边操作边说,“谢恩行说那天晚上有保姆可以给他作证,我查了,保姆刚去没多久,背景也很干净,我就去找她求证了。” 终于,他点开录音界面。 苍老的女声从屏幕里传出来—— 我来这儿半年了,不常见到谢小姐,也不常见到小老板,不过他们偶尔回来的时候,感觉跟老板关系都不错,尤其是谢小姐,乖的嘞,讲话都没大过声,温温柔柔的,真是可惜了啊,那么好的一个孩子。 那天跟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老板的生活一直很规律的,他每天七点多就会到家,除了周一之外都不吃晚饭,只喝果蔬汁,看看电视看看书,十点钟的样子就会去休息,所以我一般九点半左右就走,他还让司机送我,好得很嘞。 二月八号晚上我也是差不多时间走的,九点多吧,一直没有看见老板出去啊。 他早早就回来了,六点多吧,他回来先洗澡的,洗了澡就坐在客厅里头自己跟自己下棋,我在厨房给他做饭榨果蔬汁,他要趁热吃新鲜的所以不能提前做。 我做好饭出来他好像还是坐在沙发里头下棋吧,我也不认识那些东西,不知道下得怎么样了,感觉他每次要下好久。 不过我一喊他吃饭他就不下了,每次都会马上来,很给我面子嘞。他那天说要到房间吃,我就先给他单独搞出了一份。 这种情况不很经常,我来这里的半年,大概三四次吧,他会端着饭菜回房间,然后就不出来了,反正卧室里洗手间浴室都有。 虽然这样,但每次第二天我去的时候,他都会把盘子拿出来放在厨房里,从来都不要我自己去收拾,说起来,这真是我碰见过最好的老板了。 …… 音频播放截止,取而代之是刘钦炜的声音:“他家的监控我还没去看,不知道——” 时温说:“二大队的人也查了,六点二十七分,他回到家就没出来了。” 刘钦炜做了个“啊”的嘴型,随之摊了下手。 “你能相信,每个嫌疑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说到这里,他身上又重新燃起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都怪谢傲雪住那小区里头没监控,也不知道这些有钱人什么癖好,不装监控,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时温暂时没对他的结论发表看法,开口时问的问题似乎又换了个方向。 “之前的尸检报告,死因是捆绑倒挂导致的体位性窒息而死吧?” 刘钦炜点头,短暂的对视后,恍然大悟般地,他左手成拳在右手掌心敲了敲。 “所以凶手根本不需要在死者死亡的时间在场!” 基于这个发现,他很快有了自己的新推测。 “那我觉得还是陶枝的嫌疑大一点。” 时温看向他。 他说:“你看啊,就算咱们假设陶枝前半段说的是实话,是谢恩行撒了谎,他并没有跟陶枝打照面,那也是陶枝走在后面,她在谢恩行后面见到了谢傲雪,她动手的可能性更大。” 刘钦炜越分析越带劲,“而且,陶枝和谢傲雪的恩怨是摆明了的。谢恩行带谢傲雪陪客的事情却都是听陶枝说的,目前没有证据能佐证。最毒妇人心啊,如果谢恩行真是个负责任的养父,这种谣言对他得有多大伤害!”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好像完全忘了面前的老大也是妇人同胞。 时温并不在意,她只是按了按眉心,似乎是连日以来的缺觉让她有些头疼。 刘钦炜正沉浸在自己的推理和愤慨中,并未发觉这件事,推着推着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凑近问。 “诶温哥,有件事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让我问陶枝的身世啊?她的档案里完全没有父母的记载,监护人也显示是姨父姨母,这——” “她是孤儿。” 时温从口袋里摸出一盒清凉糖,分了刘钦炜一颗后,自己也拿了块放进嘴里。 “2010年,平成大道上发生一起车祸,起因是一辆越野车失控,撞向货车,货车又波及到旁边的私家车,最后五死三伤。” 青涩的甜味慢慢在口里化开,她缓缓地转述着那天孟彧说给她听的经过。 “最后受到波及的那辆私家车里,坐着一家三口,父母当场死亡,救下个女儿。” 刘钦炜:“陶枝就是那个女儿?” “是的。”时温说,“孟彧的母亲,作为陶枝父母的挚友,收养了她。为了不让她再受到那段悲惨过往的影响,孟彧母亲从陶枝的档案里抹去了记录,这件事也成了他们家的秘密。” “我答应了孟彧。”她说,“会对这件事保密。” 刘钦炜当然不会知道,两人的交换条件是什么。他只觉得惊奇,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好到这一步,居然能互相交托秘密了。 “好巧。” 他还没思考清楚,忽然听见邻座传来的不轻不重的两个字。 “巧什么?”他问。 时温看向他,这本来应该属于他的调查范畴。 但她并没有说明这一点,只是回答:“烂尾楼原承包商白中旭一家,就是死于那场车祸。” “车祸的源头,就是白中旭的越野车。”她说。 刘钦炜张了张嘴,喃喃道:“看照片,谢傲雪又很可能是白中旭的女儿,难不成是——” 他睁大眼睛,“那看来就是这样了!陶枝为了报仇,新仇旧恨一起,杀了谢傲雪?” 莫名地,时温叹了口气。 她动了动嘴唇,到底是没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吐出简单两个字:“走吧。” 刘钦炜茫然,过了会儿,他才想起来,连忙开门下车。 想起来归想起来,他心里还是疑惑的,路上便抓紧时间问。 “叶麦目前是没有杀人嫌疑了,咱们还见她干嘛?” 时温在路口停下脚步,望着停滞的人行信号灯,说:“你既然怀疑陶枝,为什么又对她这个说法坚信不疑?” 刘钦炜一顿,慢半拍地解释:“那天她完全没见过死者啊,也没有证据表明她们认识。” “你说得对。” 她的语气不急不缓的,刚刚好的力道,不自然地让人忽略了其中先抑后扬的手法。 “谢傲雪家到叶麦家,不堵车的情况下,要开一个小时。但她离开的时候刚好是晚高峰,监控也能证明,她在两个小时后才和叶麦碰面。” 一时半会儿,刘钦炜的注意力还没从不在场证明上转换过来。 “但她在这段时间里先将死者绑在后备箱拖去烂尾楼,再绕路赶去见叶麦也是赶得及的。” 时温:“......” 她偏过头,望着他,“两个小时,假使那天的血格外难干,假设真是陶枝把沾血的丝巾带给叶麦从而染上了指纹。那么——” 她问:“为什么陶枝的包里没有检测到血迹,丝巾上提取到的却是血指纹?” 作者有话说: 在我忍着绿巨人在神经上蹦迪般的头痛码出今天的更新后,我已经完全不记得我本来要说什么了 那就晚安吧 第27章 夜半歌声14 [VIP] 天灰蒙蒙的, 几滴雨砸下来,噼噼啪啪的,一点点下大了, 竟然砸出了节奏感。不知道哪儿的人, 借着这点微不可察的节奏感唱起歌来。 “天上漫天星, 伴你我同行;星星亮晶晶,人啊没眼睛——” 歌声忽远忽近, 一直延伸到密不透光的夜色里。 风渐渐吹起来,给浓厚的夜色吹开一个口子, 露出一抹白色的身影,上窄下宽, 没来得及反应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挂在空中,白色影子忽而随风一摇,落在了眼前,化出个面容狰狞凄厉的女人来。 女人睁着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嘶哑的声音随着嘴角的鲜血从唇齿间喷薄而出。 “你为什么要害我?!” ...... 床上的人猛然睁开眼,眼眶大撑着, 直直地望着头顶雪白天花板, 像是在努力分辨梦境与现实。 半晌,细长睫毛颤了颤, 眼皮合上又张开,她撑着床板起身,下床。 赤脚走到浴室里的洗手池边,打开龙头, 冷水簌簌涌出, 接满一捧泼上脸, 再抬眼时, 镜子里映出张模糊的面孔,苍白无神。 饱满的水珠沿着那张脸顺流而下,一点一滴的,像零落的血珠。 陶枝猛地抹了把脸,匆匆走出浴室,慌忙间不慎撞上门把手,疼得她呲牙咧嘴,反手想要给那罪魁祸首一巴掌出气,却是鸡蛋碰石头,差点连掌骨都碎了。 万事不顺,她心烦意乱地骂了一句,手笼着头发往后随意一薅,两脚蹬进软绵绵的拖鞋,噼噼啪啪地开门走下楼去。 屋里的人还没走,架着腿坐在沙发里,双手搁在腹部,闭目养神。 她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走过去,刚拿起一旁的毯子还没来得及摊开,沙发里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声音里带着困倦的沙哑:“醒了?” 陶枝将散了一半的毛毯团了团塞进怀里,在他旁边坐下,语气嗔怪。 “怎么不去楼上睡,在这儿到时候着凉感冒了,我怎么跟舒妈妈交代?” 孟彧嗤了一声:“她哪次不是只帮你?” 他理了理衣服,欠起身,“没事了跟妈妈打个电话报平安,她担心你,我走了。” 陶枝拽住他的衣袖:“去找那个女警察吗?” 孟彧没动。 陶枝顺势站起来,抱着毛毯靠近他,神秘兮兮地。 “哥,我问你,你跟那个叫时温的女警察,什么关系?” 孟彧动了动嘴唇。 陶枝伸出手指,打断他的话:“别跟我说你们没关系啊,我可没少跟你耳濡目染那些微表情,你这幅样子很有问题。” 不知道是话里的哪些信息无意中挑动了神经,孟彧忽然回过头,看着陶枝,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是啊,你没少跟我了解微表情行为心理。” 得意和八卦还没混合成一体,各自占据着一方领地,僵在脸上,陶枝顿了顿,屈膝搭在沙发上的那条腿撤下来,她抱着毛毯往饮水机边走。 “不过我觉得你还需要努力啊,那个女警察对你好像没有意思。” 她随手把毛毯搁在旁边的椅子上,双手端着杯子,脸埋进去,像是要喝水。 “那天我都故意跟你表现得那么亲密了,她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光知道为自己的手下出头,完全没把你放在心上呢。” 孟彧瞥了她一眼,显然是不想再跟她多说了。 他走流程似的叮嘱了两句,拎起沙发扶手上的外套,转身走了出去。 棕红防盗门打开又合上,陶枝放下端茶杯的手,肩膀也随之垂下来。她站在原地,良久,叹出一口气。 这口气像是用尽了她的所有力气,她慢吞吞地拖着步子回到沙发边,指腹触碰上发亮的手机屏幕,点开了最新的消息提醒。 - 左侧的口袋里震动了两下,叶麦却好像浑然未觉,继续端着两个杯子往前走,一路到方桌前,停下脚步,递过杯子。 “二位喝茶。” 时温道了声谢,接下杯子,却并不喝,只放在一边。 叶麦并不在意,自己给自己拉了条椅子,坐下:“今天还是要来问谢傲雪的事情吗?我能说的上次已经全部说过了。” “不是。”时温说。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反面在上推过去,“今天想问问这个人。” 叶麦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试探性地伸手去翻照片,正面转过来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皮条件反射性地抽搐了下。 不过几秒,她便缓过神来,平静淡定地将照片翻转到正面。 “这不就是谢傲雪吗?” “并不是。”时温说,“这个女孩,叫白薇。” 叶麦的手触碰到杯子把手边沿,闻言动作停了停,很快她又端起了杯子,递到嘴边,淡淡抿了一口。 “哦?看上去倒是和谢傲雪一模一样。” “可能因为我对她不熟悉吧。”喝完水,她又补充了一句。 时温没说什么,低头拉开自己的资料包,又从里面拿出几张照片来。 在递上照片前,她又问了一遍,“你跟谢傲雪之前从来不认识,对吗?” 叶麦抬起眼皮,点头。 下一刻,眼前的桌面上摊开一排彩色照片,尽数是截图。 很久很久以前的动态截图。 “15年8月,谢傲雪还未成名的时候,你跟她前后在同一地点拍了照片。15年12月、16年2月、16年8月,你们的动态里虽然没有出现彼此,但全都有交界地点和时间线,17年,谢傲雪发了一条微博,背景沙发垫和你相册里的一张照片一致——” 叶麦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要反驳,时温不急不慢却又不容置疑地制止了她。 “别急着说巧合,叶小姐,你看这张照片,你认识吧?” 叶麦缓慢地点了下头,面如死灰。 时温:“经过查证,拍摄地点应该是在黄城侠云山,好巧不巧,谢傲雪那时候也曾去这里旅游,还被路人意外拍到了,只是当时她的知名度没有那么高,并未引起太大火花。” 顺着这层关系,时温特地派人跑了一趟侠云山,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有人目击到女明星谢傲雪与女性好友一同出行,你说巧不巧,”她问,“那个人跟照片上的你长得一模一样。” “怎么样?”时温的手指移动到新的照片上,“接下来还需要我说吗?” 叶麦没回答,后背重重地躺向靠背,耷拉着眼皮望对面的人:“你们怎么找到这些的?” 时温直起背:“互联网时代,没有什么痕迹和关系能抹除得干干净净。” 叶麦低下头,一口气顺势吐了出来,带着点释然的笑意。 “是的,我们早就认识了——” “早在她还不是谢傲雪,早在我还不认识陶枝之前。”她说。 第28章 夜半歌声15 [VIP] 2010年的冬天, 我第一次见到了白薇,也就是你们口中的谢傲雪。 她从一线大城市来的,无论是长相还是打扮, 都比我们要好看许多, 如果你非要我给出一个具体的形容, 那大概就是,遇见她以后, 我脑海里童话故事的公主就有了脸。 可是,新人总是要受一些特殊待遇, 这是亘古不变走到哪里都无法打破的规矩,即便在孤儿院也是。大家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可老人就是比萌新高贵,尤其是对于那些特别优秀特别好看的萌新,大家就更苛刻了。 丢被子掉衣服、水杯里加盐、桌子里有死鸟都是常见的事情,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因此也不会有人去出头,甚至,他们觉得这就是一种欢迎仪式, 每个人都要经历一遍的, 我们都能忍凭什么到你了就不行? 这是一段很孤独的时间,没有人帮助没有人陪伴, 也没有人表达喜爱与接纳,我太了解这种感受了,所以,我选择了和她站在一起。 也许是我平时表现得挺凶悍的缘故吧, 长姐如母嘛身后跟着个小弟弟要保护不得不坚强的, 我开始和白薇一起玩之后, 大家就不再为难她了。 就这样, 我们成了好朋友,她很喜欢唱歌,我们园里有个小花园,算不上花园,就是一个无人问津的杂草地,要钻墙过去,我们就经常待在那里,我听她唱歌,一直听到她被领养走。 最开始的两年,我们没有联系,那时候年纪都算不上特别大主要是经济状况也不好,没有自己的手机,后来是她回来找了我,我们才重新联系上。 但我感觉到,再回来的她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了,尽管她当年刚来福利院的时候也很沉默,但只是她生性文静,你还是可以感受到她身上的那种活力,现在不是,是很明显地有了沉重的心事。 白薇还是跟我说她的唱歌梦,可再回来的她,身上似乎没有那种激情了,好像只是不得已的去坚持,只是她习惯性地一直在朝着那件事奋斗不知道再有什么目标了所以机械麻木地朝着那个方向,而且她的养父也在往这个方向培养她。 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可她不说,我也就不好过问,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陪她出来玩玩。 她叫我的时间好像还挺固定的,我仔细想了想,貌似都在周一,可能是知道我周一可以调休,弟弟又在上课不用管饭? 我也不是很清楚。 二月八号那天也是周一,但我并没有见到她,只是她叫我出去见面的时间都是在周一,并不是她每周一都叫我出去。 所以那天我的确没见到她,这点我没撒谎,现在想想,我要是主动约她倒也好了,唉,总有这么多阴差阳错。 丝巾上的指纹啊。 你们还没检测出来吗? 白薇怀孕了啊。 ...... 录音戛然而止,时温的目光转向桌面上的尸检报告,应该是刚刚打印出来,表面还留有残余的温度。 通过检测谢傲雪体内的各项激素,证明谢傲雪在不久前终止了妊振。 她流产了。 依照叶麦的说法,也是在一个周一,她接到电话,赶过去才发现谢傲雪流产了,可她并没有去医院,只是拜托曾经是护士的叶麦帮忙处理。 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她自始至终不曾透露分毫。 “还有一件事。”吴清风说,“谢傲雪的处女膜,不是新鲜破裂的。而且她有很重的妇科炎症。” 时温抬起眼。 对方简要道:“她可能在很早并且卫生条件不足的情况下,跟人发生了第一次关系。” 刘钦炜自然地收紧双手,嘴唇抵在手背上,吐出口气来:“又是周一啊。” 时温道:“连你也注意到这个时间了,是吗?” 刘钦炜刚要点头,忽然瞧见对方的神情,动作被扼杀在摇篮中。 “温哥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虽然没你细致没你记忆好,但也没那么差劲吧?” 时温茫然地撑了下眼眶,听语气倒是很真诚。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有点太刻意了,好像是个人都能注意到这个时间点。” “......” 刘钦炜心想你倒不如不解释了。 时温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自顾自地思索着说:“谢傲雪约见叶麦的时间,恰好是谢恩行作息不正常的时间,这倒无可厚非,但是——” 她看向在场的几个人,问,“你们会刻意记得和自己朋友出去玩的具体星期吗?” 有人摇头,也有人不以为意。 如果总是同一时间,久而久之自然会注意到,但凡有一次生疑,往后都会刻意留意。 “她有没有解释丝巾为什么会到陶枝那儿去啊?” 投票陷入僵局,尹若晨主动打破了沉默。 “丝巾不是陶枝从剧组拿的吗,为什么会到她那里,她拿来擦了谢傲雪的血后,怎么又回到陶枝那了?” 时温没说话,重新播放了录音—— * 那条丝巾本身是陶枝送我的礼物,那部剧是我喜欢的小说改编的,她拿了这条丝巾回来给我做纪念品,我随身带在身上。 你们别误会,我不是用丝巾给白薇擦身下的血,是她伤了手。用完后她还给我,我又塞进了包里,后来有天见到陶枝,跟她说起,她知道我有些洁癖,就收了回去,说下次再给我带别的。 至于为什么她会锁起来。 可能是知道白薇死了,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藏起来了。 只是我没想到,她为了保护我竟然丝毫没提起,真是,太傻了。 说到这里了,就顺便说说我们三个的关系吧。 时队长,副的吗?不重要了,你应该也听说过陶枝的身世了,不必瞒了,陶枝早做了这个打算,她知道她的哥哥一定会告诉你的。 陶枝是我们三个中最后进入福利院的,她来的时候,白薇都要走了,所以她跟我关系最好,我算是她们俩的维系者。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判陶枝被黑那件事情,如果是在福利院的时候,我能用自己的脑袋保证,白薇绝不会做这种踩着他人上位的事情,她太清楚被骂被排挤的感受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可是。 我们中间有那么长的空白,我不知道领养她的家庭是怎样的,是的,网上都说他是大慈善家,可是生活中人都有千副面孔呢,何况是新闻里的人? 我没有说他不好的意思,只是觉得不能依网上的信息下论断,不过你们是警察,肯定比我知道得多,对吧? 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我能肯定的是,陶枝绝不是以牙还牙的人,尤其那个人还是白薇,即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也不会对她作难。 你们说她暗中搜集了白薇的黑料,好的,是她自己说。那就算她真的这么做了,可她放出来了吗,我们看见了吗,这件事影响到白薇了吗,并没有。 我想,她那天或许只是去找白薇对质吧。 毕竟,我一直对她说,白薇是何其的善良高贵,像仙女一样。也许是她自己无法接受从小在心里树立的形象被颠覆,也许是怕我受伤,她选择了私了。 的确,我和陶枝是好朋友,我的证词不可取信,不过你们可以去调查,我想那位孟先生,他应该最清楚陶枝的为人吧。 福利院当然也是可以去的。 不过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了,不是我心虚,纯粹是怕你们辛苦,白费功夫,因为白薇和陶枝的领养家庭都很有势力,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抹去了她们在福利院的痕迹。 过去这么久了,你们什么都查不到的。 ...... 录音再次停止时,室内响起吸气声。 “原来三个人都认识啊。” “嗯。”时温应了一声,“这也算是解释了之前的一个疑点。” 几道目光投过来,纷纷露出疑惑。 她说:“为什么一个普通人见了那么惨裂的尸体还能保持镇定。” 听到这里,刘钦炜附和了两句:“是啊,我当时也觉得她有点奇怪,但一下子没想到是哪里,你一说就对了,哪有人现场直面了尸体还那么淡定的,我们那天晚上见她跟没事人一样,而且讲话条理特别清晰。” “因为是自己要好的朋友,所以才不会害怕吗?”尹若晨挠了挠下巴,“那我们要不要去一趟童天福利院呀?” 时温摇了摇头:“那里现在的管理人员应该也和她们认识,我之前去过一次,她什么有用的都没说。” 刘钦炜愤懑地啐了一口:“下次我去,我就不信了,有钱还真可以无所不能?” “当然是要去的。”时温说,“但不能硬碰硬,得从当年跟她们几个一起长大的人入手。” 刘钦炜:“管理员不说,谢恩行和陶枝家里的又抹掉了记录,怎么找人?” 时温:“我自有我的办法。” 刘钦炜这回不再说什么了,沉默地看着她。 一直以来,他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时温有个秘密的消息渠道,但到底是什么,他从来不清楚,似乎就连他们的师父周已都对这件事情知之甚少。 而这次,她也依旧没有说明自己的办法是什么。 她的目光一转,落在下首的尹若晨身上:“烂尾楼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忽然轮到自己,尹若晨下意识地坐正了身子,昂首挺胸,翻开笔记本。 “我们先去走访了当年参与修建这栋大楼的工人,经过反复确认后,再综合他们的证词,关于修建过程大概有两个发现。” 她伸出一根手指:“第一,烂尾楼最初修建时并没有网传的那么诡异,虽然常有断电断水等小插曲,但真正的意外,其实只有两起,一个是包工头坠楼,心脏贯穿钢筋而死,另一个是开吊篮的师傅,让掉下来的砖头砸了脑袋,至今仍然昏迷未醒。” “第二,”她接着说,“虽然家属曾经来闹事,但是当时两起事故都没有引起太大水花,推测是老板白中旭花了大价钱平息得好。之所以停工,是因为老板资金链断裂,发不上工资,设施材料都跟不上,工人闹了几次事,全都无果,最后老板人都不见了,他们是在后来才知道他出车祸的事情。但大部分人没有对这件事表达出惋惜情绪——” 尹若晨吞了口口水润嗓子,“尽管存在保守党,但大多数人都觉得老板是活该,这也引出了工地频发意外的原因,据相关人员回忆,当时引进的材料和设备都十分劣质,他们纷纷表示,以后一定要让亲友绕着这家酒店走,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意外。而且老板拖欠工资不发,自己却大手大脚,毫无歉意,实在是过分!” 说着,她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在场的几个人,补充道:“这是那些工人们的看法,我只是转述,我没有意见的。” 时温抬了下下巴:“知道,你继续说,歌声的事情呢,什么时候开始的?” 尹若晨点点头,手指捏着页脚往后翻了一页。 “我们又去询问了一些烂尾楼附近的居民,并且顺藤摸瓜找到了曾经在那里住过后来又搬离的人,准确的时间不可知,不过根据他们的说法,大概可以推断,歌声就是半年前即2020年左右有的,之前住在那里的人并没有听见。” 时温的手搭在桌面上,顺时针方向缓慢地转动着指根的戒指,思索着目前的发现。 根据经纪人和助理的说法,那首歌是谢傲雪即将发表的专辑中的一首,歌词虽然有所改动,曲调却是完全一样的,可这首歌目前并未发表,按理说外界是不知道的。 “当时也是这首歌吗?” 尹若晨点了点头:“是的,我给他们听过,因为觉得奇怪,所以记忆深刻,有人甚至在没听之前就能哼出来。” 时温微微敛了敛眼睑。 这就是问题了,这首歌年底才最终敲定,怎么会在大半年以前就出现。 “时副支队长。”尹若晨见她不说话,试探性地问,“我还调查了烂尾楼闹鬼的事,需要汇报吗?” 时温略微点了下头,或许她内心对这个年轻人的敬业仔细是赞赏的,但至于脸上表现出来的能有多少就未可知了。 反正尹若晨依旧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身旁的刘钦炜后,选择先捡师父交给自己的说。 “我先说目前的进度吧?网侦那边还没有查到让叶麦去烂尾楼直播的源头,在谢傲雪的尸体被叶麦播出来之前,网上似乎也没有太多关于这栋楼闹鬼的消息,我刷微博和论坛的时候都没看到过。” 一不小心又提了一遍自己爱上网的事情,尹若晨连忙跳过话题。 “经过仔细调查,近年来关于烂尾楼闹鬼的传闻最早起源于两年多以前,2018年的时候,一个名为257347的网友在知之APP中一条名为‘你经历过最诡异的事情’的问题下发表了一篇回答,讲了烂尾楼闹鬼的事情,并提到了当年建楼的始末。” 她拿出手机,对大家示意了一下。 “回答原文已经删了,是搜关键词在网页搜出来的,但点进去就没有了,网友的账号也注销了,查不到相关信息。不过我又在其他的论坛里,找了一年多以后的搬运,也就是那时候起,这件事慢慢引起了关注。” 时温打开手机,从微信群进入链接。 她一边看,尹若晨的声音也一边响着。 “这篇帖子所描述的烂尾楼闹鬼,并不是歌声,而是来源于十多年前,修建这栋大楼时发生的事情。” 时温的目光停在屏幕上,几个宋体黑色字映入眼帘—— 我在打地基时,挖到了人的手指骨头。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身体状态不行,昨天就只更了一点,今天多补点。另外,为了避免有些陛下看不明白,我在人物独白前加了个米字符号(应该不会变成口吧?),以后就都这么办了,嫌疑人的叙述前加个小米字。 那个,你们真的不去看看我的新刑侦预收吗(刑侦都快冷没我了我为什么还是这么锲而不舍,下下本一定换) 《伪弱鸡生存法则》(名字我会换的,我发誓开文前我会用脑子好好想) 月末,应城郊区发生一起巨大爆炸,警员死伤无数,市局刑侦副支队长也下落不明 大家久搜未果,他却自己回来了 曾经健步如飞的男人坐上了轮椅,身后还带着个面无表情的小个子姑娘 “这是我特别请来的顾问。”他如此介绍。 所有人都对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顾问不以为意,直到合作之后—— “刚刚那阵风是陈衍跑过去了吗?” “我x,徒手劈刀刃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吗,陈小姐牛皮。” “淦,又破案了,武力值爆表脑袋居然还好使,这是女娲专门捏出来搞我们这些凡人心态的吗?” 第29章 夜半歌声16 [VIP] 故事是以当事人儿子的角度展开描述的。 主人公听自己已故的父亲讲述了修建城郊神秘大楼的古怪往事, 并加以润色记录了下来—— * “在最开始打地基的时候,我从地下挖到了一段骨头,很短很细, 比一下还没我的中指长。” 光影昏黄里, 父亲如是说, 我给他递了火,问:“然后呢?” 父亲就着我的火点燃了手里的烟, 抽了一口,长长地吐出口气来:“一开始我没当回事, 而且你不知道,搞工程的人最信这些, 哪怕是根动物骨头,他们也疑神疑鬼,我当时指着这份工资养活你们,别说丢了饭碗就算停工个十天半个月的,你们也都得饿死。” 我低下了头,我们家的家境的确不好, 除了我和年幼的弟弟, 还有个母亲瘫痪在床,几个人都指着父亲一个人那份微薄工资过活。而且, 据我偶然间所听见的父母争吵的内容,我才知道我曾经可能还有一个妹妹,由于实在养不活送人了。 父亲似乎没有怪罪我的意思,喝了口酒, 又继续说了下去。 “慢慢地, 我本来都忘了这回事, 结果轮到我值班的那天, 晚上起夜忽然听见女孩子的哭声,可我找了半天都没找见人,一直到——” 父亲狠狠吸了一口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勇气接着讲下去。 “我重新回到之前挖到骨头的地方,那块一开始就让我丢掉了的骨头,竟然还好好地摆在那儿,而且走到那里哭声就没了。” “那后来呢?”我连忙问。 父亲抬起头,白了我一眼:“后来我当然就走了啊,钱是重要,可再待下去,我要是死在这份事上,你们娘俩才是真的没了指望。” 我的肩膀塌下来,或许是我对这个结果的失望表现得太明显,半支烟的功夫过后,父亲又开了口。 “我其实曾经跟开吊篮的师傅提过这件事,但是他完全没放在心上,还觉得我脑子有毛病,没办法,我就只得走了,后来听同工地的人说,那个师傅从楼上掉下来,摔成植物人了,现在还没醒来。” 父亲摇着头,叹了口气:“反正邪门得很啊。” ...... 搬运来的内容并不完整,虽然搬运者在最后用粗体字标明了本故事纯属虚构,并且注明整篇故事在伊始就被归纳入悬疑小说专栏,但大致看下来,内容就是影射的烂尾楼事件。 唯独有一点,主人公父亲的身份无法找出对应。 “这个工人的家人现在还找得到吗?”时温问。 尹若晨摇头又点头,半天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刘钦炜直接抄起桌上的几页文件卷成薄薄的蛋卷,给她的后背来了一记:“你做肩颈运动呢?好好说。” “哦。”尹若晨正了正背脊,“工人的家人都还在,但是他在进入这个项目前就已经和妻子离婚了,现在负担他医药费的是姐姐,母亲和妹妹则负责照顾他。” 她犹豫着说,“我觉得,他们可能都不会太了解工人师傅工作上的事情。” “知不知道总要了解过才能确定。” 时温的目光往旁边稍倾。 “陈队,你们经侦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被点到的人问:“你指谢恩行还是白中旭?” 对视一眼后,他主动回答说,“白中旭还需要一点时间,时间太久,他的资金状况盘根错节,还和海外有联系。至于谢恩行,目前发现他还是挺干净的,只是——” 他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你们看今早的新闻了没有?” 最先反应过来是,是尹若晨,她飞快举了手:“啊我看到了。” 她看了看左右的人,试探着说,“陈队您说的是谢恩行主动辞去星成集团总裁一职那件事吗?” “这么突然?” “对。” “估计是想转移注意力,他知道,我们怀疑他,自然就会去调查他的公司。” 时温看向陈无虞,接着道:“既然他已经和公司脱离,那星成的帐就是你们队的内部业务了,你不用再向我汇报,除非——” 她定了定神,说,“查到了谢恩行和白中旭的资金往来。” 陈无虞点头表示知道了。 时温收回目光,说:“好,老刘你带小尹去找工头的前妻,小周你们去见一见工头的母亲和姐姐,我去调查她们三个人在福利院的同伴,各自行动。” 等她说完,大家便陆续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了,一向速度飞快的刘钦炜这会儿却慢慢吞吞地,一直等到时温一边操作手机一边走出去,他才放下来来回回堆叠了无数次的本子,迅速跑到了窗边。 会议室在二楼,从这个位置望下去,警局门前宽阔的空地一览无余,没一会儿,时温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大坪上,径直往露天停车场走去,她走了两步,忽地停下来,像是有所感应似的,回过头。 ——空无一人。 时温的目光沿着整栋大楼逡巡一圈,最后在会议室的玻璃窗前定格。 手机里响起的声音拉回注意力,她接起电话,继续往前走。 “把名单和地址发给我。” 说完这句话,她径直退出了通话界面,进入微信,目光掠过中间备注为【孟彧】的新消息提醒,停顿几秒,点开了顶上最新的那条。 竟然是在邻市。 时温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片刻后,点开了联系人界面,指尖在空中来回拨弄了几下,最后选择了更靠前的那一个。 - 发出去的消息久久不曾得到回复,孟彧再一次手动关闭了手机,指腹在手机边缘摩挲了几个来回后,他径直站起身,拿上钥匙往外走。 他很理解,在清楚他和陶枝的兄妹关系后,时温对他所提出的避嫌要求。 哪怕不是亲生兄妹,到底一家人,如果是他,也不能相信这之间能完全公正。 可他无法真正执行。 因为他的确是公正的,不论是出自帮助她的私心,还是他自身过于苛求完美容不得半点瑕疵与糊涂的奇怪性格所致,他并不会因为对方是自己的亲人,就怠慢调查。 时温或许不了解他这一点,陶枝绝对是清楚的,她知道他在为公安局帮忙,也应该很清楚,如果她参与其中,他必定会不余遗力地调查她。 她后来的话也提醒了他,一直以来,她没少跟他耳濡目染微表情方面的知识,甚至以练习演技为由,找他实践过。 大概是早前的成长经历所致,她在这方面也别有天赋。 如此,便不能排除她根据他的特点为她的小姐妹出谋划策并且临时补习专业知识的可能性。 他不愿意这么想她,但又不能不这么想。对于陶枝在福利院的事情他一无所知,但他的母亲既然有从档案里抹去她过往的能力,那如今的他自然也有让一切重现的办法。 最容易切入的方向便是那些曾经和陶枝共同在福利院待过的孩子。 他要了解的不多,只需要知道当年陶枝和叶麦在福利院时,究竟认不认识谢傲雪,如果认识又是什么关系便可以了。 至于究竟要不要将最后的结果告诉时温,他似乎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没有时温那般沉稳保守,向来是有想法就去行动,让人查到陶枝那一届的名册以及相关人员的现今住址后,立刻订了高铁票去往隔壁市。 高铁很快,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解惑心切,孟彧没有多做停留,直奔目的地。 十几年过去,当年的胖胖小男孩已经长成了高大的男子汉,从班长的身份成功蜕变成一家之主。 由于事先通过朋友沟通过,对方很热情地接待了他。 “听说,您是写恐怖小说的?” 孟彧端茶杯的手一顿,他抬起眼望着面前满眼期待的男人,问:“是赵启玮这么跟你说的?” 赵启玮,自然就是介绍他们认识的中间人。 不知道是对他脸上的表情做出了何种解答,男人很快做出解释。 “赵总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说您想采集一些孤儿怨的素材,恰好知道我是福利院长大的。您不用担心,我知道您这一行很注重隐私,我不会多问的。” 孟彧微微一笑,觉得赵启玮给他安排的这个头衔似乎还不错,没有再解释。 “那就麻烦李先生了。” 李勇憨厚地笑着客套了两句,就开始慢慢进入正题。 他进福利院的时间很早,早在他还没开始记事的二十多年前,就住进了童天福利院,说是看着陶枝她们这批孩子进入又离开的也并不过分。 不过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怀疑,孟彧没有打破他前期关于福利院的冗长铺垫,甚至还时不时地在手机备忘录上做了些记录以表示配合。 对方越说越起劲,不知不觉地,有些本来要永远尘封的秘密也就顺带着说了出来。 “说起来童天还是挺神奇的,出了不少大人物,各行各业,就连娱乐圈和直播圈都有我们福利院里走出来的人。” 孟彧抬手抵了下眼镜,装作不经意间问:“前几天,网上曝光的那位意外死亡的女明星谢傲雪,是贵校的吗?” 李勇摇了摇头,眉心微微蹙起:“谢傲雪这个名字我没听说过。” “那叶麦呢?”孟彧紧接着问,“就是那个发现谢傲雪尸体的网络主播,听说她是童天出来的?” 对于这个名字,李勇很快给出了回应:“是啊,她是我们福利院长大的,还有个弟弟呢。” 算是找到了切入口,孟彧问:“那跟她交好的,有哪些人你还记得吗?” 李勇摸了摸下巴,目光在孟彧身上试探性地扫过,带着怀疑。 孟彧笑着解释道:“网上近来很火的灵异传闻就由他们展开,越紧跟热点的故事越有卖点,而且要写出完整的故事我也必须对参考人物的经历和背景有所了解。” 他正了正身形,认真地请求:“有劳了。” 李勇似乎很能接受他这个解释,也可能是被大老板的朋友这样拜托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他很快卸下了提防。 “这件事,我本来不该说,但是我想,先生您写小说应该会隐去真实信息吧,而且您应该也不会让人知道你的故事来源于真实事件和人物吧?” 孟彧明白了他的意思,预感到接下来终于要进入重点,因此答应得很果断:“当然,李先生你大可放心,今天我在您这里听到的话,绝不会透露出去半个字。我也会跟你们赵总好好地感谢您的帮助。” 李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倒没有那个意思,不过——” 他看了孟彧一眼,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您能提一句当然也是好的。” 孟彧弯唇一笑:“自然。” 可能是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李勇又搓了搓自己的后脑勺,在搓下来一层头皮前,终于调整好了情绪,准备开口。 门铃声却在此刻响起。 李勇看了孟彧一眼,说了声抱歉后,站起身往门口去。 猫眼里现出两道凸出的黑色身影,看上去一男一女。 却并不认识。 他狐疑地打开门,那句“你们找谁”还没来得及出口,一张证件已经递了上来。 “你好,警察,有点事情想找你了解下。” 证是男人递上来的,英气冷峻的证件照下几个端正大字彰示着身份。 竟然是本市公安局的人? “请、请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生平第一次见警察,难免有些紧张,于是连基本的礼仪也忘了。 只好由对方自己提醒:“可能需要耽误您一些时间,方便进去说吗?” 李勇反应过来,对着说话的女人接连点了好几下头。 侧身让开位置:“请进,不用换鞋。” 先前展示证件的人却没再进门:“我还有别的事,你先在这边吧。” 女人点了下头,道:“多谢,陆支。” 说完,她便转身往里走。 临进客厅前,她停下了脚步,目光所及之处,那人似乎也很意外她的出现。 沉默对视,客厅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送完人回来的李勇,一进来就感受到这古怪的氛围,却没往别的方向想,只顾着对女人解释:“哦这位是我的朋友,今天过来找我吃饭的。” 像是回应他的话,孟彧说:“来客人了吗?不方便的话我改天再来。” “不用。” 回答的是时温,她径直走进去,“只有几个问题,不需要避开人。” 比起孟彧的委婉迂回,时温就要来得直接多了:“李先生,你曾经在童天福利院长大对吗?” 李勇下意识地看了下身旁的孟彧,对方微低着头玩手机,全然一副事不关己毫无兴趣的样子,他只好又转回目光,只当一切是巧合,点了下头。 不过,提问者接下来的问题倒是暂时打消了他的怀疑。 “那你认识这个人吗?”对面的人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茶几上推过去:“白薇。” 不知道是名字还是照片的作用,李勇马上反应了过来:“啊我认识,这就是——” 他说着,忽然指向孟彧,想起什么似的,又硬生生吞下了后面的话,伸出去的那只手也在半空画了个半圆又转回自己的额头上。 “我想想,这好像是在后来进来的一个女孩子,没待太久。” “她跟叶麦的关系怎么样?”时温简短地问。 这回,李勇发愣的时间长了些,他再次对这两人产生了怀疑,尤其是对面前这个女警察,怎么会她问的就是他上一刻刚好想说的。 “她,他们俩,不怎么样吧?” 时温:“怎么说?” 李勇端起桌上的茶杯,指腹不断摩挲着杯壁,像是这样就能搓出合适的表达。 半晌,他开了口:“我也不是很清楚她们女孩子之间的事情,但在那时候,这些孩子里好像形成了对峙。” 这会儿,孟彧抬起了头,不经意间似的。 只听见李勇说:“叶麦那边是主要的一派,另外就是新来的白薇了。” 作者有话说: 本场友情出演:陆离 from《追凶》(连名字都没被提起的证件提供工具人) 这几天因为自己的身体问题,延误了更新,很抱歉,本来昨天真的想更新,但是太难受了完全无法思考,我感觉我的灵魂都不想留在我的身体里了 今天总算是艰难地更上了,再次道歉,并感谢大家的体谅 第30章 夜半歌声17 [VIP] * 叶麦进入福利院的时间。 比较早吧, 虽然比我晚一些,但她比我小,相较他们那个年龄段的孩子而言, 她算是元老那一批了, 再加上她性格强势, 在他们那批孩子里面挺威风的,几乎没人敢跟她唱反调。 白薇是个另类。 其实福利院来来往往孩子特别多, 尤其是童天这种不断有慈善家资助的大型福利院,很多人我都记不住, 但白薇很特别。 她在福利院只待了短短几个月,但我想, 应该很多人都记住了她。 首先,她长得很漂亮,现在不是很流行夸人仙女吗,大多时候只是礼貌客套吧,但如果用在当时的白薇身上,那绝对是名副其实的。 她不仅很漂亮, 而且非常有气质, 那种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现在想来,能出现在她那个年纪的小女孩身上, 真是十分不容易啊,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她格外引人注目的原因吧。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种特别,更加引起了另外的孩子对她的敌意。 老人给新人一点特殊待遇制造点麻烦,这在哪里都是很常见的, 像我们现在工作了是这样, 当时在福利院也不意外。 也说不上有多少恶意吧, 就是已经成为一种习俗了的感觉, 会去针对那个人。 一般在对方不愿意低头与人为伍的情况下,大家会变本加厉,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直到那人屈服,或者他们无聊放弃,再或者有新目标出现。 但白薇不是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记住她的重要原因了。 我们不是同年龄段的,他们的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但听说很奇怪,那些对她做过恶作剧的人,从来没有第二次。 似乎是,但凡欺负过白薇的女生,接下来,几乎就是第二天,立刻会遭遇麻烦事,从无例外,她们施加在白薇身上的恶作剧,全都会加倍返还。 男生倒是没这种情况,他们可能一开始也不是真心要欺负她,只是看着这女孩子漂亮想接近,然后一些别的因素,很快就临阵倒戈,站到白薇那边了。 你们听完这么说,一定觉得我在内涵诋毁白薇,对吗? 并不是,这就是我真正感到疑惑的地方。 光是听我的叙述,谁都没办法不把这些怪事联想到白薇身上,可只要你见到了她,在当年的情境下切身处地地看见了她,你完全不会往她身上想。 她是那种,你一眼看了她,就会觉得很干净很淡泊的那种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在乎,你针对她排挤她或者吹捧她,她明明是那种看上去就不在乎这些东西的人,怎么可能在背后使小手段呢? 最后就是一种这样的局面,女孩子都绕着她,但也有些慢慢地接近她的,男孩子大都成了她的崇拜者,但她一直独来独往,好像没什么朋友。 叶麦? 叶麦和她不是朋友,据我所知,至少在白薇离开福利院前,她们都不是朋友。 ...... “陶枝呢?”听他说完后,时温问。 听见这个名字,李勇的脸上浮现出茫然神色:“谁?我不认识这个人。” 孟彧抬起眼看向时温,后者目不斜视地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张照片:“这个。” 好奇心驱使他坐正了身体,陶枝进入孟家后是改过名字的,而且没有留下曾用名的记录,过去的照片虽然为了陶枝的回忆没有清除,但要找到也不容易。 不过—— “嘶,让我想想,好像是有这么个小女孩。” 李勇抓了抓头皮,从他绞尽脑汁的模样就可以看出,陶枝当年在福利院并没有叶麦打眼。 “她是跟白薇差不多时间进去的吧?” 对于这件她无法确定但是又与所要探知信息紧要关联的事情,时温选择以不变应万变。 她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李勇见她没回答,但是也没否认,看来是默认了。 他接着说:“那应该是那个,好像一进来就跟叶麦关系挺不错的。” 时温顿了顿,放杯子的同时,目光掠过孟彧。 对方也正巧看着她,或许,他们现在是同样的心情。 “那她跟白薇的关系怎么样?”她率先问。 李勇看了看她,似乎是对她的问题感到很莫名:“她跟白薇,没打过交道啊。” 时温:“你确定?” 李勇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不是说了吗,白薇没有任何朋友,而且她没待多久就被领养走了。这个小孩她当时性格挺闷的,从进来起就一直跟在叶麦身边,好像两人之前就认识。” 提问者听完答案后半晌没有再提出新的疑问,李勇这会儿终于有机会停下来,去思索这一连串问题背后的关联。 “警官,怎么突然问起她们,出什么事了吗?” 他没看错的话,刚刚出示证件的男人是刑警支队的支队长。 刑警,电视里不都是和刑事案件相关联的? 时温刚要开口,口袋里忽然震了震,她摸出手机看了眼,还是打算先回答。 “没事,只是了解一些情况。你今天提供的信息很有帮助,谢谢。” 说完,她站起身走到一边接通了电话。 “温哥,我见过那个吊篮师傅田方的前妻了,她那里没什么信息,我又来跟老周会和了。” 来电人是刘钦炜。 “他们也说没听说过,说田方从来不跟他们提工作上的事情,但是。” 时温的神经敏锐地绷紧:“什么?” 刘钦炜回头看了眼身后和同事相对无言的几个人,以及——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探视,沙发上一道目光陡然射过来,他飞快回过了头。 声音压得更低,“我总觉得这家人怪怪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神经过敏,反正就是说不上来的奇怪,从老人到女儿,虽然都挺配合,可......” 他顿住了,似乎是没想到准确的形容。 “太配合了?”时温问。 “是的。”刘钦炜说,“我问一句,他们能说出好多,把我接下来要问的都说了。” 沉默片刻,时温说:“比如呢?” 刘钦炜:“?” 时温:“你举个例子,有哪些信息是你还没问,她们就主动提供的?” 刘钦炜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放在窗台上,单手掏出一根,手捏着烟尾来回转动。 片刻后,他的手一顿,道:“就比如,我问她们,田方有没有跟他们说过工地上闹鬼的传闻,她们想都没想就说没有。然后说工地上从来没人议论这些,又说田方从不回家说工作。无论是事情还是人,他们连有哪些同事都不知道。” “这都是他们自己主动说出来的。”他说。 时温理解了他的意思:“前后矛盾。既然他不在家里提工作的事和人,他们怎么知道没人议论工地闹鬼?” 刘钦炜点了下头,想起对面的人看不见,又补上一句“嗯”。 “现在怎么办?”他问,“这些人一时半会儿不会说什么了。” 望着底下缓缓挪动的车流,时温问:“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刘钦炜肯定的话刚到嘴边,忽地一顿,再一次回头看了眼身后。 “他姐姐不在本地,家里的是田方的母亲和妹妹,妹妹还有个上高中的小孩子,我们来了没多久就被叫进房间写作业了,一直没出来。” 却没想到,得到的指示是:“我知道了,先回来吧。” 刘钦炜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就,直接就回去吗?” 然而,对面也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 他没办法,挂了电话,只好如实执行命令,叫上同事一起离开。 家属仍旧热情,不仅将他们送到门口,关上门后,又站在窗台前目送他们的车子从门前马路驶过,渐渐远离,到看不见了,才回转身。 两人一对视,年轻点的女儿立刻拨了电话,动作很急,可电话真接通了开口时,语气又非常谨慎且尊敬。 “先生,警察来过了,真的来问我哥哥工作那个工地的事情了。” 那边不知问了句什么,她回答:“问我们听没听我哥说,工地上有谁跟他反应闹鬼的事情。” 她沉默地听了片刻,用力点头,“我们很小心,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好,多谢。”谦和有礼地说完这句话后,男人挂了电话。 玻璃上映出敦实的身形,一夕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他站在落地窗前静默良久,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后,走到办公桌前,戴上手套,从最底层拿出一款老式手机,指腹在按键上滴滴叭叭地按下十一位数字,随后移向左侧的拨打建。 三声响过,他抢先开了口:“我想好了。”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兴许是在消化这通违反约定的突然电话带来的愤怒与紧张,再开口时,语气恢复了冷静,甚至掺上了几分嘲讽的笑意。 “怎么,查到你的尾巴了?早想清楚不是省很多麻烦。” 男人不理会这份嘲讽,沉声道:“从今往后,所有的帐一笔勾销。” 那边传来一声冷笑:“成交。” - “时副支队长,这件事,你怎么看?” 时温告别李勇,没想到孟彧也跟了出来,并且十分不见外地上了她的车。 “不过你的感觉倒是挺准确的,她们三个人果真互相认识。” 时温扣上安全带,没接他的话,反倒问:“叶麦这个人,你怎么看?” 孟彧思索了片刻,说:“不是那种在呵护下长大的单纯女孩,应急能力挺强,胆子大,有没有谋暂时还看不出。” 他偏头看着身旁的人,问,“你觉得呢?” 时温靠在座椅里,双臂抱在身前,目光落在漫无目的的虚空里。 “我后来又去见了她一次,她说出了她和谢傲雪,也就是白薇的关系,校园暴力那段和李勇无差,区别在于,她口里她是施以援手的人,李勇的版本里,她是施暴者。” 孟彧感慨了一句:“美化自己了啊。” 时温不置可否,继续道:“她说她和谢傲雪关系很好。但她现如今的经济状况你也看到了,我问了她,既然你们关系这么好,谢傲雪为什么没有帮衬你?” 孟彧伸出一根手指:“让我猜猜。” 时温当真不再说下去。 他思索片刻,道:“她和陶枝关系不错,肯定知道我们抹除陶枝那段过去的事情,可以套在不仅改名,连姓也换了的谢傲雪身上。为了掩饰她的身份,所以他们不能有明面上的往来?” “另外,”他又补充道,“一定要说自己可以靠自己,不需要朋友的援助吧?” 时温点了下头,对他的推测表示肯定,但也并未过多夸赞。 “她还说了一句。”她加以补充,“就像陶枝跟她关系也很好,但她不需要她的帮衬。他们的友情是很纯粹的,从来不会让物质掺杂其中。” 孟彧扯了下嘴角:“倒是挺高贵的。” 时温看着他:“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陶枝?” 嘴角那点毫无感情的弧度僵了两秒,随后消失不见,孟彧抬起手,弯曲的指节抵了抵眼镜的鼻梁。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不答反问。 时温没有执着地抓着原问题不放,手指按上电源键,启动车子。 “去会会烂尾楼的鬼。” 看来孟彧已经猜到了她的打算,闻言了然地笑了下,系好安全带,偏头看向窗外,建筑物逐渐向后倒退,像流逝的过去,去而不返,再也无法窥探。 他好像,对陶枝的关心的确有点太少了。 那些藏在过去的秘密,属于这几个女孩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他毫不知情,在此之前,他连陶枝还有一位这样的朋友都不了解。 “什么?” 窗边景象陡然停止移动,短暂的震动过后,身旁响起女人拔高的声音。 什么事,竟然还能勾得时温的惊讶。 孟彧回过头。 时温放下了手机,抬起指尖拨亮转向灯的同时,解答了他的疑问。 “谢恩行自首了。”她说。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早更新啦,我是不是很棒! 感谢“菜小球球球”的营养液+1,以及关心,感恩~ (不回评论不是高冷,是我每次都不知道回什么,别看我自己一个人嘚啵嘚得可起劲了,到了要和人交流的时候就开始退化到语言启蒙前,然后每次想着过会儿再回吧,结果越推越久越欠越多,那干脆都不回了吧,苦笑.jpg) 但我都看见了,看见你们在,很开心! 第31章 夜半歌声18 [VIP] 2011年, 在我太太的陪伴下,我从童天福利院领走了白薇,为她改名为谢傲雪。 小雪长得很漂亮, 我想认识她的人都会这么觉得, 她很有气质。 但我更在意的, 是她有一副好嗓音,漂亮最多让人赏心悦目, 才华才能带来商业价值,这也是我作为一个商人最看重的点。 将她培养成一名职业歌手, 这是我在领养她的时候就打算好的。 是的,我不是单纯去领养孩子的, 我自己就有孩子,何必再去领养别人的,我只是去寻找一颗尚待发掘的未来新星罢了。 你也可以说是赚钱工具,我无所谓。 所幸,她还在自己家的时候,就已经学习过一些与音乐相关的知识, 对于歌唱、西洋乐器都有一定的了解, 又为我省去了一大笔成本。 不得不说,选择她, 的确是我当时最明智的决定。因为她不仅唱歌好听、乐感强,还会自己作曲写词。 美貌与才华并存的创作型歌手,光是想一想我就激动得无法自已。 我当然是为她骄傲的,任何一个创作者, 都会痴迷并且自豪于自己精心打造的作品, 小雪就是我最好的作品。 可与此同时, 我也无比嫉妒、愤恨。 因为她身上这份才华、她的一切优点都是来自于那个小偷。 我说的是她的父亲——白中旭。 这就要谈到我领养她的另一个原因了, 她是我仇人的女儿。 我太太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与白中旭相识于大学,我们是室友,曾经关系很好,我一度拿他当我的亲兄弟,什么都跟他说和他分享。 可是,就是这样,给了他可乘之机。 我们都是学音乐的,毕业前,在老师的举荐下,我准备参加一个大赛,用自己创作的曲子。只要拿下这个大赛,我就能去当时国际顶尖的音乐家手下学习,是谁我就不说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白中旭,我的好兄弟,美其名曰是探望我怕我无聊陪我,其实却是来盗取我的创意的,他使小手段弄伤了我的手,让我无法参加比赛,随后自己拿着我的曲子去拜那位音乐家为师。 虽然最后有我的老师及时出面,为我证明,那个音乐家没有收他,他甚至被逐出音乐圈。可是,他却在这个阶段,在我因为意外再也无法弹奏钢琴、与名师擦肩而过的灰暗阶段,撬了我的墙角。 我的女朋友跟了他,还怀了他的孩子。 两人奉子成婚,生下了个女儿,就是白薇。 我没想到,白薇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和音乐天赋,她简直就是她母亲的翻版。 我恨白中旭,也恨我的女朋友。 他们一个不义,一个不忠。 这种东西的后代,我怎么可能会发自内心地喜欢。比起成就她,我内心更想的是毁灭她。 她不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更不配以受万人景仰追捧的身份存在。 所以—— 我把她培养成了一个玩物。 是的,以我的财力和能力,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捧她。她本身也很有才华,其实根本不需要借助外力,最多只是缺一个引路人和门槛罢了。 可我偏不,我要毁了她。 开始,小雪很不愿意,死活都不肯。 但是。 呼。 好了,我们继续说。 她不愿意没关系,我有办法,先是不让她吃饭,把她一个人关到地下室里。 但她一点都不怕,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手段对她没有任何用。 那就来点真格的吧。 我开始对她动手,当然不能打坏了,没有人喜欢疤痕累累的身体,她以后还要出道做女明星。我会用被子包住她,然后拿棍子、皮带各种工具打她,或是隔着厚厚的字典,这种打法既痛又不会留下任何表面伤痕。 到底是女孩子,吃不消,最终就屈服了。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简单多了。 从开始的一个人,到后来她能一个接一个不需要休息,甚至一次性几个人,各种各样的玩法,越来越熟练。 大家都很喜欢她,漂亮又听话的年轻孩子,谁不喜欢呢? 这样,她不仅为自己打出了一条路,还帮我以及我手底下一些小孩撕到了资源,成了公司的顶梁柱。 即便这样,我也还是会对她动手。 因为她太温顺了,一点都不反抗,越是这样我越生气。 每次她在别人面前尊敬顺从地叫我父亲,我就觉得恶心,气得牙痒痒。 不只是这种时候,女孩子嘛,总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陪客不爽快让客人不满意了,我也会惩罚她。 这时候,我的惩罚手段已经上升到将她绑起来倒挂着了。 那天就是这样。 这样一个人,一个玩具,她居然敢真正地去谈恋爱并且怀上别人的孩子?她也配?还因为这个事情耽误了我的生意,让客人不痛快。 我很生气,要狠狠惩罚她。 可这时候,陶枝来了。 我自然不好再继续,只能先走,等外人离开再返回。 对于小雪小区的监控位置,我再清楚不过,所以我让助理开着我的车先走,自己则在小区里待了一会儿,大概待到快七点,陶枝走了,我又回到小雪家,用快递车将她运了出去。 这是我们的常用手法,快递车不是任何一个公司的,没有找人借,是我自己买了一辆重新刷了刷漆,这是最不容易引人怀疑的。 快递车兜兜转转开回我家,我自己先回去,等了一阵子,保姆去厨房的时候,我就打电话让小雪自己进来。 她没有反抗,我说过,她很听话的,她已经形成了定势思维,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 这次,我没有再给她包裹。 我仍然把她关到了地下室里,拿绳子吊起来,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顿,打累了,我就上楼去休息。 可我没想到,她这次这么不经折腾。 她死了。 那一刻,我很懵,不知道做什么。 但我毕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很快镇定下来。我没有在当晚将她运走,因为我知道你们会查不在场证明。 我等了一晚,在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用袋子装好她,把她放在后备箱带了出去,在公司的停车场放了一天后,运到了烂尾楼。 至于为什么会去烂尾楼。 第一,那是我自己的地盘。第二,那里没人去,非常安全。 可我没想到,那个主播居然会去那里直播。 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没有闹鬼的事情,从始至终都是我自导自演的宣传,开始是为了报复白中旭,后来是为了低价拿到那栋楼。 为什么? 你或许没有被人抢过东西吧,不然你就会知道,没有为什么,只要是那个窃贼的东西,无论好坏我都要毁掉并且据为己有。 这栋楼荒在这里又如何,我不差这点钱,我就是享受那种感觉。 那种,他得不到弄不好的东西,我轻而易举拿到手却又弃如敝履的感觉。 ...... 谢恩行的叙述并不流畅,倒不是对某些细节记忆不足,相反,他记得很牢固,毫不迟疑。 只是,偶尔说着说着会沉默,需要深呼吸才能继续。 对于这样的奇怪行为,他的解释是:“在外面当老好人当多了,忽然要把藏在心里这么久的秘密和盘托出,有点不太习惯啊。” 听了他的解释,时温没有马上给出自己的看法,倒是提了另一个问题。 “谢先生,我问你。”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谢恩行,问,“你和谢傲雪发生过关系吗?” 画面像是让人按了静止键。 谢恩行坐在审讯椅内,目光保持平直,很难确定他是否在和对面的审讯人员对视,也许只是借这个机会思索应对策略。 几秒后,他的眼皮一抽,旋即低低地垂下。他抬手抹了抹额头,手肘顺势支在桌面上,似乎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借力来点头。 时温并不满意他这种回应方式:“有还是没有,请你说出来。” 短暂的沉默后,紧绷的字音蹦了出来:“有。” 大概是缓过了神,他的叙述变得平稳:“我在她小时候就摧毁了她原本的三观,并让她认为,她就是要跟异性一起睡的。” “啪”的一声,忍了半天的刘钦炜,终于没忍住。 手里的中性笔生生给掰折了。 “你算什么爸爸?你也配做个人?”他拍着桌子破口大骂,“什么狗东西。” “......” 时温拍了拍弹到身上的碎屑,抬眸看他一眼,站起身走出了审讯室。 孟彧站在外面。 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于公于私,他都不该有机会再踏进这道门。 但最后在车里他的说法说服了她。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陶枝在这件事里充当什么样的作用。” ——“什么?” ——“障碍。” 他认为,陶枝的作用就是将他排除出这次的办案团体,以这种方式给警局增添障碍。 “我之前一直认为,她是很了解我的大公无私,可能是用自己将我牵扯进这桩案子,来查出一些内幕。但似乎不是这样,她其实是为了用避嫌的规矩,阻碍我参与查案。即便她能应付我的谎言识别能力,她能给那些朋友临时补课,可她很清楚,这意义不大,风险很高。”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先将我牵进来,然后再彻底排除出去。”他说。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不将你带进来?”时温问。 孟彧:“她知道我在给警察当外援,但不知道原因。她不确定,你们是不是一有案件就会叫我来帮忙,所以采取这种方法最保险。” 他说服了时温,换来了站在这里的机会。 “我很佩服他的勇气。”门开了又关,孟彧站在单反玻璃前目不斜视地说。 “你千方百计来到这里,总不是为了说这样的废话。” 时温径直走到他身边,说话依旧丝毫不留情面。 “怎么样,有几句真话?” 孟彧偏头看向时温,轻声一笑:“几句?时副支队长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吧。他辛苦说这么一大段,只换得你几句的信任。” 他抬了抬下巴,听语气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嘲讽,“看人家刘警官,多么真情实感的气愤。” 时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在我去申请搜查证前,还能给你两分钟。” 孟彧顿了下,收敛玩笑,目光转回正前方,透过单反玻璃,落在男人身上。 “你也听见他的话了,他说自己很讨厌谢傲雪,却一直用的是小雪,没有直呼她本名,这是一种本能行为,如果发自内心地憎恶,他会直接叫白薇,连自己的姓氏都不会舍得给她用。” 时温抱臂站在玻璃前,神色沉静:“他一直在避开直接描述那些行为。” 孟彧侧目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是赞赏不言而喻,不过他并未将这种心情转化成语言,只是接着说:“这才是他内心里真正反感的事情。” “所以,他并没有和谢傲雪发生过关系?”时温很快得出了结论。 孟彧没有直接否认或肯定,而是分析给她听:“他在回答你这个问题时,眼皮下垂,目光向下瞟,手不断揉搓额头,这都是内心愧疚的表现。” “但是,”他紧接着说,“他在点头前,很轻微地摇了下头,他心里很抗拒自己这个答案。” 孟彧:“就算是撒这种谎,都让他觉得无比愧疚,说不定这真是个正人君子。” 他的语气略带调侃,时温却没什么心思和他开玩笑:“我有另外的想法。” 孟彧回过头,见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审讯室内,眼睑微微敛起,笼起的双臂稍稍伸展开,自然地交握在身前,右手手指不自觉地转动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 “或许他的这份愧疚,只是单纯对于谢傲雪本人。”她说。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无人可感谢的空空荡荡的作话 第32章 夜半歌声19 [VIP] 时温最熟悉这份愧疚。 父亲因工作一次又一次失约时的模样也许已经模糊远去, 可周已的样子她还记得清晰。 记得幼时他跟领导争辩后走出来跟她道歉;记得高中时他错过她的成年仪式事后解释补偿;也记得,2020的末尾,他临出差前对她的道别—— 就是这副状态。 “他从心底里觉得愧对于谢傲雪, 所以自始至终, 任何事任何时候, 只要提到谢傲雪,他的感情都是愧疚。” 就像周已对她, 只因为没能在初识时给年幼的她一个合理的真相,所以一直觉得亏欠, 要用一辈子弥补。 “那是愧疚什么?” 尽管对方的整体表情和语气都无异于常,但孟彧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点低落压抑的负面情绪。 “你认为?” “我不知道。”时温坦然地说。 她不知道周已为什么对她的愧疚感那么深, 当年那起案件的主要负责人并不是他,他不过是个连毕业证都还没拿到的实习生,没有任何话语权,只不过仗着家里的背景和天生的正义感敢于多顶撞上司。 是了,是正义感吧。 他心里也对那起案件存疑,正义感让他不甘交一个这样潦草的答案给身为受害人家属的她, 正义感让他对她如此愧疚。 她相处了二十年的亲人兼战友, 她尚且无法定性,何况是面前这个她毫不了解的嫌疑人。 “我只知道, ”时温说,“这份愧疚应该成型很久了。” “成型很久了。” 孟彧将她的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 “难道是因为她父母?”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不对,他谈及白中旭时, 流露出的厌恶是真实的。” “你们查了谢傲雪的生母吗?”他问。 时温摇了摇头:“过去太久了, 她又不是大人物, 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只能确定是他们俩的同学。” 孟彧抬了下眼镜,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我亲自出动跟他聊聊了。” 时温看了他一眼,当真是没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与他这声叹息相符的惋惜神情。 明明很期待这一刻吧? 她仍然给他保留了最后的体面,没有拆穿:“你聊吧,这回你跟老刘一起,小尹要写申请书。” 见他一副不解的样子,她道,“可以申请搜查令了。” 原来如此,文书类的工作果然还是要交给新人。 孟彧了然地点了下头,推门进入审讯室。 室内的人听见动静纷纷抬起头,唯有谢恩行脸上流露出了惊讶。 对于他的这个反应,孟彧有喜也有忧,喜的是自己的推测无误,也正因为它的推测无误,才让人忧心。 陶枝啊陶枝,你到底跟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背转身关门的空挡里,孟彧调整好了情绪。 再回过身时,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微笑:“谢先生,久仰了。” 谢恩行没有搭话,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来者不善的年轻人,语气冷淡。 “我已经全部交代完了,您又是哪位,还有什么问题?” 孟彧见了太多的傲慢与刻意冷对,性格早磨炼出来了,因此没什么态度变化。 “我只是一个无名之辈,想跟谢先生聊一聊罢了。” 谢恩行冷笑了一声:“无名之辈?市公安局这样的地方是无名之辈能进得来的?” 他如实说,“我认得你。” 看来是早准备了这么说,所以在问他是谁时那么平静。 孟彧心里暗自一哂,竟然都是同样的套路。 “这是我的荣幸。”他不太真诚地客套了一句,又道,“不过我今天,是想来跟谢先生聊聊您的那位女朋友。” 他刻意模糊了概念,谢恩行也反应很迅速:“哪个女朋友?孟先生是在国外待久了所以染上国外的说话毛病了,国内可不能这样。虽然我太太不在了,但我还是要注意自己的名声的。” 孟彧笑了下:“是我错了,我指的是,白薇的母亲——吴似晚。” 他应该是故意用了“白薇”而不是“谢傲雪”,而且语气停顿拉长得十分明显。 这份刻意也得了相应的回应,时温照着平时孟彧有意无意间灌输给她的那些分析方法去观察,忽然觉得,谢恩行先前应该没有说谎。 他不仅十分厌恶白中旭,对待谢傲雪的那份愧疚也并不是来自于吴似晚。 孟彧是专业的,肯定能比她看得更深刻,时温没有再继续观察,离开了审讯室,将写申请书的任务下达给尹若晨后,自己回了办公室。 她锁上了门,走到办公桌后,拉开了抽屉。 老旧的黄色档案袋静静地躺在里面,等着人来,揭开尘封的秘密。 时温拉开椅子坐下,拿出了档案袋。 大概是有了第一次的心理建设,这次她的心态平稳许多,很快就抽出了案卷。 灰白复印纸像一架时间机器,瞬间将记忆拉回过去,那个充满血腥味的秋夜。 作者有话说: 睡不着,可明天要很早去考试,必须得睡,祝我好运吧! 感谢静琉璃的营养液28 第33章 夜半歌声20 [VIP] 一回生, 两回熟,有了先前的经验,尹若晨这回很快就写好了申请书, 又打印出来, 拿上去找时温。 办公室的门一如既往地关着, 这点自她来市局就发现了,无论何时, 时副支队长的门和窗总是关得严严实实。 充满了防备。 她敲了敲门,起先没有回应, 等待几分钟后要再敲一遍的时候,门开了。 时温站在门口, 接过她手里的申请书,道了声辛苦后,出门往楼上的方向去。 临行前,也依然没有忘记关门。 尹若晨摇摇头,转身往审讯室去。 上司的习惯不在她的管辖范围之内,自然, 她也不会知道, 不仅是办公室,时温家里的门窗也始终保持着紧闭反锁的状态。 坚实的防盗网编织出冰冷的囚牢, 牢牢封锁住内里的世界。 不自由,可是很安全。 反正不像副局长办公室这样,四面大开,谁都能随意进入随意窥探。 但时温还是敲了敲门。 “进。” 很幸运, 副局长卢建华今天在办公室坐班。 时温将申请书放在桌上, 来的路上她已经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只等副局长签字盖章再去检察院跑一趟, 便能成了。 听她汇报大致经过的时间里,卢建华也浏览完了申请书,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大名,又在名字上压了个红红的公章,还给她。 时温道了声谢,拿上申请书要走。 “周已也走了快一个月了,下班后抽个时间,去看看他吧。” 卢建华在身后说。 时温停下来,完全是不由自主的本能反应。 她听见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么久了,人都没了,差不多就原谅他吧,他也是为了你好。” 卢建华叹了口气,“所有人都可以怪他不理解他,但你应该明白。” 明白什么? 时温不知道,一向灵敏的大脑此刻像是生了锈,无法运转。 但她什么也没有反驳,只是点点头,又补上一句:“好。” 她对旁人都能不争不抢,何况是对她恩重如山的周已,当然不能有一丝怨恨。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周已想要的结果,但至少现如今大家都是这么看待的。 下雨了。 望了眼空气里接连不断的雨丝,时温将搜查令叠好放进口袋里护着,然后毫不犹豫地,走进雨幕中,离开了检察院。 她走了没几步,落在身上的雨就停了,一双皮鞋映入眼帘,往上连着直筒西装裤。 “你怎么来了?”她问,脚下也没停留,继续往停车位走。 “我从审讯室出来没见着你,想着你肯定是来检察院了。这雨下得突然,你肯定没带伞。” 多同行了几次,孟彧如今已经能轻松地跟上时温的步伐。 时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倒是诚实,半点借口也不找。 “有车,用不着伞。”她说。 “拿到搜查令了?”他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问自己的问题。 时温不是个喜欢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痛经患者生理期淋雨的确不合适,只是她没有带伞的习惯,如今得了便利,当然就好好受着,不会再没事找事。 因此她自然地接上了他的问题:“拿到了。” 孟彧:“那马上就能去搜查谢恩行的家和公司了?” 时温点头,语气却不是很乐观:“看他在审讯时的态度,只怕是一搜就马上能搜到给他定罪的证据。” “马上定罪多好,就能结案休息了。” 听语气,他应该是在调侃,但时温没有跟他开玩笑的心思,漠然瞥了他一眼。 孟彧识趣,重新恢复正经:“我跟他聊了聊吴似晚,基本确定,他对谢傲雪的愧疚不是来源于谢傲雪的父母。” 时温没有接话,沉默地拉开车门,坐进去。 等那边孟彧也收了伞坐进副驾后,她才开口:“之前刘钦炜去见谢恩行的时候,因为他一开始就承认了他和谢傲雪不是亲生父女,所以他们最后没有采集他的DNA。” 她扯过安全带扣好:“这回他作为嫌疑人进来,重新登记了信息,我把他的DNA送去和谢傲雪比对了,结果还没出来。” 孟彧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怀疑,他们就是亲生父女?” “可是,”他皱了眉头,“仅仅十来年的父爱缺失,可能造成那么深的愧疚吗?” 时温摇了摇头,人是种复杂的生物,人的情感更加复杂,有些人哪怕是杀人鞭尸都无动于衷,而有的人可能仅仅因为在聊天时不留意戳了他人的痛处就接连几天都寝食难安。 不同的人变数太多,不可一概而论。 “或许他的愧疚,是来自于他没能阻止谢傲雪同那些人进行肉丨体交易。” 先前审讯的时候,孟彧已经确定,谢恩行本人是很不齿这种行为的。 那这就有一个问题—— “既然他从心底里厌恶反感,他一定不会看着自己的女儿去做这种事,那陶枝之前说的,谢傲雪在饭局上和一些导演不干不净,谢恩行就在场,这件事就不成立。” 她问,“陶枝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她究竟是针对谢傲雪还是谢恩行?”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孟彧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提出了新的疑问。 “还有一点很奇怪,就像谢恩行说的,以他的财力和势力,想捧谢傲雪很容易。谢傲雪根本没必要去走这种地下通道,可她为什么还是这么做了?” 时温抬起右手,五指伸进发丝间,一点点用力发紧,像是要将自己的头发生生拽下来。 “这对父女到底什么关系,还有他那个叫谢一明的儿子。” 这会儿孟彧想起了这件事,一开始确定谢傲雪非谢恩行亲生女儿的,正是因为她的DNA与谢一明的不匹配。 如果谢傲雪是谢恩行的亲生女儿,那么—— “这总不能,”大抵是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荒谬,他的眉心高高隆起,“是两个喜当爹的父亲的故事?” 谢恩行养了半天儿子发现不是自己的,而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在仇人那里。 的确是,不知该如何评价。 时温终于舍得松开手,放了自己的头发一马,旋即脑袋摇了摇。 “伦理道德不是目前的重点,得弄清楚,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和谢傲雪的死有什么关系。” 孟彧赞同她的观点:“那先回去叫人搜证?” 时温应了一声表示肯定,发动车子,开出停车位,进入马路。 黑色智跑穿行在车流中,成为不起眼的微小组成,路上车来车往,车停人往。 背着书包的清瘦少年横过斑马线,穿进小巷,拐弯,上楼,开门。 青椒炒鸡块的香味混进空气里,钻入呼吸,他打了个喷嚏,弓腰时卸下书包,一脚踩着一只拖鞋往厨房走。 油烟机呼呼运作,夹杂着锅铲翻动的声音,显得他的呼唤声微不可闻,他不由得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灶台前的人才回过头:“回来啦,洗手,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他却没动,固执地站在灶台另一边,长脸保持着始终如一的冷漠表情:“我的校服呢?” 锅铲翻动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女人缓慢地回过神,张了张嘴:“什么......校服?” 少年不买她的帐,板着脸,语气冷冰冰的。 “别装了,我的衣服都是你洗你收拾,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那件大一码的校服哪去了?” 喷香的热气冉冉升起,一直蔓延到每个角落,却唯独混不进两姐弟之间凝滞的氛围。 叶麦背靠灶台站着,反手关闭了火,手却不松反紧,攥着开关,像是这样就能关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跑出来。 “我要你的校服做什么,你的衣服我洗了都叠在柜子里,本来在的就会在。” 说完,她又转了回去,准备接着炒菜。 煤气阀门卡擦一声打开的同时,话音也从背后传来。 “我那天看见你穿着我的校服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各位还记不记得“校服”是何时何地如何出场的 - 梦里梦见自己的预收涨了好多,醒来赶紧打开绿色软件—— 笑死,根本没涨,还掉了 (好一个梦都是相反的,妙啊) - 感谢“郁三小”的地雷,这么慷慨的陛下,我心里有万字肺腑之言想要表达,可是……我太困了,就一切尽在不言中 感谢“静琉璃”的不记得多少瓶了的营养液 (困到恍惚) 第34章 夜半歌声21 [VIP] 对谢恩行家进行的搜查, 证实了时温的猜测。 公共空间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特别奢侈而已,随手一件瞧上去平平无奇的家具, 一拍一查就是五位数起价。 最多只能让人感慨,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低调奢华有档次, 而已。 但卧室里却别有洞天,严丝合缝的窗帘后面藏着分裂的墙体, 随意一推,白墙缓缓旋转, 露出漆黑的通道。 嗅觉弥补了视觉的缺失,难以形容的奇异气味从黑暗里渗入鼻腔, 很淡,如果不是刻意喷洒的香水过于突出,也许并不会让人注意到藏在后面的那点味道。 阶梯蜿蜒而下,连通地下室。 有人拍了墙壁上的灯,亮光从头顶洒下来,震惊却从四面八方侵袭。 “我艹, 这是把电视里的刑房搬来了吗?” 不知道是谁先感慨了一句, 惊呼声接连响起,终止在男人不屑的怒骂声中。 “什么刑房, 睁着你那卡姿兰大眼睛瞧瞧,刑房里是这种东西,这是用来搞SM的!” 旁边的人立刻对这位科普勇士刮目相看,懂得真多。 时温沉默地走出喧闹中心, 来到角落里。 皮鞭像一条蜷曲的蛇, 盘在乱七八糟的工具上, 血迹雕饰出斑斓的纹身。 有人走到她身边, 蹲下:“就是这个了?” 她没说话,侧身让技术人员将皮鞭收起来,自己却蹲在原地不动。 她旁边的人也陪着静止:“看这些东西的破损程度,使用频率很高啊。” 总是这样,语言上不直接点出,语气却意味深长。 时温抬眸:“以你的经验,这是使用过后的正常痕迹,还是人为伪造?” 像处在另一个遥远的时空,声音要跨过漫长距离才能传达,静止了片刻后,孟彧缓慢地回过头来,两道眉毛正经地撇着:“很抱歉时副支队长,这个方面我没有经验。” 时温偏了下头,以一副将信将疑的态度,平静地应声:“哦。” 她兀自从地上站起身,目光掠过满满当当的墙壁,往上抬高,落在天花板中心,铁环竖直垂下,以得天独厚的自重沉稳地停在高空。 她拖了个人字梯过去,没给孟彧搭手的机会,一把扯开梯子,踩了上去。 “怎么样?”孟彧站在梯子旁,落空的手放进了裤子口袋里,脑袋微仰着,在灯光下露出完美的侧脸弧度。 但这份完美并不在时温的视线里,她的目光专注地集中在铁环上:“中心有磨损痕迹,死者应该就是经常被吊在这里。” “如果谢恩行没撒谎的话。”她补充道。 手指藏在乳胶手套里,绕铁环一圈,停在最顶端,目光则顺势升得更高,一路到铁环牵引链扎根的天花板上去。 死者谢傲雪体重四十三公斤,比她大概轻了十来斤,但两人之间的次数差应该足以抵消体重差。 时温的手滑下来,重新握住了铁环底端,另一只手也跟着搭上了铁环,抓紧。 只是在一瞬间,或许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眼前的梯子陡然倒了下去,而站在梯子上的人早已悬在空中,全部的力量都寄托在那只半张人脸大的铁环上。 “......” 突然就吊起单杠来了也是挺猝不及防的。 时温没有理会突如其来的视线汇聚,任自己全身放松,唯有眼皮用力往上撑着,让目光去够头顶的天花板。 孟彧看着她那副认真执着的样子,有些好笑:“你总不能在这里一直吊到天花板裂开为之?” 时温扫了他一眼,说:“我觉得这个铁环上面不是特别结实。” 孟彧:“怎么说?” 他仰着脸,一手搭在眉骨处遮挡直射的灯光,另一只手则按在后颈上,像在给腐朽的骨架提供外力支撑。 时温松开一只手,朝他挥了挥,等他会意往后退开一步后,她松了另一只手,跳在了身下的空地上。 “你可以上去看看,铁环虽然有磨损,但是上面的链子还有天花板上的痕迹很新。” 孟彧仰望了一下那遥不可及的高度,果断地放低视线走到时温身边。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时温就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技侦人员正在采集现场的证据,她就地蹲下,手指往地上一抹。 “那个刚刚放在这?” 被问到的技侦点点头:“才搬开的。” 时温沉吟不语,站起身,又以同样的方式推开或移开了放置在室内的其他物品,全程目睹了她的行动的孟彧走上前:“积灰程度都一样?” 她点头:“差不多。” 拍了拍手上的灰,环视一圈室内工作的同事后,她抬脚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听身边的人说:“这么说,这里是临时布置的?” 时温一脚踩上两层阶梯:“基本能这么推断。” 走完最后一阶,她站在房间内,单手叉在腰上,两瓣自然上翘的嘴唇紧抿着。 她依然没想出来他这么做的意图。 “烂尾楼那边怎么样了?”孟彧问。 时温:“我打了报告,申请对烂尾楼进行拆迁。” 说着,她简单地跟孟彧介绍了下之前尹若晨调查的那些结果。 孟彧听了,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很:“有意思,骨头都挖出来了。” 他忽然变得很有精神,问,“这后面如果真有隐秘让你调查出来了,这起案子结束之后,你是不是有机会往支队长升一升?” 时温看着他,面无表情,难辨喜怒。 孟彧却没有要回避她目光的意思:“这个位置总有人来坐,让别人顶替了他,不如你自己上去,你觉得呢?” 对视几秒后,时温转开眼,往外面走。 他说得很有道理,可她不想承认。 “别自欺欺人了,时温。”孟彧却锲而不舍。 胆子越来越大,也开始直呼她的名字了。 时温没有停留,反而加快了脚步,但她还是听见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他不会回来了。” 时温走出老远,一直走到房子外。 南方的雨期又早又长,往往是一个月两场,一场半个月。 密密麻麻的雨丝倾泻而下,她却仿佛看不见似的,没有停留,直接往外走。 一直走,沿着这条路走回到二十年前的夜晚,也是这样的雨,还打着雷,桂花让风雨打落了一地,顺着血水漂流,一直漂,不知道要到哪儿去。 她总比这些飘零的桂花好,至少知道自己的方向,也比二十年前的自己好,至少拳头更硬肩膀更宽。 她一直都这样坚信着,人是越变越好的,问题都是能解决的。 连家破人亡都扛过来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打败她。 所以,周已没有她也不难过,还是一如既往地工作。别人认为她踩着师父的尸骨上位也无关紧要,还是要继续调查下去。 最初她跟孟彧说,她当警察的初中是为了保护寻常人不再受伤害,其实不是,她没有那么高大上,她不过是想惩罚那些犯罪的人。 蔑视他人生命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这次也是,谁也别想愚弄她,杀死谢傲雪的真凶,她一定要揪出来。 不管意图是什么,杀人就是错的。 血债就要血偿,这才是那个最真实最极端的她。 周已,你看着吧。 无论你当时用了多少努力来引导纠正,最终还是要前功尽弃。 因为你的半途而废。 黑色智跑飞速驶出,溅起一地水花,穿越大半个城市后,停在宽阔的大门前。 流云形石碑屹立在中央,龙飞凤舞的大字跃然石上,昭示着这块地盘的归属—— 北州市一中。 车上的人下来直奔门卫室,亮出自己的警察证。 越过校长和年级主任,时温直接见到了高二490班的班主任,以及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钟铭恩。 作者有话说: 前天掉预收,昨天掉作收,好家伙,明天我卸载晋江吧(跑路.jpg) 感谢“郁三小”陛下的□□,受宠若惊的我甚至开始怀疑,你不会是我三次元的朋友吧,看我太凉了看不下去了就给我送鼓励,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千万不要,给我留条底裤吧呜呜呜 (我觉得应该不是,我就那么两个朋友,没有发现苗头) - 今日份有奖竞猜:钟铭恩是谁? 第35章 夜半歌声22 [VIP] 雨柱挟风扑面而来, 被拦截在窗外,前赴后继地,在玻璃上留下悲壮的行迹。 莹润指尖隔着玻璃与水纹一触即分, 转个向, 捉住了金色的勺柄。 指尖的主人抬起目光, 看向落座在对面的男人:“你迟到了。” “路上有点堵车,抱歉。” 语气倒是很客气。 她捏着勺柄末端搅了搅杯中的咖啡, 懒散地开口:“找我什么事,我还要上班, 迟到要扣工资的。” 对面的人侧了下身,短暂的沉默过后, 桌面上推来一沓粉红。 “你今晚的班我找人替你代了,不过工资你还是应该照拿。” 手上的动作临时暂停,她抬起眼皮,目光掠过桌面,落在男人英俊的面庞上。 “你高看我了,我一晚上没有这么贵。” 男人像是没听懂她话里的另一番意思, 语气规规矩矩的, 完全没了平日里表现的那股子散漫气。 “多余的算咨询费。” 他又将钱往前推了一段距离。 已经到了面前,她也顺势就接下了, 拿在手里掂量了下。 “看来你要咨询的问题不简单啊,我可不一定能有你想要的答案。” 嘴上是这么说,她手上却没迟疑,将钱放进了包里。 “不, 很简单。” 男人笑了下, 锐利的目光自镜片后射出。 “而且你一定会有答案。” 她的动作顿了下, 随后将拉链拉上, 手放回桌面,继续去搅那咖啡上的浮沫。 “问吧。”她沉着脸说。 “叶小姐你,在童天福利院时和白薇的关系,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吧?” 浅棕色的液面让匙子勾出了个螺旋纹,叶麦将勺子提起来些,尖端立在螺旋中心,不偏不倚。 “是啊。” 好像全身心都集中在杯子里,回答的语气轻飘飘的。 “一点都不好。” 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么果断,这回反倒是他沉默了。 “那你为什么要撒谎?”他问。 “骗你们好玩啊。”她无所谓地说。 大概是想到对待警察如此草率多少有点损人不利己,她又补上了一句,勉强能过得去的原因。 “认识的人死了,还是我发现的,够有嫌疑了吧,要是还让你们知道,我和她有过节,岂不是更麻烦?” “我又不是傻子。”她理直气壮地说。 “那现在呢?你不怕了?” “当然还是怕啊,怕有什么用,你们都查到了,我要是再狡辩,岂不是嫌疑更重。” 她终于放过了手里的勺子,弯曲的两条腿也顺势舒展开,往两边撇成八字。 “我摊牌了,我很讨厌她,从小就看不惯她那副装的样子,明明虚荣得要死,还要装清高,得了便宜还卖乖,得了喜欢还说烦。长大了更加,整个人都脏透了,还装清纯仙女。” 大概是为了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厌恶与不屑,她往旁边啐了一口。 “我都替仙女觉得憋屈,受这种侮辱。” 平和冷静了许久,终于露出了暴躁的一面,却丝毫没体现出释放本性的快感。 反倒显得刻意勉强。 “叶小姐。”孟彧直视着她的眼睛,“陶枝一定告诉过你,别对我说谎。” 叶麦脸上的表情缓慢变换着,愤恨与不屑逐渐褪去、凝滞,毫无预兆地转化成一抹笑容。 她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又放下杯子:“怎么了孟先生,你们查案不顺利吗,要开始找替死鬼了?” “不。”孟彧说,“凶手已经找到了。” 叶麦漫不经心地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嘴角的笑意明显而张扬:“是吗?” 她问,“哪个大慈善家做的好事?” 仗着一直以来都没有被叮嘱隐瞒案件进度,孟彧大方地告知答案:“谢恩行。” 叶麦抬起手掩在唇边,笑出了声:“还真是慈善家啊,没想到我也有一语成谶的一天。” 是真心实意的笑,幅度夸张,掩盖着背后的放松。 孟彧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她肩膀,问了个与先前毫不相干的话题。 “你知道谢傲雪怀孕了吗?” 叶麦的手仍然掩在唇边,闻言弯起的眼睛恢复如初,手也跟着垂下。 “看来,你们警察内部的消息也不是很互通。”她说,“或者,你并没有那么受警察的信任?” 看来这件事她已经告知过时温他们了。 孟彧微微一笑,不受她的挑拨:“这才是我接下来要问的问题。” 他问,“既然你们关系那么差,怀孕这么隐秘的事情,谢傲雪怎么会让你知道?” 应该是有所准备了,听见这个问题,叶麦没有太大反应。 “因为就是我害她流产的。”她无所谓地说。 孟彧皱了下眉。 无所谓或许是假,但是这句话不假。 没等他多琢磨,她咣当一声放下勺子,抬起脸,不耐烦地问:“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我就先走了。” 孟彧:“你知道孩子的父亲。” 没有疑问,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叶麦迅速垂下眼皮,不和他对视,也不言语。 但这并不妨碍孟彧验证自己的答案:“是你们都认识的人?” 叶麦握着咖啡勺的手攥紧又松开,她索性放松了姿态,双臂抄在胸前,上身往后一靠:“你不是很会揣测人心吗,你自己猜吧,我就在这里坐着。” 本以为做了完全的把握,谁知对面的话锋陡然一转—— “你是杀死谢傲雪的凶手吗?” 服务员姗姗来迟,为新到的男客人递上饮品,袅袅热气徐徐升起,在镜片上蒸腾出花白的雾气,掩盖了背后的那双眼睛。 时温抽了一张纸,递过去。 钟铭恩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取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一双眼睛清澈有神。 “你认识这个人吗?” 等他重新戴上眼镜后,时温将手里的照片推了过去。 年轻的少年低了低头,目光凑上去,将照片从头到脚扫一遍,然后定格,按压在照片边角的手指蜷了蜷。 “我不认识。” 他慢慢收回手,重新坐回去,脑袋仍旧低着,不和对面的人对视。 时温伸出手指按着照片拖回来。 “钟铭恩,你是一个重点高中的尖子生。” 她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语气不轻不重地说,“你应该清楚,欺骗警察的后果。” 少年单薄的身形轻微地颤了颤,几根手指沿着杯壁圈紧,像是要徒手在杯子上抠出一幅清明上河图。 “我知道,所以我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时温从头打量他一遍,到底,这也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 “我不能骗您。” 杯子边沿攥着的那双手依旧没放开,传过来的声音却已经平静了不少。 “你小的时候,爸妈外出打工不在家,你就跟着外婆住在舅舅家里,他对你很好吧?” 一条路暂时走不通了,就换另一条。 “所以,舅妈带着哥哥离开后,你还去找了哥哥,让他回去看舅舅。” 很快,又有另一张照片递到面前。 一高一矮两个小男孩站在电线杆子旁对峙。 矮的那个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和面前清瘦的少年毫无相似之处,却不知怎么的令人红了脸。 “你怎么有这张照片?” 一时间,也忘了用敬称。 时温:“我是警察,在这个信息化时代,只要我想,什么都能查到。”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暗示意味很明显。 少年垂下了眼皮,似乎终于想起手里这杯免费的饮品是用来喝而不是用来做造型的,他端起来喝了一口。 “我觉得他不该不搭理自己的父亲。” 时温点了下头:“你说得对,夫妻恩怨是父母之间的事,不能成为子女不孝的借口。” “如果父母没有犯原则性错误的话。”她补充道。 “当然没有。”钟铭恩反驳得很快,“舅舅对家庭非常负责,对我这个外甥都能很耐心很关心,对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差?”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卧病在床的舅舅感情很深。 但时温给他泼了盆冷水:“你看到的不一定是别人的真实情况。” 她说,“据我所知,田方,也就是你舅舅,他儿子认为父亲对他并不关心,他从父亲那里得到的爱微乎其微,连你这个做外甥的一块小拇指指甲盖都比不上。” 钟铭恩抬起头来,自然生长的眉毛向中心拧着,彰显着他内心深切的不赞同。 “那是他自己不愿意去接受而已,他自己不能敞开心怀跟舅舅打交道,什么都不说,也不听舅舅说话。” “但你会听,对吗?”时温问,“你舅舅从工地上工作回来,有不顺心或者开心的事情,奇怪的故事,都会告诉你,对吧?” 钟铭恩不说话。 时温深吸了口气,右手搭在桌面上,指尖捏着吸管壳叠紧又松开。 “我之前碰到过一个小女孩。” 钟铭恩抬起头。 听见她缓缓叙述:“本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可有一天,疼爱她的父母出了意外,再也回不来了。那时候,她的天都塌了。” 不知道是不是产生了共鸣,少年立体冷硬的面孔逐渐柔和下来,双手从杯壁滑落,平铺在桌面上。 “但是她遇到一个人,当然不可能完全代替亲生父母,不过也很大程度地弥补了她意外遗失的亲情。除了精神情感上,在物质和经济上那个人也给予了她很大帮助,资助她学习、生活,以及学习一些必要的技能本领。” 大概是说得口渴了,时温端起桌上的杨枝甘露喝了一口,小孩子的口味,甜得发腻。 她捏着吸管搅了搅,纸质吸管在冰凉的液体里泡得逐渐失去了硬度。 “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突然被邀请加入这场单人演讲,钟铭恩愣了愣。 “很好。”声音出口时有些意外的干涩,他清了清嗓子,说,“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是的,他很无私,也很善良,而且有正义感,这个人也是警察,我们一起碰到那个小女孩,我什么也没做,但他选择了施以援手。” 时温放开了无法自由直立的吸管。 “小女孩一直把他当恩人,当人生标杆,很听他的话,他大概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一直把这个小女孩当孩子,自己独自做决定,不会考虑这个女孩的想法,总是按自己的认知强行将自己的好施加给女孩。” 钟铭恩皱了皱眉头:“大人总是这样。” 说到这里,他抬眸看了眼对面的人,似乎才想到这人也是他口中的大人。 不过对方似乎没有在意,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是的。后来我这个同事身体上出了问题,很严重,治不好了。但他不想让那个女孩担心,就一直瞒着她,联合身边人一起,编造出他是要去更好的地方高就才离开她的谎言,到最后都没给她机会和他见面。” 钟铭恩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想让这个女孩子讨厌他,以为这样就不会让她伤心?” 对方没说话,他将这样的反应视作默认,随即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根本不会,纸包不住火,如果是我,知道后反而会自责一辈子。” “你也这样觉得对吗?” 十几岁的少年,脸上却现出了痛心疾首的老成模样,时温忽然想到曾听说过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远比他们想象得懂事成熟。 “其实人都是这样,只按照自己以为好的方式去行事,并没有全面透彻地分析。” “你以为的保护,并不一定是真的保护。”她沉声说。 钟铭恩沉默不语,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奶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知道谢傲雪吧?”时温问。 钟铭恩怔愣地点了点头:“那个死掉的女明星。” 时温重新拿出第一张照片:“这是她的父亲。” 随着少年的目光低垂,她继续说,“也是这起凶杀案里来自首的嫌疑人,他说自己就是凶手。” 钟铭恩迅速抬起头,撑大的瞳孔里满是不相信:“他、他杀了自己女儿?” 时温并没有直接肯定他的说法。 “他自己是这么说的,但是你觉得呢?”她问。 “我……” 后续的话明显已经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因为哪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又缩了回去,钟铭恩抬手推了推眼镜,目光闪烁。 “我哪里知道,我不认识他。” 时温:“我并没有让你从熟人的角度去看,只是你心里最直观的想法。” 钟铭恩:“看面相吗?” 谁知对方竟然点了头:“可以。” 他犹豫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那张照片上。 “我觉得不可能。”他说,“虎毒不食子,何况他看起来这么面善有素养,更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那你们就这么定案了吗?” 到底是年轻,有些沉不住气。 时温:“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 目光掠过对面骤然放松的肩膀,她说,“我们进行了深层调查,查到了你舅舅出事的那个项目。” 毕竟是与案件相关,她没有透露太多细节。 钟铭恩听得迷糊:“怎么扯到我舅舅了,是谁跟我舅舅有关系?这个人我们不认识,舅舅也不认识。” “你怎么能确定你舅舅不认识他?”时温问。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对面的人一时哑然,时温选择了放他一马。 她说,“钟铭恩,你舅舅当年的事故可能另有隐情,我需要你的协助。” 少年愣了愣,张着嘴,半天才发出两个音节:“什么?” 时温向前倾了倾上身,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当年你有没有从你舅舅那里听说过,工地上有人说闹鬼的事?” 这个女警察长了一张娃娃脸,与之相配的却是一双很不好惹的眼睛,光是对视,就足以耗尽人所有的勇气。 钟铭恩吞了吞口水,消耗殆尽的气势随着厚重的眼皮一点点地,偃旗息鼓。 这个时候,时温给他加了最后一根稻草。 “那么疼爱你的舅舅,你明明有能力,却还是看着他不明不白地躺在医院里却无所作为,你跟他那个儿子有什么区别?” 钟铭恩猛地抬起眼,本能地反驳:“我当然跟他不一样!” 时温:“嗯?” 两瓣嘴唇动了半天,却没吐出字音来,高耸的肩膀终于还是塌了下去。 “在我小学的时候,同学喜欢讲鬼故事,尤其喜欢凑堆说,你一个我一个,一个比一个更恐怖,我小时候胆子小,很害怕这种东西,同学知道后,就更喜欢围着我说。” 低平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听完我还爱自己想,越想越怕,尤其到了晚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敢伸出被子,就这样还老是做噩梦。但是我又不敢说跟家里人说,我怕他们去找同学麻烦,大家就会说我是个爱告状的胆小鬼,没人会跟我玩,还很没面子。” “虽然我不说,但家里人肯定都有感觉,也许是故意的吧,舅舅那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在外面看电视看到很晚,然后就直接睡在沙发上。” 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一个孩子脆弱的尊严。 “大家越讲越来劲,从野外延伸到了家里。有天,他们直接讲了个关于镜子的鬼故事,恰好我房间里就有一面镜子,我怕得不行。” 说起这段回忆时,他始终垂着脑袋,时不时用手去推一下眼镜,脸上早没了害怕的情绪,但也不见得有多轻松。 时温没由来地想,孟彧说得对,失去至亲这等残忍的事,正常人很难承受。 无论过去多久,都是一道无法彻底愈合的伤口。 “那天,有人来家里找舅舅吃饭,他们吃到很晚,一直在喝酒聊天,我就在房间里睡觉,但其实根本睡不着,因为害怕。睡不着就想上厕所,本来不敢去,后来实在憋得不行了,才爬起来。” 他这会儿抬起了头。 “我出去的时候,刚好听见那人跟舅舅说,工地上这段时间不干净,闹鬼,他看到了人的骨头。” 和帖子的内容对上了。 时温盯着他,眼睑微敛:“你知道那天来的是谁吗?”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工地的工头吧,我第二天问舅舅,他说是他的老大。我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我,他根本没把这件事当回事,还笑话工头,个头大胆子小。” 似乎是触及内心深处某根敏感的弦,他垂下了眼皮,语气低落。 “舅舅告诉我,勇敢的人,连鬼都不敢招惹,什么坏事都会绕着走。” 然而,不久后,说这句话的田方却在工地上出了意外,从半空坠落,成了植物人。 “警察姐姐,我舅舅真的是被人谋害的吗?” 对面的人忽地坐起身子,往前凑近,镜片下,瞳仁的颜色浅浅的,却藏着最深的迫切渴望。 时温垂眸看着面前起皮的纸吸管,声音平淡得有些无情:“我们还在调查中。” 光泽在一瞬间熄灭,少年重新缩了回去,塌着肩膀,靠进靠背里,泄了气。 时温看着他,嘴唇微翕,半晌,也还是只说了一句:“你提供的信息很有用,多谢配合。” 一路咬紧牙关独自从夜里走过来的人,早就失去了安慰他人的能力。 她起身去付了款,结束后,钟铭恩已经走到了门外,却没离开,似乎是有意在等她。 “警察姐姐,那个人,不会杀自己的女儿。” 他转过身,向着她,深深地鞠了个躬。 “拜托你一定查清楚。” 说完,他便直起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人流里。 风里吹来冰凉的雨丝,时温抬起头,雨幕从高空垂落,密密麻麻的,遮住了最初的天色。 那样的事情,她当然也知道。 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父亲甘愿背上杀女的罪名? 作者有话说: 感谢“郁三小”的手榴弹,真的非常感谢,让你破费了 我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作话是讲与文章相关事项和感谢读者的地方,到底不是我倒垃圾的地方,也就算了吧。 从一个时期到另一个时期的过渡总是最混乱最迷茫最无措,尤其是哪个方面都没有成就感全都一团糟的时候,甚至连自己存在的意义都找不到了。我一直告诉自己包括安慰别人的时候也是说,人生没有绝境的时候,人的生命力很顽强,只要有一点生存条件,就能逢凶化吉,也许就柳暗花明了,但是呢…… 我也不知道 主要还是要解释断更的事,我觉得道歉都已经很……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好意思了,老是道歉道歉有什么用,可是我真的不是真心要断更,我不想断更,一点也不想,可是就是乱七八糟的事情搞崩我的心态,我根本没有心情和精力来想我的故事,连我自己的人生都一锅乱麻,怎么写别人的人生。 我会写完这个故事,但我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能不能稳定更新,这种状态什么时候能结束,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是作为写手还是要对这个身份负责,所以大家觉得很烦不想等可以去看别的文,你们没有必要为我的失败买单,总之谢谢相聚一场,谢谢陪伴我到这里的陛下们 一点题外话吧,以前,我觉得码字就是我最快乐的事情了,当然也有很多沮丧的时候,看见零评论的时候看见□□的时候看见收藏涨跌跌跌的时候很多很多,但只是一时,这些都无法抵消我心里对码字这件事的热爱(这种成绩还写到现在也只能是为了爱了)。可是现在,可能是终于认识到,自己并不适合这条路,总写不出大家喜欢的东西,感觉继续写下去呢,害人害己,既伤害无辜读者的眼睛又占了别人的位置,自己也不开心,心情、身体都是直线下降。 或许,也该好好考虑一下了吧 第36章 夜半歌声23 [VIP] 黑色宾利轧着水坑疾速驶过, 带起半人高的水花,可怜无辜路人,新换上的白色大衣瞬间变成了花猫皮。 斥责的话到了嘴边, 那本该远远离去消失无踪的车子不知怎么的又退了回来, 及时地在水坑前止了步。 车门打开, 下来个斯文矜贵的高个子男人,客气真诚地道了歉, 优雅悦耳的声音瞬间让人没了脾气,只知道连声说没事。 对方很客气, 从口袋里摸出张卡片,黑金表面上印刻着一排小字—— 星成集团总经理, 谢一明。 以及十一位数的联系电话。 “我现在有急事,赔偿的事情,你可以稍后联系我。” 明明是件小事,交给助理处理也无妨,他却还是给出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足以见得这人的责任心了。 花猫皮却没那么好说话了, 一只手攥上去, 西装袖子生生让拧成个八字。 “我现在也很急,一会儿我怎么找得到你。” 男人微微垂眸, 目光掠过袖口的褶皱,转而落在女人脸上,平和淡漠。 “也好。”他最终还是应下了。 花猫皮这才撒手,绕过他, 兀自走到车子跟前, 熟门熟路地, 一股脑开门钻进了车里。 男人没急着跟她一起, 而是在原地站了会儿,默然间不知道想到什么,抬头望向身后,目光一路穿过人行道,抵达街边的咖啡店。 四目相对。 玻璃窗后的人没有闪躲,不慌不忙地弯了弯嘴角,像是在微笑问好。 谢一明恍若未见,没送出去的那张名片重新塞回了口袋里,转身开门上了车。 “你太冲动了。” 男声在关门声之后响起,叶麦头也没回,倚靠在靠背里,懒懒地回应着。 “怕什么,戏都做完了。而且——”她这会儿侧过了头,“谢恩行已经进去了,结束了。” 谢一明的反应不太热情,似乎并不同意她的看法,他理了理褶皱的袖口,漫不经心地开口:“那些被定罪几十年的都还有重新翻案的,何况是还没送检的?” 叶麦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眉眼间却无半点担忧神色:“那些是被冤枉的,他本身就有罪,我们不过是推泼助澜,他不可能翻案了。” 说者随意,自然也留意不到闻者那点细微的小表情,只顾着自己的疑问。 “我很好奇啊,我们都情有可原,可你呢,好歹谢恩行也养你一场,到最后公司也都留给了你,怎么看对你都是不错的,你为什么也这么恨他?” “我没有恨他。” 谢一明的目光落在窗外,脸侧着,看不见神情,只听见淡漠的声音传过来。 “我只是为了小雪。” 叶麦看了他一眼,没有对他这句话多做评论,转而换了个话题。 “谢恩行已经自首了,按理来说,这个案子就算结了,但那个孟彧却丝毫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这就是我让你小心的原因。”谢一明说,“那个女警察我也了解过,跟那些尸位素餐的假把式不一样,她不会那么容易就收手。” 叶麦侧了侧身,半条胳膊搭在车窗上,睨着邻座的人,满眼打量。 “谢一明,我听说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听的人敷衍地搭了句话:“什么样?” 叶麦也没细究他的反应,只是说:“谢恩行,这个所谓的大慈善家,背着小雪养父的名,做的却是些畜生不如的事情,他的罪名已经说板上钉钉的了,就算查到我们,也改变不了他的罪。我实在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除非——” 她抬起眼,目光变得凌厉。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谢一明警惕地回过头:“我瞒你什么,我有什么可瞒你的,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也不想小雪白死吧。”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叶麦低了低目光,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有幸避开高峰期,车子一路畅通无阻,跨过大半个城市,奔向始发地。 未想,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才刚刚出现在视野里,车上的人就发了话,打破沉默:“你就在这里下车吧。” 叶麦四处看了看,周边的景致还算熟悉,穿过一条巷子就能到家,于是简短道了声谢,开门下车。 她刚一关门站稳,身后便哗地一声响,车子急速起步,一转眼,消失在了车流里。 “拆起伙来手脚倒是挺快的。” 冷笑声飘进风里,穿不透硬质玻璃车窗,也送不到车内人的耳边。谢一明闭目坐在后座,一声不吭,一直到车子驶进地库,前座传来司机的提醒声,他才睁开眼,开门下车。 助理远远迎上来:“谢总,警察又来了。” 一个“又”字,就清楚地点明了态度。 谢一明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一偏,朝着秘书身后的会客室走去。 女人站在落地窗前,身姿挺拔犹如寒冬松柏,听见动静转过身,便成了一幅名画。 “谢先生。” 谢一明点了下头,没等她掏出证件,便主动开口问:“市局的时副支队长亲自上门,是小雪的案子有了什么进展吗?” 时温松了手,刚在口袋边缘冒了个头的证件重新缩了回去,她缓步走到桌子边,拉开椅子坐下:“有。” 谢一明撑大了眼眶,上身前倾,脸上的神情分不清是惊讶更多还是期待更多。 只是令人奇怪,看着稳沉的一个人,竟然也能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看来是当真在意。 “在告诉你结果之前,我有个问题需要先向你求证。” 与他的急切相比,时温的语气就显得拖沓多了。 谢一明并没有见怪,他仍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没让自己的情绪漏掉一丁点:“请说。” 时温:“谢傲雪和你不是亲兄妹,对吗?” 像是在饱满的气球表面扎了个小孔,紧绷的情绪一点点地漏得没了影,谢一明的双手顺势从桌边滑落,人也靠近座椅里,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的,小雪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时温盯着他,再次重复了一遍:“你确定吗?” 来的人只有她一个,也从没听说过她和微表情分析有什么关联,或许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谢一明笃定地点了点头:“是的,这本来是我们家的秘密,但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小雪是父亲从福利院领养回来的。” 时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见他似乎还有下文,便没有插嘴,只安静地听着。 谢一明:“小雪是个音乐天才,无论是音感还是天生的好嗓音,她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谢傲雪是不是音乐天才与谢家是否领养她其实并没有真正的联系,他绕过来说出这个信息无非是想引起怀疑,却又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显然,在保留悬念增加可信度的同时,他也在试探,大抵是想看看他们警方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 想到这里,时温抬起眼,没有回避他的试探,有坑就跳一般地,配合回答道:“谢恩行领养谢傲雪只是看中了她的才华和潜力,那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和谢傲雪的原生父母其实还有瓜葛?” 谢一明撑大了眼眶,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小雪的原生父母?你的意思是我父亲一早就认识小雪他们一家了?”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时温看着他,“说不定你也认识他们。” 有那么一瞬间,男人脸上的神情出现了断代,惊讶似乎只是勉强挂在表面的空壳,更多的,是隐藏在其后的空洞,也许他心里也有那么几分预感,带着不祥的警示意味。 很快,这种不祥预感就应验了,在时温掏出照片的那一刻,男人那张精致鲜活的面孔即刻成了死气沉沉的雕塑。 “这个人,你认识吗?” 清冷的女声自耳边响起,好半晌,谢一明才听清那最后两个字。 “郑彦。”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终于回来了!!!! 其实我真的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等我更新,原来我桔子粟也是有人等待的吗 其实这段时间我真的挺想念温哥和大家的,果然,码字世界才是我的快乐星球 感谢郁三小的地雷,超级爱你! 第37章 夜半歌声24 [VIP] 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空隧道, 从遥远的世界尽头传递至当下,声音捂在肿胀的塑料膜里,听上去模糊不清, 让人难以理解其中意味。 许久, 手腕处细长的指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后, 静坐的人终于抬起目光,脸上神情真实得不掺一点杂质, 想必是心里觉得古怪得很。 “谁?”他再也不舍得施舍那张照片半分目光,说的是玩笑话, 语气却凉森森的,“这照片看着有些年头了, 在时副支队长的眼里,我竟然是这种年纪了吗?” 时温却不与他解释,无声对视几秒后,转头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文件夹打开,入目而来的雪白的A4纸,却没有那么纯粹, 上面稀稀疏疏还印着文字和图片。 她仍旧不说话, 只静静地将摊开的白纸黑字推过去,用眼神示意对面的人浏览。 谢一明还算配合, 垂眸去看那桌上的文件,原本只是懒甚至不屑地去松松瞥一眼,却没想到,这一眼就吸住了他的目光。 “这是什么?”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排头的几个大字已经说出了答案, 他真正要问的, 是这几分DNA报告的意思, 或者说,是报告提供者的真实意图。 “经过检验确认,谢傲雪是谢恩行的亲生女儿。” 相比之下,时温的反应平静得多,倒显得对面震惊诧异的谢一明有点虚伪造作,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毕竟时温只是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他才是真正的当事人。 于是他决定将夸张作风坚持到底。 “你什么意思?” 时温的目光掠过桌上的茶杯,最后还是回手掏出了自己包里的茶壶,打开来,喝了一大口水,才慢悠悠地重新看向他。 “这就有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谢先生,以你对你父亲的了解,你觉得他会那么伤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谢一明反口就辩驳道:“父亲很可能不知道小雪是他的女儿。” 时温微微抬眉,附和地应了一声,又说:“你好像并不好奇,谢恩行是怎么伤害谢傲雪的?” 谢一明的反应能力并不差,他只略一停顿了片刻,就找到了亡羊补牢的契机:“我看到了那条直播视频,也见到了小雪的尸体,小雪生前一定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时温这次接话很快,几乎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和余地:“那凭你在这个家里生活这么多年的经验,你认为,你的父亲谢恩行会对他的养女做出那等惨无人道的事情吗?” 谢一明沉默了片刻,目光转移到另一张报告上,他捻起桌上的纸,目光一触及上面的文字,眉头就紧紧皱起。 “这是什么意思?”他的音调陡然拔高,“我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 他转移话题的意图很明显,时温却没有拆穿,这个问题于她而言算是正中下怀,自然就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谢先生,凡是发生过的事情,必然都会留下痕迹。尤其是对于大人物而言,比起丰功伟绩,人们对于他们的八卦更为津津乐道,只要稍一认真打听,任他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能挖出来。” 点到即止,谢一明却不接受这样的温馨提示,他一如既往地,只管提问,似乎是这样就能尽可能多地从对方那里探听信息而不暴露自身所知。 “你想说什么?” 机会已经给出去了,对方不愿意接受也没办法,时温并不是个喜欢弯弯绕绕的人,因此也没再跟他多废话。 “谢先生,你的母亲嫁给谢恩行的时候,你已经六岁了。即便你记事再晚,对于身世这样的大事情,你也绝不会毫无印象。” 她抬起眼,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沉稳冷清,带着一股子难以回避的压力,“或许你的确不知道谢傲雪的真实身份,但你一定早就知道你不是谢恩行的亲生儿子,对不对?” 窗外的天暗沉沉的,云团默默积蓄着力量,预谋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暴。 却与一扇落地窗之隔的室内无关,中央空调卖力工作着,熏蒸出温暖氛围,用力过了猛,给人身上蒙出层汗来。 下意识地,谢一明抬起手,应当是想去擦拭前额浸出的汗渍,抬到一半又作罢,转向去端桌上的咖啡杯,圆形的杯口遮住半截脸,下半张脸上的情绪一概看不见,只听见从咖啡里回传来的声音。 “这跟小雪的死有什么关系?”他好像忽然找准了切入口,随即放下杯子,平静又不失恼怒地望着对面的女人,冷声质问,“你不仔细调查小雪的死因,却把精力都耗费在查我家的八卦上,时副支队长,你们警察都这么闲的吗?” 胸中有点算计的人便能察觉,这其实很容易就能构成个陷阱,搞个录音随便一剪辑上传网络再找些营销号和水军带带舆论,对于答话者就是一场灾难。 真相不重要,故事性才引人注目。 “谢先生。”任他怎么激将与挑衅,时温仍旧是波澜不惊,语气平稳得几乎不带任何感情,“你知道一个真正关心自己亲人的人此刻会怎么做吗,他会配合调查,而不是恼羞成怒混淆是非。” 谢一明:“混淆是非的是你吧时副支队长,调查案件不是你们随意探听他人隐私的借口。” 时温反问道:“所以你承认,你早就知道你不是谢恩行的亲生儿子?” 金钱堆砌出来的精致面孔藏住了年纪,顺带着也藏住了随年纪而封存的那些悲欢喜乐。藏得久了,就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了。 喜欢是喜欢,憎恶瞧着依然是喜欢。 “没错,我母亲是二婚才嫁给我现在的父亲的,还带着我。”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竟也听出了满满的感恩与庆幸。 “但是。”像是生怕让人抓了空档,没等对方多做评论,便马上做出了补充,“我并不知道小雪就是我父......养父的亲生女儿。” 时温略微点了点头,没对他的这番陈述发表看法,只说道:“总之不管谢傲雪是不是谢恩行亲生女儿,你们都一定不是亲兄妹,所以——” 她刻意地一顿声,听者被吸引了注意,下意识抬起眼,与之对视。 “你可以放心地跟她谈恋爱,甚至发生关系。” 肯定的语气加重了压迫感,再坚硬的面具也不免出现了裂痕。 谢一明刚一张口,时温即刻打断了他:“谢先生,别急着否认,不知道你是否来得及知晓,谢傲雪怀孕了。” 如果此刻是还没反应过来的怔楞,那么在接收到下一个新的信息时,展现出来的就是错愕了。 “我们的技术人员进行了检验,孩子是你的。” 模棱两可的描述,这并不符合时温的风格,尽管她素来能在说假话诈人时端出说真话的气势,但语言总归是不同的。 可惜谢一明这一刻既没有对这位对手充分的了解,此刻头脑也不够清醒。 尽管只有片刻,他的错愕与慌乱还是真实地暴露在了空气中,轻易就被捕捉。 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补救似乎也没有意义,他索性将计就计,头一低一抬间,就又恢复了从容。 “既然你们查到这一步了,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了。” 其实也没有坦白太多,只是简述了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互相救赎。他说得很感动,眼眶几度泛红,咖啡续了几杯才勉强结束回忆。 在这个故事里,那些新闻上的父慈子孝家庭美满都是假的,光鲜的背后是望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两个落难的凄惨孩子互相帮助,在狼人父亲的阴影下苟且偷生。 谢一明很惨,谢傲雪也很惨,只有谢恩行是十足的坏人。 可这个坏人,却主动站出来自首,并且在自首前一刻就自行卸任,将所有的资产留给了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 当然,也不排除恶人转念,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是—— 时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谢傲雪从小就被胁迫出卖肉体,你既然跟她关系这么亲近不可能全然不知情,你这么爱她,号称是彼此的太阳,怎么从来没做出什么实践行动。” 小时候可以说是力量不够,但行至如今,一个大娱乐公司的总裁想保护一名艺人总归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情。 谢一明抬手码了把脸,一言不发。 像是很有不得已的苦衷。 “是我太懦弱了,我不想再用什么为了维护谢家的面子为了她的声誉这样的借口,我承认,就是我不够勇敢,是我害了她。” 半晌,他如是说,眉头痛苦地拧着。 “我倒是听过一个说法。” 时温说得慢悠悠的,她的声音有种神奇的魔力,能给予人无形的压迫力,可只要稍一缓和,就能让人不自觉地放松。 语气舒缓了,眼神却丝毫没松懈,紧紧盯着目标。 “人生活在一种无力改变的痛苦之中,就会转而爱上这种痛苦,把它视作一种快乐,以便让自己好过一些。” 谢一明顿了顿,抬起眼。 女人继续娓娓道来:“这是弗洛伊德关于受虐狂的定义。” “谢傲雪就是这样,对吧?”凝视着他的眼睛,她问。 手顺着脸颊放松地滑了下来,嘴唇却紧紧抿着,抿成一条严格的直线,掩饰着嘴角微不可见的上扬弧度。 记得,孟彧曾说过,这是人在得知对方落入自己圈套时不自觉会露出的喜悦与轻蔑。 是说谎的显示。 思及此,时温陡然一怔,搭在大腿上的手下意识地迸发出向上抬起的冲动。 “受虐狂”是谢一明为她布下的思维圈套。 “落入圈套”同样也是她为谢一明准备的陷阱。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看谁的谋划技高一等,但再深的谋略也难逃下意识的反应。 他会露出这种微表情,又如何保证她自己不会在捕捉到他的反应时露出同样的马脚。 冲动之所以称之为冲动,就是不一定能实践成功,时温的理智到底更胜一筹,没让冲动得逞,躁动的手到底只是翻转了一下便作罢。 欲盖弥彰,最为显眼。 她顺势理了理裤腿上细小的白色绒毛,一字一句,像冬日飘洒的细雪,平缓柔和。 “她对这件事情习以为常甚至成瘾,所以当谢先生你伸出手想要帮助她时,她并没有接受。” “是这样吗?”看着他,她再次问了一遍。 掩在唇边的双手逐渐收缩,成了实实在在的拳头,指尖陷进皮肉里的每一寸力道都是内心的挣扎与矛盾。 秒针走过一圈,他终于开了口:“我曾经想过要帮她走出来。” 干涩地,拣着她话里的几个字又重复了一遍,却并没看她,目光失去焦距,落在漫无目的的虚空里,眼睫颓废地垂着,稀稀疏疏地,一不留神就让眼球上密布的血丝钻了空挡。 故事在他低沉的声音里缓缓展开,像古老的咒语,唤醒身体里昏睡不醒的另一个自己。 那个真实爱着谢傲雪的自己。 “小雪啊,其实远远不只是受害者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感谢郁三小的地雷~ 我本来不想坦白这件暴露年龄的事情,但是,我有必要做出合理的解释,毕业季事情太多了,还有各种衔接,主要是心理压力很大(我自己本身不抗压心态很差占很大一部分),所以影响到了我码字,再加上习惯打乱了,就变得懒散...... 我在努力恢复了 第38章 夜半歌声25 [VIP] 天色由灰转黑, 乌云凝作一团,一会儿圆一会儿方,转眼又成了老旧的黑白电视机, 失去了信号, 只剩下单调的雪花纹。 雪花纷纷扬扬, 很快消耗殆尽,只剩下满世界的黑。这黑却不是安定的, 它摇摇晃晃,沿着各个角落打转, 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颠个个儿。 仓促间,一股力量冲了进来, 带着刚刚好的温暖,撑住了即将分崩离析的世界。 “时温。”与此同时,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时温那一刻不太想得起这是谁,准确说,这样的情况下,她几乎失去了分辨一切事物的判断力, 只剩下潜意识和本能。 潜意识告诉她来人可以信任, 本能便驱使她握住了扶在她手臂上的那只手。 “你哆嗦什么?”感受到掌心的颤抖,她不自觉问。 孟彧垂下眼皮, 目光掠过自己稳若泰山的手,停留在腕部。 覆盖在腕部的这只手可以说跟女生常有的漫画手毫无关系,不白也不柔嫩光滑,五指倒是修长, 大拇指指根连接手腕的位置却绷着紧实的肉感。此刻一颤抖, 就直接成了一件“手型的电动牙刷”, 还是卡布基诺色的。 “对不起, 我低血糖了,身体本能。”他慢悠悠地开口道。 时温顿了下,缓慢向前移动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孟彧以为她是难受得紧,连忙问:“怎么了,还能坚持吗?” 覆盖在腕部的力道放松又绷紧,也不知道她临时想了些什么,短暂的停顿过后,她只是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走吧。” 孟彧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扶着她慢慢走到车子边,安顿好她之后,自己才从另一边坐进驾驶座。 车里有新鲜的早餐,他撕开包装壳递过去:“先吃点东西再休息。” 时温却没动,仰靠在座椅靠背上,双目轻阖,脸上瞧不出喜怒。 “你怎么知道我低血糖?”她问。 原来是计较这件事,对他的戒备心果真是一直没放下。 孟彧轻笑了一声:“观察。” 他这么说,时温却没附和,眼睛闭着,两只手并没有受到目光遮蔽的阻碍,熟练地一层层剥开糖果外衣,雪白奶糖暴露在空气中,转眼就进了她的嘴里。 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倒像在无声地发号施令,说下去。 孟彧伸出手,试探着,去接她手里的垃圾。 没有成功。 对方死攥着不松手,他只得作罢,取下车载迷你垃圾篓递过去。 “我坦白,我是听刘警官说的。” 或许是缓和了些,时温终于慢悠悠睁开了眼,看着他。 孟彧:“我见完谢恩行想找你,他们说你出来了,正好刘警官也在,听见他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餐一会儿低血糖犯了怎么办。但他要出任务,我就过来了。” 时温终于放了手,糖纸落入篓子里,空出来的手指接着撕完了剩下的早餐包装袋。 “谢恩行那边怎么样?” 孟彧扯了张湿巾,不急不慢地擦拭着手指。 “我问了他几个简单问题,要求也很简单,不用多说,只需要回答是或者否。” 时温抬起眼。 孟彧不急不慢地继续说:“在我重复他的基本信息,以及他捐助了很多福利院、经常资助空巢老人和孤儿时,他都很肯定且很平静地回答了‘是’。” 这些是他的真实信息,据此也能掌握他说真话时的反应了。 吸管扎破塑封膜,温热的液体顺着管壁涌上来,溢出苦涩的清香。 时温微微皱了皱眉,她不太喝得惯咖啡,不爱甜并不等于喜欢又苦又酸。 “你先问的谢一明还是谢傲雪?” “谢一明。”孟彧说,“我问他,‘谢一明也是你帮助的孤儿之一,是吗?’” 时温:“他说了否吧,而且没说谎。” 孟彧点了下头:“所以我又问,谢一明的母亲是二婚才嫁给你的吧?” “他犹豫了。”他说,“看唇形是在‘是’和‘不是’里纠结,最后还是老实地选了前者。” 说到底,谢一明究竟是不是谢家血脉和谢傲雪的死亡没有必然联系。所以,在避无可避的时候,他们理所当然地会选择牺牲这条信息。 谢一明是,谢恩行同样是。 时温料到是这样的结局,只问:“谢傲雪呢?” 说到这个问题,孟彧沉默了一下,他偏了偏头,掌背就抵住了太阳穴。 “根据他的反应,他确实早就知道谢傲雪是他亲生的女儿。” 原来是在斟酌怎么转述这个过程,斟酌过后,果然还是觉得略去过程只告知结果更为妥当吗? 一时间也没想到要说什么,时温转回目光。 车子刚洗不久,外头的景象透过车窗玻璃一览无余。大概是恰逢绿灯,行人挤挤攘攘地踩上了斑马线,高矮胖瘦不等,身份也都未可知,一眼瞧过去,却只留意到了一个穿粉色上衣的半大小女孩,稳稳当当坐在父亲的肩头,一下子就成了人群中最高的存在。 能看得多远不知道,但于她而言,父亲就是当下她心里的巨人吧。 顶天立地的守护者。 “这正证明了你的预感,不是吗?” 久久未听到时温的回答,孟彧只好自己主动点。 “这下好了,凶手的位子,谢恩行更加坐不稳了。做父亲的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出那样的事情。” “也不是不可能。”突兀地,时温搭了句话。 孟彧一愣,随即又问:“你是指那些证据?” “上面要是急着结案,如今证据链和口供一应俱全,倒也可以交差了。只不过——”他抬起眼,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时副支队长不如果是会断这种糊涂案的人,我们现在也不会在这里见面了。” 警局里已经传出风声,管理者准备结案,还能给出这点最后期限都是因为时温的坚持,如此锲而不舍,必然是心里存疑。 “我今天本来只是来确认谢一明的真实身份。没想到谢一明给我讲了一个意外的故事。” 孟彧没有打断她,安静地听着。 时温:“关于谢傲雪的。” 手里端着东西,哪怕没有欲望,不自觉地,也会想要喝一口。待再反应过来时,早已让这不喜欢的味道熏得皱了眉头。 时温接过孟彧及时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将杯子远远地放在一边。杯底还没接触到置物台,她恍惚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 眼尖如孟彧,自然发现了她的异常,问:“怎么了?” “我在想。”她说,“东西也好,人也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论换成什么包装被夸得多厉害,还是不喜欢。” 无论过去多久,只要内里还是那一个,就依然不喜欢。 她这么想着,孟彧这回却没跟上她跳跃的思维:“什么?” “我想你应该特别清楚,”时温说,“对于不喜欢的人,有些人选择远离各自安好,有的人,却是会去诋毁的,尤其在压抑久了的情况下。” 孟彧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为什么他要对这一点最明白,但理智告诉他这个问题不是现在的重点,于是他也没执着,依靠上下文的联系,大脑飞速运转着:“你是说,谢一明和谢傲雪?” 时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道:“谢一明告诉我,谢傲雪其实是个皮条客。” 孟彧顿了顿,片刻后,他反驳了她的观点:“你也说了,谢傲雪的孩子是谢一明的,他没有理由诋毁她。” 时温侧转过头,自然而然地,两道目光在空气里相遇,不过只一小会儿,有人率先低下头,去看手里的手机。 那屏幕上也不知送来的是什么消息,只看见浏览的人瞬间变了神色。 “现在有了。”她沉声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郁三小”的地雷 暂定隔日更,我太困了,后天有时间再叨叨 第39章 夜半歌声26 [VIP] 从低血糖中恢复过来后, 她难得进入了放松状态。绷紧的长弦短暂回缩,总显得比平时柔和许多。 的确是很短暂,来不及被仔细刻画, 便让突兀而至的消息扯回了原型。 算不上多强烈的表情变化, 不过是舒缓的面部肌肉一瞬间重新绷紧而已, 只是表情匮乏如时温,光是这样就已经说明事情不简单了。 她没有马上说明, 孟彧自然要问上一句:“出什么事了?” 屏幕随着咔擦一声轻响回归黑暗,时温抬起眼皮, 语气比脸色平和许多:“有件事情我们有必要事先统一一下。” 孟彧:“你说。” 时温:“你认为,做皮条客和援交, 哪个更难听点?” 孟彧思索了片刻后,说:“虽然,援交是通过损害自身获取利益,而做皮条客却是靠损害他人的利益为自己牟利,这两件事应该是时后者性质更恶劣,但是, 应该大家都会认为援交更难听。” 问的是“你”, 回答时主语却又成了“大家”,时温对这样的回答当然不满意。 “我问的是你的想法, 你不要用大家认为这样模糊的词。” 一点蒙混过关的机会都不给。 半点耍小聪明被抓包的愧疚都没有,孟彧直面她的目光,理直气壮地:“时副支队长,真正重要的, 应该是谢一明怎么认为吧?” 他佯装思考了两秒, 挑眉道, “你总不会认为, 我神通广大到,没正式见过的人也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时温果断回答:“没有。” 没等孟彧接话,她就又接着说,“我认为你们是类似的人,想法也该相通。” 孟彧:“......” 果然,人不能好奇心太强,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道。 但他仍然不死心:“我们哪里一样了?” 自我反省了几秒,依旧没有得出答案,“他的模样最多算不丑,也达不到我们这些好看的人的等级呐。” “他确实长得不如你。”时温如实说。 孟彧弯了嘴角,感谢致辞到了嘴边没来得及说。 听见她说完了下文:“年轻的富二代公子哥,互通之处没有十也有五,以你的专业水平,有这五分就足够推测出他的想法了吧。” 这会儿孟彧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打个巴掌给颗枣,她这一整句话下来,巧舌如簧如他,当下也没想到回应的话,又踩又捧的,承认不是,反驳也不是。 最令人在意的,是她脸上的真实,好像她并不是刻意在讽刺他,而是发自内心的评断。在她心里,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和谢一明无二的人。 “我问你一个问题。” 时温:“你说。” 孟彧:“你是觉得我和谢一明是一样的人,还是只是认为,所有家里有钱的年轻男人都是一类人?” 没想到他问了个和案件并不相关的问题,时温没有什么回答的兴趣:“我倒是觉得,谢一明给谢傲雪安上这个皮条客的身份还不如之前,毕竟照谢恩行的说法,谢傲雪做这一切都是被迫为之,她是受害者。但要是按照谢一明难过的说法,谢傲雪可就变成加害者了。” “这之间的差距 ,不用说了吧?”她问。 目光没有实体,轻轻地落在身上,感受不出喜怒冷暖,只能知道对方仍旧看着自己,却无法探知,他的沉默是源自什么。 时温只当孟彧说在边听边思考,于是继续说:“你说谢一明没有理由诋毁谢傲雪——” 她又看了眼孟彧,后者终于舍得开口,从唇边吐出个清浅的“嗯”。 时温从包里拿出水壶,拧开喝了一口,才接着说:“如果支撑你这个看法的条件是,谢一明是谢傲雪肚子里孩子的父亲,那你可以放弃这个看法了。” 她说:“第一,谢一明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谢傲雪孩子的父亲。第二,这条消息本身就是我杜撰的,暂时没有证据。” 孟彧:“......” 只要自己不觉得自己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是别人。 有人天天拿这样的理论给自己洗脑以获得心理支撑,而有的人,或许没有听过这个道理,但却是绝好的践行者。 时温显然属于后者,诓人诓得理直气壮,对他人的眼光又毫不在意,着实是块难啃的骨头。 “但这也并不能证明谢一明会损害谢傲雪的名誉,没了孩子,感情总在,再退一步讲,就算没有男女情,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兄妹情还是有的吧。” 孟彧是个明智的人,不该钻的牛角尖绝不钻。 经他这么一问,话题恰到好处地过渡到了时温要说的方向,她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 “尹若晨在网上找到了一篇与烂尾楼事件非常相似的帖子,原始发帖人的I’d名为257347,这串数字背后的意义我们目前还没有破解出来,而且帖子的年代有些久远,又早已被删除,无法追踪。” “但是,”她说,“我们通过帖子的内容查到了可能确定发帖人身份的信息。” 这是孟彧没有参与的侦破过程,他毫不知情,只能安静地听着。 时温说:“帖子是以烂尾楼民工儿子的口吻写的,民工在工地上发现了灵异事件然后告诉了自己的同事,同事没有当回事,结果却在民工离开不久后出了意外。比对之后发现,帖子里民工应该是当年烂尾楼的工头,同事则是至今仍然昏迷不醒的吊篮师傅。” 孟彧问:“你从这个师傅家人那里问到的情况?” 时温:“他是自己本家的亲人在照顾,母亲和妹妹一致说不知情,但是形迹可疑。不过这师傅还有个在读高中的外甥,工头来找这个师傅喝酒说这灵异事件的时候,他正好听见了,就把情况告诉了我。” 过程想必没有时温现下转述得这么轻松,不过她没说,孟彧也就没有多问。 联系她先前的那些话,思索片刻后,他问:“这个工头难道和谢一明有关系?” 时温侧了下头,难得有兴致地:“为什么这么认为?” “谢一明是跟着他母亲来到的谢家,虽然我目前还没有去调查谢一明母亲的前夫,但我斗胆推测一下,既然谢恩行的话有待考究,他或许是刻意抹黑自己,那也许他和白中旭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差。再看他这些年来的慈善功绩,他出手援助好友项目中意外受到牵连的母子也并不奇怪,这个过程中,日久生情也不是不可能。” 说着说着,他忽然皱了眉头,“谢一明如果是烂尾楼事件受害者遗孤,谢傲雪是烂尾楼承包商的女儿——” 他抬起目光看着时温,“你是觉得这么多年他们的关系都是假的,谢一明一直很憎恨谢傲雪?” 没等对方回答,他自己倒是慢慢地摇起了头,“用‘一直’应该也不恰当,即便是这种情况,谢一明也不一定一开始就知道谢傲雪的真实身份。” “是这样。”时温说,“但我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孟彧:“什么?” 却没想到,时温反倒向他提了问题:“你会向你的下属暴露你的弱点和抱怨吗?” 孟彧回答得谨慎:“那要看我和这个下属的关系,不过一般不会。” “因为我没有弱点。”他无比自信地说道。 “......” 时温没兴趣拆他的台:“一个工程项目虽然有很多类别的管理者,但是工头一般分管手下所有民工,甚至还有一些别的工种,包料的权利更大。当年烂尾楼的项目造势并不小,这样一个大项目的包工头怎么会跑去和自己手底下开吊篮的师傅散步恐慌言论,那不是动摇军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说得对。” 侧身向右总有些不顺势,孟彧稍稍调整了坐姿,面向正前方,手办抬着,推了下眼镜。 “虽然有这两人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兄弟的可能性,但包工头不仅是个管理者,同时跟手上的项目也有直接利益相关,不打鸡血却和自己的下属倾诉自己的害怕,先不说影响威信,如果下属把这条灵异传闻泄漏出去,在工地上形成恐慌,影响到工程,包工头自己也得不偿失。” 他往后靠了靠,双手环在胸前。 “我们都懂得的职场潜规则,不和同圈子的同事抱怨工作和同事,包工头这样的老油子不会不懂,他一定会找外面的朋友倾吐心声。而对于工地上发现的异常和潜在危险,他应该第一时间回报给自己的上级。除非——” 时温知道他要说什么:“上级不能说,或者说了没用。” 孟彧:“所以,他们家唯一一个愿意说实话的人,说的也不全是实话?” 时温转回头,目光飘向窗外厚重的乌云,一言不发。 孟彧无趣地收回目光,问:“那现在呢?你有什么打算?” 手机屏幕随着按键的起伏重新恢复明亮,时温垂下眼,说:“回去吧,去找找能让谢一明认下他自己真实身份的确凿证据。” 孟彧会意,打了左转向灯,驱车离开。 避开上下班高峰期,车行一路畅通无阻,没用半个小时就到了市局门口。 孟彧将车停在老地方,解了安全带准备下车,却不见时温的动静,不由得问:“怎么了?” 时温:“你今天早上,不是直接从局里来见我的吧?” 孟彧一顿,随即弯了嘴角:“被时副支队长发现了,昨晚下半夜一直在审讯室待着,今天来见你前回家收拾了一下自己。” 时温偏过头,盯着他,目光冷冷的:“孟彧,我提醒你,你已经骗过我一次。” 他专门研究微表情,最懂情绪,眼下时温是当真恼了,孟彧收敛了玩笑神色,重新坐回座椅里。 “我去见了叶麦。” 时温看着他,看眼神便知道是在无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孟彧轻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唇:“时副支队长。” 他这人着实奇怪,懒散有懒散的味道,严厉时有严厉的架子,可一旦真诚起来,也显得格外郑重。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眸子,深深地将人望着,像是有着能吞噬人心的魔力。 “我知道,你做事一向讲证据忌猜测,习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时再行动。你心里不认可我的风格,不信任我,我想改变这种情况,所以想按照你的方式,等我能拿出证据时再告诉你一切。我就是太想获得你的信任了,而不是要骗你。” 但凡事总有例外,如果他的眼睛有吞噬人心的魔力,那么,时温就没有心。 她无动于衷地望着他:“孟先生,我认为你是个非常自信的人。没错,我需要把握,可你百分百相信自己,你有想法就会去行动,而不是像你现在说的这样。” “我的确是很自信,这也确实不是我的风格,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怀疑过我自己,只有你,每次我一碰到你,我就......” 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取代了他的话音,时温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暂停,她打开车门,握着手机下车快步走出了一米来远,才背转身接通了电话。 孟彧远远坐在车里,看不清也听不清,他靠在座椅靠背里,双手覆面,弯着拇指,用指腹按着太阳穴揉了个来回,随后才放下手,吐出一口气来。 一抬眼,时温走回了车门前,弯着腰,低头来问:“你继续说,你刚刚说到什么了?” 原来过目不忘不代表过耳不忘。 也好。 孟彧摇了摇头,嘴角弯着,语气轻松:“叶麦那儿我有点新发现。” 时温停顿了两秒,还是重新坐进了车里。 孟彧:“她知道凶手是谁。” 第40章 夜半歌声27 [VIP] 冷风呼啸着从窗外涌进来, 将话音吹得破碎不清。 孟彧将车窗摇上来一些,说:“在我问到她是不是凶手的时候,她表现出来的情绪不是被发现的害怕和慌张, 而是气愤, 还有几分鄙夷和不屑, 但她的整体状态是放松的。可是——” 目光忽然扫到时温,他停了停, 忽然调转话题。 “说来话长,要不我们先进去?” 时温偏过头, 目光和他对上。 尽管幼年病弱,但经过后来的锻炼和磨砺, 她如今的身体算是非常硬朗了,却还是有短处,非常畏寒,偏偏自我照顾又是她的短板,总穿不对匹配温度的衣服,全靠硬抗, 可惜凡事皆有意外, 生理期前后,任她再能忍耐, 面上的变化总是藏不住的。 她点了下头,推开车门下了车。 市局大门近在眼前,门后的温暖自不必说,时温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隐隐约约地, 听见更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忽然, 一股淡淡的香味钻入鼻尖。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 男人的笑容撞进视线。 “放心, 干净的。”孟彧说。 倒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世界是公平的,得到凡事自力更生的技能,便会失去接受外来帮助的能力。 哪怕只是一件外套。 “谢谢。” 简洁干脆。 “不客气”三个字到了嘴边,却没机会说出口,对方已经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孟彧无奈地笑了笑,跟上她的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次,她的速度似乎没有那么急了。 “当我肯定地说她知道凶手是谁,叶麦的反应就截然不同了,表面上她还是那副冷嘲热讽的不屑态度,但这很明显是她对于自己的慌张的掩饰。” 抬脚跨进市局,暖气随着自动门的打开扑面而来,时温停下脚步,似乎是在缓神,孟彧也跟着停下来。 “她发现自己在我面前无法隐藏真实情绪后,就随便应付了两句然后找借口走了。” 时温脱下外套递给他,问:“能确定范围吗?” “叶麦知道,这就是目前我能给你的最小范围。” 孟彧伸手去接,指尖即将触碰到外套边角时,对方忽然撤了回去。 他茫然抬眼。 “洗了再给你。” 丢下这么一句,也没等他的回答,时温腾出手,将外套搭在臂弯里,抬脚便走。 她走了没两步,脚步硬是被身后孟彧的话逼得停了下来。 “就是这样,”他说,“叶麦当时离开的状态就跟你现在差不多。” “……” 时温停在原地没动,约摸半分钟后,她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平静。 “关于凶手,”她说,“如果我给你一个大致范围,你能帮我筛选出确定答案吗?” “那得看你给我的范围有多大致。”孟彧说。 见她暂时没回答,他又说道,“不过我这里还有点新发现,也许可以给你作为参考。” 时温抬起眼。 听见他说:“和叶麦见完面,我没急着走,在等服务员给你打包早餐,你猜我看见什么?” 对于这样无聊且幼稚的把戏,时温毫无兴趣,她转身作势要走。 “叶麦和谢一明在一起。”孟彧飞速地说。 短暂停顿过后,时温重新转回身来:“他们俩在一起做什么?” “我不是很清楚。”孟彧严谨地说,“像是在处理纠纷。” 时温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疑问地:“处理纠纷?” 孟彧点了下头:“叶麦出去后,一直在路边站着,像是谢一明凑巧开车路过,溅了她一身水。” 他抬了抬手,食指搭在鼻尖,气息起伏平缓,带动着声音,不急不慢地流出来。 “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时温:“只是在街边说了几句话?还有没有做别的事情?” 孟彧:“叶麦上了谢一明的车。” 指尖顺势往上,贴着眉心轻轻点了几下,记忆便随之苏醒。 “那个方向,去他的公司刚刚好。” 很显然,时温并没有在公司见到叶麦的身影。 “以谢家的能力,即便我们对第一目击者的身份保密,他们可能也有手段挖到消息。何况叶麦发现谢傲雪的尸体时正在直播。” 他们一定知道她的存在,也一定会顺藤摸瓜查清她的身份,自然就能知道她和谢傲雪的关系。 “认识却要装得不认识,只有两种可能。”孟彧伸出手,手指随着声音抬起,“第一,谢家暗中对叶麦有某种计划。第二,他们之间有某种共同的密谋。” “我本来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他说。 本来。 那现在就是改变看法了。 时温看着他,默然不语,自然是在用沉默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孟彧也没有让她失望:“我见叶麦的时候还发现一件事情,她知道谢傲雪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本来我掌握的信息是谢一明是那个孩子的父亲,但现在——” 他摊了下手,意味很明显了。 那只是时温虚构的信息,因此,如果这个孩子的父亲不是谢一明,那么叶麦认识谢一明的几率也大大降低了。 自然,就不存在共同谋略这一说法。 “嘿,温哥!” 沉默之际,侧方一道响亮的声音响起。 回头一看,来人除了刘钦炜还能有谁? 他一手拎着保温杯一手提着公文包,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最后一大步跨到时温面前。 “温哥,你终于回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时温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一步,问他:“找我?是烂尾楼的事情有结果了?” 刘钦炜抬手挠了挠后脖颈:“那个暂时没有,挖到什么他们也会先向你汇报吧,是小尹的新发现。” 他咂了咂嘴,感慨道:“我真是遇见她才头回发现,网上冲浪竟然也能帮助破案,果然啊,只要使用得当,任何爱好都可以变成技能,这真是应了那句话......” 很久以前,闲来无事时曾有人在局里发起过一个非正式评选活动:局里最令你害怕的事情。最后选出前三名——卢副局长对你笑,周支队长爆粗口,以及,刘大警官有感言。 倒不是刘钦炜有多凶悍,只是他的感言一旦开始,便如滔滔江水无休无止,着实是心灵和耳朵的双重折磨。 时温挺了挺略有些发酸的背脊,手顺势滑进裤子侧边口袋里,适时打断了他的灵感:“小尹发现什么了?” 刘大警官之所以排至第三,不是威力不够,而是有破解之法,他的记忆力就是他最大的克星,只要在他正式开始感言前掐准机会打断,便能逃过一劫。 譬如此刻,时温一插话,他便被吸引了注意,将长篇感想抛掷脑后,凑过去,神秘兮兮地:“温哥,你把手机拿出来呗。” 时温睨了他一眼,不明所以地摸出手机。 “解锁解锁。”刘钦炜抬抬下巴,“打开微信给我随便发个消息,要文字啊。” 待后者依言操作之后,他猛地一拍手:“你看,我就知道。” 时温:“?” 他的夸张反应很有故事性,旁观者孟彧也不由得走近了两部,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键盘上。 但也仅此而已,毕竟他的表情只能显露出他的玩心,无法暴露更深层的非情绪秘密。 时温只是情绪激发点比大多数人模糊,并不代表她没有喜怒,旁的事情她不在意,但处理正事时,她当然也有自己的原则。 刘钦炜了解这一点,因此见好就收,恢复了正经,说:“我们大部分用二十六键打字,甚至还有手写和只发语音的,但小尹她用九键,在下班上网的时候,意外受到启发,然后打出了一句话。” 孟彧的目光一转,离开刘钦炜,落在了旁边。 时温的双手原本是自然垂下搭在裤子口袋边缘的姿势,此刻却已经向上抬起,环绕在了身前。除此之外,她的眉间肌也逐渐有了绷紧的态势。 “什么数字?”他适时插话,填补刘钦炜卖关子的空挡,“难道是那个网名吗?” “没错!”刘钦炜一拍手,末了才反应过来,“欸你怎么知道的?” “我告诉他的。”在孟彧解释之前,时温已经先一步给出了回答。 回答的同时,她的手上也没闲着,已经开始了自己动手摸索。 并不是做无用功,每个人思维不同,只有他们都能得出同样的结果,才能在一定程度上证明答案不是巧合。 时温调出九件键盘,很快排除了第一遍打出来的答案。 如果这个网名真的有深意,那一定和烂尾楼事件有关系。 顺着昏迷不醒的民工田方那条线调查出来的结果,故事里的父亲很大几率就是坠楼身亡的包工头。 留存在记录里的,包工头和妻子一共生有两儿一女,女儿只有一份孤零零的出生记录,还是费尽功夫才查到的,若不是这一纸证明,连她的存在兴许都无人知晓。 两个儿子也没有好太多,小儿子在出生不久后因病夭折,独独剩下的大儿子,也完全没有在信息库里留下任何影像,至少目前没有发现,包工头出事后,他更像是凭空蒸发了,再也难觅踪迹。 如果这个大儿子还活着,那他就很可能是帖子最初的撰写者。 他写这个帖子的目的是什么? 帖子最早出现是在2018年,烂尾楼停工后的第九年,当时没有激起什么热度,在一年后才被大量搬运,并且掀起了烂尾楼闹鬼的传闻,这算是第二个节点。 再到现在,知名女艺人谢傲雪裸身死在楼内,并且被网络主播的凑巧直播曝光网络,引起全网轰动,市局再次抽调人员组成专案组介入调查。 调查不是毫无意义的,至少他们目前发现,烂尾楼的意外不算真的意外,而是由于老板的疏忽管理以及偷工减料,罔顾员工性命,这样一来,至少推翻了原承包商白中旭单纯受害者的形象。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这或许不是他想要的全部,但一定是一部分。 时温猛地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九件键盘对应数字的字母上。 首字母连字成句—— “对!小尹打出来也是这么个结果!”刘钦炜从侧边看见了她手机上的结果,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果然,这个人就是要报复白家人,谢傲雪先前明面上又是白家的女儿,说不定就是他杀了谢傲雪又放在烂尾楼里,自导自演。” 时温的目光掠过他,只短暂地停留了两秒,旋即转向孟彧。 对方也正看着她,手机向上摊在掌心,屏幕上亮出来的结果与她无二。 毫无预兆地,他忽然问,“时副支队长,你见谢一明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他用的是什么键盘?” 作者有话说: 感谢郁三小的地雷~ 感谢ninthday的营养液*1 有兴趣的陛下们阔以猜猜257347是什么话,猜对有小红包,猜错......罚你们一直追更? 噢!明天妹妹过生日要出去,应该后天更新吧 先试着稳定隔日更,再日更 碎碎念:果然,还是码字这种纯粹的事情更适合我:-(只是不能养活我 第41章 夜半歌声28 [VIP] 下午六点, 也许还差两分钟,为了不迟到墙上的钟表早就被刻意调整过。 究竟差多少? 不记得了,琐碎的事情堆积太多, 重要的反倒记不清楚了。 比如, 今天其实只有自己一个人吃饭, 根本用不上准备这么丰盛的饭菜,更不必要开启这瓶毫无酒味的甜腻米酒。 那个人不会来了啊。 哪怕家里已经备好成箱的米酒, 自学成功她最爱的回锅肉,圆满唱出她写的每一首歌。 再多再多。 门口也不会再响起清脆而有特定节奏的敲门声, 打开门,看见那张温柔脆弱的脸, 迎接一个恰到好处的拥抱。 既然如此,一切都没什么意义。 U盘里单独存档的歌单没意义,餐桌上精心准备的饭菜没意义,杯子里倒好的米酒更没意义。 全都丢掉。 刻意调快的钟表、久久未曾翻页的日历、仅此一支的刻字录音笔...... 这世上最拙劣的自欺欺人。 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全都丢掉,抹去所有痕迹,这个人就不曾存在过。 没有遇见, 没有相识, 就不需要费尽力气去遗忘。 但总有些抹不掉的。 扎根于脑海里的回忆片段,贯穿于生活中的日常习惯, 仅仅只是在饭店点饮品时下意识说出一句“能不能少点糖”,便能想起那个人,因为她而染上的习惯。 饭桌上的荤素搭配,奶茶店里的少糖去冰, 隔三岔五贴在脸上的面膜, 所有的小习惯, 全都是她。 深深地嵌入生命里, 和所有的美好与苦难联系在一起,填充前半生的人。 所以,哪怕倾尽一切,也是要捍卫的。 捍卫你鲜活的梦想,以及,死去的愿望。 她一直在这么做,坚定不移,甚至到了执迷不悟的地步,于是沦落成为他人利用的工具。 更恶心的,可能成为了真凶的帮手。 “谢傲雪,是谢恩行的亲生女儿。” 那个女警察说出了这样的话,作为佐证的,还有一张鉴定报告,清晰工整的黑色字体,严肃公正的红色印章。 “你们俩不和,这件事你不知道也正常,只不过——” 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太过瞩目,以至于完全掩盖了淡色嘴唇的光泽,让人忘了去看唇形变换,但还是能听见声音。 “你们的关系真的是那样吗?” 哪样? 她编造的那样? 还是福利院里别人看见的那样? 太多了,她也有些记不清搞不明白了。 唯一清晰的,是听见女人冷静淡漠的声音时,胸口的堵塞感。 像是让人攥住了心脏,连最基本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知道的,谢傲雪原名白薇。或许你也知道,她是白中旭——烂尾楼原开发商的女儿。我现在跟你说点你不知道的。” “谢一明,星成集团新任董事长,也是谢傲雪的哥哥,实际上并不是谢恩行的亲生儿子。他是烂尾楼受害者的遗孤。” 她没有旁边那个人的专业能力,看不出所谓的微表情背后的玄机,不知道这个面无表情的女警察是否在说谎。 但她知道,对方随后说的那些话意味着什么。 “你应该明白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谢恩行和谢傲雪是至亲,谢一明如果得知谢傲雪的那层身份,你认为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反正不会是她先前所认为的那种关系。 他们仍然可以是恋人,可以是付出者和掌控者的关系,但不会是谢一明告诉她的那种关系。 截然相反的身份。 谢一明欺骗了她。 为什么? 小雪谈论他时眼里的光芒不是假的,照片上两人相依相偎的亲密无间不会是假的,小雪抚摸腹部时的温柔神情更不是假的。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知道的。 作为旁观者,明明很早就察觉出了这段关系的病态,不自觉卑微的那一方往往会沦落为牺牲品,这是她早就清楚知道的事情。 只是,所有冷静清晰的危险预警,都在撞上挚友眼里期待的光芒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舍不得打破她的幻想,也清楚地知道,她抱定了打算,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只是徒增她的烦恼而已。 于是说服自己。 没有关系,谈个恋爱而已,人生数十载,总会遭遇些坎坷,爱情的坎坷,痛苦也甜蜜。 而且,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是抱着这样的决心,才在挚友征求意见时说出了支持的话。 挺好的,喜欢就上吧,你们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一定会幸福的。 反复地说着与幸福结局有关的话,让友人安心的同时,也说服了自己。 于是,就这么轻易地交付了信任。 抛却了那些提防与怀疑,坚定地相信着,甚至因为害怕犯错导致的无法承受的后果,刻意麻痹自我远离那些来自内心深处的预警。 于是拨通电话,主动地,走进那张提前铺开的大网。 苍白色的瓷砖,泛着冰冷的光泽,难以想象,有一天那张温暖的脸会和它们融为一体,毫无生气。 乍一看见尸体时的感觉已经想不起来了,或许那一刻就是没有任何清晰的感觉,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辨认了,费尽力气才让意识彻底接受那具残破不堪的躯体就是平日里那个活泼生动的人。 所以忘记了痛苦,忘记了疑惑,忘记了悲伤,只有无穷无尽的难以接受。 连自己到底是怎么拨通那通电话的都不知道。 一直到动了几次嘴唇都没发出声音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脸已经湿了一片。 “薇薇死了。” 是用力咬到牙酸才勉强吞下去的嘶吼。 却没想到,一向咋咋呼呼的小妹妹陶枝比自己要冷静得多。 “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们不能让她白死。” 是这句话,才让自己稍微清醒过来,然后想到了应该是和她最亲近的谢一明。 尽管是最好的朋友,能够提供一个无声的怀抱,能够在深夜接听电话接受她的痛哭流涕......却从来不知道造成她忽然崩溃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她知道她不快乐,从小时候起就比别人背负更多,却不能探知原因,只能求助或许知情更多的谢一明。 而对方也带来了答案。 从他那里才知道,原来伸进黑夜的手不一定是救赎,也许只是来自另一个深渊的魔掌。 富裕家庭的领养带给白薇的根本不是大家以为的美满新生,而是彻底的毁灭。 谢恩行耍尽手段领走白薇,其实只是带走一件为他牟利的工具。 那些莫名其妙的隐晦伤口和深夜突如其来的崩溃忽然得到了解释。 这是能够令人信服的答案,至于当事人自己为什么从来不曾透露分毫。 叶麦当时有很好的解释,亲密朋友间也许可以同喜乐,却很难共悲苦。 白薇被谢家人领走以及随后的星光闪耀是整个福利院广为流传的佳话,旁人如何管不到,但不能让自己身边亲近的人知道这层光鲜背后的黑暗,摧毁自己的骄傲。 所以在无法承受几近崩溃时本能地会寻找依靠,却无论如何不能说明原因。 她也曾质问,在得知事实之后,质问谢一明,明明知晓一切为什么没有做任何努力。 “你可以拉她一把,可以救救她,为什么你没有?!” 谢一明的情感很饱满,悲伤懊悔自责无奈一样不少。 先是道歉将责任全包揽到自己身上引人降低戒备,随后才缓缓地、隐晦地,道出自己的无奈。 原来他也曾经努力过,他也曾想过改变一切,可无奈,她自己不愿意接他递出来的手。 她将自己沉入深渊,不接受一切外来援助。 叶麦信了。 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呢?她不想去深问,自己对于白薇真的是那样,毫无保留的喜欢与守护吗?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不允许任何人侵害你、中伤你。 但这个任何人,究竟包不包括我自己,我也不知道。 年少无助时,我义无反顾对你施予援手,保护你免受伤害,我们之间本来有最坚定的契约关系。 可你背弃了约定。 “一定要走吗?” 仿佛又看见,短头发的假小子站在小花园里,拳头攥得死紧,掌心让指甲抠得生疼,开口询问时的语气却还是舍不得加重。 “被领养的孩子没有几个真正幸福的。” “要走的。”长头发的女孩子说,“已经跟他们说好了。” 可你也跟我说好了。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你只跟我做最好的朋友,我可以忍受你抢走大家对我的喜欢,可以答应你一切有理或者无理的要求,可以去做大家眼里的坏人成全你的真善美,可以沦为你盛放时的绿叶。 一切我都可以做到,只要,这一切只有我能为你做到就可以。 但你食言了。 “去了,有人欺负你的话,我就没办法再保护你了。” 想说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不知道怎么出口时又没了勇气。 也庆幸自己没有出口,因为即便是这样毫不恃宠而骄的话都遭到了拒绝。 “不会有谁欺负我的,叶子,我们总会分开,总要独自生存,你要相信我。” 那么小的孩子,却能说出这样成熟的话。明明瞧着是在温室盛开的花朵,不知怎么长出了苍劲野草的形状。 说到底,她其实对她一无所知。 还是自己自不量力了。 那个年代那样背景的孩子究竟不如现在,年少的分别便如同诀别,再也不能听一听对方的声音,看不见熟悉的笑脸。 自然,伤心也要来得猛烈许多。 从我再也不是唯一能给你提供支撑和快乐的人,到,你怎样都无所谓,究竟需要多久,她不知道。 因为她没有机会去经历,还没来得及享受认识新朋友的畅快生活,就猝不及防地迎来了重逢。 有人曾经觉得难解,有些女孩子真是奇怪,怎么那么矛盾,那么讨厌的人却还是在做朋友。 那一定是因为,他们没有遇见过深深牵扯进生命里的朋友。 你有那么多讨厌的地方讨厌到我想起你时不自觉变得咬牙切齿,我无数次发誓再也不跟你有任何来往,却又在听见你呼唤我名字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笑着应答。 只要你一声需要,我随时就能抵达。 多令人讨厌的牵绊,却又令人执迷。 就这么讨厌着、喜欢着,痛苦又快乐地继续下去。 直到死亡,或者,你再一次离开。 最后却是她的死亡,割断了一切。 不敢去探究除了悲痛和愤怒之外,心里是否还有其余的情绪。 应该是没有的,不然怎么会义无反顾地答应谢一明的提议。 听上去那么荒谬的计谋,风险自不必说。 可我还是答应了,没有丝毫犹豫。 所以我还是喜欢你的吧,我还是在乎你这个朋友,我没背叛我们的友情,我还是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 哪怕是在牢狱中了却余生的可怕结局。 抱着这样的决心参与了行动,甚至连累另一个朋友下水,想要的,当然不是为他人做嫁衣的可笑结局。 她不是大慈善家,除了弟弟和白薇,她不舍得向任何人施舍一点多余的慈悲。 谢一明当然不是例外。 你不过是我挚友的恋人,我们所有的联系都只是以她为纽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所以,你怎么敢骗我? 你算什么东西? 你怎么敢伤害我连眼泪都不舍得让她掉一滴的朋友,怎么敢在做出这一切后还来利用我陪你一起做局? 发抖的手、胀红的脸颊,全都是愤怒,不可遏制的愤怒。 一定要让那人付出代价的决心。 但在这之前,总有些事情要弄清楚。 有些事必须要承认,比如那个女警察确实有她的智慧。 特意自己上门来,拿出足够的诚意,却什么结论也不说明,看上去是点到即止,实际上却埋下了惹人猜忌的引子。 更有甚者,她毫不隐瞒自己的私心。 ——“你可以认为我在挑拨离间,我也的确想从你这里获得更多谢一明的证据,不过你也可以想一想,我说的这些话究竟有没有依据。” 叶麦总算明白,为什么说阳谋最让人束手无策,这个女警察的利用之心如此昭然若揭,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她的确没有说错。 有了谎言这一层基础在,那些令人疑虑的地方终于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要把白薇的尸体运到烂尾楼,以那么奇怪的方式公之于众,为什么又偏偏是烂尾楼? 既然选择将烂尾楼曝光,又为什么在警察将注意转移到烂尾楼之后,要去楼内埋伏,赶走前来调查的人? 明明是那么拙劣的计谋,为什么谢恩行卑劣如斯却能毫不犹豫地答应配合? 他就这么自首了,承认了自己做的一切,没有任何反抗...... 一切的一切,如果用谢一明才是始作俑者来解释,就变得全部有理可循。 因为仇恨。 他因为仇恨布下这张天罗地网,引所有人入局。 而她,也是因为仇恨,让他钻了空子成功将她变成棋子。 如此以来,她那份不顾一切想要为挚友报仇的心,她的自我牺牲精神,她的感动,显得一文不值。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谢一明。 他毁了她的一切。 他怎么还能安坐享乐? 玻璃杯沿着桌面掉落,在地面上绽开破碎的花朵,圆润的字体化成碎片,依稀还能辨认出原来的形状——白薇。 再也不会有白薇。 没有白薇,守护白薇的叶麦也将不复存在。 那就在毁灭前夕,再做最后一件事。 椅子在地上拖出尖锐的声响,灯光从打开的门缝中偷偷溜进来,只余短短一瞬,又被拒之门外。 室内重归昏暗,光照不到的地方,碎瓷片一点点褪去温度,像那人留存的痕迹,一点点消失,直至不复存在。 怎么就这么毛手毛脚地打碎了? 时温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片,锋利边角划伤手指,她只微微地皱了下眉,没有停留地,将碎片尽数拢在手里。 碎掉的东西就像逝去的生命,无可逆转。 周已没了,他送的杯子忠烈,也随他去了。 与他相关的东西一件件损坏,也许下一步,就是她脑子里那点记忆了。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力不可改变的事情。 譬如离散,再譬如死亡。 脑子里响起重重的一声叹息,像是把这些年忍耐着从来没叹过的气一口气全部叹了出来,沉甸甸的,一下就盖过了门口的声音。 因此,向来警惕性极高的她此刻完全没留意到,门口三声礼貌的敲门声。 三声都没有得到回应,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孟彧来不及深想,拧了把门把手,就推门走进去。 好在没什么意外,但又很意外。 她明明就站在办公桌边,怎么会毫无反应,再看她低头垂眸无比认真的模样。 一下子,就引起了人的好奇心。 他走近了些,去看她掌心的东西,入目先是一堆破碎的白,随后就瞧见一道违和的红色。 她受伤了。 他看了一圈,没看见哪里可能藏匿有创口贴,只能用鞋尖抵着旁边的垃圾篓,一步步踢过去。 “快扔了吧,伤手。” 像是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似的,她抬起头,脸上是短暂的茫然。 “你怎么来了?” 孟彧愣了下,才想起自己来找她的正事。 “出事了。”他说。 手上的东西虽然没丢弃,但注意力显然是让吸引到正事上来了,瞬间恢复了以往的精神状态。 时温问:“什么事?” 孟彧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亮的屏幕仍然停留在之前的界面,他推过去。 “谢一明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郁三小”的地雷*1 我今天格外壮实,一更抵俩,所以,明天的更新......你们懂我意思吧/doge 第42章 夜半歌声29 [VIP] 大楼年久失修, 护栏以向外扩张的姿态,在半空中划一道浅浅的弧线,最终又回到起跑线。 留出一个绝佳的观察位。 挨着护栏一步之遥的位置, 女生弯着身子, 黑色棉服勾出一道弧边, 线条蜿蜒至手腕,露出几根白皙的手指搭着眉骨, 压住目光往下望。 刚下过雨,泥土吸满了雨水, 带着极强的黏性,牢牢地留住了每一道痕迹, 最终又因为对雨水的贪念失去一切。 被冲刷得什么也看不清。 只能看见分散的凌乱脚印蔓延出去,路过鲜明的警戒线,截断在人群外。 “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兀自嘟哝了一句,区分语气的“呢”字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忽然感觉脖颈处一紧,原本留有充足空间的衣领蓦地勒住了咽喉, 一直勒着她往一边去。 泥土地和雨幕在视线里逐渐远离, 然后看见那张熟悉的、愠怒的脸。 “师、师父!”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脖颈处的压力作祟,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嫌命长了就捐出去点, 别搁这里瞎糟蹋。” 又说奇奇怪怪的话,命哪是想捐就能捐的,又不是奇幻小说。 暗自腹诽着,额头上突兀一痛, 下意识地, 就“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还知道痛呢?这就哎哟了, 你要真摔下去, 我告诉你,可不知道比这痛哪去了,要是运气再衰点,那谢一明你瞧见了吗?脑门子直接让钢筋穿了个对眼。” 在一起待的时间长了,慢慢地,竟然也能听出这句话背后蕴藏的其实是关心。 手依旧警惕地捂在额头上,脸已经抬起来了,眼睛里盛着明亮的笑意。 “对不起师父,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会了。” 认错太快态度太好,反倒让人措手不及。 伸出去的手指在空中捻了捻,又随着掌根撤回来,落在鼻梁上。 刘钦炜捏了捏自己还算优秀的鼻梁,转移话题:“刚刚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呢?” 尹若晨:“我在想,谢一明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一座废弃待拆迁的老房子,怎么看都和贵气高雅的公司大老板不太搭。 尽管,在大老板年幼时期,也许也曾和老房子息息相关。 “他去烂尾楼我都能理解,怎么会在这么多年过后,来到这个地方?” “忆苦思甜懂不懂?”刘钦炜吊儿郎当地解释。 当然不是认真的。 “从逻辑上讲,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连跟叶麦见一面都避讳,这么谨慎,是不会选在这时候回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的。” 尹若晨理所当然地猜测:“那就是有人约他到这里来,然后又杀了他再伪造成自杀?” 刘钦炜环起双臂,略高一点地,俯视着:“你觉得,警局为什么要从警校招人而不去招那些电影学院学编剧的?” 被理智告知“招不来”这样的话决计不能说之后,另一个想法脱口而出。 “因为专业不对口呀。” “......” 竟然也无法反驳。 习惯性地,刘钦炜作势扬起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站在对面位置的女生也抬起手,当然目的不一样,后者只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行为。 或许是一直没有等到预期的力道降临,小心翼翼地,紧闭的手指张开一道缝隙,漆黑的目光随之探出来。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似乎是不知从哪儿伸出来一只手翻转了液体沙漏,晶蓝色的水滴,一滴一滴地,向下坠落着,每跳动一次,另一端便浮出细小的气泡。 难以言喻的感觉,不自觉地令人移不开眼。 “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 震动透过衣料沿着腿骨一路传上来,唤醒恍惚的神思,一股名为尴尬的情绪后知后觉地浸透大脑,直接传递到面部。怕露出更多马脚,只得慌忙转过身,走到一边接起电话。 “温哥,我在上面呢,外援已经到了吗?” 电话那边传来冷清的女声,意外有种清醒神智的作用。 “她来了,但是我现在需要回去一趟,你下来配合一下她的工作。” 刘钦炜应得非常干脆,挂断电话后抬脚就走,走出几步后,想到什么似的,又停下来,在原地站了十来秒,随后转过身。 不放心地叮嘱道:“别乱跑,离那栏杆远点。” 尹若晨动了动嘴唇,没来得及应上一句,那道身影又迅速转了过去,没多久就消失在眼前。 果然是生气了吗? 一旦摸清性子后就开始不自主地放肆。 讨人厌了啊。 她往后退了几步,转身,重新回到护栏前,却也听话地保持了一段距离。 楼下,墨绿色的车子驶入视线,停在警戒线边,门打开,有人走下来,暂时无法评判容貌,只能清晰感觉出,满身的学院气。 她一手提着工具箱,一手拉起警戒线,一弯腰就进了现场,走了一段,停下来。站在对面的是刚刚从自己面前消失的刘钦炜。 两人像是寒暄了两句,随后便齐齐向人群走过去。 那里躺着意外坠楼身亡的谢一明。 尹若晨还要再观察一阵,忽然,楼下的人抬头望过来,目光撞了个对对碰。 好灵动的一张脸。 她的思绪还沉浸在陡然捕捉到的美丽容颜里,目光却已经看着那两个人逐渐靠近,一直往楼上来。 好在,反应能力在最后时刻回归,促使身体在两人上来前一刻离开了护栏边。 “师父,这位是?” “噢,温哥请来帮我们鉴定现场痕迹的专家,赵斯若。” 声音结束的同时,对方也伸出了手,笑容温和甜美。 “你好。” 慌里慌张地,伸出两只手,一边回礼一边想要做自我介绍,没想到对方却先一步说了出来。 “我认识你,尹若晨,对吧?” 太过受宠若惊,以至于愣在原地全然不知该做何种反应。 但对方显然耐心和涵养都极好,两瓣樱红色的嘴唇微微弯起,就有了令人心安的力量。 “你们的毕业典礼上,优秀毕业生颁奖,我看见你了。” 后知后觉地,张开了嘴。 嗓子里发出“啊”的音节的同时,大脑也在飞速运转着。 总不会是学妹,学姐也不该出现在那儿。 “您是老师吗?” 该死,竟然完全忘记了。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对方笑了笑:“我没带过你,你们的课是我师父上的,你不记得我很正常。” 还在思索着怎么回复能挽回得更体面的时候,对方的目光已经绕过了她,落在她身后的护栏,随后转向旁边的男人,问道:“就是在那儿吧?” 自然而然地过渡了尴尬。 得到肯定答复后,赵斯若提着工具箱走近护栏。 防护服是在楼下就穿好的,习惯过后,竟然比平常的穿戴更方便行动,至少不用因为担心留下自己的痕迹而畏手畏脚。 地面上能提取到的足迹只有一组,从入口延申过来,停在护栏边,来来回回的,像是在徘徊。 又或者是等待? 毕竟,这栋楼只有五层之高,与他工作的写字楼相比,绝不是最合适跳楼的地方。 等什么人呢? 指纹倒是有,尽数围绕在护栏边缘。 再看落点—— 赵斯若弯出腰去,双手拢在唇边,声音沿着掌心传递下去,正下方的警员抬起头。 交接过后,几个人协助着固定了从起点到落点的位置,这样认真测量出来的结果最终也只是成了佐证她肉眼预测能力的依据而已。 没有本质区别,也许仍然不是委托者想要的结果。 从起点到落点,乃至死者生前可能来往过的每条轨迹都一一勘察后,赵斯若直起身子,从防护服里露出汗涔涔的脑袋。 “这边差不多了,有些物证还得送回去检验,我也需要跟时副支汇报一下大致情况。” 言下之意,是要回去了。 刘钦炜点点头:“我们这边也差不多了,赵老师你先跟他们的车回去,我再盯一下这边的目击证人走访。” 回头去看一直跟在身后的人。 小姑娘有所感应似的,立刻昂起头:“师父,我跟你一起。” 他还要再说什么,对面的赵斯若先开了口:“那局里见。” 挥手之后,兵分两路。 习惯性地,临走前,赵斯若回头再看了眼现场。 分点聚集的警员陆陆续续地开始打点行囊离开,往回的方向,或是往新任务的方向。 目光再放远一些,穿着黑色棉服的女生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身后,略有些松散的丸子随着脚步一起一伏地蹦跳着。 活泼,却又十分拘谨。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是谁的影子斗胆穿透时间,猝然堆叠在女生的背影上,充满敬畏,又满心期待。 手捧着满心的欢喜凑上去,想要他看见,却又怕他拒绝。 那么相似。 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是不是也像这样,不动声色地为她刻意放慢过脚步,什么也不说,却还是在默默等她跟上去。 果然,旁观者清。 赵斯若摇了摇头,驱散掉那些胡乱飘来的思绪,将勘察箱放上车,随后驱车前往市局。 她到的时候,时温正待在审讯室里。 即便隔着一扇玻璃,也能感受到两方气场的悬殊。对面的女人不晓得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神思恍惚,一贯用心装扮的头发乱糟糟的打了结也全然不在意,只醉心数着地板上的灰尘,找不到合适的计量单位,永远得不出正确结果。 “这是叶麦,本案的重要嫌疑人。” 旁边有人解答,但也并未说明究竟是哪个案件,案情几何。 赵斯若应了一声,知道他在专心工作,能腾出神来告诉她这个信息已属格外大方,就没有像往常那样与他开玩笑。 “从现场痕迹分析,死者有很大几率是自杀。” 孟彧微微眯了眯眼,很难说出他脸上这个细微的神情变化究竟是为了里面的情况还是为着这句话,毕竟到现在,他都还没腾出个眼神来给赵斯若。 “我觉得,这不是她想听见的答案。” “但现场的痕迹就是如此。”赵斯若无奈地说,“要么凶手是个高高手,要么——” 她没说出后面的话,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我会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交给时副支,剩下的就只能你们自己去查了。” 孟彧没说话,凝神盯着审讯室里。 一天之间接连遭遇挫折,叶麦的情绪已经临近崩溃边缘,她捂着半张脸,十指插进发丝间,像一个失去了信仰的斗士,没有灵魂,只余身体机械地诉说。 谢一明已经死了,谢恩行对于具体计划内容并不知情,叶麦是唯一能打开这个案子的缺口,因此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听着这个腐朽的故事。 直到,一声突兀的惊叹声响起。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声,却像是被率先推倒的第一张骨牌,瞬间就在沉静的氛围里引起了骚动,随即便像翻滚的浪花一般,一层层卷过来。 于是,等消息传到孟彧他们耳边时,就从“艹”“天呐”“怎么会这样”诸如此类的抽象感叹变做了具体语言。 ——“时副支被人挂了。” 终于有人说出了事情的内容。 作者有话说: 感谢今日特别出演——赵斯若from《追凶》 不知不觉间,小赵同学也变成前辈了啊,成长的过程是痛苦的,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她一直保持着之前的样子。 希望大家都是天天开心的小孩子 第43章 夜半歌声30 [VIP] 听说是市内最适合看天空的地方, 从伸缩门进来,走上百米,站在正中间, 远远地, 就能望见天地相接, 青草地一直蔓延到云层去,无边无际。 “做警察这一行, 要耐得住寂寞忍得住诱惑,当你迷失自己了, 就站在这儿看看天,看看天上的云, 看看夜晚的星星。” 到警局的第一天,大太阳底下,师父周已如是说。 但他并没有说明,看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于是时温自己来找答案。 要怎么形容现在的天? 像读书时,不经意间走神,铅笔在白色草稿纸上斜斜地涂抹出纹路, 是阴沉的灰色。 灰色的不成形的云, 灰色的不明亮的天。 “你看这天是什么样子的?” 为了证明不是自己的心情左右了结果,于是在听见身后逐渐清晰的脚步声时, 卡着时间发出了提问。 脚步声停下来,预料之中的男声随后响起。 “我看呐,”应该是仰起了头,“是要去好好吃一顿热腾腾的饭然后睡一觉的样子吧。” 时温回过头, 以一种微微向上仰视的角度, 撞见淡色的弯起的嘴角。 很快, 嘴角低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墨黑色的瞳孔,非常近,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脸。 是男人俯下了身。 “怎么样,去吃饭吧?”仍然是笑着的,轻松的语气。 这样干净的眼睛,应该是从诞生那一刻起,就只看见晴朗的天、璀璨的星星、绚丽的花和母亲温柔的笑脸......一切美好而温暖的东西,没有沾染一点污秽与残酷。 “你怎么会想来做这个?” “做哪个?”表情已经泄露了,就是在明知故问。 没有得到回答后反倒得寸进尺了:“时副支队长开始对我感兴趣了吗?” 时温转了回去,用沉默表示否认。 头顶阴沉的天只在视野里停留了一小会儿,转而又被那张笑着的明朗的脸挤去了位置。 “一起去吃饭吧,去了慢慢跟你说。” 忽而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比拟的香味靠近,出于条件反射而往后撤的步子在听见耳边响起的低沉嗓音时又不得已停了下来。 “案子的最新情况,我打听到了。”他刻意压低声音在耳边说。 昨天傍晚突然出现的帖子一瞬间以极高的转发率和阅读数抢占了头条,铺天盖地的负面骂声充斥而来的同时,市局局长的电话也被打到几乎爆炸。 本来应该在喝着茶构思退休后的美好生活,却忽然让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从摇摇椅里炸了起来,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体验,自然而然的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时温果然就被停职了。 传达命令的卢副局长讲话很妥当:“这段时间你太累了,给自己放放假,我听说你除了破案最喜欢的就是睡觉了啊,就趁着有空关了手机断了网络,好好把之前没睡的觉都补回来。” 最后,像每次结束对话必经的仪式感似的,又补了一句,“正好,也终于有时间去看看周已了。” 没有别的,只是用某两个字来提醒她,不要冲动。 时温就没有冲动,她非常平和地看完了那些博文。 起因是谢一明的死亡,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的自称是谢一明朋友的热心网友发了一条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朋友圈,哀悼自己的好兄弟,以及,痛斥某位不知名的警察败类的种种恶迹。 并不是完全没有指名道姓的,镶嵌在字里行间的,都是比如“静坐女神”、“市警察局的女刑警”、“当了点小官”等等诸如此类的,隐晦的却能完全对号入座的定语。 然后就有人推理出来,是在市警察局刑警队当了点小官的前不久被网友评为“静坐女神”的一个女刑警。 她叫时温。 暴露身份后,一切就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已经不是第一次跨越雷池了,当时有个罪犯让她在警察和人民里做选择,她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让人民被炸死,怎么呢,普通老板姓的命就不是命吗,没有老百姓一点一滴的税款,他们这些捧铁饭碗的人哪来的工资呢? ——有时间不干正事,放着这么个大案子不查,却要去挖人家死者家里的八卦轶事,拿钱不干事,没一点职业道德。 ——人家拿的钱少呀,穷警察酸有钱人呗。 ——难怪一直给受害者家属施压,本来失去亲人已经够难过了,却还要被怀疑被逼迫,搞那套受害者有罪论,把人家逼死了,这下开心了吧。 如热心网友所说,谢一明是被时温生生逼死的。 杀人偿命,黑|警滚蛋。 到这里便也罢了,可惜,总不乏有些能人,一定不能对不起自己人型挖掘机的盛名。 于是,顺藤摸瓜地,她的底细就被清清楚楚地摊在了公众眼前。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没有爹没有妈,无人教养。 又或者,克父克母克师父,天生灾星。 很多很多,都被明明白白地摆上了台面。 这个时候,时隔好多年,时温才忽然想起那天在太阳下,在充满汗水味的空气里,师父跟她说的那番话。 然后不自主地走到了外面,看看这亘古不变的天。 难道是想告诉她,人这一生短暂且渺茫,很多事情不必太执着太较真? 怎么会有这么消极的想法? 果然是要吃饭了么? 视线再次回到这个看上去几乎可以用不谙世事来形容的灿烂笑容上。 “我想吃辣的,要没有红色。” 也有些挖掘机没有挖到的,比如,她不吃和鲜血颜色相近的食物。 就这么损失了一条有力证据,不然,就能说,连和血同颜色的东西都无法接受一看就是坏事做多了心发虚的混蛋。 时温在心里惋惜地叹了口气,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下。 孟彧在她身后,晚了一步,指尖贴着椅背错身而过,失去了机会,只得收回落空的手,去到对面坐下。 吃了清一色青椒的湘菜。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孟彧终于切回正题。 “调查结果确定了,谢一明是自杀。” 她在离开前,看到了赵斯若悄悄发来的报告。 “叶麦在知道谢一明欺骗自己后,确实有过想要去杀他的冲动,但是没有成功。” 他们是在谢一明公司发现的叶麦,而那个时候,谢一明已经死在二十多公里以外的老房子前。 至于她要杀他的原因—— “他们几个里面,最先发现谢傲雪死了的是叶麦,二月九号早上,她到了谢傲雪家里,看见谢傲雪躺在房间的地上。”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加重了几分。 “她的说法是,她一开始发现谢傲雪时,谢傲雪的状态就是在烂尾楼里的那副样子,他们做的,只是脱掉她刚开始为她披上的衣服、按照她身上的勒痕绑上绳子然后用谢一明的车子运到烂尾楼吊起来。” 米浆浓醇,掺杂着淡淡的花生香味,滑进胃里,带起一阵暖意。 时温放下杯子,舌尖舔过唇角,问:“是谢一明让她做的?” 即便不是,现在谢一明死了,她必然也会这么说。 不过也不能这么推测,显得是叶麦为了推锅而刻意策划了他的死亡似的。 孟彧点了下头,他似乎对这些菜不太感兴趣,比起用来夹菜,筷子更多地成为了指尖把玩的工具。 “她首先打电话问了陶枝,因为前一天夜晚陶枝见了谢傲雪,但由于他们一个比一个更不熟悉谢傲雪,最后叶麦想到了谢一明,她知道他们是恋人关系。” “神奇的是,谢一明马上坦白是他杀了谢傲雪。” 时温正要转动眼前的玻璃圆桌,闻言手一顿,但只有短短几秒,她便再次动手将对面的汤转了过来。 “是谢傲雪让他这么做的?” 孟彧愣了下,随后又笑了起来:“幸好是我在给你转述,不然,要是叶麦在这儿,你得让她多没面子。” 不知道是在调侃谁,但是听上去却也没办法让人讨厌。 时温放下筷子,淡淡解释了一句:“从叶麦的角度,如果她和谢傲雪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除了这个原因,再没有别的办法能说服她参与计划了。” 她并不是料事如神,也不是对叶麦的陈述嗤之以鼻,只是习惯。 “你总是这样吗?” 总是将自己代入他人的角色,去推测去思考,对嫌犯如此,对于受害者也会如此吗? 还有那些她曾在无意中甚至已经完全从记忆里剔除了的施以过援手的人,都是一视同仁吗? 时温没有从对话里搜寻到足够的前情提要,因此无法理解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哪样?” “不吃红色的食物。” 问了个毫不相关的奇怪问题。 眼睫垂下来,压住目光,去看面前的鱼汤,比柠檬的颜色更深一些,酸菜和鱼片交缠在一起,说不清是谁阻碍了谁的前进。 一口气息从唇齿间溜出来,没忘记带上声音:“八岁之后是这样。” 竟然真的说了出来。 这是一个绝佳的深入交谈的机会,无论是周围的气氛还是对方难得显露的情绪都预示着话题即将往更沉重的方向发展。 “谢一明告诉了叶麦一些秘密,关于他们家的,也就是当时审讯谢恩行时他说的那些,不过叶麦说这一切都是他们商量好的,谢恩行那些证词也是谢一明准备给他的。” 但他放弃了,绕回了原来的话题,并没有选择抓住机会继续聊下去。 既然是不快乐的事情,还是不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复回忆了吧。 “死无对证了。”时温也像是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很自然地回到了正事上,没有任何私人情绪。 “既然一切都是谢一明策划的,谢恩行为什么会这么配合?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 总不能是,已经失去了一个,无论如何都要保全另一个。 然而—— “谢恩行得知谢一明死了后情况不是很好,我见了他两次,第一次他并不承认,说叶麦在说谎,他的儿子谢一明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孟彧说,“但第二次,他像是坦白了,他说烂尾楼的事情其实他也有责任,知道白中旭偷工减料罔顾人命却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行为阻止他,他一直以来都觉得亏欠谢一明母子。既然现如今,女儿已经没了,不想再让儿子受伤了。他还说谢一明是他养大的,子不教父之过,养子所有的言行做养父的都有责任,所以他来认罪也没有错。” 连亲生女儿的死亡都可以不追究,这样似乎也就不奇怪,为什么第一次在明知不可能成功的情况下,还是要做最后的挣扎,为儿子推卸责任。 “但是反过来也成立。” 时温抬起眼。 “其实谢恩行以为,谢傲雪是自杀的。” 孟彧说,“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谢傲雪为什么自杀。” 那就是还有秘密。 导致这个临时结盟成立的真正秘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郁三小”的地雷~ 桔子粟又带着她的预收来了,它很小很小的占不了多大位置,各位陛下们带它走吧呜呜 专栏第二本《看见你的谎言》 * 藏在平静日常里的不幸往往难以预见 比如,天台护栏边松动的螺丝,背过身那一刹那推来的手,回家必经之路上冒出来的酒鬼,和打开门后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气…… 但也有些能被窥得端倪的 比如。 坦坦荡荡与人对视着说自己绝不是凶手的人,手指却指向了与目光叛离的反方向。 看起来谦逊诚实的好学生,却在夸赞老师时不自觉地耸起了鼻头 又或者 你说不想见我,脚尖却向着靠近我的方向转动了四十五度。 第44章 夜半歌声31 [VIP] 最终还是要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就像谢一明选择离开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 回到生命开始的荒弃老楼,来给自己画上人生的休止符。引发这一系列连环事件的秘密,也许就藏在烂尾楼里。 毕竟, 到今天为止的这一切, 都是由那天晚上, 甚至更早更久远的某个晚上,发生在这栋楼里的一切引起的。 只是, 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灰扑扑的绿色安全网,没有锈迹斑斑的裸露铁管, 也没有半途而废的斑驳楼体,只剩下一截露在表面的水泥地皮和潦草埋下的地基。 水泥地皮边缘, 几个工人捧着盒饭大快朵颐,旁边穿警服的中年人背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和同伴聊天。 氛围应该是轻松的,如果工人们没有紧紧挨着身旁或锋利或沉重的危险工具,零星分布的警员们没有一边闲聊还一边不忘用眼神留意四方,那这应该是一个闲散的夜晚。 “看起来像是挖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 车子停在距离烂尾楼直线距离十来米的地方,一个视野极好的隐蔽观察位。 孟彧偏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人, “有什么消息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时温没有什么钞能力, 然而,在警察系统里待了这么多年, 她本人虽然暂时离开了岗位,总还有些根根爪爪留在各处,时刻探听消息。 听他这么问,她低头看了眼手机。 什么也没有。 “也许还在汇报。” 派一个妥当的人汇报发现, 余下的便盯着现场等待命令, 以不变应万变, 这是惯用的方法。 不过也有可能, 只是请来的工人不太配合,和留守的警察发生了某些摩擦,两边互相提防着以免自己这一头吃了亏而已。 “先下去看看。” 暂时不能定义为十恶不赦的罪行,市局不至于跟底下所有分局派出所乃至各个兄弟单位传达“放行时温者其罪当诛”这等严苛的约定。 而且,应当也不是所有人都网上冲浪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推开了车门。 在里面坐着的时候感觉还不明显,下了车,再走两步,变化很快就呈现在了表面。 车里辐射出来的灯光从鞋跟处褪色,运动鞋的黑色鞋面整个没入灰色的影子里,越来越深,在即将消失前,又被突然出现的巨幅光幕吞没—— 孟彧从后面跟了上来,手里举着手电。 “太黑了,我有点看不见。” 目光相遇时,他笑着说了一句,看上去略带歉意的笑容。 “我现在没有刑警队副支队长的权利了。” 没有会过意来,在椰青色的光线里,一笔一画勾勒的,是茫然的轮廓线条。 算了。 时温重新回过身去,对面,有几道视线从工地上转过来,没有配合上实际的行动,也可以马上就行动。全看他们两人的下一步举动。 反正是绝不可能偷偷进去了。 毫无防备地,让灯光模糊了颜色的毛衣占据视线,往上,依旧是近乎没心没肺的笑容。 “辛苦时副支队长委屈一下吧。” 一只手摊到面前,掌心里躺着一副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眼镜和一串花里胡哨的,发圈? “放心。眼镜是没有度数的。”还自以为十分体贴地安抚了一句。 说不清是夜晚的副作用还是别的问题,最终,出现在烂尾楼看守警员面前的,是—— “我是市局的技术顾问。”精致得如同刚从某乐圈颁奖典礼上下来的男人如是说。 和旁边戴着眼镜扎着小小一团低丸子的—— “这位是我的助手。” 长着娃娃脸的冷漠女助手。 “这么快?请问副局,哦,或者队长,他们来了吗?” 看来是件大事,能把刑警队的一把手二把手都请来的大事。 “我们正好就在这附近,接到通知就来了,他们也快了。” 说着,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临时打的条子。 潇洒的黑色签名,严肃的红色公章。 等对方一丝不苟地审视完所有细节收回伸出来小半截的脖子并且换上一脸认真的敬意后,孟彧才不急不慢地收起了那张不知真假的证明,跟着中年民警往里走。 “你们听说情况了吗?” 民警问道,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话里的试探。 “暂时没有。”孟彧说,“我们正在外面,是小温临时接到的电话。” 触电一般,时温猛地停下脚步,抬眸睨着同行的语出惊人的发言者。 他信步走着,好像全然不觉得自己临时编造的称呼有什么问题,甚至还在话出口后的片刻,煞有其事地回过头,问道,“是吧,小温?” “……” 骂人的话在舌尖滚过一遭,尽数让齿背拦截,抗争过后,侥幸胜出的语言便是平静的,淡漠一如往常。 “电话里说烂尾楼有重大发现,让我们先过来看看,他们随后就到。” 中年民警点点头,应该是信了。 条子是真的,顾问也是真的,确实没什么可不信的。 除了她这个半道出家的技术顾问的助手…… 技术? 时温抬起眼,他真的懂技术? 这才是最值得怀疑的疑点。 但民警似乎没有这样的发现。 “自从上面下命令以后,我们就一直在监督施工队赶进度搞拆迁,这不,才两天,就拆得七七八八了。” 指着到处破破烂烂的工地。 “然后就有了不得了的发现。” 配合着他的话,路走到了更里层的地方,在民工围坐的地基的后面,一条单独拉起的警戒线以外。 “就是在这里。”民警说。 旁边有更年轻的警员跟着一起,像是待命一般,等前者一招手,就将手里的铲子递过来。 民警拿着铲子对准其中一个标注好的土堆轻轻一掀,深到近乎与夜色相容的泥土堆里,点点参差的暗白色显露出来,和点缀夜空的星星是截然相反的,一个是璀璨的希望,一个则是暗沉的死气。 死气沉沉的骨头。 被土堆湮没得失去本来颜色的骨头。 身体本能所致,时温一言不发地拉开民警,钻进警戒线圈出的范围内,身体蹲下去的同时,手从口袋里摸出了几乎从不离身的手套。 乳白色的手套触摸到土堆表面,迅速染上尘土,再进一步地,拔出黏附了更多尘土的骨头。 细细地比划观察。 是腿骨。 未成年人的腿骨。 下意识地,双手沿着骨头躲藏过的位置往更深的地下挖去,旁边的人看得愣了神,站在原地变成了一座音乐人雕像,只不过手里本该抱着的吉他变成了铁铲。 待她险些要挖出下一块时,终于冲破表面石头的桎梏,腾出手来要去阻拦她。 有人更快一步。 孟彧拉起警戒线,手伸出去的时候,肘关节很不巧地阻隔了民警兄弟舒展在空气里的掌心,之所以用到“巧”这样的字眼,是因为他本人看起来是全然不知情,一脸观察心切的样子,俯身蹲了下去。 民警此刻才发现,这哥们看着斯文,竟然长了这么宽的背,完完全全遮住了前面的助手。 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也根本听不见从前面传过来的,助手的声音。 “是真的。” 然而,由于没有参与全部调查过程导致的信息不对等,能听见的人却没有很好地利用这个地理位置。 “什么是真的?” 听不明白,猜也不是很好猜。 真的骨头? 总不至于有这样的癖好。 “那个帖子。”时温取下手套,用手机拍了张照,“我之前跟你说过,有个关于烂尾楼的帖子,说施工过程中发现了骨头。” 是真的。 “难道这就是那个秘密?” “可这跟谢傲雪有什么关系?” 准确说,跟她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感谢“郁三小”的地雷呀,差点没看见 ——分界线—— 我有一个小问题,大家是更喜欢看谈恋爱呢还是破案呢,没错,我已经在纠结下一本的题材了 不知道是接着写刑侦好,还是去写现言好 明明也知道老读者留不住,但还是想问一问 唉:-( 第45章 夜半歌声32 [VIP] 终于在嘀嘀咕咕的可疑行径中让身后的民警发现了端倪。 不幸中的万幸, 孟彧及时说出了得体的借口,赶在事情暴露之前,带着时温钻出警戒线, 然后离开现场。 车子在夜里扬长而去。 车上, 为了不影响视线, 顶上的灯灭了,只在时温手里放一个小小的云朵灯。 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 “是不是没想到?” 从邻座传来, 带着笑意的声音,不是为了缓和气氛, 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像捣蛋的小计谋得逞的顽劣小孩。 “自己有一天也会要躲警察。” 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 至于有没有想到会要躲警察—— 有吧,当然是有的,一直都有。 每个案子里,都会把自己代入犯罪者的身份设身处地地去想:如果是我做了这一切,我要怎么逃掉? 无数次的练习,随着时间和阅历的加深, 对方法越来越熟悉。 往下挖掘, 发现竟然是抱着也许有一天真的能用上的打算。 被自己忽然挖掘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但随即又恢复平静。 是被外力, 来自于已经不存在了的某人的外力压制才被迫放弃某些决定,而不是自己本身。 有些想法,早就从那天晚上开始,从那天晚上的空气中, 随着呼吸钻入身体, 与骨肉血管相融, 越缠越深。 不会放弃的。 思绪越散越宽, 以至于旁边的人叫了好几声才听见,回过神,迟缓地弥补上一句:“什么事?” 目光所及,路口的指示灯换成了鲜艳的红色,车辆不得已依次停下,眼睁睁地,看着结成群的行人仓促通过。 司机倒是得以抽出空闲来。 “没事吧?”孟彧偏过头,认真地看着时温。 恪尽职守换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谩骂和停职审查,为着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大如时温也不一定能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是不是太累了?” 沉默。 等了一会儿,想到了可以再次讯问的话题,要开口时,却让对方的声音拦截了。 “可以走了。” 停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绿灯了。于是马上发动车子,通过路口重新上路。 心里却还是在想,果然有些难以接受么? 最后到了朋友开的甜品店里。 孟彧和时温第一次遇见的地方,确切说,是时温记忆中两人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老刘他们接到通知去烂尾楼了,一会儿过来和我们会和。”仍然是自己动手拉开了椅子。 因为是朋友的店,所以不用刻意点东西也能坐最合适讲话的空位。时温不喜甜食,独独一个爱吃甜的孟彧,也碍着不好让女性同伴看着自己一个人吃而无事可做的绅士考虑放弃了点单,最后只上来两杯不同甜度的奶茶。 “能根据看见的骨头确定大致对象吗?” 时温摇了摇头:“上学的时候没有学太多这方面的专业知识,我只能根据这些年的经验推断,这是未成年人的骨头,至于性别和年龄,得法医验过才知道。” 孟彧在这方面也没有太多的专业知识储备,只能模棱两可地描述:“我之前在国外学习的时候,去朋友的实验室看过,我们这次发现的骨头感觉形状有点奇怪。” “有没有可能不是正常死亡的?”他问。 没有表现出对于他还有这方面见识的惊讶,时温淡定地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 她说,“发现是两块腿骨,应该不属于同一个人,但都有人为弯折变形的痕迹。” 孟彧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也就是不排除别的部位还有其余的伤?” 时温没有马上表示肯定,这是她的风格,有百分百的把握再下肯定结论。 “也有可能是两位未成年人机缘巧合下一起受了伤,比如车祸,或者从高低滚落,还有撞击之类的。” 话说到了这里,却没有要马上收音的意思,她停顿了几秒,面部肌肉有了轻微的紧绷。 “我在北州长大、读书、工作,并没有听说过,这一片曾经有过坟山或者乱坟地。”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 “一般做地产企业的,都非常信风水。”孟彧说。 言下之意,时温的见闻与记忆没有疏漏。白中旭承包这片地建酒店的目的是为自己盈利,而不是转卖。所以,他不可能高价去竞争坟场这种地皮。又不是搞慈善建学校。 “一栋民营建筑,为什么底下会埋有未成年人的骨头,而且我们只有机会挖上头那一点,不知道下面更深的地方还有其他没挖到的地方,是不是还藏了别的骨头。” 是不是还有更多的亡者。 时温:“尸体已经白骨化,我们没有测算土壤的湿度所以无法得出准确数据,不过据我推测,这些尸体至少是三年前就埋在这儿了。” 或者更早,早在烂尾楼刚刚修建的时候。 但是,究竟是烂尾楼运气不好选址选在了他人的埋骨地,还是由于这片埋骨地的存在才有了烂尾楼的诞生。 谁成就了谁,尚未可知。 “我们来理一理时间。”时温移开略有些碍事的奶茶,将手机摆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 电子光从防窥膜里透出来,削减了亮度,淡淡地映着瞳孔,以及,装在瞳孔里的,对方的影子。 在很久以后,她偶然回想到这一幕,这个冬天的夜晚,在口里柔软的奶茶香和甜品店里轻和的背景乐都已经模糊不清的时候,恍然惊觉,原来在这个时候,也许是更早,她心里那片坚硬的城防就已经无声消去,明晃晃摊在面前的,是专属于同伴的领地。 他在那里,所以她会不自觉地和他一起分析所有难觅头绪的难题。 但眼下,她的眼里只有屏幕上逐行输入的宋体黑字—— 2008年,白中旭得到批准后首次开始修建这栋大楼。 (工地频繁出现小事故,工人死亡) 2009年,施工暂停。 2009年,承包商白中旭携家逃亡路上突发车祸,身亡,大楼修建由此不了了之。 (白薇、叶麦、陶枝相识) 2011年,谢恩行于童天福利院领养白薇,并为其更名为谢傲雪。 (福利院分别的三姐妹重逢) 2018年,网友“257347”首次在网上发表关于烂尾楼闹鬼的帖子,随后删除。 2019年,烂尾楼原帖搬运帖在网上出现 2020年,烂尾楼附近居民首次听见了疑似楼内传来的歌声。 (歌曲至今未发表) 2020年,谢恩行买下烂尾楼 2021年,叶麦在直播时发现谢傲雪的尸体悬挂于烂尾楼 2021年,谢一明坠楼身亡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抬头问孟彧。 后者摇了摇头,她才又点了下屏幕,收起键盘。 她撤回手的间隙,对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吟开口道:“单讨论秘密的话,叶麦和陶枝并没有进入内核,她们只是出于友谊的角度参与计划。” 意思是,可以排除了。 时温看了他一眼,光线里,对面的目光迎上来,坦坦荡荡的,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 她沉默着低下眼去,手指贴着屏幕操作了几下,独立的字便被捆绑成组,变成了醒目的黑体。 醒目的三个名字:谢恩行、谢一明、谢傲雪(白薇)。 没有再将叶麦划入范围,也没有陶枝。 他的声音仍然在响,语气丝毫没有因为屏幕上的微小变动而有所改变:“在跟叶麦的接触中。我可以确定,她知道‘257347’所发表的那个帖子。” 像是真的大公无私,“但她并不了解它的作用,在她看来,这个帖子就和那些歌声一样,是烂尾楼闹鬼的一部分,这也是她同意谢一明的提议——将谢傲雪放在这栋楼里的一部分原因。谢一明告诉她这栋楼闹鬼更能吸引网友的注意同时引起警方关注。另一个原因就算,这栋楼现在由谢恩行承包,有更强的指向性和舆论煽动作用。” 都是为了谢一明构思的计谋。 也都是谢一明透露的。 一个死去的无法开口的人。 那就看一看从谢一明那儿听说的,烂尾楼闹鬼传闻的构成。 “发帖者‘257347’这个网名,应该就是‘白家人都该死’的意思,烂尾楼受害者家属在事情过去近十年后以这样偏激的心情在网上写下这篇帖子。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忽然抛来的问题。 面前的手机屏幕霎时熄了光,就在眼前,有什么东西暗了下去。 对面清晰的鲜活的轮廓一点点模糊,从中一点,裂开一个半大的口子,黑暗慢慢渗出来,越来越宽,最后张开血盆大口,入鼻却是生了锈的桂花香。 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心情? 无论过去多少个十年,也无法熄灭的火,只要有一点风声,便能腾空而起,将一切烧得精光。 “因为恨。” 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站在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思维考虑或许有不同的结论,就是这样简单的想法,却没想到,回应自己的是除了沉寂,就只有能与暖气相抗衡的冰冷神情。 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但一定哪里出了错。 想要补救的时候,就听见了对方的声音,毫无感情却十分清晰的三个字。 因为恨。 又在自我代入了吗,还是—— “也许是突然从某个地方得知了自己父亲死亡的真相。”时温说,又恢复了正常。 “但是,”孟彧说,“要说将这份仇恨藏在数字代码里不表露出来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还可以理解,为什么不久后帖子又删掉了,而且毫无动作,一直到大半年后才慢慢由动静,多少有点奇怪。” “也不奇怪。”时温有不同的看法,“两种可能。” 伸出一根手指的同时,也发表着自己的见解,“他很小心。刚刚得知真相时很愤怒,想要马上报仇,但是真的想要动手时,习惯驱使他冷静下来仔细谋划,于是先写帖子,等确定有人看见又不那么多人看见的时候删除,在这段时间里消除干净自己的痕迹,然后再慢慢行动,一步步来,每一步都确保自己不在明面上。” 也确实,后来的每一步都是由别人来完成。 “所以另外的可能就是,他其实是一只忍者神龟?”突然开起了玩笑。 时温抬眸盯他,他浑然没发现似的,自顾自地说,“一直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力量不够,所以静心潜伏着等待机会,突然发帖只是偶然间因为某个突然得知的消息受到了刺激,索性将这个也变成计划的一部分?倒是有勾践卧薪尝胆的耐力。” 却还不如他的结局。 但这不重要了,这些主观性的前因后果都随着行为人从楼顶一跃而下的动作,一起结束了。 能探究的,只有可能得到结果的事情。 譬如那首莫名其妙的歌。 “也要归咎给谢一明吗?”听上去不太满意的口吻。 孟彧煞有其事地抿着唇点了点头:“谢傲雪还没发表的歌,如果是谢一明就不奇怪的,他们关系这么亲密,说不定她的曲子他还提了建议呢。” 也确实无可反驳。 这三个人,全都和烂尾楼有关系。 谢一明是坠楼工头的遗孤。死者谢傲雪是烂尾楼前承包商名义上的女儿以及现承包商血缘上的女儿。谢恩行是现烂尾楼承包商以及前承包商的,情敌? 那烂尾楼底下埋着的骨头呢,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谢一明倘若是发帖者,显然在2018年就知道烂尾楼底下有骨头,也就是说他知道烂尾楼里埋着什么秘密,他究竟是为着这个秘密在十多年以后杀死了谢傲雪,还是在突然得知谢傲雪的身份后为自己可能枉死的父亲报仇? 或者更深层次的,谢一明的生父,也就是那个坠楼工头,根本就是因为烂尾楼底下埋藏的秘密丢了性命的? “我记得在说这件事的时候,你提了一个疑点。” 视线从屏幕上抬起来,落到对面,冷白色的电子荧光投映进女人的瞳孔里,反射出来的,是更冷清的目光。 孟彧没有移开眼,“工头身为某个级别的管理者,在发现工地上的异常情况时,没有向上级大老板汇报,而是选择跟底下的民工师傅讲,这很奇怪。” 是在和钟铭恩谈话后察觉到的疑点,时温说:“是,当时我推测他是不得已为之,也许不能跟老板白中旭讲。” 但是为什么不能讲?有什么不能讲? “除非——”孟彧说,“这个异常情况本身就是白中旭造成的。” 是白中旭的秘密。 是在发现了大老板秘密的极度不安里,选择向自己的友人倾吐心声。 那当时的状态一定没有钟铭恩讲的那么轻松。 也许是那天晚上自身的恐惧紧张,加上时间的冲刷,导致少年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也许—— “但是有一个问题,谢傲雪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有什么理由是非得让她付出生命作为代价的。 “就算谢一明单纯是为了给自己父亲报仇,忽然得知谢傲雪其实是白中旭的女儿,因此出于‘白家人都该死’的行事原则杀掉了谢傲雪,父债女偿。可谢恩行呢?” 这个死者的亲生父亲,光是说起女儿的名字就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愧疚,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在听见养子说女儿自杀后就相信了,不仅没有追究还费尽力气帮忙隐瞒。 手臂顺着桌面垂下来,人也顺势往后,背靠进沙发里。 “中间还漏了一环。”孟彧说。 人都没了,总不能是出于对“自杀死掉的听上去没有被人杀掉的好听”的名声的担忧。 即便是名声—— “别忘了,就算是谢恩行,在陈述过程中他也没有隐瞒,谢傲雪和那些人进行情色交易的事情。”时温说。 难道还有比这更难听的? 孟彧忽然想起:“谢一明却说谢傲雪是皮条客。” “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时温说,“他当时告诉我这一点的时候,让我承诺不告诉谢恩行这件事,他的说法是,人已经没了,不想父亲再为此伤心。” 真的是不想父亲伤心吗? 还是怕由于自己背叛了规则而导致同盟破裂? 奶茶的温度渐渐褪去,隔着陶瓷杯壁几乎感受不到,液体顺着吸管触碰到嘴唇时才能感受到些许的热度。 一点点的热,融进身体后却是更彻底的凉。 “依你所见,谢一明对于谢傲雪的感情是怎么样的?” 一个听上去无关头尾的题外话。 时温仔细地回忆着,秀气的眉线蹙起轻微弧度。 “我不能很确定我的判断准不准确。”她说,“从我的角度来看,他对于谢傲雪是有感情的。” 孟彧:“什么样的感情?” 时温顿了下,语气有些抱歉:“我不是很清楚,亲情和爱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同体现。” 准确说,是对爱情不甚清楚,所以失去了区别的标准。 孟彧了然地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看上去是满意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对答案的满意还是其余别的地方。 满意之余也许还有些许可惜,可惜自己没有亲眼见到谢一明。 当然是要可惜的,错过了一次,他就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后者说起谢傲雪时,又爱又恨的纠结与痛苦。 似乎是各有各的思考,沉默从桌子中心蔓延开,缓缓地,延申向两边,然后在时温这一头截止。 “谢恩行还活着。”她忽然说。 孟彧:“但他不愿开口,没有足够信息,只靠是与否的问题也得不出精确答案。” 更不能成为起诉的证据。 “如果告诉他更多秘密呢?” 视线里快速升起来的,是亮着的手机屏幕,以及,最新的消息。 烂尾楼里有了近一步的发现。 作者有话说: 从早上六点到中午快十二点才有这些成果,我怕不是个废物吧 第46章 夜半歌声33 [VIP] 凡事都有两面性, 就好像,对于案件的新发现,既高兴它可能带来的新进展, 又痛心这点微弱进展背后的代价是更残酷的现实。 现实的残酷的死亡。 “整个工地简直就是一个乱葬岗, 底下到处埋着人, 骨头已经全拉回去让法医检验了。” 打来的电话里,刘钦炜如是说。 也只说了这一句, 就没了下文,这头的时温也不吭声, 本该传递声音的介质忽然传递起沉默来,从这边到那边, 一点一滴地侵占着时间。 然后,也许是觉得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于是制造者亲手摧毁了这份沉默。 “温哥,你的事情......”略有些干涩的声音。 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我需要你帮一个忙。” 并不是很执拗的人,很快就跟着对方换了话题:“什么忙,你说。” 时温说:“提审谢恩行。” “这简单啊。”还没听完, 便急着下了结论。 时温给了他几秒钟的时间充分散发完语气里的轻松, 随后才说:“但是我要看到审讯的全过程,而且, 我需要通过你去向他提问。” “就像平常我在局里那样。”她说。 这多少有些为难,帮助一个由上级直接下达命令确切停职失去一切工作权利的人开后门,后果很有可能是跟着那个人一起卷铺盖回去打摆子抠脚。尽管时温并没有抠脚的习惯,但她还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同伴为自己所拖累。 所以, 在电话那边短暂的沉默中, 她很快提出了新的办法:“或者你用心记下来, 向我转述也可以。” 遭到了拒绝, 理由是,记忆力不行。 于是,不知怎么的,最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时温和孟彧坐在车里,通过先进的现代科技设备,在线看起了几米外市局内部的审讯直播。 秘密的直播。 审讯室里开着灯,透亮的白色,但这份光亮并不能让椅子上的人看着状态好一些。 进来好几天,谢恩行早没了先前的精爽干练,也许是短时间内经历了女儿惨死儿子自杀的双重打击,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彻底颓废了下去。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你们还想问什么,早点审判给我一个干脆不行吗?”言语间也没了先前的涵养与耐心。 但还有比他更没有耐心的:“不行。” 当然是刘钦炜:“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真的什么都说了吗,你说的全都是真的吗?” 像在绕口令,又没有半点韵律感。 “为什么又是这样的问题,到底要怎么样你们才肯相信?你们不是都调查过了吗,就算不信我的话,那些证据总不会骗人吧?” 他摊开手,一句一句地质问着。也不知道是真的无可奈何到了无言以对的地步,还是恼羞成怒的掩饰,他用力拧紧了两条眉毛,倾尽五官来显示自己的不耐烦。紧接着,双手往桌面上一撂,脸就偏向一边去。连看也不想看。 “我真的搞不懂你们警察。”半晌,从那一面传来莫名的语气,“抓的人不承认的时候就想尽办法让人承认,好不容易认罪了呢又不相信,你们在搞什么到底?” 如果不是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很难让人相信这是最开始带回来的谢恩行本人,由此也能看出,他想要激怒警察破罐子破摔的决心。 但并没有得逞。 “你知道吗,在谢一明自杀之前,我们曾经去见过他。”毫无关联的新话题,语气也焕然一新,全无半点恼怒。 谢恩行最多觉得遗憾,近距离坐在旁边的尹若晨却是疑惑,伸出去准备拦人的手又悄无声息地缩了回来。 怎么能不奇怪呢,分明感受到了身边呼之欲出的火气,跃跃欲试着想要将空气点燃,却在临界点陡然没了动静。唯一的过渡大概就是男人略微欠身的动作,此刻看来却单纯只像是坐得累了舒展下筋骨,因为并没有相对应的下一步切实举动。 这并不像他。 目光不自觉地移动,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盯上了对方的耳朵,准确说,是镶嵌在他耳朵里的那枚黑色耳麦,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方便听审讯室外其他同僚或者上级的意见或是指示。 只不过—— 侧面的玻璃上显现出审讯室内的画面,桌子、椅子、她自己和师父、头顶的灯、灯下方的审讯椅、以及坐在审讯椅里头的谢恩行。 被人调整了倍速似的,那头的谢恩行好一会儿才舍得从里侧的墙壁上移开目光,慢吞吞地转过眼来,睨着他们这边的方向,默不作声,似乎在等待下文。 耳边有熟悉的声音,看来师父没有让他失望。 “他告诉我们,谢傲雪其实——” 同样缓慢的像是调整了倍速的语速,像是生怕让人漏听了任何一个微小的语调起伏,“不止是受害者那么简单而已。” 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些信息,不止这个,连师父什么时候去见了谢一明也不知道。 不是一直待在一起吗?好像也不是,总还有下班回家、上班上厕所的时候,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待在一起的。 尹若晨回过头,不知道怎么的又看见了那枚耳麦。 也不是所有事情,都是被她知道的。 刘钦炜也许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小徒弟时不时投来的探究目光,也许是腾不出神来去理会,毕竟此时此刻,这个能以一种几乎急死人不偿命的悠哉口吻说话的慢性子,与他本人风格截然不同,必须倾注全部的专注力去扮演才不至于让人出戏。 “除了自己和那些圈内的老板进行情色交易外,她还将身边很多人也拉了进来。” 这些信息自然全是来自于时温,她在谢一明本人所讲述的版本上略做了点添油加醋的处理,添加了几分自己的推测。比起证实自己的推理能力,她倒更希望出错,每一分差错都是对谢傲雪的凭空污蔑,而每一分污蔑,都是击垮这个以谢傲雪为纽带建立起来的脆弱联盟的利刃。 “奏效了,他开始紧张了。”听上去很漫不经心的声音,从邻座传过来,孟彧的声音。 事实上却是,哪怕是在跟她说话,眼睛也一直盯着屏幕没有移动分毫,非常的专注。就连说出来的这句话,似乎也只是为了让她了解进度不至于太过没有头绪而勉强分出来的心思,所以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解释得出这条结论的依据。 原来面无表情的时候,才是最认真的时候。 然后想到,原来这个人也有很认真的一面,对待正事也是一丝不苟的。 耳麦里传来不屑的冷笑声。 谢恩行:“我知道,你们审讯有一招,叫囚徒困境。” 看起来那些话对他毫无影响。 多少让人有点把不住分寸,好在,还有旁观着时刻下指令的人。 “继续往这个方向问,他现在是在自我说服,别给他机会冷静。” 涉及到案件时,时温总能说出比平常更多的话。 “把我告诉你的那些细节说给他听,点到即止,下一步就说烂尾楼的事。” 恰当的细节增补可以滋长怀疑,过多的补充就容易暴露自我,结果适得其反。 “谢先生知道得还挺多啊,是早想到有这么一天提前研究过?可惜了,这一招我们没机会对你用。”刘钦炜回之以同样挑衅的笑,“根本犯不着啊。” 互相想要激怒对方,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但显然他们这边有更多筹码:“那天在你们的公司见到谢一明,他本来也很嘴硬的,严防死守的,硬骨头,只可惜撞上了我们,准备太充分了。” 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忘了自夸,这才是师父自主说出来的话吧。 “我们查清了你们的关系,当然不是那个,他不是你亲生儿子谢傲雪才是你亲生女儿这种血缘关系太简单了,更深层的才值得去调查。”他说,“谢一明是跟着他母亲也就是你病故的妻子进入谢家的吧,他的亲生父亲在修建烂尾楼过程中坠楼身亡,老板却没有负责,至少没有在孩子面前展现他所负的责任。谢傲雪呢,或者说白薇,又是烂尾楼前承包商的女儿。” 恰到好处的停顿,懒散地,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口水,然后在歇气声中附带着加了句话,“他们之间的关系显而易见了吧?” 好像全然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这才是师父自己的风格。 “也许他是想过要忠于你们的结盟的,只是,人嘛,触犯到自身的切实利益了,为了保护自己,只能牺牲别人了。正好我们给他递了根救命稻草,告诉他谢傲雪肚子里的崽子是他的,他抓杆就爬啊,马上就承认了他们的恋人关系。” 刘钦炜摇了摇头,盖好保温杯放在一边,“做戏做全套,我们就质问他,你不是很爱谢傲雪吗,又是妹妹又是爱人的,怎么就没见你伸手拉拉她呢。” 十分体贴地,自己讲的过程中还没忘记和人互动,“你猜他怎么说?” 不知道哪儿伸来的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点,画面便陷入凝滞,谢恩行呆呆地坐着,连瞳仁都变成了镶嵌的装饰品。 可能是在努力思考反击的方式,也可能是根本无法反击。 “弗洛伊德有个理论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好像是什么,嘶,”刘钦炜抬起手,挠了挠眉毛,随后眼睛一亮,想起什么一般,“受虐狂的定义吧,具体内容我记不得了,反正谢一明说出来的,他说不是他不想帮助谢傲雪,是谢傲雪自己不愿意,她常年活在你给她施加的这种阴影下,和自己的父亲维持着这种扭曲的关系,她的心理状况也不正常了,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甚至,还将身边的朋友也拖下水了。” 即便没有孟彧那样的专业能力,也能看出此刻谢恩行的心理防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偏偏,刘钦炜还要再来补上一刀,“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可怜无辜的受害者。”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大脑相应的组织还没有完全思索出如何将眼睛所捕捉的画面转化成语言,心脏就已经感受到了清晰的震颤,从耳边直接传递而来的震颤。 谢恩行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不幸地,由于审讯椅未雨绸缪的设计,他又跌坐了回去。 幸运地,声音及时喷发了出来:“你胡说!不许污蔑我女儿!” 承载着强大的愤怒。 悲伤的愤怒。 可你很难说出,他究竟为什么在愤怒,眼睛红成那样,手也抬不稳,脸胀得通红,是因为警察不近人情的挑衅吗?是因为盟友的背叛吗?还是出于维护女儿的本能?亦或者,他其实是在生自己的气? 很复杂。 唯一清楚的,是这份浓烈的父爱,哪怕掺杂了沉重的愧疚,还有其他某些不太好的杂质,依旧不能被忽略被摒弃的父爱。 所以,此时的问话多少就有些残忍了。 “我没有污蔑你的女儿,我只是如实转述。” 不能否认,师父其实也有八风不动的一面,在和犯人对峙的时候,碰到了情绪激动的,他那身一点就燃的性子反倒不见了,别人越是激烈他的反应越是平常,到头来显得人家的真情实感像个笑话。 奇奇怪怪的人。 “但是我很好奇啊。” 就像此刻,审讯室的地面几乎都让谢恩行陡然爆发的情绪震得抖了抖,他却像没参与过那个场面似的,将话题又带回了先前,甚至更进一步。 “你明明这么在意你的女儿,不顾一切想要保护她弥补她,赔上自己的性命和声名也无所谓,为什么你会说出她参与情色交易的事情呢?” 他轻微地吸了口气,眯着眼,“难道,还有比这个更不能被人知道的?” “是埋在烂尾楼底下的那些吗?” 谢恩行的手从桌案上滑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还不如昨天,五点半起来,到十二点多只写了这些...... 不过,早上一家人去爸爸上班单位附近吃了他强烈安利的鱼粉,又去零食店搜罗了满满两袋子,还是很快乐的啦~ 唯一不快乐的是,有件事又一次得到了证实—— 果然,每当我苦恼怎么光有作者收藏预收却一点也不涨的时候,我的作收就也会很争气 地跟着一起掉!!! :) 第47章 夜半歌声34(捉虫) [VIP] 习惯性将自己依赖向别人的小女生。 感觉仙气飘飘、只可远观不可靠近、总是自己一个人的漂亮女孩子。 家境优越, 长相甜美,成绩拔尖,有很多追求者的转校女同学。 吃了很多苦很受罪的可怜孩子。 唱歌很好听写歌很厉害演技很绝并且人超级温柔善良的完美偶像。 以及。 躺在解剖台上死去的受害者。 ...... 全都是谢傲雪, 又全都不是谢傲雪, 不同关系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看见不同的表面, 所有表面加起来,互相抗争妥协后, 就有了谢傲雪,不完整的谢傲雪。 还剩下一小部分。 藏在镜子反射出的人像里, 藏在和他人对视时忽然捕捉到的影子里,藏在某个瞬间汇集在回忆中的过往里。 所有好的坏的漂亮的邋遢的, 全部在脑海里成型,通过甜蜜的酸楚的恐惧的向往的心情,刺激到指尖,然后拾笔记录在日记里。 最真实最隐秘的自己。 也曾有过积极的形容。 比如,“嗓音好听”“绝对音感”“至少长得还算不错”“也还是有令人赞赏的内在吧”、“努力变好”等等细碎的片段。 或者,最不济, 也有几句:“我和大家没什么不一样的”、“我也可以做普通人, 过平凡但正常的生活” 到后来,不知怎么地, 那些原本平直顺滑的线条陡然加重了力道,拧成一团团的黑疤,沉重又潦草。 “就是没救了。” “我不配。” “我是个罪人。” “对不起。” “我该死。” 困在海底的生命,偶尔看到一缕疑似岸上来的光亮, 便还是会伸出手, 努力想要向上游去, 或者发出求救的信号。 “好想和他好好在一起啊。”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我干干净净的,也没有做坏事”。忽然截断的笔迹,然后接上更不确定的语句。“那我还能遇见他吗,人生真是痛苦的悖论。” “谁来救救我吧。” 在发现从眼前闪过的那一丝光亮其实只是海底某个食人生物尖利的牙齿的反光后,顿时丧失了全部的希望,放弃挣扎,却又不甘心,划上一个毁灭的记号。 “都去死吧。” 是这样矛盾的谢傲雪。 挣扎于不幸的童年,又迷失于错误的爱情,最后彻底毁灭。 能够被人看见的,只有日记本上寥寥数语,冷酷又苍白的语言,即便有笔迹专家分析背后的情感,也实难窥探其困顿人生的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也足够窥其残忍无奈。 于是就想,到底是什么造就了今天,连她自己也反复地在日记里自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不公平的一切。 好像不是自己的原因,于是再努力往前追溯,直接归咎到源头上。 怀着孕的女生在毕业之际离开了自己的男友,因为某种再也无可探知的原因,和男友的友人结成伴侣,也许她曾想过和这个人共度幸福的一生,一起好好抚育腹中孩子长大成人,她会和所有幸福的孩子一样,在父母的呵护下成长,却又比他们更幸运,她有相较之下还算优越的家境,有过人的音乐天赋,有美丽的皮囊。 看起来是上帝的宠儿,因为无论哪条单独拎出来都是旁人无可企及的梦。 但是不知道在哪个环节出了偏差,或许是做母亲的一开始就遗忘了自己略逊人一筹的识人本领,于是所有事情都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本该高高在上的公主沦为了权贵的玩物,由承诺会呵护她培养她的“父亲”牵线,一脚踏入了无可挽回的深渊。 年幼的女童,尚且是一张待书写的白纸,有着成年人百倍也不及的可供创造价值。那些人喜欢清冷的仙女,她便能长成仙女的模样,她会最妖娆撩人的笑,会最抓心挠肺的哭。在还没有正式从课本上学到欲拒还迎欲扬先抑的真正含义时,就已经掌握了其中精髓。 从有记忆起就接受的东西,不自觉地便会当成自然,女孩子应该和比自己大很多的成年陌生男人睡在一起,能博得叔叔们的欢颜才是优秀的孩子,优秀的孩子才能得到父亲的赞赏才能生存下去。 至于为什么要生存,为什么要在这个残酷阴暗的世界里继续苟活下去?小女孩不知道,因为她认为,每个人都是如此。 直到公主走出城堡,遇见了城墙外的人。 原来,痛了可以哭不喜欢可以拒绝,陌生异性的侵犯其实是犯罪。 原来,还有法律这样的东西。 可是有什么用呢,我已经变成这副样子了啊,我已经被毁掉了,为什么这时候才告诉我这是不对的我是可以被保护的,为什么独独我变成这副样子? 你们这些人,凭什么在阳光下笑得这么无忧无虑呢? 就一起吧。 等我们都变得一模一样,我就不再会是异类。 怎么一定要笑呢,你们的哭声多好听啊。 容颜会变质,肉 | 体会腐败,只有白骨才是永恒。 不会背叛,不会泄密,藏在冰冷的混凝土建筑下,无人会知晓。 这就是谢恩行无论如何也要保守的秘密。 曾经悲惨的受害人最终成了烂尾楼下那些白骨的缔造者。 穿着精致白裙子的同龄或者更年长一些的漂亮女生,有好听的嗓音和甜美的笑容,总是比那些成年人更容易让人卸下心防。于是三言两语便结为交心的朋友,互相邀请去对方的家里看最新出的动漫卡碟或者最流行的人物贴纸。 公主总有很多美丽的小裙子,但并不是有很多美丽小裙子的都是公主,她们也许是拿着毒苹果的恶魔女巫。 自愿或者非自愿地,痛苦或者兴奋地,将一个又一个曾经的自己拉下地狱。 她的内心应当也是煎熬的,所以会在日记本里写下那些语句,自我安慰。 ——都是她们活该,本来可以好好的,偏偏喜欢占人便宜,贪图免费的午餐,就要付出代价。 不是我的错,是她们自己!!! 凌乱错杂的粗体线条,交织出翻滚着黑色泡沫的心绪。 但若是仔细地去看那些泡沫,又能发现一些潜藏在底下的鲜红色的裂痕。 是愧疚。 没顶的愧疚。 可以责备那些贪心的人,只顾着眼前的诱惑,从而忽略了贴在背后的价钱标签,错失度过幸福人生的机会。 甚至也可以责备,有些人自己运气太背投错了父母,仅仅只是因为出生时性别出了错误亦或者是降临时机不对,便失去了好好开启这一生的权利。 比如她自己。 所以将那些同样不幸的人全部搜罗过来,何尝不是自己对他们的救赎。 毕竟,没有我的话,你们也许连活下去都做不到。 虽然这样活下去的意义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可至少,你们自己并没有选择结束生命,就一定还是想要活下去,哪怕低劣如鼠蝇,也要在阴暗角落苟延残喘。 但所有看似合理的借口,其实并没有太强的理论支撑,所以在遇到那个人后全部不攻自破。 那个,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的,笑起来嘴角会陷进去两个梨涡,生气时会脸红,会跟在她身后叫“薇薇姐姐”的,连户口证明也没有一张的女孩。 谢一明仅仅在医院的出生证明上存在过的妹妹,任菲菲。 谢一明的妹妹,这个身份就足以破坏一切,成为最不例外的例外。 足以将她钉上绞架打入地狱永远不得翻身的存在。 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可以在更早的过去里追寻到源头。 日记本里那些陡然加粗的线条、透进背面的力道,就是由这里而来。 回到谢家的谢傲雪,经过了福利院的过渡,又有亲生父亲发自内心的真情引导与庇护,所有的不幸和错误全都有人愿意为她承担,心甘情愿做她情绪的发泄口,替她分担一切。 慢慢地,那些事情就好像真的消失不见了,尽管午夜梦回时还能想起那些噩梦般的声音与画面,还是会醒来后很久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摆脱魔窟逃到了安全的港湾。但至少,总是在变好,变得和一开始母亲所规划的一样好,日记本里一直向往的那样好。 光明的前途,和可靠的父亲、亲昵的朋友以及,深爱的恋人一起奔赴的前途。 如果这个恋人不是谢一明,那个被自己亲手拖下深渊的女孩的亲哥哥。 “温哥,你说,有没有可能一开始谢一明就知道谢傲雪的身世背景?” “然后一直以来都在PUA谢傲雪吗?” 风从低空划过,带起几根细碎的头发,时温将覆盖在脸颊上的碎发抹开,让视线重归清晰,足够看见灰白照片上的那张脸。 深刻的眉眼,温柔的笑容。 永远定格的脸。 旁边传来打火机的点火声,卡擦卡擦地连着响了几下,应该是没点燃。 时温侧过身去,挡住身后吹来的风,手微微拢着,火苗便在掌心里蹿地一下蹦出来,摇摇晃晃地,染红烟头。 “多谢。”刘钦炜感激地看她一眼,俯下腰,将烟放在墓碑前,“师父,你最常抽的芙蓉王,蓝的,到了那边也不能抽太多啊,本来就只剩下半边好肺了。” 低空的风更猛烈些,一阵一阵的,蹭着耳廓刮过,好不容易传递到耳边的来自头顶的说话声又让刮走几层,拼凑不出完整意思。 于是只能站起身,发出一声茫然的单音节:“啊?” 没有得到回应,似乎一切只是他的幻听。 但是,又能明确感觉到刚刚的确是听到了什么。 还想再问一遍时,对方开了口:“差不多要结案了吗?” 刘钦炜时常没什么记性,因此很快忘了自己要探寻的问题,转头跟着对方的话题走:“谢傲雪死亡一案是差不多,毕竟凶手谢一明死了,帮凶谢恩行、叶麦的口供有了。我们又去搜了谢一明的家,发现他在城郊还有一个房子,很老了,有个地下室。” 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的激动语气,“温哥你一定猜不到我们发现了什么?” 时温淡淡道:“和我们在谢恩行那儿发现的一模一样的房间?” 刘钦炜惯常地往后一缩脖子,惊讶地:“你怎么知道,温哥你真是神了。” 时温没说话,能给谢傲雪希望又彻底摧毁她信仰的,只有谢一明。 她为之深爱并且坚信的人。 “烂尾楼呢?”她问。 刘钦炜将打火机揣进口袋里,双手顺势衬在裤子口袋边缘。 “这个案子太久远牵扯太深,卢副局报上去了,得看省厅怎么安排,反正谢傲雪那日记本是交上去了,而且听说因为是谢恩行主动透露这本日记本的下落,对这个案子帮助很大,所以他应该能在审判的时候减刑。” 松了口气似的。 “总之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时温沉默着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晌,空气里才忽然响起她的声音。 “谢一明就被定性为自杀了?” “是啊,尸检、现场痕迹,都没什么问题,而且我们还在电脑里找到了他的一些加密文档,全都是关于怎么制定这个计划、怎么帮他们编造口供,还有一些讨厌谢恩行和谢傲雪的唠唠叨叨。” 像是忽然生出了无限的怅然与感慨,刘钦炜摇了摇头,“我觉得那句话也不太对。” 时温偏头看他。 刘钦炜道:“男人的心,原来也挺毒的。” 没有什么营养的感言。 时温将目光转了回去。 刘钦炜却没什么自知之明,自顾自地继续说:“不过我觉得啊,看他那些什么心得小记,这个男人还真是挺能忍的啊,这么多年的仇恨。” 台阶上的香烟兀自燃烧着,烟雾刚刚冒了个头,很快就让风吹得散去了形状,不知怎么的,时温忽然想起那句略带调侃的“忍者神龟”。 然后嘴边就不自觉地说了出来:“大概是个忍者神龟吧。” 刘钦炜愣了愣,没想到能从时温嘴里出来这样的话,不过仔细一想,抛去那些固有认知,这张娃娃脸倒是能够和那些幼稚动画角色联系起来。如果没有那些事情的话,她应该也是在家里看着动画片玩着洋娃娃无忧无虑长大的小女孩吧。 如果没有那些事。 那些事。 “温哥——” “已经写好结案报告了吗?” 同时开口,总有一个人让步。 刘钦炜点点头:“小尹在写,到时候交给你......” 说到一半,他才恍然想起某些事似的,没有提前做准备,因此停顿得十分生硬,连补救的话语一时都想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接。 “这个案子结了,你应该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把谢一明那些罪证往上一摆,我看谁还敢说什么。” 时温摇了摇头,目光低垂着,不知是在对身边的人说,还是向着那张照片:“我想好好休息一阵子。” 平静的侧影,如同在说“去吃饭”这种再正常无聊不过的事情的语调,刘钦炜却结结实实地瞪圆了眼眶。 她说了什么? 想休息? 时温想休息? 这简直是比太阳说想退休还要令人瞠目的事情。 毫无缘由地,忽然想起几天前两人约好去酒吧见叶麦的那个晚上,尽管玻璃的颜色稍稍阻挡了视线,却还是能看见被拿在手里因为有人出现而仓促收起来的,类似案件档案袋的东西。 刘钦炜认真地注视着那半张波澜不兴的脸,试探性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时温这会儿才抬起头,目光转过来,落在他身上。她很明显是要说什么,他甚至看见了她翕动的嘴唇,尽管很有可能是否认的回答,但一定是要说些什么。 却不知怎么地,瞳孔忽然发生了偏移,直直地,目光就越过他,投向了身后。 刘钦炜下意识回过头,尚且只来得及辨认出灰白色的石板路、墨绿色的松针,以及,抖动的树影,似乎是让突兀离开的不速之客惊扰了宁静。 是风,还是人? 没能有机会推理出答案,耳边猛地蹭过一阵风,时温的身影冲了出去。 尽管有着“难道是撞鬼了”的荒谬想法,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跟着追了上去。 台阶直线往下,在中段转个弯,延申向树林入口,随后戛然而止。 孤零零的背影就立在那儿,仿佛让深冬的风给冻住了一般。 刘钦炜慢下来,喘着气小跑过去:“怎——” 视线触及她的掌心,后面的音节便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了。 早在奔跑中随风而散的荒谬想法又重新汇聚于脑海。 难道真的撞鬼了? 不然,怎么会在这里捡到师父周已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感谢“郁三小”的地雷!! 这篇文写得太久了,从冬天到夏天,以至于我现在必须缩在房间里把空调开到十七度,然后坐在风口下裹着被子码字,才能感受到那种严寒 第48章 夜半歌声35 [VIP] 松柏笔直地立在两边, 树顶高高耸上去,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底下的枝叶却又痴缠在一起, 织成墨绿色的网。 就是在那片网里, 冒出了那么一个影子, 几乎融进树林里的黑色,黑色的鸭舌帽, 黑色的口罩,以及暴露在两片遮盖物之中的, 没能分辨出具体颜色的眼睛。 他在那儿藏了多久? 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目光相接的一刹那, 对方已经飞快转身,往树网的更深处走去。 非常可疑的举动,让人很难不产生疑心,再由这份疑心化作实际行动,追上前去一探究竟。 那人速度很快,借着绝佳的地理位置优势, 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因此只能朝着大致的方向追过去,心里没有确切的目标, 所以在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土地上那一抹亮色时,脚步就迟缓了下来。 不过片刻的愣神功夫,却再也追寻不到那人的脚步了。 时温索性没有再追,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 一开始只是觉得熟悉, 心里却没往那个不可能的方向去想, 等到真的看清时, 腰差点没能抬起来。 是周已的东西。 准确说,是她送给周已的东西。 得是好些年以前的事情了,省里举办射击比赛,尽管枪法完胜局里几乎所有的同事,但由于是新人,所以依旧没有几分代表市局去参赛的可能性,结果大家公认的冠军选手周已不知怎么地,竟然在内部比拼中失误了,机会便落在了时温这个本没有机会的新人头上。 事实上,根本不是不知怎么失误,而是故意失误。 因此,在拿到第一名后,抱着“这本就该是师父的荣誉”的认知,以及,“现在的成就也的确离不开师父的帮助”的感恩心情,回来后就将奖牌送给了他。 对方不知是上述哪种想法的支持者,又或者对两种观点都颇以为然,连推辞客套都没有就接下了,还发出了“长大了嘛,出门都知道给师父带纪念品了”这样老气横秋的欣慰感叹。 省厅专门请人打造的金牌,确实很精致,没有人会不喜欢,所以也不奇怪周已收到后会天天带在身上,放在左边最贴近心脏的口袋里。 也庆幸是这样能讨得他珍惜的东西,才能够在一次出任务时,牢牢地挡住刺向胸口的锋利刀尖。 据说刀尖已经没入了那层薄薄的运动外套,却也只到这一步,再也深入不进去。大概是购买时被商家反复投喂过“此刀见神杀神遇魔除魔”的定心丸,所以持刀者那一刻仍然执着地尝试了几下,最后在“这警察该不会是铁做的吧”和“去他二舅奶奶的削铁如泥巴黑心商家误我”两个念头之间徘徊的间隙,让周已抓住机会反手扣在了地上。 这件事刘钦炜也记忆犹新,因为他还趁机调侃过:“多亏是made in省厅啊,质量扛得住,如果是从市局拿的奖......” 后面的话溜到嘴边,碰见从面对面站着的时温那儿传来的眼神暗示,硬生生转了向,变成了一番感人肺腑的吹捧,由此获得刚巧路过当时还是副手的现任局长的称赞。 等领导走得没了影,气氛忽然转向,连一贯淡定的时温都没忍住弯了嘴角,周已更是笑得直不起身子,笑完揉肚子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原来是三人里的领头羊,必须维护老大的颜面不能带着底下人胡闹,于是又给笑得最厉害的男性手下来了一记铁砂掌,拍完后才想起自己是个断掌手,不知怎么补偿,最后下了班带着两人去撸串嗦粉作为结束。 往事历历在目,嘴里似乎还残留着烤五花肉的油腥味,转眼间三个人就只剩下两个,领头的那一个只剩下几张定格的照片,需要时刻回忆才不至于忘记那张笑脸。 奖牌上的刀痕却还清晰依旧,警徽被一劈两半,再难弥合,唯独剩下连接着奖牌的半截断绳,旧得看不出本来色彩,勉强证明时间已然流逝。 “我记得,这个绳子是师父自己编的。”话出口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艰涩。 连忙清了清嗓子,慢慢地接着说,“他后来一直把这东西戴着当配饰,有些人笑话他,他就说这是他的救命恩牌当然不能离身。明明一直这么宝贝着,后来整理遗物的时候却怎么都没找到了。” 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半点线索都没捞着,甚至有些荒唐地想,总不能是这么块牌牌也成了精,不堪哀痛索性跟着所有者原地羽化登仙,一起走了吧。 毕竟,骨灰里也没有金属熔铸过的痕迹。 如果真是那样也是好的,他们这些人不能陪着师父一起,有这个老物件作伴也是好的。 目光从奖牌上抬起,视线里出现半张剪影,低垂的睫毛,冻得泛红的鼻尖,还有一言不发的抿紧的嘴唇。 那时候也有在想,到底是她得来的东西,多少存了点她的意识。能陪着,也是好的。 视若珍宝,要紧紧贴在心口护着的,总要带走些什么吧。 “我们都没有看到他火化。”两片淡色的嘴唇动了动,声音顺着呼出的白气飘出来,冷冷清清的,一下就融进了墓园的寒风里。 就这么呆呆地望着,也许嘴唇努力有过动作,但终究没发出声音来。 这样的事情之前就有过。 他们两个人得知周已去世这个消息的时间一个比一个晚,都没赶上他最后一面,甚至搞不明白家里人是怎么想的,直接从医院的病床上拉去火化了,连瞻仰遗容的机会都捞着,简单操办的葬礼上,也只能对着一坛子无情的骨灰寄托哀思。 葬礼是简单操办的,前去吊唁的人却还是很多。时温这些年得罪不少人,也有些纯粹是嫉妒的,拣着机会便要落井下石打压她两句:冷心冷肺的家伙,再生父母一般的恩人没了,别说掉一滴眼泪,眉毛竟然都没皱一下,十足的没良心。 但也有真心实意站在她这一边的,想要回击,却被拦着。 紧接着就听见了那两句——“一坛子毫无标记的骨灰,怎么能证明是他?”“不是他,就配不上我的哀悼。” 很简单的两句话,没什么语气起伏。可莫名其妙的,室内的空调好像就失了效,他一下子觉得掉进了冰窟,从头凉到脚。 尽管后面爬出来了,也还是有后遗症,一天天跟个偷窥狂魔似的盯着,生怕她一下子就冲过去把医院和殡仪馆掀了。 挖地三尺找一个人,听上去好笑,但时温真的做得出。他知道的。 不过她后来到底什么都没做,每天踩点上班延时下班,照常处理案子练书法,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就是发呆的时间多了些,偶尔路过支队长办公室,站在那儿,就是一具会呼吸的蜡像。 因为会呼吸,所以活着。活着,就得承受更多。 也正因为如此,谢傲雪的案子出现时,他表面上装得痛苦,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至少大家能聚在一起,一群人总比一个人闷着好,有事情占据时间总比闲着发呆好。 然后就忙到了现在,一直到今天再来墓前悼念。 “温哥啊。” 按理来说,她冷静了这么多年,偶尔一回受刺激过了头冷静不下来有些荒唐想法也正常,这才是正常的二十多岁的青年女人应该有的表现。 可是——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我也不愿意相信,可它就是既定的事实了,我们能做的只有接纳它,好好的,让师父安心。” 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东西确实出现得突然,也不该在这儿,但可能是当时发生了什么,或者火化的时候,人多事杂的,就......” 连自己都有些说服不了了,可话到嘴边,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就是搞丢了吧。” 沉默。 像是压根没听见他的话。 刘钦炜动了动嘴唇,努力地还想再说点什么,面前的人却忽然转了过来。 剪影就变成了完整的一张脸。 毫无血色的一张脸,拓印在他的瞳孔上,又反射进她的视线里。 是这样的自己。 时温别开眼,目光在半空停住,顺着刘钦伟站立的位置延申下去,一直到楼梯倾斜向下的尽头。 乌黑的发顶、平直的肩线,然后是淡灰色的大衣和笔直的双腿,一点点地升上来,最后完整地出现在视野里。 似乎是也看见了她,定定地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收回转出去的角度,直接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 “早啊,时副支队长。”孟彧停在同一级的平台上,“刘警官。” “欸,你也,”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刘钦炜试探着问,“有人在这儿?” 孟彧让他这古怪的问法逗得笑了下,下巴往他们斜侧方抬了抬:“来看看已哥。” 留意到墓碑前的花束、酒杯和烧得几乎没了影的烟,他道,“你们已经结束了啊。” “是啊。”刘钦炜说,忽然想到孟彧似乎是周已介绍来的,再听他的称呼,两人也很熟悉的样子,于是问,“欸,师父当时火......” 视线让人挡了一下,没说完的那些话,也被突兀响起的女声盖了过去:“你经常来这?” 面前多出一个人,空间一下子变得狭窄,刘钦炜只得后退一步,就这么跟孟彧隔开了距离,听见他的声音从更远的前面传来:“还好,没事情的时候会来看看,但最近一直在市局那边。” 所以就不怎么来。 所以呢? 问这个问题的意义是什么? 想要问问他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 “以后不用去了。”却并没有听见预想中的问题,似乎纯粹只是想掩盖刚刚自己预备抛出去的话题而已。 刘钦炜不由得看了眼面前的时温,又听见她说,“谢傲雪的案子结了,这段时间谢谢你。” 孟彧一愣,也忘了去认真分析,她平静面容下那一点几不可见的紧绷是出于什么原因。 只想着,这就是告别了? 时温,其实,名并没有什么意义吧,并没有什么“终温且慧”的寄托,真正值得在意的实际上是姓吧。 时——石,石头做的心也该让水消融一点的。 不至于这样,不至于只是——不用去了。谢谢你。 这样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客气。 “那些骨头,都有结果了吗?”太过于急着抓住机会,因此不自觉地,就往前走进了一步。 从个人距离到亲密距离的跨越。能闻到对方身上不小心沾染的香烟味,路过树林留下的青草的气息,还有顺着起伏的胸口从空气里流过来的,她的呼吸,自己的呼吸,全都融合在一起。 “这是个大案子吧?” “这个案子归省厅了。”按照往常,她应该第一时间和他拉开距离,这回却没有,像全然没感觉到异常,或者不适。 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那首歌。”孟彧问,“谢傲雪的那首歌,歌词有没有可能和烂尾楼里的秘密相对应?” 时温回过头,去看刘钦炜,然后从略远一些的那张脸上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离孟彧有些太近了。 她索性整个地转过身去,状似无意地往侧后方移动了两步,站成安全的等边三角形。 “法医拼好那些骨头了吗?” 刘钦炜摇摇头:“时间太久了,又零零散散的,还需要时间,目前就我知道的拼得最完整的,都还有脑袋没找到。” “有没有可能,她本身就没有脑袋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时温身上的孟彧,当然也留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不论无意或是刻意,还是远离了,他收回目光,看着刘钦炜,“我记得有一句歌词是这么唱的,白云轻飘飘,人呀没头脑。” 轻松地唱出准确的曲调后,他又说,“还有一些,比如没眼睛,手啊脚呀的,像鬼谣一样,有没有可能是为了匹配当年烂尾楼里发生的那些事情。” 时温和刘钦炜对视一眼,日记本是在审讯即将结束的时候谢恩行才说出来的,当时直播已经断了线,所以孟彧并不知道这回事,事后,他们也并没跟他提及内容。自然,他就不知道这些信息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的残酷事实。 手顺着裤缝线上移到腰间支着,刘钦炜抿唇思考着,怎样用最精简的语言跟他把所有信息大致汇总一下。 提纲还没来得及在脑袋里成形,先听见了时温的声音:“这个信息会一并汇报给省厅的。” 并没有告诉他。 完全是本能反应,刘钦炜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想起,孟彧这尊神和别人不同,能从小表情里看穿人的内心想法,于是马上借着点烟的由头背过身去。 时温是怎么想的他暂时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是一定要和她统一战线的。 背对着风吹来的方向,再加上有手掌的隔断,火苗总算不那么脆弱。 他抽了口烟,听见时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去看周已吧,我们先回去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回答,倒是感觉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服,回头发现时温已经下了一步台阶,于是赶忙对孟彧道了别然后跟上。 车子在外面停得久了,好半天才发动成功。刘钦炜伸直脖子往外看了看,确定连头发丝儿都不会被孟彧看见了,才放松下来,开口问:“日记本的事,不用跟他说吗?” 时温摇了摇头:“他毕竟是外围,就算是赵斯若,她也不知道这些。” 也就是说,外围,终究是外人吗?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保密原则嘛。 刘钦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透过车窗玻璃看了眼停在旁边的黑色SUV,转回目光,驱车离开。 白墙棕树一一远去,街边逐渐出现人影,热气腾腾的包子铺、门庭若市的粉面馆子、角落里不起眼的五金店......一间间地过去,然后是拔地而起的高楼,一幢接一幢。 又回到了市区里。 车流量增大,车速就慢了下来,窗外的景象缓缓移动着进入视野。还没营业的商场,挂着“营业中”的咖啡店,有人推门从面包店里走出来,手上提着看不见内容物的小小一袋。 再往前,是将电动车往外推的裹得严严实实几乎分不清性别的女人,奔跑着追赶公交车的校服少女,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的少年,还有—— 戴着白花的、气氛沉重的稀疏队列。 “这个葬礼……”旁边的驾驶座上传来啧啧的咂嘴声响。 时温从车窗上移开目光,去看声源:“这是在办葬礼?怎么看着跟平常那些不一样?” 刘钦炜熟练于一心三用,眼睛留意着前方道路情况,手上开着车,嘴里分神给时温科普:“因为这也不是平常的死亡啊。” 时温:“?” 踩在油门上的脚转移到刹车上,他继续说:“就是这边的一种习俗,横死的有横死的搞法,正常老死或者病死有病死的仪式。而那些自我了断的人呢,又有另外一种方式,他们是不能像正常老死或者病死的人那样办葬礼的,但是又不能完全不搞,所以就这样简陋地搭个棚,亲朋好友排成队,跟着和尚师傅一起转悠,嘴巴里要念词祈祷但是不能发出声音,就相当于是在偷偷摸摸地帮忙说情了。” 遇上需要礼让行人的斑马线,他慢慢停下车,“活着的人忏悔,死了的就在下面少受点罪。” “要知道,”他看了眼时温,说,“自杀身亡的人,传闻中是要下十八层地狱受八十一道折磨并且永世不能投胎为人的。” 古怪的说法。 时温是不信这些的,所以即便有听过也从不会放在心上,但也许是受之前某件事的影响,此刻其中的一个词却牵动了她的神经。 自杀。 奇怪着,口里就不自觉地念叨了出来:“又是自杀?” “是啊。”刘钦炜暂时没听出异常,只捡着话头感慨了一句,“而且看这儿就这么几个人,还有这寒了吧唧的场面,估计生前人缘不行,没人愿意来帮忙。” “不然一般这种场面都是很多人的。” 似乎是发现了同伴的不解,他又说得仔细了些,“自杀死了的多少让人唏嘘,所以即便平常有些小纠纷,这种时候也会来帮帮忙,除非——” 没走几米,路口就换了红灯,车子不得已再次停下,回过头去,依然是垂着头的萧瑟队列,还有贴在白棚上的黑白对联以及横幅。 不知道掌事者是以什么标准来评判书法好坏,贴在明面上的那些文字恍若让人打散了的图腾,难窥其真实含义。 可即便如此,竟然还是很轻易地就提取到了逝世者的名字。 好像在哪儿遇见过。 这样想着,听见旁边传来刘钦炜的声音:“大家都希望他死。” 作者有话说: 好险啊,差点因为我的愚蠢又把稿子弄丢了,还好瘫在床上的时候来看了眼存稿箱,发现竟然没有今晚的更新,然后在wps的历史版本里找到了这一张,wps真的yyds. 主要是每天码完字感觉脑力就耗尽了,根本没有精力想多余的东西,尤其晚上躺在床上好累,连作话都不想讲。迷迷糊糊的 最后但是最重要的,感谢“郁三小”的地雷,这回应该是两个?非常感谢,鞠躬! 第49章 死亡请帖01 [VIP] 热搜主界面已经看不见相关话题, 在搜索框输入“北州”两个字关联的也只有“北州烟花”“北州疫情”“北州米团”“北州旅游”“北州人看烟花能有多积极”等等无关的词条。要是再附带上“市公安局”的信息,倒还能在下面看见“北州警方通报刑侦支队长罔顾群众性命”这样相关的一行字,但是点进去之后, 各大新闻公号所发布的博文下面, 风向也都一边倒, 谩骂声指责声统统不见,放眼望去全都是当事人的支持者和拥护者。 还是不死心, 直接搜索当事人的名字——“时温”,最先出来的竟然是“静坐女神”“省警界之星“连续十届射击冠军”等等一系列溢美之词。 终于忍不住问一句:“是请了水军的, 对吧?” 其实更在意的是,互联网战役, 宁愿请水军居然也没想到我? 抬起来的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五官全都平静地留在自己的地盘,只能从眼睛里看到些许名为茫然的情绪。 估计是在想,什么时候多出了水军这样一个军种吗自己怎么会完全不知道,这样的问题。 也是啊,连微博都不会用的人, 怎么会知道还有请水军这一操作呢? 常畔往下撇着嘴角, 双腿踩着墙壁往前一蹬,椅子就向后滑去, 再调转方向,正面朝对方:“就是,像这下面的评论一样,你看, 全都是好的, 这是专门有人在给你压评、控评。而且我估计, 应该是等那些差评全都给压下去之后, 他们又把差评都删掉了大换水。还有,” 手指往侧面一滑屏幕,回到之前的界面,“这些是热搜啊,之前那些词条都没有了,这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暗箱操作撤掉了嘛。” 对方只扫了一眼,淡淡道:“不是我做的。” 好像觉得这种事特别无聊没意义一样。 室内空调开得太高,拐杖糖受不住热,没骨气地软了下去,很轻易就咬掉一截,含在嘴里,话都变得含糊不清:“毕竟你连微博都不会用嘛。” 舌尖绕着糖推向一边,让声音清晰地释放出来,“所以才问嘛,姐你是不是认识了什么有钱又有闲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不是想象中的反应,不是马上肯定地否认。 明明对视着,却能明显感受到那双眼睛里的空洞,被抽走了思绪的空洞。 ”果然是认识了什么人对不对?” 伸出手去,抓住对方的椅子借力,距离很快拉近了,近到一眼就能看见对方瞳孔里,小小的自己的倒影,燃烧着八卦的火焰。 “快说,是谁?”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屁股下的坐垫便仿佛要离自己远去,于是下意识抓住两边扶手,那张冷漠的脸就在视线里远去许多,然后是椅背撞到墙壁回弹过来的力道。 是对方用鞋尖抵着自己两腿中间的空隙一脚将椅子蹬了出去。 一如既往无情的行为。 和一如既往无情的声音:“我今天来找你有正事情。” “是了是了,我知道你肯定有事,没事你才不会想到来找我嘞。” 脚踩着地,重新慢慢滑回去,但在半米开外的位置就停下了。 常畔,“说吧,又有什么隐秘而伟大的任务啊?” 习惯性地无视他的嘲讽,时温问:“已经消失的人,有没有办法再查到?” “消失?”觉得奇怪,因此不自觉拔高的音调,“跑路了?人间蒸发了?” 思索了一小会儿后,皱着眉头自问自答地说:“现在通讯技术发达着呢,不存在完全消失的说法。就算不用身份证,只要有可能记录身份信息的电子设备,很容易就可以被定位追踪。” 时温刚要开口,他就摆了摆手:“不过就这种难度的话,你应该也不会费工夫来找我了。” 话里有话,还煞有其事地瞟过来一眼。 拿捏得一手好怨妇的把戏。 人小鬼大。 “其实大家现在都知道,带脑子的人是不会带这种东西逃命的。”好在知道见好就收,回归正题,虽然语气仍然傲慢自大,“不过嘛,这点脑子没什么用。只要他还活在现代社会里,没有去过那什么采菊东篱下悠然见野人的隐居生活,这满大街明着暗着的监控,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再退一步,就算他真的从文明社会回退到返祖社会,那也总有个回的过程,他只要在电子眼能看见的地方待过就有痕迹,有我的信息科技再配上你们痕迹追踪那一套,只要你们不是太拖累,也要不了多久吧。” 言毕,叼着拐棍糖又咬了一口,吊儿郎当地说,“总而言之,管他是逃命还是隐退,有我常畔出马,一切都不在话下。” 一句话就能概括清楚的事情,硬生生扯出几百字口水话。 时温无数次怀疑,他其实是刘钦炜的旁系后代,不知道什么原因落难在外,恰好被她救回来,但因为骨子里头基因太强大所以无法受到一丁点儿来自己于自己的习性影响,迟早有一天还得送回去。 “如果是死了的人呢?” 连同笑容一起凝固在嘴角的,是从拐棍糖身上脱落下来的彩色糖浆,一端连着嘴角,一端和糖体藕断丝连,脆弱的联系,却将嘴角生生拉出了扭曲的弧度。 “死了的人,你找他的坟吗?”问出来的话也走了形。 时温当然是不会回答这种白痴问题的。 常畔对此心知肚明,因此只是舔了舔嘴角的糖水,随后自力更生地扶着椅子坐正了些,说:“也是可以的。还是分成三种情况呗,在现代社会走正常流程大家看着死了埋了的,在现代社会大家看着死了埋到山里的,或者从现代社会......” “不是找坟墓。”时温打断了他。 常畔想也没想,反口就问:“人都死了,不找坟你找什么?找魂啊?” 除了和刘钦炜一样的话痨,还有和刘钦炜一样的坏记性,他似乎忘了刚刚呗踹出去的那一脚,又滑着椅子靠近,朝时温伸出手,“姐姐,你是不是最近这一连串事情太多受刺激了啊,先是周支队死......” 说到这儿,才茅塞顿开一般,睁大了眼睛,“你不会是要找周支队吧?” 时温的反应比他平静得多,侧脸躲开他的手后,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奖牌。 常畔不认识那个东西。但是,只是一句“这是周已的”便足够让一切明了了。 他当然知道周已对时温而言的意义。 就像知道她对自己的意义一样。 所以,在听她简要说完墓园发生的事情后,一向自诩机智过人的他也会变得有些笨拙的迟钝。并不是内容难懂,而是根据谈话内容自己得出的结论难以接受。 “所以你认为周支队没死?你觉得他只是躲起来了?你想找的是活着的他?” 时温默然不语。 常畔的音调顿时拔高了两个音阶:“不是,他为什么呀?姐,你想想,就你们俩的关系,他要是没死他为什么要装死不见你呀?不可能的啊。” 就像,你一定不会对我的难过置之不理。 不会的吧。 可是,谁知道呢。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谁知道到底是什么分量,就是想不通才要来调查的。 时温不想废话那么多:“你就说,能不能查到吧?” 常畔垂下眼皮,目光落在地上,脸上的表情也沉了下去。脑袋低着,露出蓬松的发顶,本该是深棕色的短发,在昼夜不灭的日光灯浸泡得褪了色。 一旦静下来,轮廓线条便变得冷峻凌厉。 是在用吊儿郎当的态度掩饰身上那股子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沉重。 “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查到什么。” 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 没用时温动手,他自己就滑回了电脑前。 气氛沉默下来。 断断续续的,按动鼠标的声音。 然后是一声叹息。 时温抬起眼。 常畔坐在电脑前,屏幕上的荧光反射在,毫无情感。 却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懑语气:“这些家伙,自己不知道珍惜生命就算了,把罪全留给活着的人受。自私自利!” 平稳的心跳猛地岔了一个节拍。 时温盯着他:“我说你……” “姐姐你看看这人!”仿佛浑然未觉自己打断了对方的话音,转过头来,请求支持一般,无辜地睁着眼睛,“好好的就自杀了,一点也不知道珍惜生命。” 短时间内频繁出现的词语很快挑动了敏感的神经,将心脏那点轻微的不适掩盖过去。时温下意识就问:“又是自杀?” “对啊。”常畔说,“刚死的,还热乎着呢。” 话音刚落就发现了不对劲,“又?怎么了,你们也碰到自杀的案子了吗?” “没有。” 说是这么说,人却走了过来,直接凑在了电脑前。 突然拉近的距离让常畔有些不适应,全身上下每一处软的,全部绷紧了不知道该怎么活动。 对方却好像完全没感觉,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睫毛微微弯着,在眼睑处投下薄薄的阴影。 是一个工作起来就心无旁骛的工作狂魔。 也不是完全心无旁骛,还是会腾出手来按一按自己的后颈椎。 常畔站起身,将座位让给她,连鼠标也一起让出去。 清晰响起的咔哒声中,屏幕切换到了新的一层,有好事者拍了现场的照片,不知道是从多高的楼上跳下来,几乎成了一摊连人形也难以分辨的肉泥。 鲜红的颜色。 眼前一阵发黑,他丢下一句“你先看我去倒杯水”就立刻走了出去。 等到时温反应过来抬起头时,只看见一片蓝色的衣角。 果然还是没有忘记么? 她又重新看向屏幕,难得皱了眉头。 这样没打码的清晰照片竟然也能通过审核,改天得跟网警部门好好聊一聊了。 这么想着,就看了眼网页顶端的论坛网址,默默记下,才接着往下去看。 常畔倒也罢了,不知道这些网民为什么总能精准发掘出这样的帖子并且聚集在一起,明明是她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东西,却在一瞬间就堆起了高楼。 饱载对死者罪行的控诉。 譬如还没成年时就尾随女性、殴打老人、强奸比自己年幼的女生最后却仗着未成年保护法的庇护免受牢狱之灾。从少管所出来后也没有任何悔改,偷偷抢抢屡次进宫,最后直接混起了黑社会,更有甚者,听说有在偷偷贩毒。 至于为什么听说了却不举报,匿名回复是怕被报复,即便现在也必须打厚码因为不知道背后势力有多大...... 简直是罄竹难书的罪行。 而比罪行更多的讨论,是诸如“真是该死”“为民除害”“自杀恐怕是他这辈子投胎为人做得最像人的一件事了”之类的对于其死亡消息的庆贺。 这是所有人都为之庆幸的死亡。 蓦地,脑海里忽然蹦出刘钦炜那句—— 大家都盼着他死。 被所有人期盼着死掉的,无恶不作的大坏人,真的会良心发现自我了断吗? 目前看上去是这样。 但是。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也许是在谢一明死亡的那一刻便在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再由一系列事情激发出相应的果。 所以在常畔刚一端着水进来的那一刻,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就直接要求道:“你现在马上帮我查查最近这段时间所有自杀的案例。” 常畔愣了下,对这突如其来的任务有些摸不着头脑,伸出去递水的手也就停在了半空。 “先查北州市的。” 回应自己的怔愣的,只是一个更确切了一些的调查范围。 从来都是这样,不习惯也得习惯。 常畔应了一声,将水杯塞到时温手里,说了声“给你的”,就绕过她走到电脑前坐下,手指劈里啪啦地飞快在键盘上操作起来。 时温看了眼手里的水,恰到好处的温度从指尖传递上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补了一句“谢谢”。 “谢谢有什么用,下次请客下馆子啦。” 拖着腔的懒散回答,眼睛却盯着屏幕没动,和语气完全不匹配的认真态度。 时温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让厨房五颜六色的精彩吸引了目光,不自觉走过去。 这段时间太忙,她确实有好些天没有来过了,就连大年三十那天也只是在白天买好东西过来坐了一会儿就走,并没有陪他吃年夜饭。因为周已的事情,再要腾一些精神来照顾别人的情绪着实有些吃力。 应该是好不容易得着这个享受自由的机会吧,流理台上垃圾篓里地板上全都是些泡面自热米饭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垃圾食品,以及由垃圾食品产生的垃圾。 搞什么啊。 她走向右侧,预备去捡角落里似乎还沾着一两滴酱汁的竹叶饭勺,弯下腰的那一刹那,脑海里电光火石间闪过某些片段。 非常模糊,但又无法遗忘的片段。 也是这样的时候,不知道因为被什么事情缠住了,所以很久不能露面。 放在现在来回想,其实也没有太久,当时却觉得像是过了好几个年头一样。甚至在想,这个人是不是食言了就这么跑掉了,然后开始翻出自己的存钱罐子,计算所有的积蓄加起来可以养活自己多久。 就是在这个时候,瓷罐擦着衣柜边沿掉落在地板上溅起一地粉尘的时候,再次看见了他,手里提着装满食品包装袋的垃圾篓,在视线里蹲下去,和地板上的碎瓷片一起,和怀里记不清颜色的垃圾篓一起,变成模糊的一片。 然后从那一片模糊的光影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好气又无奈的叹息—— 搞什么啊,你这个小丫头片子。 搞什么呢? 我在努力朝着你想要我去的方向前进,努力让自己放下那些仇恨,努力做一个正直的好人,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警察。 很努力地,在变成你。 你呢? 周已,你又在搞什么? 余光里暗下去一块,洗发水混着洗衣液的味道钻入鼻息,然后听见轻到几乎温柔的声音—— “姐,你踩到我的酱包了啊。” “......” 时温回过头,果然在脚边看到一个方形的小包装袋,包着黑糊糊的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反手捡起来就扔进了垃圾篓。 “我没来的时候你就天天吃这个?” 片刻的错过,就是永别。常畔依依不舍地从身先士卒的干饭神器上转回目光来,露出很不爽的表情。 “不然呢?总不能饿死吧,那等你终于想起我的时候,只怕我都变成巨人观了。” 说着还抖着脖子搓了搓手臂,“太恶心了。” 时温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我不是给你买了很多菜谱吗?米也有,下面就有买菜的超市,自己动手做。” 一一捡起地上散落的垃圾,然后起身走到垃圾篓旁边,瞬间重回了身高高地,于是垂下眼皮,语气懒懒的:“算了好吗姐姐,你买了这么多菜谱,还不是要天天吃外卖?” “......” 短暂的死寂过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突破天际的男高音。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主要是常畔一人的独角戏,于是在他终于疲惫之后,室内又重归平静。 常畔一边揉着在骨头错位边缘徘徊的胳膊,一边不满又不敢地说:“姐姐你能不能认清楚,我是你的左膀右臂好不好,不是你要逮捕的犯人,搞我相当于你变相自残,别这么想不开啊。” 时温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大概是在说:我要是拿抓犯人那套对付你,你已经不在阳间了。 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喝了口水。 常畔只好自己说:“我查完了,北州市从农历开年以来所有自杀的案例。” 时温的动作一顿,缓缓地,目光从降下去的杯子边沿升上来。 常畔抬起空闲的那只手,五指张开:“五例,除了刚刚这一起还没调查的,其余全都由辖区警方确认为自杀。” “也许还有些没报给警察也没去医院,家属自己默默处理了的。”他补充道。 也就是说,还有更多。 时温放下杯子,问:“全都是像这个人这样,大家认为该死的人吗?” 常畔点点头:“大小不等,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 回答完这句话后,就没再听见下文,于是上身向前倾了倾,长腿顺势贴着坐垫岔开个宽广的八字,手就撑在八字的中心,以此依托着往下垂落的肩膀。 “想什么呢?” 时温说:“想他们说的,老天开眼。” 常畔凑过去:“怎么,想顺着网线把这些幸灾乐祸思想不健康的愚昧群众都抓起来送训导班去呀?” 时温专心想自己的,没理他。 常畔觉得无趣,身子抬起,向后仰去,抱臂窝在座椅里,一种懒洋洋的不屑口吻。 “哪有什么老天开眼哦,就算真有鬼神也没空管这些小喽啰,只有想冒充神的凡人。” 直到此刻,才终于得到了时温的一个眼神。 他耸了耸肩:“这么高的频率,就是一次策划好的集体自杀活动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郁三小”的地雷×2。昨天又断更了好愧疚啊,本来想挣扎着写一写的,可是眼睛太难受了,光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就自己掉眼泪,只好放弃,:-( 我错了,等过了这段时间好好存稿子,不裸更的话,即便有意外情况也有稿子撑着了 btw 作者说,她想写一个小短篇,完结前不v,也想被大家放进收藏夹里,等偶尔有一天,闲来无事或者机缘巧合,然后点出来看一看,就够了。 预收文名:《一枚来历不明的戒指》(我可真的是个起名废) * 有很多理所当然的事情 比如,饿了要吃饭,下雨要打伞,身为好记星的萧菲就应该记得床底下扫出来的那枚戒指是怎么回事 也有很多例外的事 比如,饿了的时候家里只剩下泡面,下雨却没有带伞 记得过往一切琐事的萧菲,偏偏想不起那枚刻有“XF&QHS”字样的戒指,以及,半梦半醒间习惯性张开手去拥抱的到底是什么 第50章 死亡请帖02 [VIP] 权衡之下, 最后将碰面地点约在了距离案发现场五十米远的公交站。 等了不到两分钟,赵斯若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对面路口,偏头看来往车辆时刚好看见了他们, 在车流的间隙中挥了挥手, 然后快步走到了眼前, 为自己的迟来道歉,解释说是找停车的地方耽误了一会儿。 时温表示理解, 很多时候私家车其实并没有公共交通工具方便。 最主要的,她也没迟到, 是自己难得没踩点而已。 不过她并没有多啰嗦,碰面后即刻一起赶往了案发地点。 事情刚发生不久, 现场乱糟糟的,救护车车灯和警车车灯交织闪烁,扎眼的节奏刺激得太阳穴都跟着跳动。扒拉开看热闹的人群,再从维持秩序的警员中借道通过后,才看见黄白相间的警戒线,以及穿插在现场勘探人员蓝色鞋套之间的, 血肉模糊。 进入现场前, 刘钦炜就已经和这边负责的民警打了招呼,小小一个坠楼案竟然能引来市局的人, 惊讶之余还有下级单位对于上级机关的崇敬与向往,自然也很乐意配合。 “这位是市局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长,刑警支队的刘哥,还有赵小姐, 专门负责痕迹勘探。”热切地向同伴介绍。 除去一部分利益直接相关的可能幸灾乐祸甚至落井下石外, 警方内部, 尤其是基层警员, 对于时温这次被顶上舆论风口浪尖以及停职审查的遭遇还是颇为哀婉同情的,并不是真的有多么慈悲,只是能借着为她不平抒发隐藏在自己内心里敢怒不敢言的郁闷。警察是人民公仆但不是奴隶,是人不是圣人,凭什么拿最少的钱做最累的活受最重的束缚。 但为了更好地给这份私心打掩护,真的碰到当事人时表面功夫也得做足了。而且,谁都不是傻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人家真的被降职也降不成自己的下属,现在的兴风作浪以后都会有更重的代价来还。 因此,只要不影响饭碗的安全,譬如此时这样,有刘钦炜这等级别更高的同僚陪同出场,出了事情上面真要问起来也可以说只是给他放行,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伶俐点的都十分配合,甚至主动让开了便于观察尸体的位置。 时温在尸体边蹲下,刘钦炜就在他旁边,捏着鼻子摇了摇头:“好好的人不做,偏偏想不开把自己搞成一摊子烂肉。” 确实,和超市里那些瘫在案板上待分解的畜类没什么分别,甚至要更脏一些。毕竟,在进入超市前,它们就被屠户清洗干净了,而不是像这样,血肉和各种排泄物混在一起。 “是啊。”有警员附和,“哪有什么体面的自杀哟。” ”怎么确定是自杀的?”时温偏头问。 她的声色本就偏冷一些,再配上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和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以及那些高不可攀的荣誉称号,对于不相熟的人而言,一句话就足以让他忘记所有语言的发音,呆愣在原地。 等了一会儿不见对方回答,傻呆呆的像是没听懂,她只好讲得更详细:“粗略看,尸体躺落的位置没有拖拽痕迹。坠楼发生在白天,看这附近乱七八糟的足迹,发生后很快就有群众围观,众目睽睽下也不会有人移动尸体。” 抬头向上望去,楼顶距离太远,必须将颈椎完全向后折,才能看得清。空无一人。 “起落点你们就勘察完了?没有发现疑点?” 又去看对面的法医,“尸体检验结果怎么样?” 终于有一个人反应过来她只是在问情况而已,赶紧整理出结论:“死者是在坠楼后由赶来的医护人员确认抢救无效死亡。初步检验,尸体身上没有发现抵抗伤,下落过程没有与其他的物体接触碰撞,只是血管和脏器在落地前一刹那由于巨大压力破裂,以及骨骼碎裂,由这些损伤导致了他的死亡。所以不是在死后被人从高空抛下的。” 至此结束,再进一步的发现只能从解剖后的尸检报告上看见。 而要解剖,就得先确认刑事案件的可能性。 时温环视了一圈,这里并不属于高端小区,记忆中是拆迁后的安置房,住宅密集,从那么高的楼顶坠落,不会毫无动静。 “有目击者吗?” 一个警员被召到了近前,高个子的寸头小伙子,清爽有精神。 声音也很洪亮:“报告时副支队长,截至目前,一共发现了八位目击者,其中有两位是住在对面住宅的一对夫妻,据他们所说,是在家里发现有不明物体从半空落下。还有两位也是在家里,不同的是被声音吸引前来观看,根据他们的口供,死者坠楼时发出了叫喊声。另外四位分别是在单元楼门口,花园里,还有绿化带前。” 见领导没发话,只沉默地注视着自己,小伙子不由得将背脊挺得更直,“这几位目击者分别只目睹了死者从低空坠落直至落地的情况。关于死者坠楼前是否有人注意到,这一点还在详细询问中。” 尽管已经从论坛的帖子里知晓了七七八八,但终究是没有经过证实的信息,做不得数,也不够系统。 时温问:“死者的身份呢?” 来的时候就留意到了小区入口以及分布在从大门到落地点这段路上的几个摄像头,“监控查得怎么样了?” “报告时副支队长,死者是这个小区的住户,新搬来不久,目前问过的这些居民里头暂时和他相熟的,不过从物业那里问到了他家的门牌号,前辈们正在他家搜查。目前已知的只有死者的名字叫夏中强,一九七五年生人,非本地城镇户籍,其余的身份信息仍在调查中。” 调整了一下气息后,他继续以高昂的声音汇报道,“润和南路到文军路这一带今天停电一天,小区没有单独供电,所以——” 监控是个摆设。 倒是挑了个好时机。 时温站起身:“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她转向旁边的刘钦炜,“你去他家里看看。” 后者点点头,叫了青年警员带路。 等他走后,时温也没再留在原地,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和赵斯若一起进了单元楼。 这个小区似乎仅仅只是在楼层高度这一方面追上了现代化的脚步,却并没有学习人家为电梯单独设一套供电装置的贴心预见。 “难怪大家都围在楼下,原来是不想爬楼啊。” 将勘验箱换到左手,右手用力拉开门,目光触及门后那狭窄陡峭的台阶后,下意识地就想将门砰地关上,当作无事发生,然后转身离开。 到底是忍住了,赵斯若耸着肩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你说,我现在定一个轮椅,还来得及吗?” 很平静地,时温摇了摇头。然后就绕过她,先一步往里走了。 非常无情。 事实证明,未雨绸缪在什么时候都是有用的,比如,她如果早知道今天要来的是这样的地方,昨天就应该准备好一张机票。 要机票做什么,当然是跑路啊。直接飞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就不用来爬这劳什子楼梯了。 赵斯若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往里走,视线上方的人停了停。 “但你到时候要是实在不行,我可以背你。”时温回头说。 她笑了下:“女人怎么能说不行?我肯定行。” 然后嘭地放了手里沉重的门,箱子随之换回右手,人跟上去。 黑暗突兀而至,连由淡转深的染色过程都没有,直接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不知道是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关门,还是没想到关门后竟然是这样彻底的黑。 只是感受到身边有人走过,平展鞋底轻快地踩过地面,一阶一阶地,升到上方空间里。 什么也看不见。一直到—— “时副支队长你怎么不走了?” 一缕光从头顶打了下来。决绝出走的温度被重新拉了回来。 “没事。”思考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只是靠着下意识做出了回复。话出口才觉得不对劲,明显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答。 但也不想管了,匆忙地从打开手电,白色光线穿透力极强,一瞬间将本就不宽敞的楼道照得通亮。 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时温重新抬起头:“走吧。” 但是却没有动。 两双大眼睛在静谧的空气里对视了十来秒,赵斯若意识到,应该是要让自己先走,虽然不知道原因,还是礼貌接受了对方无声的提议。 然而,尽管她已经往上走了两步,对方却仍然没有动。 疑惑间,听见声音从后面传来:“斯若,你也开个灯吧。” “噢。”并不觉得有什么必要,但还是用左手打开了手机的手电。 这下,没有一只手空闲着了。 这样想着,手上就一轻,与此同时是从右手的手背边沿传来的温热触感。 “我来帮你提勘验箱。”时温说。 来自体力王者的友情援助。 赵斯若:“谢谢。” 于是继续往楼上走。 时温点了下头,待对方转身往上走后,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手电换到背后。 身前身后都是亮堂堂一片,浮着的心脏终于平稳落下。 但与此同时,速度也落了下来。 因为赵斯若根本爬不动,而她又必须走在赵斯若后面。 望着拐角缝隙里遥不可及的顶点,确实有些头疼。 “我背你吧。”在又一次停顿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这么说。 时温上前一步,在两层楼梯间的平台上站定,然后背转身半蹲下。 赵斯若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都是女性,对方的身板也没看着宽大多少。 “放心吧,我可以负重两百斤越野跑。”她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应该连一百斤都没有吧。” 对方仍然想要推脱。 时温只好说:“你知道现场勘察时效性有多重要,我现在没有实权,我们又来得晚。” 后面的话自不必说,赵斯若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同意了。 “我在昏暗环境里视线不好,所以要麻烦你照灯,保持周围的明亮。” 上背后,听见这样的请求,似乎也解答了她心里对于之前种种的疑惑。 凡事主动权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视线受到干扰也确实会心里没底吧。 “好。”接过了手电。 不得不承认,时温这个决策是对的,因为短短几分钟后,她就看见了顶楼稀疏的两三个人影。 纵使两人关系尴尬,但赵斯若从来都无法否认陆离的厉害,陆离也自然而然成为了她心里评估能力的标尺,像一个计量单位。因此,和时温认识之初,由于亲眼目睹了她追车、跨栏以及灵敏地穿梭在快车道追击嫌犯等等一系列壮举,这位女壮士便在她心里被评为了“女版陆离”。 然而在今天,这一刻,这个认知被刷新了。时温成了赵斯若心里第一个比陆离更要厉害的人。 两人的刑侦技能暂时无法较量,但有一点很清楚,陆离从来没背过她,也没这么友善。 “时副支队长。”脱口而出的话,等自己反应过来就有些来不及了,只能在对方疑惑的眼神里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以后只要你们需要,我随叫随到。” 然后飞快地提着勘验箱跑去了起落点附近。 时温不知道她怎么回事,但为市局多添一个帮手总是好的。无论以后她还在不在那里,但那到底是她从十岁那年起就时常出入的地方,是帮助她成长的人成长的地方,以及有看着她成长和她看着成长的人的地方。 所以,一定要越来越好。 但眼下显然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因为就在时温要走过去的时候,身后冷不丁响起了一道声音。 明明很久没有听过却能在一瞬间分辨出来的,非常令人厌恶的声音—— “谁准你进来的?” 作者有话说: 时温是什么时候在赵斯若面前展示的那一系列壮举,这要从《追凶》说起 感谢“郁三小”的地雷*2 第51章 死亡请帖03 [VIP] 敷衍地说“就是一起保姆见财起意杀了雇主夫妇然后畏罪自杀的简单案子”的声音。 冷漠地说“爸妈都没了就该送去孤儿院”的声音。 粗鄙地说“一个女的不好好想想怎么把自己拾掇得体面点天天跟男人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的声音。 嘲讽地说“大小姐不在办公室老实待着也妄想来外勤争功劳吗”的声音。 非常讨厌的声音。 仍然嚣着, 从背后传过来的声音。 “你耳朵聋了吗!我问你谁准你进来的?” 捏了捏耳朵,时温慢吞吞地转过身,掀起眼皮。 面由心生, 连岁月风霜也无法改变的, 刻薄的一张脸。 “何大队长。”她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 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宣泄,“您有什么指教吗?” “指教?哼, 你说呢?” 大概是从哪部动画里走出来的人,镰刀一般翘起的短下巴, 傲慢地向上扬起,却依旧遮挡不住朝天的鼻孔。 “你一个被停职的闲人, 跑到我的地盘上来妨碍我执行公务,没爹妈教,你师父也不教你的吗?噢——” 惯常只用鼻孔看人的人,眼睛早就退化了,刻在脸上,更像两条硬生生凹出来的肉坑, 和鼻头两边的法令纹相辉相映。 “你师父没了。” 化成人形的鸭子, 声音还没进化完全,干瘪地叫着, 一声高过一声,异常刺耳。 “扫把星就是扫把星,我早劝过周已离你远点,他有骨气, 偏不听劝, 这下好吧, 一个警察年纪轻轻的没有死在前线, 死在病床上。” 嚣张又讽刺地,“连烈士陵园都进不去。” 时温从来不觉得他们说得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那样的人,淡定、冷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能说完全是假的,她没有刻意去扮演过沉静,只是有些事,确实不在她的在意范围之内。 鲜血和死亡见得多了,很多事便变得不再重要。 可也有很重要的,必须要去维护的,不能侵犯的底线。 所以,她毫不意外自己挥出去的拳头。 忍字头上一把刀,而她从来只允许刀被握在自己手里。 因为不意外,自然,也能恰到好处地钳制住对方还过来的拳头。 “何队长,你真的是老了,不是很生气吗,怎么打出来的拳头就这点力量?” 攥住了对方的手腕,时温顺势将他他的手往下一压,迫使他整个人都低了几度,以一种卑躬的姿态立在那儿。 更好地听她的声音,“你太差劲了。” “你这个该死的臭丫头!” 怒气冲冲地,想要用另一只手来报复。 时温稍稍往后一侧身,抓着他的手腕反手一拧,那只扬起来的拳头也跟着在空着划了半圈,最后朝向与目标截然相反的方向,朝向自己身后的下属们目瞪口呆的脸。 终于找到撒气的缺口。 “都傻杵着在这里干什么,一个扰乱现场秩序还袭警的黄毛丫头,还都看着她做什么!” 黄毛丫头。 的确是没想到,自己到了这把年纪,还能有荣幸与这个形容并列在一起。 然后目光忽然扫到那个因为怒气不得发散而颤抖着的后脑勺,以及后脑勺上一搓一搓斑驳的白发,嵌在黑发里,像是没能染色均匀。 手不自觉地松了。 惯性使然,那颗脑袋向着相反的方向在视线里远离,找到一个位置定住,再转过来,一张涨红的刻薄的脸。 不再挥舞拳头,但是嘴上依旧不饶人。 “你现在是没人管着你了上了天了,我倒要看看,等一纸报告送上去,停职的文件和违规的证据摆在一起,你还能不能有这么嚣张。” 这么多年也没能有什么长进,除了张牙舞爪就是打小报告。 “我等着。”丢下这几个字,时温转身就走。 当然不是离开,而是朝着起落点的方向。 身后也毫不例外地传来了骂声,一直慢慢传到近边了,变成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今天只要插手这个案子一下,你就等着跟你那个下属一起卷铺盖走人。” 明晃晃的威胁。 一米之外,零星上来的几个人都被这边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只有一个娇小身影蹲在后面,专注地勘探现场。 叫她来果然是没错的,知道什么是更重要的,也知道抓紧时间。 时温停下脚步,重新转过身。 “何队长,看来在你心里我真的还是很年轻。一个分区刑警大队的队长,正科级,也能管跟你同为正科级的市局刑警,以及——” 踩敌人痛脚,咬字肯定要重一些。 “我这个副处级干部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身高上并不能拉开差距,气势就不能输下去。 “我卷不卷铺盖无所谓,但如果你还是用你那套不想查就定自杀的路子来应付这个明显有疑点的案子,我一定会让你提前退休。” 她稍稍靠近了些许,声音沉下来。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往后退开一步,看见与预期相符的精彩表情后,时温推开围堵在面前的人,走下了天台。 她走得很稳,一阶一阶的,一直到不知道第几层,忽然发现,光线早已照不进上层空间,也无法探知往下的路。她被完完全全隔断在了未知的黑暗里,只剩下手里这一截冷冰冰的警用手电。 所有的感知都被无限放大,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而砰砰直跳的心脏,跟着凑热闹的太阳穴,还有烧得滚烫的脸颊,全部都无比清晰,充斥着五感。 以至于,几乎到了临近身边的时候,才猛然在血管跳动的间隙中听见了不同的声音。 是脚步声。 比手电光先照过去的,是下意识挥出去的拳头。 那人一定是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也没有很灵敏的身手,因此,即便能感受到他的躲避,拳面却还是擦到了一点柔软的衣料。 还要再动手,对面忽然响起意料之外的声音。 “是我。” 时温愣了愣,迟疑地:“孟彧?” 这会儿才想起手里早就不知道歪向哪里的手电光,照过去。 看见一只挡光的手。 光线撤开一点,男人英俊的脸从慢慢放下去的手指后升上来,镜片后现出清亮的黑色眼睛。 眼角轻微一挑,露出了熟悉的微笑。 悄无声息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坠落又消融。像是江河汇入大海候鸟回归报春青草破土发芽,不一定能引人注目,却非常自然又不可阻挡地发生了。 “你怎么来了?”这会儿,时温才发现他其实也开了手电光,只不过刚刚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反倒无法注意到周边的变化。 “我听赵斯若说,你叫她过来查一个坠楼的案子。”好像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就这么把友人卖了似的,他继续说着,气息有些乱,“我正好路过,就想着来看看。” 来看看什么? 他没有往下说。 时温抬了抬手,光线扫到斜上方,十八楼。 难怪满头的汗,气也喘不均匀,竟然一口气爬上来这么高。 “你在这儿等会儿吧,我给刘钦炜发了消息,他应该快来了,跟他一起你会比较方便。” 孟彧点点头,又问:“那你呢?” 时温从下方被照亮的楼道上收回视线,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开灯,一边说:“我还有点事,先回去。” “我跟你一起走。” 听力和理解能力总有一项出了问题,所以不自觉抬起眼,望着他,疑惑地:“你不是上来找赵斯若的吗?” 明明在得知停电时就可以放弃上楼等在楼下,却还是要上来。费尽力气,不顾满头大汗破坏自己的精致形象,也要爬上来。什么都没做就下去了? “你放心,我现在被停职了,你想插手什么案子我都无权阻拦,你只管去就好了。”想了想,只有这一点能让他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 “我不是来找赵斯若的。”孟彧说,气息终于慢慢回归平缓。 人造光到底差了点。不然,怎么明明满室通亮,此刻站在这个低矮压抑的楼道内,站在他的视线里,时温心底里也还是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我来找你。”他说。接下来的字句大概是过于生僻,又或者,他只是担心稍有停顿就再也没机会往下说,于是需要积蓄力气一口气讲完,“不是顺——” “温哥!”到底是没机会讲下去,刘钦炜从身后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 略过他,直奔时温身前,“你怎么一个人就到这儿来了?你没事吧?你是不是碰到何明理那老头子了?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连珠炮似的问话,在楼道内回响,一下子抢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时温不知从哪里回答起,索性摇了摇头:“没事。” 放下心来似的,他的肩膀一松,随后才看向身边的男人:“欸,孟彧,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在两人的目光里,抬了抬眼镜,生硬地说,“刚巧路过,就来看看。” 刘钦炜还要再问,时温打断了他:“你赶紧上去吧,赵斯若一个人在上面勘察,我刚刚打了刘明理,如果让他发现赵斯若是我的人,他肯定会想尽办法刁难她。” 收到了两道惊诧的注目礼。 再在这儿待下去还不知道会被盘问什么。时温一手一道光源,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先一步走了下去。 后面传来分岔的脚步声,孟彧跟了上来,再回头一看,刘钦炜也往楼上去了。 时温收回目光,沉默地再下一级台阶。 一级一级,渐渐有了稳定的节奏,台阶上的影子便在鞋底触碰地面的轻微声音里快速往下移动,一阶阶远去,但一直在视线里。 和他的重合在一起。 “时温。” 影子一停,他的脚猝不及防踩了上去。 声音从下方传来:“什么?” 时温侧过头,余光触及身后的身影。 默了片刻,响起犹豫的声音:“我想问——” “为什么我会来调查这个坠楼案吗?” 略高一些的影子轻微地颤了下,很快又随后恢复轻松,孟彧屈着指节随意地抵了下鼻托。 “是啊,为什么呢?” 总不能是停止没事做太闲了。 “初步统计,短短一个月,北州可追查到的自杀案例有五起,而且其中四个都是作恶多端被身边大部分人视为社会败类的,谢一明呢,虽然算是精英,但也是一起凶杀案的凶手,受害者还是收养他的恩人的女儿,他一起长大的妹妹。” 她一边往下走一边说,“太多的巧合就要考虑是否有人为操控的因素。如果在平常,我也许不会管,毕竟是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但我现在一个人,错了最多浪费我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不会赔上太大代价,无所谓。” 想反驳她最后的话,又想到,那样也许会给她增加心理负担,从而作罢。 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果然还是觉得谢一明的死有蹊跷吗?” 时温摇了摇头:“所有证据都指向他是自杀的,无懈可击。我只是还没想明白他的动机。” 仇报了,谢傲雪死了,谢恩行心甘情愿为他顶罪,公司也落在了他手上,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但是你没有就这么放过他。”孟彧说,“叶麦发现自己被骗了,还准备去找他算账。” “可谢恩行不会松口。”时温在两层楼之间的平台上停了下来,“如果谢一明不死,谢恩行一定会为他扛下去,而且证据链完整,到时候只能这么结案。烂尾楼的事情也是,无论我们查到多少,他都不会透露一点。” 似乎是,谢一明的自杀扭转了局势。 孟彧从台阶上走下来,缩短两人间的身高差距:“那如果你是谢一明,你能完全信任谢恩行吗?” 同时也缩短了距离。 退一步是墙,近一步是不同于自己的体温和香水味,恍若无处可逃的封闭圈。 异常的压迫。 “我不是谢一明。”侧身挤出这个狭窄的空间,呼吸才慢慢顺畅,“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我们都不是会轻易了结自己生命的人。他能用这么多年的时间布一个局,耐力和抗压能力不会这么差。” 等到那张脸在眼前消失,取而代之是远去的背影,孟彧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我只是通过提问帮你确认一下,你的逻辑清晰连贯,谢一明的死肯定没那么简单。”快走了几步追上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把这个查清楚了,你停职的事情也能迎刃而解了吧,毕竟舆论已经退下去了。” “你怎么知道?”时温敏锐地问,“舆论风向。” 蓦地,脑海里响起常畔的那句形容,有钱又有闲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她抬眸看向他,刚要发问,才在脑海里出现过的人便发来了消息。 【你要的文件,我整理好了】 紧接着跳出来的,是命名为自杀案例汇总的文件。 注意力顷刻间被吸引,时温没再管孟彧,点开文件。 这会儿,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当时看见葬礼上那个名字会觉得那么熟悉了。 原来是一起持刀抢劫案的案犯。 抓抢包贼当然不属于她的工作范畴,只是那天凑巧得很。凑巧地上了街,凑巧地从天桥往下面看了眼,也自然而然地凑巧看见了人群里逆向移动得异常之快的两道身影。身边的人似乎仍然在滔滔不绝地传授着自己丰厚的经商经验,她已经沿着楼梯径直冲了下去。 两边堵截,任务非常成功,临走时在年长一些的民警的道谢声中,模糊地听见了个名字,由此封存在记忆里,和老师的臭脸色一起,一同存档在那天周已震天的笑声里。 不过是被幼时就认识的书法老师抓去相了个亲,竟然让他笑出了眼泪,着实是夸张。 再也回不去的夸张。 时温定了定神,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继续往下看。无一例外的,这几个人全都有过案底。 轻至抢劫,重至奸|杀。 从某种角度讲,的确是死有余辜。 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更多的信息点了。 正要关闭手机,视线里不经意间扫到末端的一列数字。 额角的神经猛地一跳,时温眯了眯眼,翕动的嘴唇间不自觉地溜出一串声音。 很轻,近似呢喃,落在孟彧耳里已经剩不下多少意思。 “什么?”他问。 “这几个自杀的人,”她说,“全都——” 尾音消失在手机屏幕忽然亮起的光线里,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手指滑动屏幕,电话旋即被接通。 时温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嘈杂的背景声里,传来严肃的声音—— “先别走,这边不对劲。” 作者有话说: 依旧是感谢“郁三小”的地雷×2,让你破费了!!! 我现在都不需要打全拼音了,一个ysx就出来了/捂脸 第52章 死亡请帖04 [VIP] 如果把夏中强与前几个自杀身亡的死者一同归类的话, 他们的死亡日期刚好可以组成一个公差为七的等差数列。但现在,数列的最后一项大概率要被抹去了,夏中强并不是自杀。 至少从现场痕迹来看是这样。 “温哥你当时被那个警察缠住了, 可能没机会仔细去看。”不知道怎么称呼更合适一点, 索性学了刘钦炜的叫法。 赵斯若说, “天台的地面可以分成连段,大约是从你们站的位置再往前一米左右为分界线。” 勘验时她拍了不少照片, 特地打印了出来以便一起讨论,“你们看, ①号是靠近你们的那一端,地面上可以看见薄薄的尘土还有一些垃圾碎屑。②号是偏向死者坠楼起落点的这一段, 这么看不显眼的,可是把这两张放在一起就能看出来了。” 后者明显比前面要干净得多。 “有人特意打扫过这边,还不只是简单的扫地,而是彻底的清理,所以我在起落点附近的地面上,别说其他人的脚印了, 连死者自己的足迹都没有提取到。” 在脑海里重新构建了一下当时所见, 时温说:“我在上面看到了毯子和鞋子,说明平常会有人上天台来晒东西。” 她打开旁边的文件袋, 抽出一张灰白色的纸,“这是老刘从物业那里拿来的地图。天台可以划分为三块,类似于一个丁字。你画出来的一号区域连接天台入口,无论去丁字里的哪一块都一定会经过这里, 这上面肯定会留下大量足印, 混在一起也分不清楚。而死者坠落的二号区域, 位于丁字的右边, 没有拉线,平时应该很少人去。” 赵斯若点点头:“那条分界线的确刚好卡在分岔口那里,我去看了一下,只有通往死者坠楼起落点的这条路有这么干净。其余两条岔路跟入口没什么区别,而且那边拉了更多的线,应该就是温哥你说的晾衣绳,也就说明那两边去的人更多。” 听她们俩的这番讨论,孟彧尽管没见着楼顶的真实面貌,也察觉出了问题:“一个要自杀的人,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不过——” 他挺了挺后背,搭在腹部的手抬起,落在画有②的照片上,“也不能排除有这样的人,他将天台那一块人迹罕至的区域默认为自己的领地,然后又出于某种强迫心理,打扫得很干净。死者呢,刚好想选个人少的地方跳楼,就去了那儿。” “这件事并不能直接说明什么。”他说。 他说得没错,当然也没人会根据这么一点不寻常轻易给案件定性。只是,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多半让与之相识多年的人有些不适应。 赵斯若看了他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感慨道:“孟彧,你变了。” 孟彧:“?” “你从前都是感觉第一,就像这个案子,如果你直觉不是自杀那就不是自杀,不需要任何证据。现在有切实的疑点你还有问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稳妥了?”赵斯若不留颜面地拆穿他的真实面目,“我回去后要向程其风道歉。” 家庭背景圈出了同一个圈子,都是连“上学时被外班女生追求得太猛烈以至于表面上毫无波动实则慌得上厕所都不敢去那边”这样的糗事也一清二楚的老相识,某些时候听见对方的话就会下意识地绷紧神经。 孟彧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程其风了。他小子嘴里有几句靠谱的?” 问的是赵斯若,目光却瞟向了时温。 后者低垂着眼睫,全然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似的,专心致志地看着桌面上的照片,手指翻动一张,目光随即定住,几秒后抬起来。 看的依旧是他旁边的人:“有人把护栏的螺丝拧松了?” “是的。”赵斯若的注意力重新转移了回去,“但是我们没有来得及细看尸体的情况,他身上一定还能提取到一些微量物证,可以确定他到底是正面往下跳,还是背靠护栏翻下去的。不过,前者基本上可以排除了——” 她翻出另一张照片,“一般自杀坠楼的人,会因为借力而在起跳点留下蹬踏痕迹,但是这里并没有,而且,自杀高坠案中,起跳点和落点之间通常会形成一定的夹角。我没有机会精确测算,但是肉眼估计,夏中强躺下的位置和起跳点之间一定没超过十度,这个角度太小了。” 有这些本来已经足够了,足够提起申请,对尸体进行二次勘验和解剖。细致调查之下,肯定还能发现更多证据。 可她说完这些后,时温却一直没说话,沉默地盯着桌面上的照片,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倒显得是透过照片在思考更深远的问题。 赵斯若问:“你在担心那个警察吗?” “倒不是担心他。”时温说。 想想也是,都敢当众对他动手,必然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赵斯若一时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了。 时温抬起眼:“你当时勘察谢一明坠楼现场,没有这些疑点是吗?” 赵斯若一顿,竟然还是没放下这个案子吗? 她摇摇头:“虽然很奇怪,可现场没有多余的指纹与足印,墙壁上有明显因为往前借力弹跳留下的蹬踏痕迹,谢一明的身上还提取到了起落点附近的灰尘,除此之外,比对留下的痕迹,确实可以推出当时他自己攀着栏杆跳下去的行为轨迹。” 时温:“五层楼,他其实本来可以不死的,如果不是落地点的土里藏着半截断了的钢筋。” 埋藏在松软泥土之下的生锈钢筋,在他落地那一瞬穿透了颅骨,直接要了他的命。 是有意为之呢,还是运气不好呢? 她这句话光听语气听不出是反驳还是赞同,内容也不接头尾,只是让人觉得,她对这个结果并不十分满意。 赵斯若说:“这两起案子虽然都是坠楼案,但截然相反,一个毫无破绽,一个漏洞百出。即便真的性质类似,他杀案,我想不到有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人在如此短时间内,能力下降这么多。” 确实很奇怪,所以才拎出来,说服自己。 时温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杯子放下去的时候,再说出来的话也换了主题:“我现在处于停职状态,不能提交可疑案件侦查申请也没权力下命令。你也看到了,以我和刘明理,也就是那个刑警队长。就凭我们俩的关系,即便他真的觉得这起案子不对劲,只要我提出疑问,他也一定要把不对劲生生掰成对劲。” 赵斯若皱了下眉,这的确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从学校出来也有好几年了,但还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人,满心的想法到嘴边,转化成实际语言时,就也只有苍白的几个字。 “怎么这么过分啊。” 是很过分,却也没有办法。各自搜刮尽自己的圈子,竟然没找到半点能在这件事上插手帮忙的关系,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半晌,空气里传来唰唰的敲打声。时温收集好散开在桌面上的所有案发现场照片,双手拘着照片边角敲打整齐,一边说:“我先从那几起案子入手,查查它们之中有什么问题。等拿到确凿证据了,可以让老刘向上面提出并案侦查的申请,到时候再一起查这个。” 她的行事原则,一旦牵扯进旁人,就必须有半分百的把握。 这听上去是个权宜之计,但也有一个问题。 赵斯若说:“那夏中强就先不管了吗?拖延的时间越久,物证的损害就越多欸,尤其那边负责的警察......” 她没说完后面的话。 时温却知道她的意思。以刘明理的风格,就算她二十四小时不睡一人掰成十人用真的找到了些什么可以让市局介入,到时候证据估计也毁的差不多了。 而且,查案子和做新闻一样,时效性很重要,速度越快时间越早越好。但眼下确实没有办法,这会儿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周已总说把那句“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挂在嘴边。 但即便明白,再来一次,她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出拳堵住刘明理的嘴。 “这个叫刘明理的警察,这把年纪了。” 听刘钦炜和时温说起那人时,用了“老头子”的称谓,想来是不年轻了。 孟彧问,“你已经是副支队长了,他却还只是个刑警队长,究竟是对功名没兴趣还是——” 他慢了下来,别有深意地问,“有心无力?” 他这个形容倒是新鲜,可谓一针见血,时温又放在嘴边重复了一遍:“有心无力。” 不能保证自己是否会带有色眼镜去看他,只能尽量保证用词公正。 她解释说:“他这个人好胜心很强,能赢不能输。有能力,但是没闲情,他只把他的力气费在能帮助他获得地位或者金钱的事情上,如果这两样都没有——” 时间不一定对所有东西都有消除作用,譬如当年他定案时的表情与口气,哪怕过去十多二十年,她也忘不了。 “他自然有搪塞的手段,看都不去看一眼,也正是这样,贪图蝇头小利反倒让他屡屡与升职擦肩而过。另外就是不讲规矩,没用的事他不做,但有利可图的事情,为了完成他可以不择手段。听说一年前被人举报,调查后发现情况属实,因此降了职,没想到还没升回去。” “那就好办了。”孟彧的语气轻松不少,“正人君子挖不动。对于这种贪图功名利禄的人,还能没办法?” 时温警觉地问:“你要做什么?” 孟彧笑了下:“别紧张时副支队长,我不贿赂他,只是各取所需。” 时温:“?” 孟彧:“你只是想调查真相,对之后能获得的功劳并不在意,对吧?他又立功心切,如果我们出力,然后把这份功劳送到他手上去,他能不要吗?” 赵斯若听明白了:“你是想跟他合作?” 孟彧思索两秒,点了下头:“可以这么说。” 他又看了眼时温,补充道,“但也能说是利用。” 时温给他泼了盆冷水:“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想法,他这个人在正道上的本事或许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但歪门邪道耍阴招是一绝。你想利用他,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本来是好意提醒,没想到他听了这番话后,反倒更来劲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时副支队长你这样评价一个人,让我更想见识一下这位明理警察了。” “……” 幼稚。 时温懒得再看他,收拾好所有东西,对赵斯若道了声谢,告过别后,便站起身离开了店里。 走在路上,眼睛看着脚下的路,心思却飘得老远,深深扎在案子里,也就没发现,从身后跟来的影子。 一直到路边,侧目的一刹那,才看见那辆跟上来的黑色大G。 车窗也摇下来,隔着些距离,看清楚里面那张脸。没心没肺的笑:“时副支队长,上车吧,我送你。” 全当没听见。 时温转头走向人行道更里侧,车子在余光里跟了一阵又停下,隐约听见身后有车门的开关声。 孟彧追到了身后,又加快两步,越到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时温不得以停下来,抬头盯着他,僵持的过程中,脑海里莫名其妙蹦出一句话,顺嘴就说了出来:“好狗不挡道。” 孟彧愣了愣,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再将听见的话和面前这张脸联系在一起,突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所以我可以。” 时温:“?” 虽然知道他不可能说出自己是坏狗这样的神经发言,但还是给了他继续往下说的机会。 果然,他理直气壮地:“我是人啊。” “神经病。”站在这里听他废话的自己更神经。 想着就一把推开了他,径直往前走。 孟彧在原地站了片刻,反复在心里确认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时温骂了他?时温竟然会骂人?时温居然能因为他产生这种平凡的情绪。 这样的发现,就好像在蜡像馆里,和心爱偶像的蜡像相拥合影时,忽然发现对方是活的一般。 原本遥不可及的明月,因为人为努力,终于成了可以感知的星球。 因此,此时此刻,在过路的行人看来,时温这句话并不算骂人,而是恰到好处的点评。正常人谁会在被人冷着脸说成神经病之后,笑成一副千里马被伯乐看中的开怀模样? 并不会,除非他真的是个神经病。 孟彧不在乎这些,他满心想的是,时温终于能因为他有了一些平常女生的情绪和反应,两人的关系总算是和以往不同了。 他重新追上去,正面向她,倒退着跟随她的速度往前走:“那我陪你走回去,不过我看不见路了,你得帮我留意着点。” 时温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站在原地:“你是孟彧吧。” 孟彧不明所以:“是啊,如假包换。” 时温:“你今年多少岁了?” 孟彧回答得也很配合:“二十六,尚未婚配。” 并不意外他比自己小,意外的是,二十六岁的人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 是自己听错了吧,其实是六岁吧。 六岁都多了。 太阳穴胀得发疼,伸手按了两下,稍有缓解的时候也终于想到了要怎么回复。 一抬头,却对上孟彧凝固的脸。目光定定地,望向她的侧后方。 尽管在她看上来的时候,他就恢复了平常,刚刚的反应还是很难不让人心生疑窦。 她飞快地朝身后望过去。 比起别的那些,类似于惋惜惊讶可笑或者更复杂的想法,在看见身后发生了什么的那一刻,更先一步出现在脑海里的,竟然是一句话。 万物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第53章 死亡请帖05 [VIP] 人生总是在一个又一个取舍中推进。所以当孟彧选择追上时温和她一起走完余下的路程时, 事先独自一人开出来的车子便成了被舍弃的部分,被舍弃在路边,连一个规划好的停车位都没有, 就这么裸露地被抛弃在路边, 然后进入执勤交警的视野。 心里做好了打算, 就要坚持到底,因此即便眼睁睁看着交警弯下腰去, 逐渐靠近摊在那儿无处遁形的车牌,也准备咬咬牙放任他去了。 可惜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挣扎, 出自本能的怔愣,也让时温眼尖地捕捉了去。 到底是好心, 看得出来眼角眉梢的无可奈何与难以理解,但还是在交警下手在之前,赶过去亮出了自己的警察证。 不幸中的万幸,这个交警不怎么关注时事热点,家里应该也没有热爱网上冲浪的亲人,所以在目光核对出人证一致的结果后, 尽管仍然对于车子本身那令大部分公务员的工资都难以企及的价位, 以及女警察身后极具违和感的精致男人心存疑惑,但还是接受了对方“出来执行任务”的说辞。 “辛苦, 不过可以的话尽量也还是遵守规章制度,这样更安全也更利于隐藏嘛。”很客气的叮嘱,给足了面子。 时温也态度很好地认了错,并且配合地让对方记去了自己的警号以及身份信息。 等那一步三回头的荧光制服在反光镜里彻底远去后, 邻座才传来男人的声音:“这个登记了, 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小心翼翼, 又满怀愧疚。 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 很想说, 早知如此何必当时。 却只是扯了扯安全带:“都已经停职了,还能再严重到哪去?” 其实也有,比如降去给刘明理做手下。 但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为了让这个结论显得可信度更高而不只是安慰,又补充道,“真有人无聊去核查的话,我最多写个检查报告而已,简单得很。” 偏过头去,撞见一张褪去了表情的脸,以及镜片后,曾在审讯室咖啡馆或是别的某些地方出现过多次的熟悉的眼神。 却迅速挑动了身体里某根紧绷的弦,“别用你那一套来对付我。” 孟彧顿了下,有些不好意思,习惯性地扯动嘴角,却多少带出了一些尴尬或是惭愧的弧度:“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好声好气地,“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脸上的表情一下就丰富起来了,眼神也柔和不少,眼巴巴的,倒像是被她欺负了一样。 年纪小的人总是多一些特权。 时温回过头,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正前方:“一次好说,再来一个交警记我警号,就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还不走?” 孟彧回过神来,老实转了回去,驱车离开。 最后到达与刘钦炜约定好的碰面地点,依旧是程其风的甜品店。 他们到得早一些,等点的餐品全都完整上来的时候,刘钦炜才夹着公文包姗姗来迟,油头夹克黑皮鞋,很有上世纪老干部的风采。 但也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当他屁股往沙发上一沉,端起面前不知名的草黄色液体猛灌一大口然后咂嘴歇气的时候,又变成了地道本世纪搬砖人。 “档案中心换人了,小年轻死板得很,非要按着规章制度一条条来搞,就耽误了时间。”一边解释着,一边才想起来看自己喝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椰子水?不错。” 又看向桌面上其他完好未动的食物,问,“没等很久吧?” 紧接着,好像突然才发现斜对面坐着的那一坨其实是个会喘气的大活人,惊讶地问,“你怎么也来了?” 这个问题问得好,需要好好解释一会儿。 孟彧说:“我是来给时副支队长当司机的。” 刘钦炜“哦”了一声,后知后觉想起来:“是哦,温哥你车今儿限号啊。” 预感到接下来很可能又是围绕交通现状和相关制度的长篇讨论,时温及时地制止并扭转了话题:“让你找的东西呢?” 终于,记忆悠悠醒转,刘钦炜想起今天不是专门来喝饮料吃蛋糕围着桌子侃大山的,连忙松动了自己几乎半永久定型的左胳膊,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袋来。 “在这儿呢,自杀的案子一定性就结束得很快,全移到档案中心去了。” 看着时温扯开文件袋,他问,“你真觉得他们不是自杀啊?定性虽然容易,定档还是要经过层层审核的,最终确定为自杀,明面上肯定是没问题的。” 用了一个很稳妥的说法,说明他是真心吸收了师父周已关于凡事留一线话别说太满的教导。 主要还是出于这十来年对于时温的了解,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她是不会着手去做的。可这几起自杀的案子,他又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只凭案发太频繁这一点的话,未免太没说服力。 总会有点别的他没看见的疑点存在,才会让时温如此在意吧。 这么想着,却听见时温冷淡的声音:“看着确实没什么问题。” 刘钦炜:“......” “所以我才觉得他们有问题。”又说。 桌面上发出清脆声响,抬眼看去,是刘钦炜端起面前的椰青水又喝了一口。不合时宜地,孟彧觉得,他大概不是真的想喝东西,只是想努力咽下窜到嘴边反动言论。 他们可能有问题,但你是一定有毛病。 “看这些记录,除去夏中强,前三起案子,包括谢一明的,都可以称得上是典型的自杀案。但他们都有一个问题。” 文件摊开到桌子中间,进入每个人的视野,时温淡淡地说,“动机。” “谋杀需要动机,自杀同样也需要动机。”她说,“谢一明即便可以解释为受到了来自于我的压力,预见精心筹谋了许久的计划在即将圆满结束的那一刻,由于我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一切,他经不起打击,一时想不开选择轻生。” 老板今天不在,店里的音乐换了个风格,年轻的店员在震天的节奏声里激情摇晃着奶茶杯,楼上讲话的人却需要拔高音量才能确定对方是否真的能接收自己心中所想。 “那其余几人呢,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写在记录里的,认识的人都说他们自杀前没有任何异常。不仅没有异常,相反,还都有或大或小的好事降临。” 讨论夏中强自杀的帖子中,曾经有一条评论,时温记忆犹新。 【连上天也见不得他们这样的人拥有灿烂前程,所以要一股脑收回。】 连命一起收回。 但就如她一直所坚信的那样,倘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有因果报应,每天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走进医院,去推开心理诊室奶白色的门,求一张能睡场安稳觉的药方。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应该有恶鬼吞噬有报应轮回,而不是四处游荡成为夜里的噩梦。 正因为没有天道轮回,才需要法律,需要警察。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天从来不开眼。” 从对面传来的声音,刘钦炜不知道扫到了哪一行字,拧巴着脸摇了摇头。 目光落在他手指的位置,再往上,姓名栏后备注了个“2”。 第二个死者,李帆阳。 案底是十三岁那年强|□□女致死,于少管所拘留管教两年后放出。 时间赶得急,便没有查得太仔细,中间一大段经历皆是空白。在他消失在警方记录里的这漫长的几十年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暂未可知。只能根据他死后左邻右舍的评论推断,几十年过去,他依旧没有掌握如何和睦处理邻里关系的技巧,所以每个人提到他时最好的反应便是冷漠地说一句不熟悉。 “是挺奇怪。”孟彧也让他的感慨吸引了目光。 时温看向他。 抬起来明亮的眸子,望着她:“你们应该也有印象,大约一个月前,博林区——” 似乎是记忆卡了壳,眼皮微微一垂,目光掠过桌面上搭着的手,再顺着弯屈的指节升起。 “嗯,就是从雾茗路到博林广场那片区域,每隔一段距离,就可以看见蓝色的广告张贴,耶耶教育少儿启蒙新校区开业。” 思考着,“大致是这样,没记错的话,时间就是在二月中旬。” “二月十二。”对上记忆里某个片段,时温替他补充完整。 孟彧打了个响指:“没错,还是时副支记性更好。” 配上标志性的笑容,眼角挑着顽皮的弧度。 随后又跟着低垂的眼睫落下去,“分校开张,对李帆阳这个校长而言,是好事吧。” 目光所及之处,死亡时间一栏清晰地写着:2021年2月12日。 “我艹,这些人现在怎么办事的?强□□女的人,成了幼儿启蒙教育机构的投资人之一?” 刘钦炜对于广告栏没有那么鲜明的记忆,因此在得知这件事后,反倒有了最鲜明的震惊,“是在跟我开玩笑吧阿sir。” “一个从外地注册的小机构而已。”时温说,“家长又没能力进行政审。” 刘钦炜猛地灌了一口面前的椰青水,常温饮品在空调下待久了,也钻进了不少热烘烘的暖气,失去了清醒头脑的功效。因此,在内服外用的双重作用下,说起话来也稀里糊涂的。 “老子老实本分寒窗苦读十几年,练体能磨课本,资格审查笔试面试体检政审挤破脑袋才考进单位,到头来还不如这么个从小就为非作歹的?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吗。” 也和交谈的对象有关,如果仍然是师父坐镇,他就不会说出这些混账话。尽管和师父一样,时温这个副手对待工作也认真到了几乎偏执的地步,但她偶尔又随意一些,不会因为一些过激发言就让下属自省甚至接受思想教育。 “我听赵斯若说,他们曾经办过一个类似的案子。” 时温果然没有搭理他。对于她的家庭背景不是很清楚,但应该不像师父那样出身高干家庭,因此对于同为贫苦打工人的同僚多了几分体谅和宽容。 她说,“这个案子当时在网上还掀起了一定热度,因为它牵扯出了一起很有名的大案。” 看了过来,“上学时老师讲过的血娃娃一案,你还记得吧?” 阿这。 绞尽脑汁也没有在回忆库里匹配到对应的信息,只能回之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也是自杀吗?” 对方似乎放了自己一马,接下了这个生硬扭转的话题,“不是,那起案子的凶手利用了血娃娃的案子做保护壳。只不过受害者那一方也有这样犯罪却又逃脱制裁的侥幸经历。我想说,” 时温,“无论多幸运,用什么手段,总会有人记得他们做的事。” 刚刚用力运作的缘故,这会儿思维难得及时地跟上了节奏:“所以要查他们的关系网?” 翻了翻文件,有些犯难,“这些人感觉,压根就不沾边啊。” 除了都或轻或重地触犯过法律外,圈子职业都迥异万分,总不能把都是男人也算作相同点吧? 时温:“能一眼就看出来的,还需要调查吗?” “其实也不用那么宽泛地去查。”她说,“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利落的,除了力量、技巧之外,一定要对刑侦手段很了解,他必须知道我们会怎么调查怎么勘验,自杀和他杀的区分点在哪里,才能伪造得毫无破绽。” 孟彧:“比如——” 看了眼在座的两人后,“同时接触过他们几个人的警察?” 作者有话说: 在场两位警察:你礼貌吗? - 明天清理吧早就要去考试,所以emmm你们懂得,17号零点的更新应该没有了,下一更在18号的零点 祝我好运吧啊啊啊啊啊 第54章 死亡请帖06 [VIP] 以为所有人都懂的, 应该懂得,无论我在聊起母校或者家乡时用了何等臭豆腐渣滓都不如的形容词,听的人都该只听听就好, 而不是加入我甚至比我抨击得更起劲。 同样的, 我可以不平愤恨甚至鄙夷我的工作行业, 但你不能,尤其不可以一竿子打死, 不然我可能会忍不住把你打死。 就算不能动手,嘴皮子上也要还击两句。 “怎么呢, 对警察有偏见?怎么就不能是像你们这种对这一行有某种迷之向往的业外人士?听没听过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啊?” 这就是刘钦炜。 孟彧愣了下,下意识地, 看向对面坐着的另一位警察。 似乎也是很意外的,来回看了看两人,在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来时,他果断地道了歉:“抱歉,我用词欠考虑,我不是那个意思。” 却没想到, 刘钦炜此刻就像个得理不饶人的小媳妇:“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说,你解释来听听。” 孟彧:“我——” “行了你们俩。演苦情剧上影视城, 别在这里浪费时间。”时温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打断他们望不见尽头的胡闹。 等两人都安静下来了,她又说,“孟彧的想法也不是完全不对。” 无视刘钦炜望来的那双幽怨目光, 继续道, “接着我刚刚的思路, 如果这两几案子有问题, 真是以他杀掩盖自杀,那么凶手至少得满足两个条件,第一专业素养,他必须对刑侦那一套非常熟悉,才能有可能钻空子。第二,信息来源。一个人可能知道某一个本该受到制裁却侥幸逃脱的恶人,但很少能同时知道好几个。而他知道的这几个又在短时间内以相等的频率自杀,这种概率比连着买彩票都中头奖要更低。” “又不是柯南。”她说。 没想到能从她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着实是令人吃惊,但又想到柯南最初连载的时间,不自觉地,透过日光下那流畅的线条,去看它更稚嫩一些的模样,更小巧的鼻头是否也会在看见某个画面时不悦地皱起,更水润单薄一些的嘴唇是否也会在看见某个搞笑场面时乐得合不拢。 更年幼单纯一些的她,是否是在偶然间看见某一帧动画时,忽然确立了当警察的梦想。 而不只单单是受某个人本身的影响。 不是的吧。 “你有什么问题吗?” 出神间,那原本只有半个剪影的眼廓忽然将另一面也完整地呈现在了视野里,目光转了过来。然后脑海里反映出声音以及相应的回答。 “我没有问题。” 将信将疑地:“如果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可以直说。” “嗯......”感觉是不说点什么混不过关去了,但是又的确没听见刚刚的谈话内容。专注于思考,所以直到听见对方的质疑时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做了什么动作。 “你觉得愧疚?”似乎是在他的某个动作里得到了回复,因此又重复了一遍,以一种更肯定的语气,“你真的在愧疚。你在愧疚什么?” 很不解地,略一思索后,有了推论,“你刚刚根本就没有认真听我们讲话,是不是?” 比起尴尬,以及否定的冲动,更多的,是一种惊喜:“我早说了,时副支队长,你在微表情分析这个方面真的很有天赋。” 像是在转移话题似的。 时温没有对他这番夸奖发表过多感慨,刚刚只是那么一瞬间的感觉,也算不上什么天赋,最多是跟他待的时间多了耳濡目染。 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不用夸奖就已经那么自信了,再夸上两句只怕是要扶摇直上九天。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不用管了,我会去调查这几个人的底线。老刘,这份复印件我就拿走了。” 她站起来的同时,刘钦炜也跟着站起,对她的安排并不很赞同的样子:“你一个人查吗?你现在又不像之前,查资料档案什么的一点也不方便,我......” 时温:“你说错了,正是因为我现在不在局里,没了那份限制,所以做什么都比过去方便。” 在他再次开口前,她又多说了一句,以一种不容置疑背的冷硬口吻,“我有我的办法。” 刘钦炜到底是没说出后面的话,眼皮一点点地垂下去,两瓣翕动的嘴唇间最终只吐出个“好”字。 “那你要是有需要随时叫我,局里有消息我也会马上通知你。”最后分别的时候,还是这么说了一句。 一直目送着那辆灰色的车子远去,孟彧才上前一步,到她身边。 时温却先开了口:“你先回去吧。” 孟彧愣了下,吸取前人的经验教训,没有说“我可以帮你”这样自不量力的话,而是说:“我送你。” 时温:“不用了。”说完就要离开的样子。 孟彧飞快往侧后方退了一步,像之前那样,提前挡在了她预备要走的方向:“我今天就是你的司机,带你过来就得安全把你送回家。” 时温抬起头来:“我说了不用了,我认识路有手有脚,自己可以回去。”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已经朝着另一个方向迈出去了一步,即将要拉开距离时,手臂却突然让人握住了,像是生怕被挣脱,很紧张的力道。 “可不可以。”刚好错开的站位,从耳边传来的声音,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声音。 下意识地抬头望过去,他笔直地站着,没有低头,略低一些的高度,因此只能看见从耳廓延伸而来的下颚线条。 “哪怕一次——” 慢慢低下来,黑沉沉的眼睛。 “不要这么拒人千里之外?” “什么?” 瞳孔清晰地扩张,应该是对这个答案过于意外。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正面着:“我是想说,你不用一个人扛那么多,有什么事情,我可以......” 顿了顿,又说,“我们都可以为你分担。” “不用。”纯粹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说出了拒绝的话,“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没什么沉重到需要分担的事情。” 想着这样就是说清楚了,胳膊上的那只手却仍然没有松开,反倒像是更紧了一些。 莫名其妙的。 想不到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忽然有了这样的要求,也没考虑好应该是要直接挣开还是礼貌提醒。正思考着,忽然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句子—— “如果是周已呢?” 也许是某根神经,也许是心脏,不知道哪儿狠狠抽了一下,连接着的那根弦瞬间绷紧,扯得目光也抬了起来。 然后得到了答案,确实是那张无比熟悉的脸,那张总笑着没心没肺的脸,那张明明很幼稚却又能在一片漆黑里给人安定的脸。 是那个人说出了这样的话:“如果是周已,如果他在,你也会这样吗?也会不需要帮助,不需要分担,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吗?” 一定是压抑了很久很久,不知道从哪儿的源头开始,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发泄,抓紧机会一股脑倒了出来,不顾一切。 “你也会拒绝他推开他不让他靠近分毫吗?” 甚至在明知是错应该悬崖勒马的情况下,向着万丈断崖,毫不回头地冲了下去。 “只有周已才能让你信赖让你依靠吗?别人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不是想问这个。 不是想说周已。 不是想看见那双清亮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下去。 别人或许不能,但他,孟彧,学了这么多年的微观表情分析,见了这么多人,研究了这么多案例,怎么会看不见她眉心那点微不可觉的耸动,怎么会看不出那张看似毫无异常的冷静面孔下,无声的崩塌。 看得见的,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带起她额前的碎发,近在眼前的距离,有什么东西清晰地碎开了,无可弥合。 只剩下风,混着强冷空气的风,穿透厚实的衣料,一寸寸爬过皮肤。 冷得麻木,以至于听外面传来的声音都是冷的。 “放手。” 随着眼睫抬起来的,更冰冷的目光。 和极具压迫性的声音:“孟彧,我再说一遍,放手。” 这就是最后的体面了。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甩开,再粗鲁一些,用一招擒拿,他全无还手余地。 但她给了他主动权,让他自己离开。 那么冷静,一如当时她说“我们不会成为搭档”,毫无余地。 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光滑的触感,那张脸却已经远去一步,比自己徘徊在嘴边的“对不起”更快,她的背影逐渐融进人海里。 然后再也不见。 真的再也没见。 不只孟彧,刘钦炜也是,和大部分人甚至自己的家门,都没有见。分别后,时温径直去了常畔的住处,在后者的鬼哭狼嚎中拽着他没日没夜地加了几天班,终于找出了除谢一明之外另外几个死者之间更进一步的联系。 前三个自杀的死者加上最新坠楼死亡的夏中强,细查他们的犯案记录,一个警察的名字跃然纸上。 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名字,早在时温还没成为市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早在当年她还在大街上被逼着跟相亲对象轧马路的时候,在协助抓捕那个抢劫犯归案后,听见了这个名字。 “我叫徐强勇。” “我迟早有一天也会成为刑警的。” 说出这些话的那张脸早在时间长河里模糊不清,相反,有些细节却非常清楚。比如,日光里半透明的拳头,和那句不可能兑现的誓言。 ——我一定会把所有的犯罪分子都送进监狱。 作者有话说: 感谢“郁三小”的地雷 第55章 死亡请帖07 [VIP] 是在知道了她是市局的刑警后, 毫不避讳地表达了羡慕之情,紧接着才说出了自己的梦想。 要当刑警。要清扫罪恶。要抓尽那些罔顾法律的罪犯。 ——博林区公安局。 梦想应该是实现了,只是不知道, 初心是否还在。 “时副支队长。”门口的风铃声响过后不久, 侧边的光线暗下去一块, 一张黝黑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时温站起身,伸出手:“你好, 王大队。” 等对方坐下后,又说了一句, “王大队记性很好。” 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了似的, 笑起来,时间留在脸上的纹路更深了些:“还好,但确实是没想到,这么久不见,时副支队长竟然没什么变化,我走过来一眼就认出你了。” 这话一定是客套, 跑外勤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 不可能毫无痕迹。不过也有可能,毕竟她不一样, 几乎是从八岁以后就是这种生活了。人家还是豆蔻少女的时候,她大概率就已经满脸风霜了,还能变到哪里去? 时温将面前的勺子掉了个方向:“看来王大队一定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情景。” 这才是刚刚她说那句话的目的。 王锵:“当然记得。” 笑起来, “那还是一三年的时候了吧, 我在街上追那个抢包的, 拐到一个巷子里, 一阵风一下就过去了,后来就看见你已经把人干地上了。当时我就觉得,” 他喝了口桌上的热牛奶,竖起大拇指,“这姑娘,飒。” 时温点了点头,想到这时候或许应该礼貌性地笑笑,于是扯了扯嘴角,说:“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人是叫曾洋俊?” 挠了挠头,不太确定地:“好像是这么个名字,姓曾的样子。” 这么犹豫的回答,不是想听见的答案,却又给了另一种希望:“这个事情应该不是王大队你处理的吧,我记得,当时送到所里去后,还有一个年轻一些的警察来着。” 停顿了一下,眉头弯折又舒展,答案才姗姗来迟:“你说的应该是徐强勇吧?就高高瘦瘦的那时候,笑起来有酒窝的。” 等她肯定地点了头后,不由得露出钦佩的目光,“时副支队长你的记性果然是好啊。我们俩好歹后面还打过几次交道,徐强勇那小子你应该只见了那一次吧,竟然就记住了?” 时温:“他也跟着王大队来博林分局了?” 王锵:“是的。” 牵扯到回忆,目光慢慢远了去,“这小子挺发狠的。你第一次见他那时候还是辅警,后来自己努力考上了正式编,在派出所干了几年,去年也升到这边来了。” 时温顺理成章地问:“那他应该也跟着王大队你处理了不少案子吧,最开始那段时间,繁琐的小案子最多,抢劫、偷盗、打架斗殴都算大的了,多的是民众纠纷。” “是啊。”王锵感慨道,“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谁不得去基层去家属院子里磨一磨?” “不过他比我见过的一般小年轻都沉得住气。”赞赏地,“我深深记得,有一次接警,去了后才知道其实就是两个大妈为了比谁今天买菜多花了几毛钱争,结果越吵越凶,直接动手打起来了。” 摇了摇头,“你没见到那场面,人家讲话要口水,她们讲话要命。受不了。没想到徐强勇耐心那么好,硬是给她们拉开后又听着各边叨叨了几个小时,安抚下来再送回家,那两个大妈现在跟他关系还很好呢。” 时温回忆了一下,脑海里模糊地想起一口灿烂的大白牙:“确实感觉是阳光大男孩的类型,老一辈的都会喜欢吧。” 早听闻过她的超强记忆力,刚刚见识了,现下就不再觉得惊讶了,王锵说:“是呐,经常有大叔大婶来给他介绍对象。”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腿呈八字向外撇开,肩膀就耸着,更明显地露出脸上的疑惑,“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瞧着也不像有什么忘不掉的旧情人的,就是不找对象,一直单着。” 努力上进、有耐心、讨人喜欢却一直独身的阳光青年。 又或者,还有嫉恶如仇。 看起来也很得上级的心。 是这样的人。 时温默默地用勺子搅了搅面前的米稀。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轻微的热气带起米稀的清香,“家庭是会影响一个人的婚恋观的。” 王锵的目光偏了偏,手抬起来,指尖剐蹭着眉尾。 模糊地回忆出来,“父母好像不在了,有个弟弟吧。” 时温的手一顿,目光敏锐地抬起来,问:“他的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指尖离开眉尾,向下移动到鼻头,手背不自觉地碰了碰鼻尖。 王锵说:“这个我不是很清楚。” 似乎是终于从这段对话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又问,“时副支队长,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怎么突然对徐强勇这么感兴趣了?” 米稀绕着勺柄缠了一圈又一圈,渐渐盖住了原本的银色,时温放开了手,胳膊重新搭在桌面上。 “北州这一个月内接连发生了五起自杀案。”没等对方做出平淡或震惊的反应,她接着说,“这些人自杀前没有任何异常,他们没有自杀的动机,反倒是全都有案底。” 王锵不知道这和今天的这场约见有什么关系,又和徐强勇有什么联系,因此只能安静地等她的下文。 时温说:“我查过了,这些人的案子,全都由徐强勇经手过,不一定是直接处理,但他都参与过。” 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没有单独拎出谢一鸣的例外。 心里或许隐约有了猜测,却出于某些原因不愿接纳,只能怀抱着一丝怀疑提问:“所以呢?” 王锵问,“为什么要一直问徐强勇?” 看来是很维护自己这个下级同事。 时温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我想找他了解一些这几个人的情况。他这段时间忙吗?” “这几天倒是不忙。”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随意,王锵说,“前天刚好结了一个案,时间稍微松下来了,不然前面这大半个月都是连轴转。” “没一点自己的空余时间的。”他说。 时温向来不喜欢绕弯子,但此刻,毕竟见王锵只是第一步,后面才是重点,因此没有拆穿他想要强调徐强勇没有作案时间的意图。 “闲下来了就好。还要麻烦王大队牵个线,我想再见见他。” 王锵端着杯子在嘴边,却没喝,默然维持着一个姿势好一会儿,才一口干完了杯子里的牛奶,然后说:“行,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时温:“随时。” 想了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类似于“现在就可以”这样易于泄露自己迫切意愿的语句。 王锵表示需要打个电话询问,得到同意后他出去站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告知了见面时间。 “他知道是要跟时副支队长你见面很激动,说想晚上下了班请你吃饭,时副支你觉得可以吗?” 时温:“没问题。” 就此敲定。 距离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时温没有回家,再次去找了常畔。为了拿到更详细的徐强勇的资料信息。 出生和阅历塑造了一个人的现在,人生经历也许能提供一些灵感。 常畔依旧是对于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行为感到很不满,但牢骚抱怨都堵在了随之而来的冰淇淋泡芙里。 没有冰淇淋泡芙不能解决的问题,如果有,那一定是给的泡芙不够多。 这是常畔经常挂在嘴边的人生格言。 他也的确没有辜负这句话,在终结了整整两盒冰淇淋泡芙后,将徐强勇从出生到现在整整三十二年的履历都发到了时温手机上。 “这个什么徐强勇也挺不容易的,十二岁就没了爸妈,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就要去又当爹又当妈的照顾弟弟了。” 文件一发出去,他就往后一靠,整个人倒进座椅靠背里,仰着脑袋往上望,“你说这怎么想得通啊,人家本来过得好好的,过个马路,就被突然冲出来的车子给撞飞了,难道要说是命吗。” 时温刚打开文件,想往下翻看,听见这句话,动作蓦地一顿,手指悬浮在半空,收不回也落不下:“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事是有道理可讲的。” 常畔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的背影,与往常无二,听声音也不咸不淡的,因此有些不满:“所以啊,法律呢,正义呢。怎么着?” 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人家只是丢了命而已,他们醉驾司机失去的可是驾驶资格和几年人身自由啊。” 视线里的背影转了过来,露出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以居高临下的角度,降下来一道目光,像是自带温度,触及皮肤,那一块儿就瞬间被冻住了热度。 冷得心惊,却又被震慑得无法移开视线。 “别再说这样的话。”应该是在警告他,却又像是透过了他,向着某个未知发出告诫,声音愈渐低沉,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别想着越过法律去为自己伸张所谓的正义。” 然后转回了身,又只剩下背影。 常畔按着座椅勉强坐直上身:“我觉得不是他。” 时温没说话。 他又接着说,“如果是我,真的是因为自己的经历所以想要替天行道,那我应该第一个杀了那个肇事司机。” 事实可见,但他并没有。 肇事司机出狱后,仍然自在活了好几年,于六年后才因病去世。 9月9日,十八岁的徐强勇刚好去读大学。 第56章 死亡请帖08 [VIP] 见面地点约在一家粤菜馆。 不知道徐强勇从哪个山窝窝地下场子里打探来的消息, 歪七扭八的,到他这儿就成了时副支队长不吃辣。 应该是个他认为很靠谱的渠道,不然他不会对这一点深以为然, 以至于点菜时都要强调几遍。 这些是一点辣都没有的, 可以点。这个看上去会有点辣味, 还是换一个...... 诸如此类。 时温沉默地看着他。 黑色的头发,长度在规章制度要求线上徘徊, 想必不是为了好看,只是受到时间限制抑或是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所以能拖则拖一直没有修剪。因为确实找不出可以概括的造型来形容其肆意的形状。同样随意的还有那两道附在眼眶上方的眉毛, 无人约束,兀自野蛮生长。 工作时几乎天天见到的, 典型的外勤男警员形象。 对待事情认真,哪怕是点菜,都要从细节处推敲精挑细选一一排除。对待自己却很粗糙,偶尔的刻意装扮也由此显得十分违和,因为总有些掩盖不掉的细节。 譬如,白衬衫上清晰的褶皱, 和第三枚纽扣上散出来的半截不长不短的白线条。 “我点好了。时副支队长你瞧瞧, 还有什么要补充或者要修改的吗?” 一张摊开的菜单映入眼帘,时温象征性地扫了一眼方框中的那些小对钩, 摇了摇头。 恰巧有服务员过来送水,徐强勇将菜单随意一折,然后同铅笔一起递过去:“先上这些吧,谢谢。” 等服务员离开, 他才重新转回头来看她:“时副支队长, 我听王队说, 你有些事情要问我?” 直入正题, “是关于什么新案子吗?” “是有几个你曾经经手过的案子想跟你了解下。”接过他递来的水,道了声谢,又迅速抬眼去看他的脸。 徐强勇无所察觉,半低着头倒水:“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大概是半晌都没听见下文,觉得奇怪,于是望过来,“时副支队长?” 时温这才回过神。 不过一个月,竟然就也养成了在谈话时观察对方表情的习惯,然而半桶水最容易误事。 她稍稍转移了一下注意力,问,“你还记得李帆扬吗?” 对面的人没有马上回答,似乎是静止了两秒,然后才从回忆中苏醒过来:“我以为你要问曾洋俊。” 他坦诚地笑了下,“王队提前跟我说了,下午的时候我还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他的事情。” 意料之中的事。 时温用沉默做出了回应,她并没有就此将话题引到曾洋俊身上的打算。 徐强勇只好继续说:“李帆扬我记得。” 他低头去看面前的水杯,也许水面上正浮着几颗柠檬果肉,“那是我跟着队里去抓的第一个刑事案件案犯,却没想到是个十三岁的男孩子。” 揪住了他语气里某些细微的情绪,时温问:“你很为他可惜吗?” “当然没有。”徐强勇抬起头来,“我当时确实可惜过,可惜他的年纪太小,不足以将他送上刑场。” “那你知道,”时温注视着他,问,“他后来又回到北州,并且成为了一家幼教启蒙机构的分校校长吗?” 被深色皮肤衬得有些褪色的瞳孔猛地扩张,那张脸定在那儿,似乎是大脑一时间忘了如何操控面部神经活动。半晌,手指骨节在玻璃杯边缘凸显又平复,他才终于发出声音:“我不知道。” “我当年没什么权限,也不认识人,只知道他出来后搬走了,可能会有别的警察继续监控他。但我再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了。”随后端起水杯,将淡得发苦的柠檬水仰头一饮而尽。 “不过他前不久死了。”时温平淡地说,“在由他管理的那个新校区开业当天。” 玻璃杯里的水已经空了,杯身仍然被举着,好一会儿回到桌面上,伴随着难以置信的声音:“死了?怎么死的?” 也许,如果孟彧坐在这儿,在旁边,就能更准确地判断出那张脸上从迟疑到茫然再到震惊以及更深层的一些难以概括的情绪,是真实还是做作。 等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竟然有了这样的想法,竟然会寄希望于别人。 这不是个好征兆。 没管对面还有人在等着自己给出答案,时温先给自己重新倒了杯水,喝下去,感受到淡淡的柠檬刺激从喉间回过味来后,才开口:“在他即将开业那个校区的校长办公室里,上吊死的。” 没有听见性质,徐强勇自己根据她的描述补充了一遍:“自杀?” 时温:“你觉得奇怪?” 徐强勇摇摇头,目光不知道被桌面上的哪一块吸引,落下去便没有再抬起来:“我不知道,我不了解他。只是觉得很突然。”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他为什么要自杀?”想起来又问。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时温说,“根据调查,他自杀前没有任何异常反应,甚至还跟朋友们约好,第二天几点过来捧场晚上去哪里吃饭。” 她问,“你觉得他这样的人,会自杀吗?” “这不是我觉得不觉得的事情吧?”徐强勇说,“刑事案件里也会碰到很多诡案,无论多奇怪,都发生了。也许......” 想了半天,毫无底气地说,“他心理状况不是很健康,根本没有表面上看着积极稳定。” 慢慢地,似乎找到了拥有足够支撑的理论,抬起头来,声音也大了些,“现在很多人都有抑郁症,而且没有去看心理医生,很多人也许上一刻还表现得很开心,和朋友约好要去做什么玩什么,晚上就自杀了。” “你说得也对。”时温不咸不淡地说。 在对方即将诞生希望松一口气的前一刻,又道,“但你既然提出来了,应该也知道,通常这种人在决定自杀前都会向外界释放求救信号,可能有消极言论,可能提一些关于自杀的话题,或者是那段时间经常搜索浏览关于自杀的事项。即便他在约定见面的这个朋友面前没有任何异常,但他身边总有人能感受到一点。”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的烦恼向身边所有人全倾诉一遍的,但更不会有人能不透露自己的一丁点不开心,与世隔绝的人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记录发泄心情。”她说。 可能是很少连续说这么一长串的话,安静了好一会儿,徐强勇才听见对面重新响起声音。 “李帆扬是一个咋咋呼呼一丁点事情都要宣扬的人。同样的,和他一起在这个月内自杀的那几个人,都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归隐派。”时温说。 徐强勇不自觉瞪大了眼睛:“还有别人?” 时温:“是。” 服务员一连上了几道菜,她便等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都不是你陌生的人。” 明明是色香俱全的菜,此刻摆在那儿却无法勾起人的胃口。徐强勇的手指抬起来一点又放下,没有去拿筷子。 “什么意思?”他问,“都是我认识的人?” “算是吧。”时温抽了双公筷,从中间的大碟子里夹起一团红色,没记错的话是叫什么红米脆皮肠粉。 确实没有一丁点辣椒,但意料之外的味道还不错,软糯清香的皮裹着厚实的馅料,非常有层次的口感。 “都是些有案底的人。”咽干净口里的东西,她望向对面看起来无心饮食的人,“恰巧你都处理过他们的案子。” 徐强勇刚刚要去拿筷子,闻言又是一顿:“所以你找我——” “所以我找你了解一下他们的情况。”时温说。 这回,他好不容易拿起的筷子终于落了下去,夹了一块白斩鸡。 “还有谁?”却没有马上就吃。 “2月5号孙方起,2月12号李帆扬,2月19号曾洋俊,2月26号夏中强。” 湛黄的菠萝炒饭吃在口里也是咸甜咸甜的味道,还不如对面人的脸色有意思。 时温放下勺子,问,“你都有印象吗?” 在“有”和“没有”两个答案之间穿梭了好一阵,徐强勇最终决定先吃个虾皇饺冷静一下。等鲜香嫩滑的虾肉混着细腻水晶皮一起消失在舌齿间后,那一瞬间的满足感让他决定坦白:“有,我都记得他们。” “你想了解什么?”声音从油光锃亮的嘴唇中发出来,早没了刚刚见面时的热情兴奋。 “他们具体的案底,还是——”目光抬起,“我的不在场证明?” 时温没有回避他的视线,直白地:“都需要。” 给出了成年人的答案。 手指捏着筷子,指腹离开又落下,犹疑不决似的。他盯着面前色泽鲜艳的餐品,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放下了碗筷。 “我想知道,”像是在这短暂的犹豫过程中忽然寻找到了支撑点,渐渐地,坦然面对时温的目光,“时副支队长今天的调查,是以自己的名义,还是以市局刑侦支队,或者某个专案组?” 时温沉默了几秒,说:“徐强勇,你应该知道,即便你不说,我也能了解清楚我想知道的一切。” “我来找你这一趟,只是因为我记得八年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说的一句话。” 时值饭点,店里的客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嘲杂人声里,音乐声也跟着渐次拔高。稍不留神,就很容易听漏对话者的语句,但不知道怎么的,隔着一张不大不小的方桌,那听上去毫无起伏的清冷女声就这么传进了耳朵里,一字不漏。 “法律会给出最好最客观的判决。” 作者有话说: 感谢“郁三小”的地雷! 第57章 死亡请帖09 [VIP] 时温很少走感性路线, 利用回忆与情怀。偶尔一次实践,也只能证明这条路线的确不适合她。 白色的小瓷碗里还粘附着几颗黄色的米粒,筷子岔开瘫在旁边, 潦草仓促。 徐强勇确实走得很匆忙, 一个电话临时打进来, 就不得已草草扒两口饭,然后道声抱歉离场。 遗憾没能好好吃顿饭的表面之下, 也许是庆幸这个电话救了自己也未可知。毕竟,在听见那句自己过去所说过的宣言时, 他的表情着实很复杂,埋藏在深处的回忆重新翻涌而出, 动容自然是有的,但到底是太久远的事情,很轻易就被现下的某些思想或者某些人给压了下去。 最终又归于冷漠。 “如果是案件需要,那请时副支队长拿相关文件来。”胸有成竹似的,又说出下半句,“如果只是私人好奇, 那我想我应该有权利不配合。” 然后就拿起筷子重新低头去吃饭, 没完整吃上一碗,电话留打了进来。草草地吃了几口饭, 不欢而散。 如释重负似的,都没有问一问来电者究竟有什么急事,就诚恳地与同行者道歉,然后急急离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知无不言转变成了有权沉默? 光洁的白瓷盘变成了天然的投影屏, 托着两人自见面以来的每一幕。 不是在提到李帆扬的时候, 但也没有晚到谈及另外几个人的程度, 也许说出自杀几人都刚好与他认识确实对他有所冒犯,但并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产生转变的,而是在更早—— 为什么说到李帆扬的死亡时,他一开始就从自杀的角度进行辩证? 明明自己已经提出了明显的疑点,正常人应该跟着哪怕是敷衍符合也会跟着往可以的方向探讨几句,而不是劝服她这就是自杀。 是不想惹麻烦,还是知道什么内幕? 那么明显的排斥,以及最后半点脸面也不给,与其说是不想惹麻烦,倒更像巴不得引人怀疑。 自己坐在这儿逐一回顾他的一切举动与言语,难道就是他想要的吗?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设定了这样的目标?在谈话的过程中临时做出的决定?是什么事情或者哪句话触发了他做这个决定的想法? 余光里蒙上去两道阴影,两个女生手牵手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盯着面前的桌子,却又因为担心意图表露太过明显会不礼貌而不得已时不时地假装去看别的地方。但眼下正值用餐高峰期,除了这儿似乎又再找不到第二张可能会空出来的桌子。只能又望回来,在一不小心与用餐人对上目光后,尴尬地微微一笑。 时温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东西,确认没有遗漏后,起身离开了餐馆。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两层楼的停车场,由于进来时特地留意了布局,没用多久便顺利地开了出去,但最终还是堵在了晚高峰的车流里,本来半个小时的车程生生拉成了一个多小时。 因为不用期待有谁会在家里开着灯等待自己回去,所以早早在出电梯那一刻便打开了手机的手电光,再用同一只手摸出钥匙开门。光源急不可耐地,门刚打开一点儿便冲进去,点亮鞋柜前那一小片,又随着玄关处啪嗒一声消失不见,与黑暗一起消失不见,融进更彻底的光亮里。 非常简约的屋子,没有曲折向上的楼梯,没有可供藏人的柜子桌椅,甚至没有厚重的窗帘。除了最里头那间敞着门的卧室,灯光下,边边角角全都一览无余,连只老鼠都别想找到地方藏身。 脱下鞋赤着脚鞋走进去,一路到卧室门口,全部检查了一遍后,才收起早在进门时就掏出来的警用匕首,转身回到玄关处,反锁门,穿上拖鞋,进入客厅。 手伸过防盗网将窗户推开一些,寒风便迫不及待地钻进来,呼在脸上,从车里带上来的那点氤氲热气便消失不见。 变成了,和这个屋子一样冷冰冰的存在。 一如往常,烧水、蹬跑步机、做俯卧撑、开电热水器、洗澡洗头发,最后端着热水回房间,上床。 直到手掌撑到床板,才出现了不同以往的异常,不是棉质被单的触感,而是冷冰冰的咯痛。 是前几天自己还在家里的时候,晚上躺在床上举着奖牌看,睡前也依旧握在手里,醒来后忘记了收,这么多天,无人搭理,就一直待在床上。 在他那儿的时候,一定不是这样的待遇吧。睡觉时也被系在脖子上吗,那样不会咯着骨头疼么? 那天晚上似乎也是想到这里,好奇着,便实践了一下,握着奖牌放在锁骨上,然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奇迹般地一夜无梦。 就想,随身带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终归是残留了一些他的念力,别的事情做不到,于是选择尽力实现他常常挂在嘴边的愿望——要是能把我的睡眠分你一半就好了。 要知道,他那沾枕头就能睡得不省人事的本领一直是他为人嫉妒的原因之一。 真是奇了怪了,一涉及到周已,自己也不自主地变得迷信,想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奇怪的又何止这一件,一到周已的事情上,号称无所不晓无奇不知的常畔也派不上用场了。 半点消息也查不到。 “师父。”躺着的时候,声音莫名其妙就变低了不少,“我可以做警察抓犯人,同样的,徐强勇也可以对不对?” “可我遇到了你。”陷进被子里的声音,“可我也没有找到那个人。” 不是为了证明他有问题,而是为了证明与他无关。被突如其来的人祸夺走原有幸福生活的孩子,长大后,也不一定就会走上极端复仇的歪路。 “如果你在,会怎么做?” ——如果是周已呢? 突然在脑海响起的声音。 ——你也会不需要分担,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吗? 多愚蠢的问题。愚蠢到显而易见,根本不需要思考。 因为从一开始,从最艰难的时候,从刚踏进这个圈子的那一刻,就一直与他站在一起,从最开始站在他身后,到后来与他并行甚至往前,从来不需要想,他就一直在身边。 他们是搭档,当然是要一起面对所有难题的,不存在分担这样的说法。 那么见外的词语。 但现在不会了。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很多个周已,却再也没有那个永远可以无所顾虑就托付后背的周已。 “你一开始把他介绍过来,总不会是想让他代替你给我做搭档吧?”奖牌不会回应,整个房间只有自己的声音,和着冷空气一起,“怎么可能?” 他想要的太多了,不会是你。 所以,不会在事情陷入僵局时,想到去问他应该怎么办。 徐强勇的事情,还是要靠自己调查。 重新去看那份履历资料,同样是在少不更事的年级因为意外失去了双亲,不一样的,他还有一个亲人,一个等待他去照顾的弟弟。所以充沛的耐心和无微不至的细心,都是来自于转过身去背后不是可以时刻为自己提供支撑引导方向的港湾,而是更无助无知的弱小者吗? 正如帮助她踏上这条路并且坚持下去的是周已一样,徐强勇能够不被仇恨蒙蔽走上极端,会是因为背后那个除他以外再没有任何依靠的弟弟吗? 时温猛地从床上翻起来,看见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后,又将手机放回了床头柜上。 太晚了。 尽管常畔嚷嚷的“再半夜找我加班我就跳楼让你在自责懊悔中了却残生”不太可信,但这句话点出来的事实却值得引起注意,最近的确麻烦他太多了。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工资全给他也不够付外线费的。 于是作罢,辗转到天明。 这回没忘记收好奖牌才出门,时间尚早,恰巧这边楼下有家回民粉店,打发时间的同时解决早餐。 冬天昼短夜长,又碰上周末,早上八点多也少有人出门吃早餐,到处都是空位,点好餐后随便选了个墙角靠窗的位置坐下,等早餐上来的空挡里,习惯性地观察外面的环境。 是一片老城区。早餐店刚好位于十字路口的夹角处,从南边的巷子进去应该就是徐志勇——徐强勇弟弟的家。也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两兄弟并不住在一起,哥哥一直在父母买的老房子里,弟弟则早早搬了出去。 本来只是想提前了解一下这个人,却没想到能在看资料时得到意外收获。 和那几个人断了线的谢一明,终于在徐志勇这里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郁三小”的地雷 - 一个预告:这个案子不长,只是作为过渡,很快要结束了 我的预想是,最后再一个主线案件,就正文完结,然后有心力并且各位陛下也想看的情况下就再搞点番外 如果我没有达到预想....... 那我就再回来把这段话删掉! 第58章 死亡请帖10 [VIP] 那四个人多多少少能找出相似点归为同一类, 谢一明却像是孤岛似的,挂不上钩。并没有打算放弃,她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只是想着先将那几个人理清楚, 再顺着来找他的关联。真就找到了。 不是和那几个人的直接关系。 那几个人都和徐强勇打过交道, 徐强勇有个弟弟,这个弟弟又将将好是星成集团——谢家公司的安保。听上去是很牵强的关系, 但并不是这样。 徐志勇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安保那么简单。他考上了正儿八经的警官学校,大学时文化体能双优, 基础的校奖国励国奖全拿了个遍,比起哥哥徐强勇不得不先从辅警做起的选择, 他的职业道路显然会平坦许多,毕业通过考核便会分去地区做警官,一眼就能望见的大好前程。 然而,出于一些意外的原因,他没能顺利毕业。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年头被记了处分。也许是学校的人道主义,也许是事实, 档案上记录的是他最终自主选择退学。 而后再也没有走警察的路。 并不是非做警察不可,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时温自己身边也有的是人从警校毕业后进入别的行业并且混得风生水起。只是对于徐志勇而言, 对于这样堪称警戒人才的人而言,半途而废确实可惜。 但比起可惜,更令人在意的,是他完全满足之前预设的条件。 第一、专业素养。他在警校时的表现就出类拔萃, 即便没有老刑警那一套经验, 从学校里课堂上以及实习中前辈身边学来的那些也足够支撑技术理论, 再加上年轻人先天优越的体能和力量。 第二、信息来源。哥哥徐强勇就是最好的渠道, 而他身为谢一明公司的安保,以他在学校里学习的那一套刑侦手段,不难了解谢一明的信息。 当然也可以以这样的条件反推徐强勇。只是,昨天晚上的见面就基本排除了他的可能性。 除去谢一明外的死者,死亡时间均间隔七天。现场干净利落,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痕迹,当然有伪造性质的需要,但也绝对离不开制造者本人的细心。再看徐强勇,哪怕为了与她见面下班后特地精心拾掇了一番,也依旧有许多未曾考虑到的细节,不服贴的头发、褶皱的白衬衫、孤零零飘出来的线头,还有吃饭时不拘小节的风格。这些都不是刻意伪装就能实现的,他自然舒适的状态并非虚假,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方式。 比起徐强勇,弟弟徐志勇显然比他贴合得多。 “进来吧。”门只开了一小条缝,从缝隙中透出审视的目光,确认来人,犹豫了片刻后才让出更开阔的空间。 时温在门口脱下鞋,拎着踏进门,入目而来是舒适的整洁,以及熟悉的一览无余。如果不是家具全然陌生,头脑也还清醒,她几乎要以为是回到了自己家。 “我这里没有女款的鞋,你凑合着穿这个吧。”似乎是经过了好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觉得让女性大冬天光着脚踩瓷板砖不太合适,才不得不忍痛舍出一双拖鞋来。 时温没有推脱,爽快地穿上了:“谢谢。” “你要了解谢一明的事情?”背对着走进厨房,用一次性纸杯倒了杯水出来,“他不是都死了?” 仅仅只是端了一杯水,手腕便支撑不住似的,带动手掌抖动,却还是很小心地不让自己的手指与她有所接触。 然后双手拉开对面的椅子到特定角度,不急不慢地坐下,“我只是负责大楼安保,对他了解得并不多,可能不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时温放下杯子,杯底接触桌面的一刹那,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杯沿的咬痕便朝向了对面。 “你能答应和我见面就已经很感谢了。”她说,“毕竟我已经因为破坏规矩被停职了。” 徐志勇的目光扫过杯子上清晰的咬痕,眉头不悦地皱了下,随后佯装无事发生似的抬高了眼皮,不再往下去看。 “规矩是死的。”不屑地轻嗤一声,“人是活的,凭什么活人要被死规矩束缚住?” “看来我没找错人。”时温说,“你觉得谢一明是个怎样的人?” 徐强勇:“我?”伸手指了指自己,“我说了,我只是个安保,跟大老板接触并不多。” “总有见面的时候。”时温,“以你的观察力,很轻易就能对他得出结论。” 非常肯定的语气。 徐强勇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毫无血色的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红:“那你觉得,以我的观察力,能看出来你今天来这一趟的意图吗?” “你不按约定擅自到我家来找我,又调查我的底细。”开门见山道,“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你很聪明。”时温说,“那我也不跟你绕弯子,近来几起自杀案,你这个警校的前优秀学员,有什么看法?” 动了动嘴唇,明显的停顿,然后才发出声音:“什么自杀案?不是只有谢一明自杀了吗?再说了,有什么问题你该去找你那些警察同事,没别要拿这种说法恶心我。” 时温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自己有了个结论:“看来你是真的很厌恶警察。” 徐强勇索性摊了牌,无所畏惧地:“是啊,我就是非常讨厌你们警察那种惺惺作态的样子,还有动不动把规章制度放在嘴边的死板。当警察能有什么用?永远只会在事情发生后放马后炮,反正死的又不是自己的亲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 “倒是你,时温。”连名带姓地,气息自始至终都不是很充足,挑衅的架子却做足了,“你怎么也会跟他们同流合污呢?所谓的法律和公正,真的给你公正了吗?” 有时候,要感谢从小成长环境帮助自己养成的,这副铁打的淡定面具,总能在必要的时候体现它的好处,心里的波动不会浮现于脸上,瞧着仍然是八风不动的样子。 “看来你也调查了我的底细?”听着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为什么?意义是什么?” “为什么?”椅子在地上拖出尖锐的叫喊声,那张苍白的脸渐渐放大,停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撑着一口气,拼凑出意味深长的语气,“同性相吸啊。” 咬重了最后的字音,“时副支队长。” 慢慢从视线里退开的,棕色的瞳孔,血丝根根错杂,如同张开网的陷阱。 “所以,”时温,“你是因为性别造假才被警校退学的?” “......” 这人是怎么做到讲胡话还讲得这么一本正经的? 撑着左侧桌板往后退回原来的位置,却仍然没有甩掉那道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终于,徐志勇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看什么,老子是男的!” 时温:“哦。” 又说,“那你的消息不够准确,我确实是女的。” 然后泰然自若地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杯子回到桌面的时候,又多了一道咬痕。 “你是小学生吗?”徐志勇,“这么大把年纪了喝水还咬杯子?” 一把抢过桌面的纸杯丢进垃圾篓里,洗干净手后,端了一个厚实的玻璃水杯过来,啪地放在面前。一副“你还能咬得动我就跟你姓”的模样。 时温当然不会再去咬了,她本来也就没有咬杯子咬吸管的习惯,这么刻意做作只是为了试探他而已。 “所以呢?”没忘了继续之前的问题,“你调查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目光渐渐放远了,略过对面的人,拂开冰冷的空气,去看更远更久以前的某个谁,“我说是为了一碗鸡汤你信吗?” 然后看过来,自嘲地,“我早就听说过你了。” “同样是因为一场人祸,就失去了双亲,一样的无辜悲惨,应该也一样充满怨气吧,带着这么多的怨气和不甘,能活出不同的样子吗?”他岔开脚,后背躺进松软的靠背里,头微微仰着,整个人都懒了下来,“他就拿你给我举例子鞭策我,我表面上装得很不屑,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去了解更多,也忍不住期待,可能真的能活成你那个样子。” 低下头来,目光重新集中在她身上,“化仇恨和悲愤为动力是吗?你是这样吗?自己经历了那样的惨事,所以去做警察,希望别人可以免于你的痛苦。我一直以为你是这样,和别的警察有什么不一样,毕竟都是经历过这些的人,应该会感同身受吧。” 时温沉默着,不知道是认为这时候不应该打断以便能获取更多信息,还是确实没想到什么可以插进去的反驳之词。 总之她没说话,他就继续说:“结果并不会,你和他们没什么两样,人命和规矩面前也只知道选择死板的规矩。从没有哪一刻比听见你说‘不合章法’这几个字更恶心,跟生吞了一个会飞的蟑螂没差。什么人生标杆什么指路牌,都是屁话!你就是一个虚伪至极的白眼狼!你忘记了初心,忘记了仇恨。” 在一系列愤懑不平的指责里,某几个字脱颖而出,隐隐约约地,似乎要连根拔出某个潜伏于记忆里的片段,却又被陡然响起的刺耳男声盖了下去。 “你忘记了你无辜惨死的父母!” 逐步加重的语气,只为了确保最后一击足够致命,“你现在是混得好了,捧着个铁饭碗足够你装腔作势一辈子。你过得这么舒坦,你知道你母亲被扒掉皮父亲被放干血的时候有多痛吗?!” 响应号召一般,啪的一声脆响开始在话音末端,本该好好待在桌上的玻璃杯忽然扑向地面。 视线里,茶水从碎片堆中涌出,就像那天夜里失了色的血液。 作者有话说: 你敢砸杯子,我温哥就敢拿碎片鲨了你,信不信! 第59章 死亡请帖11 [VIP] “所以——” 杯子刚烈, 径直朝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却只换来短短一声脆响,很快就被冷静女声所取代。 “你是想要替天行道, 申张你自以为的正义, 所以杀了那些人?” “是!” 时温骤然撑大了眼眶。 徐志勇喘上一口气:“——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 他慢慢冷静下来, 只是气息仍旧不太稳定,仿佛吸了这口就没下口了似的, “你都已经停职了,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时温不咸不淡的回道:“我已经被停职了, 你还是不敢跟我说实话吗?” 徐志勇不为所动,道:“你别想用激将法对付我。” 时温接话接得也快, 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嘲讽:“我从来不会对付病弱的人。” 这样便是最大的嘲讽了。 闻言,徐志勇身形一僵,原本是一张气血亏虚的脸,此刻竟然也意外的出现了几抹红色,只是听语气像是气红的,脖子也梗着:“你什么意思?” 时温说:“字面意思而已。” 她的目光落向桌面, 看着他撑在桌沿的手, “虽然我不是警官学校毕业的,但我也没少跟他们打交道。即便是几年前, 年级第一的水平,也不至于连个杯子都端不稳。” 下意识地,徐志勇也跟着去看自己搭在桌上的手,目光一触及到桌面, 大脑便发出缩回手的指令, 欲盖弥彰地, 左手撤进右手掌心里, 眼睛则去看对面的人。 “怎么我都没在你们这些高贵的警察堆里混了,你还要管着我,爱喝酒不行吗?” 时温不以为然:“你以为我真的会什么准备都不做,就直接上门来找你吗?” 她也不回避他的视线,坦然地与他对望。那双眸子沉静如水,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一句话不说,就能让人镇静下来。 “你在一个月前去了市医院做检查,结果出来是淋巴癌,虽然没有后续的诊断记录,但是癌症这种事情不像感冒,一旦上了身,自己是不可能下去的。” 徐志勇沉默着,身体不自觉的微微向后靠,似乎是要依靠座椅靠背的力量,才能勉强坐稳。 时温:“一个月还能有这种状态,你确实比常人要厉害得多。” 她缓缓地转动着套在中指指跟上的戒指,道,“可惜这次不是和别人比,而是和你自己。” “我之前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案子前后能有那么大的差别,前面几起伪装得堪称完美。到了夏中强的案子,却漏洞百出,完全不像之前的作风,可是又能找到很多和之前的关联。现在明白了,病入膏肓的人,即便再能硬扛,也终究比不得健康的时候。” 她说:“完成谋杀就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去布局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徐志勇的嘴巴张合了几次,吐出来的却只有几个苍白的字音:“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呵呵,”他冷笑了两声,“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就算你当不了刑警,做不了你的时副支队长,你也可以去天桥底下说书或者上网上写小说去。” 冷嘲热讽这一招对于时温向来是不管用的。 “你心里清楚得很,所以自我说服也显得很没有底气。”她平静地拆穿他。 徐志勇仍然不死心,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你急着想立功想向你的警察上司表忠心,去找别人,我没时间陪你玩。” 说着,他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副要送客的样子。却没想到起来得用力了,身体状况跟不上,差点一猛子栽倒在地上。 是时温扶住了他。 “你应该去看医生。”她说。 他粗暴地甩开她的手,说:“不用你假惺惺。” 时温没有勉强,站在离他一步远的位置,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大的敌意。但是,正如你说,我已经停职了,这起案子也不归我管,抓不抓你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夏中强的案子,你留下了多少漏洞和线索,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点到即止,她没再往下说。 徐志勇站直了身子,看着她,嘴角扯着,满怀不屑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时副支队长,你真的是被停职太闲了,跟你没关系的事情,现在也开始管了?” 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也不完全错,若是放在平常,与自身和工作不相关的事情,时温确实不会为此耗费精力和时间。 但这回的事情不一样。 “徐志勇,看着我,我希望你知道,人不能左右自己所遭遇的不幸,但是可以选择怎么处理那段不幸。” 说了自己从不会说却一直牢牢铭记在心里的话,“仇恨应该是你的动力,而不是你毁掉自己的借口。” 他摸清了她的底细,就会知道,她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最有资格说这段话。 然而徐志勇却没有想象中那么买账。 “你现在还来说这些有什么用?放什么马后炮?那个女孩子被欺负的时候,我在被学校处分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他妈的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喝着茶,说我做事不讲规矩缺管教!” 这一刻时温是发自内心地露出了茫然的表情,这种词语绝不会出自于她之口,但是看徐志勇那肯定的样子,又不像是听别人挑拨离间转述的。 说话的人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疑惑,摆出一副“我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的慷慨。 “人人都说你记性好,那我问你。18年1月中旬,你是不是去了警官学校,还直接去了辅导员办公室?”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受自己那个懦弱哥哥的影响,他慢慢地将时温当做了人生标杆,没有刻意隐瞒过,自然而然地身边同学们就都知道了,知道他有一个女神,知道他毕业后不想分去地方当个小小干部混日子而是要考到女神的单位去。 那天,不知道谁最先得了消息,很快就有人传到了他的面前,说一些少年时的玩笑话,也有消息更具体的,说是找了她来一起商量对他此次事件的处理方式。也疑惑过以她当时的位置怎么能参与学校的决策,但更多的是开心,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见到她,告诉她,你一直是我的榜样。也告诉她,我终有一天会和你成为同伴的。 满心热忱的去了,却没想到听来的是那么冷漠的几个字。 “缺管教”“这么做的确不合章法”。 “然后呢?”时温问。 徐志勇说得情绪激动,却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平淡,像是一团火气视死如归地冲出去,却碰到了块冰石头,不由得也愣了一下。 “你还想要什么然后?”他愤然反击,“如你所愿,我被学校处理了,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这就是你想要的然后。” 经他这么挑拣着一说,事情的原委便慢慢浮现在了时温的脑海里。 那时候她的确去了警官学校,却不是为她自己去的,而是替周已。 周已和她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警校毕业的,家里还有红色背景,圈子也更广泛,有一个交好的同学就在警官大学当辅导员。 那天,周已本来要回母校拿资料,结果临时有事,就让她跑了一趟,他的同学朋友多少她也认识一些,那时候正在商量怎么处理一个犯了错的学生,便随口问了她一句。 当时听着他们的话,时温并不是特别赞同,就下意识地带着疑问口气重复了一遍:“缺管教?” 只是她素来语气没什么起伏,说出来是一回事,听在别人耳朵里,也许又是另一回事。 至于后面那句“确实不合章法”,他也没有听错。只不过那会儿正好有人递了水来,也许正是这一会儿间隙,就让他漏听了接下来她分条列出来的那些看法。 一个荒唐的误会。 只是,过去这么久,很多事他必然已经看清,之所以一直死揪着不放,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为他承担现在的后果罢了。 “你应该很清楚,”时温说,“学校最终的决定,不可能是我三两句话就能左右的。” 并不是解释澄清。 他当然知道,只是他咽不下这口气。当年受的那些委屈,赌气做的决定,以及后面为那个决定所付出的代价,这一切,总要找一个发泄口。 “但你也没比他们高贵,你跟他们是一类人,”说到这里,他事实上已经没了底气,却还是犟着不愿拉下面子,“所以没有资格来劝说我。” 时温冷静地面对着他的愤懑:“我没有打算去,我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测。至于后面结果如何——” 她淡淡地看着他,道:“正如你所说的,与我无关。” “负责夏中强案的刘明理虽然蛮横,但也不至于这么无能,你在现场留下的那些痕迹,足以让他找到你,给你定罪。” “至于别的那些,”毫不避讳地扫了眼柜子上整齐排列的那些药瓶,说,“以你现在的状态,其实也都无所谓了。” 说完就拿起椅子上的公文包,似乎是打算要离开了。 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像是根本没有把他做的这一切放在心上。 永远不变的冷漠样子。 讨厌至极。 怒火在胸腔里酝酿着,终于达到临界值,再也憋不住,轰然爆发,于是想也没想就吼了出来。 “你以为夏中强真的就只是个普通的街头混混吗?” 徐志勇的声音直接砸到门口,绊住了步伐。 “你根本不知道他背后是什么人!” 第60章 死亡请帖12 [VIP] 太阳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 又一次让乌云拱了下去,落雨淅淅沥沥,前赴后继地砸花了车窗。 雨刮器挥动着, 树上落下来的小虫子转瞬就消失不见, 短命如斯, 人总该强一些。 时温看了眼后视镜,油门踩得更重了些。 徐志勇是忽然喘不上气的, 在他一口气吼完那些话之后,很快就没了下文, 然后就是凳子倒地的动静。 时温回过头,他人就瘫在那儿, 缩成一团,像破败的棉絮。 仅有的那些急救知识显然派不上用场,只能马上送他去医院。 的确是个犟种,只要自己还能站起来一点,就不让她帮太多忙。于是最后一点力气都耽误在了路上,上车后, 便再也撑不住了。 “你不用想着可怜我。”应当是恢复了一点儿, 微弱的气息从后座传来。 透过后视镜望去,只能看见一团阴影, 缩在后座上。 声源就在阴影里:“你也别想,这样,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我对你的感激毫无兴趣。”时温冷漠地说,“你还是省着点力气一会儿自己爬病床吧。” 那团阴影动了动, 似乎是想挣扎着起来, 却只换来一阵粗粝的抽气声。 痛一痛也好, 这么一折腾之后, 他终于消停下来了。 时温不再看他,专心地开车,好在市医院离的近,没一会儿就到了。 他仍然挣扎着不想让她扶,奈何力不从心,站起来已经是极限,再也不能往前迈一步了,更别说和时温对抗。 两人别扭地往前移动了一小段,恰巧有护士路过,得知情况后,找了个病床把他扶上去。被一堆医生护士簇拥着送进去的前一刻,他还死死地盯着时温。 她听见了他最后那句话,别告诉徐强勇。 看来这兄弟俩的关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连一句哥哥都不愿意喊。大概是心中的仇怨太深,找一个背锅的还不够,还需要垫上另一个。没有谁比至亲更合适了。 至于他说,别告诉徐强勇。究竟是别告诉徐强勇他的病情,还是他做的那些事,就未可知了。 不过都不重要了,因为在他进去的那一刻,就有护士迎出来,找她问情况。她一个无关的外人,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让他们把他唯一的亲人找来了。 完成这些,时温也没有再多在那儿浪费时间,开车离开了医院。 徐志勇说的那些关于夏中强的事情她不是不相信,早前论坛上就有人爆料,那些事情看似是其余几人的杰作合集,但是也绝对少不了夏中强一份。 譬如,贩毒。 然而,徐志勇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单打独斗的社会愤青,先不说他没有常畔那样的高技术,即便有,脱离了系统,掌握的信息也不过是一些散沙,远远比不上警方单独设立的专门机构。 他那么说,不过是想引起她的注意罢了。 没什么实质用处。 从市医院前面的巷子拐了弯出来,沿着中心街一直开。这年头已经很难找到公用电话,她又是个警察,不可能公然去用白卡。于是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找了个停车位停下,拨电话给刘钦炜。 出乎意料的是,这老搭档没想到默契至此,她还没点开刘钦炜的电话,屏幕上就先弹出来一个来电,正是刘钦炜。 他似乎很激动,迫不及待的电话已接通,声音就钻了出来。 “温哥,你有没有上网?哎呀我在问什么屁话你肯定没有上网。” 他自问自答着,连珠炮似的往外蹦话,“我也是听尹若晨说我才知道的,你又上热搜了!不过你放心这次是件好事情。那个人,就是之前诬陷你的那小子,他跟你道歉了,他在网上写了一封贼鸡儿长的自白信,说什么他丧尽良心想蹭热度才来污蔑你其实那些都是假的然后又开始爆谢一明的料,反正可多了。” 叽里呱啦一堆,最后的结论是,“你自己去看看吧,现在大家都在骂他呢。” 时温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找着空隙才问:“他们知道谢一明不是自杀的了?” “没有哇。”刘钦炜懵着,“谢一明不就是自杀的吗?” 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他又问,“怎么,温哥,你查到什么证据了?” 时温停顿了两秒,说:“没有。” “哦。”刘钦炜应着,不过他显然对这事也不是很在意,注意力很快集中到了自己那里去。 “我今天打电话给你,是还有一个更好的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听卢副局长说上面对你审查完了,马上就要给你官复原职了,正好就是借着这个舆论的风头宣布。” 时温这倒是没想到:“就审查完了?但我并没有见过上面的人。” “你没见过?”刘钦炜的口气听上去惊讶多了,“我以为你这两天悄声没息的,就跟他们隔离见面去了呢。” 他自言自语地在那边嘀咕着,具体说的什么,听不清楚,时温便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那边的声音有些摇晃,大概是摇了摇头,然后想起来这边看不见才又说:“没有,肯定是你太厉害了,功绩卓著。都用不着见面,他们只要找人问一问,自己翻翻档案就知道,你肯定没什么事。” 像是为了掩盖刚刚那点细微的不对劲似的,他飞快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温哥?” 时温:“再看吧,我还没有接到通知。” 刘钦炜:“是哦,那你等着吧,应该快了,等你回来了,去老地方给你接风。” 然后就挂了电话。 时温在车里坐了会儿,默然注视着屏幕,既然她要回去了,那有些事情就没必要让刘钦炜转告了。 这么想着,便驱车回了家。 市局一向效率很高,刘钦炜的电话打了才没多久,下午时温就接到了复职的通知,是局长亲自打电话来的,通知过后又慰问了一番,说是让她别把这次的事放在心上,警察这碗饭不好吃,大家也都是按规矩办事没有办法。 一通难得的场面话。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上面哪位人物开的口,能让局长亲自屈尊,但是既然递来了台阶,时温也不能辜负对方的好意,顺着就下了。 “那你今天下午好好在家休息一会儿,明天就来上班吧。” 最后这样终结了通话。 既然是要一切照旧,第二天时温也没搞什么例外,依旧踩点上班,大家似乎都没有什么异常,像往常一样和她打招呼问好,仿佛背后那些谩骂和幸灾乐祸都不曾发生过。 时温回到办公室,走的时候,因为她自己的东西没有收拾,所以锁了门。好几天不在里面,刚一进去竟然隐隐约约闻到了些许灰尘味。 她开了窗通风,放好自己的公文包,在里面待了几分钟之后,又重新关上门窗,往禁毒支队去。 禁毒支队虽然和他们同属一个系统,但终究分管不同的区域,有些时候是不能信息共享的,很多事情也不能明面上说,这是规矩,时温知道。 因此,她只是委婉地问:“润芳路那边前几天发生了一起案子,坠楼的人叫夏中强,你们有没有了解?” 贺知也是个老油条了,听了她这番话,笑眯眯地说:“时副总不是替局长来刺探我们情况的吧,哎,我们的人可没闲着啊,天天忙着呢,哪有时间去管什么坠楼的啊。” 时温跟他打过一些交道,知道他是什么人,索性挑明:“这个人坠楼当天,有人匿名举报,他私下里贩毒。” 贺知皱了皱眉头,轻嘶一口气:“谁呀?怎么打举报电话打到你那儿去了?你不是管刑侦的嘛,你要说我这个禁毒支队队长身份隐秘藏在幕后他知不道就算了。我们拍了那么多宣传片,电话到处挂着呢,大的小的也没见人打。” 时温:“不是电话,是论坛里的消息。” “论坛啊,”贺知笑着摇了摇头,不屑地,“那东西,十句里面有得有十一句假的,闹着玩呢。”以画 “怎么的,”他挑了挑眉毛,“就这,咱们顶精明的时副支队长也信啦?” 时温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两秒,说:“是我想多了。” “没事儿。”贺知挥了挥手,一副很明事理的大度模样,“时副支队长热心肠,替我们操心,我得感谢你呢。” 见她站起身,他还挽留了两句,“诶,嘿,就走了,再坐会儿,喝点茶呀。” 但事实上,嘴上说着,脚上却也没停,跟着时温一路送到了门口。 出门是一段长坡,还要拐个弯才能去刑侦支队那边,时温一路走到拐弯口,突然回过头,却发现贺知还站在那儿,见她望过来,又笑着招了招手,好像非得目送着她离开才妥当。 但其实以往他可是一分钟都不愿多耽搁的。 时温和他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径直往回去的方向走。 贺知今天太奇怪了。 平常他虽然也惯爱避重就轻打太极,但不应该是这样。他知道她的为人,送上来的消息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即便是,以他那样重的疑心,多少都会去调查一下,今天却什么都没有问,直接回绝了。反倒显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难道是夏中强已经纳入了他们的调查范围内,只不过这次是秘密行动,所以不能透露分毫。 想着,已经走到门口,正撞上几个人跑出来,为首的尹若晨见了她很惊讶的样子:“时副支,你怎么会在这儿呀?” 时温心里疑惑,我不在这儿在哪儿? 尹若晨道:“造纸厂家属区出事儿了。” 随着她嘴唇的一张一合,脑海里骤然响起某个刺耳的声音—— “是一起灭门案。” 作者有话说: 孟彧:难道你们是太久没见我出场,所以纷纷弃文了? 第61章 无处遁形01 [VIP] 原造纸厂家属区位于北州和湖州的交界地带。所以, 也勉强可以接受刘钦炜的解释,他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不想让时温白跑一趟。 毕竟—— 外围, 湖州警方已经先一步拉起了警戒线, 显然是要跟他们抢这个案子。 “唉, 我们来晚了一步,就一步。”刘钦炜捏着一根手指, 挤眉弄眼地,要多不满有多不满, “湖州这些人手脚也太快了。赶着投胎似的,没见过这么急的。” 时温扫了他一眼, 没拆穿他想要转移话题的意图。 “来的人是湖州市局?还是当地的分局?”她问。 “是他们市局吧,看那个样子,看他车——”刘钦炜伸长脖子往人群外张望。 最后确认了一遍,说,“是市局。”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问, “温哥, 你问这个干什么?就算是分局,等级应该是没咱们高, 但也归不了咱们这边管。” 忽然语重心长劝上了,“这一点没办法的温哥,实在不行咱算了,好容易回来了, 先休息, 这小破案子就让给他们。我......” 他话没说完, 时温却径直朝着对面走过去了, 单枪匹马地。 刘钦炜暗暗一惊,心想,这哥该不会,是要去干架吧? 眼见着她就要冲向人群,准确说是走,他来不及多想,一边挥手召集赶到了现场的几个同事,一边三步并做两步跟了上去。 然而,与预想中不同,时温没有一把掀翻最外围朝她回头的那个人,而是说了些什么,话一句句传过去,很快,人群中便让开一条道,小道的尽头,一个男人蹲在那儿。 那人一身黑衣黑裤,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这片家属区就是老子罩的”的拽王气场,一看就是对方的老大。 见到来人,拽王站起了身,一言不发地走过来,以一种绝对的身高优势,矗立在那儿:“时副支队长。” 竟然没有动手? 矮了一个头的我方老大时温也完全没输掉气势,不卑不亢地:“这个案子给我。” 这就开始了? 难道这就是现在道上新兴的对决方式,老大跟老大对着打嘴炮? 刘钦炜百思不得其解地偏头看了一下身边的人,撞见一双更茫然的小鹿眼,往下一扫,细胳膊细腿,顶个屁用。 他在心里懊恼了一声失策,转过头去,继续观战。 “为什么?”听着很斯文的问题,一点也不符合拽王的气质。 果不其然,接下来,他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嘴角扯了下,意有所指地,“就凭你带来的人没我多?”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一声很小的感慨。 刘钦炜点了点头,却见前面的时温忽然转过身来,他没来得及搞清楚,自己的腹诽怎么变成女声还让人听见了,就先迎接了一个问题。 “你怎么——”目光触及他身后,时温有些无奈,“你们过来干什么?” 众目所向,依旧是刘钦炜。 时温:“......” 她一时半会儿没想出来怎么说他,看了他几秒后,目光重新转回陆离身上,道,“借一步说话。” 陆离朝身边的人摆摆手,跟她走了出去,刚到一个略微清静的地方,前面的人就转过头来说:“这个案子由我这边主导,我会申请让你加入协助。” “?” 陆离皱了下眉,表情一如既往地很直白,转化成语言也不过寥寥几字—— 你在讲梦话? 时温不急不慢地补充道:“赵斯若上次跟我说,以后只要我需要,她可以随叫随到。” 舌尖抵了下唇角内侧,陆离不以为意地问:“贿赂我?还是,威胁?” 时温刚要开口,他抬了抬手:“成交。” 非常爽快。 时温:“......” 一直到走入单元楼,临近案发现场,刘钦炜都还恍然在梦中,他温哥究竟是怎么不费一兵一卒只凭三言两语就夺回领地并且让拽王心甘情愿为臣辅佐的?难道这就是语言的力量吗? 不过,他很快就让扑面而来的刺鼻血腥味清醒了头脑并且骂了一句“我艹”。 然后才是下半句:“这么多血。” 大面积的血渍,从卧室门一直蔓延到住宅入口,像是有人拿着把刚在血里浸泡过的拖把一路拖过整个房间。或者,是拖着被割了口子放血的大活人。 从警数十年,见过大大小小的案子,此刻却还是找不出准确的词语来形容心情,只能呆呆站在原地,无声地哀悼。 最先动起来的是时温,她从技侦那儿拿了套防护服,一言不发地穿好,走进去,直奔卧室。 轻车熟路似的。 等到黑衣拽王也跟上去了,刘钦炜才从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中回过神来,小心翼翼挑着道走进去。 尹若晨也很快跟着他一起,只不过没走多远,才到卧室门口,前面的人就忽然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一股更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 她强忍着跑出去的冲动,捏着鼻子站在刘钦炜身后,从牙缝里挤出字音:“师父,怎么不进去啊。” 刘钦炜没回头,身体挡在她前面,只有声音传过来:“你去外面待着。” 尹若晨不解:“为什么?” 刘钦炜:“外面更需要你。” 没给她再多问的机会,他稍稍侧了点身,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房中景象,然后直接将她推出了队伍:“去,一会儿来告诉我周边的调查情况。” 虽说当警察就得习惯各种场面,但这样的案子,怕是终其一生也难得遇到一次。 希望永远不会遇见。 从那道依依不舍的身影上收回目光,他重新转向房间内,绷着呼吸,往里跨了一步,也离正中央那张鲜血淋漓的床又近了一步。 床上是一具被剥干净了皮的尸体,仰天平躺着,血肉模糊。 惨不忍睹,让人管不住思绪去想象,究竟是怎么样的血海深仇才至于做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情。 “你找到皮了?”卧室里很安静,忽然响起的问题,就显得清晰而突兀。再一看,提问的人,望着的竟然是衣柜的方向。 时温就站在那儿,默不作声地。 过了一会儿,她伸出手,从敞着门的柜子里头取出一个衣架来。 看清衣架上挂着的“长布”和“假发”后,大家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要在那里无声地站那么久。 也不由得佩服,究竟是有多么强大的心智,才能一个人面不改色地将一整张人皮提出来。 其实并不尽然,她尽管仍旧是面无表情,脸色却明显比平日里要苍白不少。 “在这。”声音也要干涩一些。 “你怎么知道?”问的人依然是陆离。 不怪他这么问,时温今天的确很奇怪,不只是她的苍白脸色和近乎沉重的沉默,更多的,是她对现场异乎寻常的熟悉。 时温抬起眼来,目光毫无温度:“二十年前,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案子。” 像是要将大家的注意力引开似的,她很快又说,“你们在这里,吴法医你跟我去浴室看看男主人。” 说完就马上离开了。 陆离看了一眼那道清瘦却沉稳的背影,朝身后自己的人挥挥手:“赶紧过来验尸吧。” 然后跟去了浴室。 浴室的装修偏爱冷色调,溅在灰白色瓷砖上的鲜血由此显得格外扎眼,几乎充斥了整个视线。 血液来源瘫在浴缸里,不知道是不是遵循妇唱夫随的原则,丈夫的脑袋也让血肉糊得面目全非,血液从后脑枕靠的位置渗出,浸湿了头发,又一路蔓延向下,融进另一团血污,一丝一缕刻入皮肤纹理。 是的,他身上竟然还留下了完整的皮,多么幸运。 “吴法医。”半晌,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看看死者身上有没有性侵痕迹。” 吴清风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盯着说话的人。 时温却没有再重复了,仿佛刚刚那句话已经用完了她全部的力气。 “你没事吧?”显而易见的不对劲,连陆离都看出了问题,“实在不行的话,就……” 时温看向他:“我当然行。有什么不行的?” 很罕见的,她的语气有些冲。 但也可能是自己对她还不够了解。 陆离打量了她一眼,随后说:“我的意思是,浴室只有这么大,法医要尸检,技侦还得进来看,你不如先出去了解下情况。” 像是在配合他的话,身后响起试探的声音:“请问可以让让吗?” 时温回过头,一张陌生的脸,显然是陆离那边的人。她稍稍冷静下来,侧身让了出去。 卧室书柜的抽屉里有一本相册,里面最多的便是一个小女孩的照片,还有几张三人全家福,但目前只发现了父母的尸体。 “孩子知道下落了吗?” 好像理所当然地,认为孩子还活着。 被问到的警员摇了摇头。 时温说:“继续去和邻居打听,看平常这个时间段孩子都在做什么。” 郑重叮嘱着,“一定要确保,在孩子回来前拦下她。” 绝不能再让她看见这一切。 警员领了任务,飞快地跑出去了。 大家都在做自己本职内的事,环视了一圈,没见着谁关注这边,陆离清了清嗓子,问:“时副支,二十年前的那个案子,凶手找到了吗?” 时温本来转过了身去,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闻言脚步一顿,后背瞧着说不出来的僵硬。 连带着回头的动作都变得不利索了:“凶手......”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侧后方,一个警员冲出来:“找到孩子了。” 作者有话说: 追老婆从上一本《追凶》追到这一本的,陆离你是第一人,妙啊 看等以后大家的孩子都有对象了,你是不是还在追老婆 - 感谢“静琉璃”的地雷*4 感谢“郁三小”的地雷*2 第62章 无处遁形02 [VIP] 或许也能算是一个好消息, 迄今为止,这个案子终于发现了和二十年前不同的地方。这是一起实实在在的灭门案,从父母到女儿, 一家三口无一幸免。 又或者, 二十年前的那个女孩只是侥幸, 因为贪玩逃过一劫。 孩子的尸体是在应该称之为书房的房间后面发现的,二十来平的房间, 用一条窗帘隔断成两间,前面放书籍桌椅和杂物, 后面就是小女儿的房间。 “这是最靠近门口的房间,凶手应该是先到达这里, 用手捂住了女儿的口鼻,然后一刀捅入心脏毙命,再去向卧室。” 说完后一直没听见回应,陆离觉得奇怪,回过头。 时温人确实没走,还站在原地。但在与不在, 差别其实已经不大。她如同雕塑一般, 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尸体。脸上唯独的一点颜色, 也就是牙齿在下唇咬出的红。 “你没事吧?”他问。 无人回应。 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知道劝她的意义不大,于是拉住旁边的警员轻声叮嘱了一句:“看着他。” 然后走出去。找了一圈, 终于在外面找到一开始就跟在她身后的那个警察:“你过来一下。” 被点到的警员一脸懵逼, 抬头看着面前这个黑衣拽王, 还算礼貌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正是刘钦炜。 “我找你没什么事, 但你老大可能有点事。”陆离说。 刘钦炜:“……” 后来事实证明,冒险跟着黑衣拽王走的决定是正确的,人有时候还是得相信自己的预感。 不过现在他只是茫然又惴惴不安地跟在陆离身后,进门左拐,在一堆蓝白相间里看见了蹲在地上的黑色身影。习惯性地先叫了一句:“温哥。” 然后才看见黑色身影前面的床上,那一团暗沉的红色。 是一个死不瞑目的小女孩。 “这……”不由得回头去看身后。 陆离:“是这家的女儿。” 嗓子像是被掐住了一半,声音全堵着,一个音节都发不出。一直到身后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才回过神来,往前迈出一步,走到黑色身影后。 “温哥。”没听见回应,他只好又伸出手,“我们要不要先回去,汇报完情况再多叫点人来?” 前面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回过头来,却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一般,仰着脸,双目无神,一言不发。 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时温。 “你……”他张了张口,话到嘴边才发现竟然不知道要怎么问。 有那么一刻,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内心里居然下意识地在想,要是师父在这里就好了。 “我们回去吧?”可是师父不在,也不会再在,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他试探着伸出手:“好吗?” 那道失神的目光终于动了,缓缓下移,落在他手上,却没有伸手来接。 片刻后,她双手往自己膝盖上一撑,终于站了起来,可是只有一小会儿,没等他们松一口气,她忽然一晃,然后直直地栽了下去。 - 天地倾倒,地砖颜色一点点深了,染成乌蓝,一朵松散的云絮,捂着月亮,透出朦胧的光。光不足以照亮路,路灯也暗着,小径漆黑,望不见头也看不到尾。 耳边有簌簌风声,隐隐约约地,空气里送来阵阵桂花香,循着香味去,一幢房子立在那儿,门锁着,灯关着,砖石墙垣都没进夜色里。 心里知道不该去,脚下却停不住,一直往前走,桂花香褪了,一呼一吸间尽是血腥味,还是要继续往前走。 大门慢慢清晰了,棕红色,两边开的,依稀还记得,钥匙插进去,要向左拧拧两下才能打开。但是钥匙去哪儿了,想不起来,手直接去握门把,竟然也能拧得动。 正要开了,突然听见声音—— “时温。” 回头望去,身后亮起一束强光,光里走出来一个模糊的影子,想要看清一些,不由得睁大眼睛,视线里陡然就全亮了。 炫目的白,然后是黑色的眼睛,隔着一层镜片,也藏不住的担忧和欣喜,很熟悉,却不该出现在这。 “醒了?感觉怎么样?”眼睛往下,两片浅色的薄唇动了动,吐出真实的字音。 “我这是在哪?”视线偏一点,看见悬着的玻璃瓶瓶,一根透明管子连着,一直到自己的手背。 “你怎么在这?”弄清了一个问题,又接着问另一个。 孟彧稍稍往后撤了点,端正坐回自己椅子上,说:“我收到一封匿名信,告诉我你在造纸厂家属区那里办案子。” 看了她一眼,然后自嘲的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不信,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但我的确收到了,信上让我一定要去找你,我本来很犹豫,想着你一定不想见到我,但是。” 他低了低眼睫,“还是去了,去的时候正碰上刘钦炜背着你出来。那时候我就在想,幸好我厚着脸皮来了。” 时温看了他一眼,问:“信呢?” 早有准备似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是打印的,但是你可以看看墨水和纸张上能不能找到线索。” 在她的注视下,他摊着双手,无奈地说:“你要实在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但这确实不是我自己伪造的。有人按了我家的门铃,打开门,就看见这个信纸放在那儿,我追出去,只看到一个小孩子跑得飞快。” 多么古老的传信方式,但不得不说,在现在这个时代,这确实是最保险的方式。 时温举起信纸到眼前看,一段黑色的印刷字,内容和他说的差不多,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语言习惯。 “他们呢?”她暂时放弃了手上的信纸。 孟彧:“应该还在现场,刘钦炜说让你好好养好身体,他会保护好现场,然后带物证回去向你汇报的。” 他抬起手,指尖挠了挠太阳穴,问,“这个案子……” “这是第几瓶水?”时温忽然开口问。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药瓶已经见了底。 “最后一瓶了。”他说。 “我去帮你叫医生。”他刚欠起身,余光里,床上的人已经一把拔了针头,腾地翻起身。 “……” “你去哪儿?”孟彧问。 时温一边穿鞋一边说:“回现场。” “这么晚?”他挡在她面前,“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外面天全黑透了。” 她绑好了鞋带,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定了一会儿,缓缓抬头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又低下头去。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声音从下方传来,很低,也很冷,“我等了二十年。” 孟彧一僵。 又听见她说:“我不知道最开始周已让你过来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关于我的事情你又了解多少。但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是,你是,周已也是,就算你欠了他天大的人情——” 她停了停,好像要很努力,才能发出接下来的声音。 “他人已经不在了。” “你若真的心里不好过,就常去看看他。”直起身子来,抬眼和他对视,“不用还在我身上。” 休息一会儿又打了针,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一开始还是有点不稳,但是至少可以做到不表现出来。他不让开,时温就直接绕过他,往外走。 临近门口时,听见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没欠他的人情。” 她停了停,却没回头。 孟彧:“也不是听他的话才来市局。” “我有时候怀疑,你这过人的记忆力,是不是水军吹的。但每次和你打交道,事实都告诉我不是的。”他转过身,望着那道背影,笑了笑,“只是我真的没入你的眼而已。” “八年前,你一击成名,成了警界闻名的女神枪手。” 时温终于转过身来,注视着他,似乎是想要辨认仔细。但是看那茫然的神色,显然是没有在记忆中找到对应的面孔。 孟彧:“说出来有点丢脸,但我确实就是那个被劫持的高中生。” 那是一次永生难忘的经历,时值下课,一个中年男人忽然冲进来,凑巧路过的女生就不幸成了他的人质。女生胆子很小,怕得不得了又哭又叫的,很容易刺激劫匪。 “我作为班上的班长,有理由保护他们。就告诉那个劫匪,我家很有钱。”说到这里,似乎是被自己年少时的“壮举”给逗乐了,他笑了笑,“我还说我是家里的独苗,八代单传,我家里人一定不会看着我出事的。” 他说的很轻松,像在讲别人的糗事一样,但时温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那是她刚刚退役转警的时候,第一个任务,劫匪情绪很不稳定,已经伤了好几个人,刀抵着人质的脖子,随时可能割了他的动脉。派出的谈判警察全都无功而返,换不下人质,他一直嚷嚷着,要见最大最有权利的官,还说自己见过他们的照片,别想随便找人蒙他。 这种事有些为难,即便省长省委书记厅长全都能够出来,抵达北州也需要一段时间,以劫匪当时的精神状态,根本撑不住。 这种情况下只能找机会击毙劫匪,但必须一击毙命,不然就会适得其反,激怒劫匪,伤了人质的性命。 不幸中的万幸,被劫持的人质还算冷静有头脑,一直想办法稳定劫匪的情绪,同他聊天,转移他的注意力。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个机会。 “天意我不该死,那天室外温度三十五度,我能感觉到他出了很多汗,但他不敢擦。我就说,” 他挑了下眉,吊儿郎当地模仿当时的话,“你的刀都架我脖子上了,我哪还敢动。你要是实在不放心这么看得起我,那这样吧,你自己去我口袋里拿,顺便给我一张。” “在那种情况下,外界环境加上他自己的心理作用,身体处在一种很不舒服的状态,又被汗糊了一身。而且,额头上的汗他如果不管,很快就会滴进眼睛里,更加麻烦。” “最后,”孟彧说,“他决定伸手去我的口袋里拿纸。” 时温安静地看着他。 他始终是副不以为意的态度,嘴角噙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但我的口袋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当时也是这样吗? 她记不得了。那个时候很危险,不只她,应该是所有人都全心全意扑在找时机上,也真的让她找到了。 记得,当时那颗乌黑的脑袋忽然低了下,就这么和劫匪错开了细微距离,绝好的机会。 她冒险,其实她自己不觉得是冒险,她能说服上面让她参与狙击,对自己的枪法就有十足的自信。 于是毫不犹豫地朝劫匪的额头开了一枪,一击毙命。 “说起来真是命悬一线,但凡你慢一点或者枪法不准,我就会死在那里。”孟彧说,“因为当时我想好了,如果这个机会你们抓不住,那我就要自己想办法了。” “是你救了我,时温。”他走近了两步,停在她面前,低下头,凝视着她的眼睛,“我欠的是你的人情。” “只欠你的,永远还不清。” 作者有话说: 孟彧崽没有做错什么,他不该像陆狗那样没得老婆 在同时经历朋友躺列和读者离开之后,我一点也不难过,只是一个人半夜坐在电脑前一口气吃完了一包藕片两包猫耳酥三包辣条四包素毛肚五包鱿鱼和一瓶乌龙茶而已。 ~ 感谢“郁三小”的地雷*1 感谢“隽虞”的营养液*10 因为我是自己手动统计,所以有时候可能没有及时看到,后面一定会补上的!总之非常感谢各位陛下的支持 第63章 无处遁形03 [VIP] 应该要说“这是我的责任, 不论是谁我都会救的。” 可是,话到了嘴边,莫名其妙地, 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好半天, 才吐出几个字:“你很聪明。” 孟彧大概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愣了下,最后笑着说:“谢谢。” 时温的标签之一就是心理强大, 与人谈话时几乎从来不回避视线。可这个时候,和孟彧对视着, 她竟然也不自觉的垂下了目光。 “你不需要把这件事情当做心理负担,这是我分内的事情。”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我没有把这些当做心理负担。”孟彧飞快地解释, “我承认。那个时候你看都没看我一眼就直接走了,我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所以一开始周已让我去帮助你的时候,一开始我见到你的时候,确实,我就是想让你看见我。” 被那双镇定的眼睛盯着,他反倒有些手足无措的慌张, “我想被你注意, 想被你刮目相看。可是后来——” 声音卡在喉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 呼出气流的时候,才缓缓地说出口,“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而已。” 卑微到了可笑的愿望。 也不一定就能得偿所愿。 “我承认你的能力。”时温说,“你确实比我预想的要优秀, 也给我提供了帮助, 我很感谢你。但我现在确实有要紧的事要做。” 想了一下, 又说, “你要真想做这一行,或许你可以直接去找局长,我不负责市局的人事。” 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胸腔晕开点点针刺感,慢慢包裹住整个心脏,又酸又涩。 这次在案发现场受的刺激看来是有些大了,这么重的后遗症。时温想着,按了按胸口,然后自以为说清楚了地,绕过他离开了病房。 当年那起案子,现场没有采集到多余的有用痕迹。几个受害人的社会关系也没查出什么可疑的地方,唯独保姆有个儿子,但很久以前就不知所踪了。那时候的技术还不像现在这么发达,茫茫人海里去找一个早就失踪多年的人宛若大海捞针。 最后认定是保姆见财起意杀了雇主一家,然后畏惧自尽。 如此简单又草率。 这么多年过去,那栋房子虽然仍然封存着,可那些痕迹早就找不到了。全靠着周已后来为她保存的那些案卷,她翻了很多次,案卷是要交上去存档的,本身肯定没有什么问题。 好在,周已似乎也没有完全放下这个案子,从卷宗上的痕迹就可以看出,这些年来他也没少翻这东西,旁边还留下了一些标注。 与印刷体不同,这些字风格显著,一看就是他写的。 1根据受害者家属(时温)的证词,保姆为人和善,与雇主感情深厚。并且经调查发现,尽管保姆户头上没有富足存款,但也并无急需用钱的地方。 (工资不菲,作风节俭,为何户头上没有多少存款?) 2是否真的预谋? 受害者夫妇工作性质特殊,时常有加班或者出差的情况。故此何明理下结论是,也许这天雇主夫妇原计划是要出门,保姆就想趁机会行窃,没想到被撞了个正着,所以干脆痛下杀手。 但并无明显证据证明受害者夫妇当天要出去,时温虽然固定有书法课,但实际上这一天的课程由于书法老师有事,取消了。只是她为了去给朋友过生日而向父母隐瞒了情况。 (基本排除过路杀人的情况) …… 这两段是最清晰的,字迹也最旧,瞧着像是很久以前写的,纸张和别的不太一样。往后翻,墨水印记越新的越难懂。有几条还能勉强猜测意思,譬如—— 3门窗无被撬痕迹→保姆×熟人? 4保姆脖颈创口? 这三条应该是根据现场痕迹推测,如果凶手不是保姆,那也该是熟人作案,三位受害者中至少某一位对凶手没有戒备,从里面给他开了门。 而第四条后面的问号,大概是保姆脖颈创口有什么问题。至于究竟是什么问题,当时的周已已经无法考察,现在她更加没办法弄清了。 再往后,那些用上了缩写的笔记,时温暂时也找不到根据猜测意义,只能先搁置。 值得注意的是,都这么久了,周已竟然还在查这个案子,那为什么不告诉她呢?这些新近冒出来的隐秘备注,是不是他在调查过程中又发现了什么可疑线索的证明? 究竟是什么样的线索,让他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也还是不能给她点明。 ——咚咚。 有人敲响车窗,时温回过神来,透过漆黑的玻璃望出去,孟彧的脸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车窗降下来,颜色层层褪去,露出清晰的轮廓。 “我跟你一起去。”他说。 时温:“?” “你说得对,我应该去找局长。但是,”孟彧说得有理有据:“要自荐,也总得有份投名状吧。” 他弯下身,双手交叠着搭在车窗上,“给我个机会,让我跟你一起破这起案子。” 时温看了一眼他身后浓浓的夜色,咔哒一声打开了车门锁。 “上车。” - 临近现场,孟彧才明白,为什么下车前时温要给他两个口罩。 浓郁的血腥味,透过门也能远远就闻见。 他连忙将另外一个口罩也戴上,垂头间,看见时温面不改色的脸。犹豫了两秒,还是将口罩完完整整的带好了。 刘钦炜他们已经从现场撤出去了,不好具体揣测其意图,但是北州和湖州确实分别留了一个警员看守现场,各站一边,像门神似的。 下午一场下来,不说多了,两边老大的脸和名字至少是能对上号的。见时温来了,两人不约而同地问了好。 时温点了下头,对自己这边的人说:“小丁,把门打开。” 被叫到名字,小丁朝对面的警员伸出手,那人就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递给他。门一经打开,孟彧就在心里默默地对这扇门道了歉,自己错怪了它,它还是阻隔了不少气味的。 门完全敞开了,手电光探进去,暗沉的红色在地板上一路铺开,延伸进看不见的阴影里。 “你确定要进去吗?”前面的人回过头来。 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孟彧抬手抵了下镜片,目光顺势垂下去。 “当然。”语气肯定,“走吧。” 时温没再说什么,转过去进了门。 “一共有三个死者,一对夫妻和他们五岁大的小女儿。”她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根据法医初步尸检结果和现场痕迹判断,三人的死亡顺序应该是先女儿,再妻子,最后是丈夫。” 对面看着像是主卧,但她选择了左拐,大概一米多长的通道,路过厕所,尽头左侧是一个小房间,门敞着,里面的情况一目了然。 最先看见的当然是正对着门口的深蓝色窗帘,应该是双层的,光照着,隐约还能看见后面一点波澜的影子。 右侧墙边摆了个褐色的落地柜,目测一米八九的高度。上面摆着书,一些小装饰品和相框,以及没吃完的零食牛奶。左侧墙壁挨着放了一套桌椅,桌子上有显示屏、几本书、两支没盖好的水笔,还有一台打印机类似物。 勉强归类为书房。 神奇的事情就发生在时温拉开窗帘的那一刻,准确说是下一刻,因为她拉开深蓝色窗帘之后,又拉开了一道粉色的窗帘。 而在粉色窗帘之后,竟然是一张白色的,公主床? 别有洞天的布局,类似于书房的房间,后面竟然还藏了一间小女孩的卧室。 “女儿就死在这。”声音从前面传来。 目光落向说话人手指的位置,画着小兔子和碎花涂鸦的毛绒床单,本来应该是淡粉色的,然而,勾勒出人形轮廓的那一块,却染成了暗红。 暗红色从床单喷射到天花板、墙壁以及地砖上,破灭了原本粉粉的公主梦。 “我听说,”半晌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血迹形态分析专家可以根据案发现场的血迹,推断出凶手、凶器以及作案方式。” 想了想,又问,“你打算联系赵斯若吗?” 时温拣了床边一块空地坐下,不答反问:“你觉得这个卧室怎么样?” 孟彧愣了下,迟疑地说:“应该还可以?” 四处看了看,又道,“就是太小了点。” 时温:“……” 她正要开口纠正他的思考方向,又听见他说:“太隐蔽了。” 终于问到了点子上,“你说最先死的是孩子?” 时温:“有什么问题?” 孟彧看向床上的标记线:“孩子是直接被杀死在床上,而不是死后移动到这儿的吧?” 时温应了一声,表示肯定。 孟彧低头看她:“这就很奇怪了,刚刚进来,要不是你拉开窗帘,我一下子真的没发现这里面还有一间。” “当然,”他摊了下手,“凶手可以比我心细。但他为什么要先来这边,而不去主卧室?总不会,他来这家只是为了解决上厕所的问题。” 时温给他补充了一点信息:“他们死亡时间大概是在早上五点以前,那时候死者夫妇肯定在房间睡觉。” 孟彧:“所以他是为财,想先来个没人的房间,没想到发现了睡在这里的小女儿,一时慌张痛下杀手,后来想着杀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干脆把一家人都杀了?” 时温稍稍仰着头:“这样解释不对吗?” 她明确说过,不允许他把自己那一套用在她身上,但即便不仔细分析她的神情动作,也能看出来,她其实对这个说法没认真。 孟彧撩起衣摆,半蹲在她身前:“也不能说不对吧。但你得先告诉我,他用的是什么凶器,杀人手法是怎样的,这家里又丢了些什么东西?” 时温别开眼,身体向另远离他的另一边侧了侧,说道:“凶器还不能确定。一家三口都没了,具体有些什么东西也无法核对。初步勘验该在那儿的都还在那,暂时没有发现丢了什么贵重物品,不过细节的还要再调查。至于杀人手法——” 看了他一眼,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她的眼皮低垂着,细长的睫毛在眼睑处印下淡淡阴影。目光不知道为地上哪片灰尘所吸引,人就静静坐在那。 光是这么一眼,孟彧那到嘴边的玩笑话就再也没办法说出口了。 “其实你仔细看这现场的痕迹,”最终还是她先打破静默,“干净利落,凶手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奔向了窗帘后,小女儿的房间。” 果然,并不是只依靠感觉的无端猜测。 “就像你说的,这个房间很隐蔽。我们一开始其实也没有找到孩子,甚至没留意这儿。是看见了从那边卧室一直蔓延过来的拖拽痕迹,却到门口就戛然而止了。” 看着他,“很奇怪,不是吗?” 她淡淡地陈述着上午的发现:“你应该一进门就看见了,客厅的地板上都是血痕。还没检验出结果,但源头应该就是从主卧室里的浴室来的。” 她伸手指了下,“从浴室拖出来到卧室,又拖过客厅,然后一直到这间房门口。” 她平静地说着,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孟彧听了,后背却越来越凉。 “浴室里的死者是男主人吗?”他问。 “是的。”时温说,“除了头部击打造成的致命伤之外,男主人的四肢都有锐器伤。” “你觉得,”她垂眸看着他,可目光似乎又没聚焦在他身上,空空的,不知道要望向谁。嘴唇缓慢张合着,问道,“这应该是临时起意杀人吗?” 如此残忍。 孟彧低下头,沉默一会儿后,问:“之前有过这样的案子吗?” 时温没有马上回答,慢慢的,目光里才有了他,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有过一起。” 孟彧:“一模一样的?” “不全是。”她说,“之前那次,家里还活了一个。” 听上去不是特别庆幸的声音。 直觉告诉他,应该问到这里就结束。 可人总有些叛逆的时候:“那那个人现在呢?” 等答案的过程中,腿蹲得有些麻了,他撑着她一侧的床沿站起,忽然听见旁边传来很低很低的声音。 “在你身边。” 他猛地侧过头去,望见的,是一道沉静如水的目光。 可在那目光的末端,眼角眉梢,分明是没顶的悲伤。 那个人现在呢? 在你身边。 这就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吗?那件周已想让她放下的事。她等了二十年的了结。曾经刻意了解过她的信息,所以知道她早早没了父母,却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故事。 “那——” 要问什么,话说到一半又想不起,又或者,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嘴唇张合了好几下,最终道,“会抓住他的。” 多么愚蠢的回答。 却得到了肯定:“我也这么觉得。” 她说,“无论到哪里,都一定会把他抓回来的。” 孟彧点点头。 这一次,他选择对隐藏在细微表情之下的那些秘密视而不见。毕竟,二十年说长或许也只是人生的五分之一,但绝对不短,够一个人走完人生中所有决定性时刻脱胎换骨轮一轮辈分,岁月更迭,那个人是否还活着都未可知。结果究竟如何,没有人能完全肯定。 但听天命前得先尽人事。即便那人死了,只剩下一块墓碑、一把骨灰,或者什么也不剩,也得把他找出来,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 “这一起案子里有一点,和之前那个一样。”时温望向门口,“屋子里的门窗都没有被人为破坏的痕迹。” 孟彧:“是熟人作案?里面的人给他们开了门?” 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对,“但这次,你说他们的死亡时间是在早上五点多,那时候应该都还没起吧?” “难道凶手有钥匙?”他问。 时温:“这个不能确定,也许是这样,也许提前有约,或者——” 她看向他,“我问你,如果是你的朋友,早上四五点来找你,你会开门吗?” 孟彧想了一下,最后的结论是,他没有这么勤快的朋友。 但肯定不能这么说:“会。” 时温点了下头,看来她也是这么想。 “回去我会让他们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还有通讯记录。到时候再排查。” 孟彧:“二十年前也是这个时间吗?” 时温:“不是,那次是在晚上。” 孟彧确定了一遍:“大家都醒着的时候?” “嗯。那个女儿,那个幸存下来的女儿。” 她最终没有用到“我”这样的字眼,而是用了第三人称去叙述,“她每天放学后都有固定的书法课。但那天的课其实在前一天就取消了,只不过那天是她朋友的生日,她答应了要去陪朋友过生日,所以没告诉家里人。”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忽然看过来。 孟彧愣了下:“意思是,那天,如果你——” 生硬地停了下来,很快改口,“如果那个女儿没有瞒着父母去给朋友过生日,而是留在家里,也会......”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光是想一想,就惊出一身冷汗。 不幸中的万幸。 “是这样。”时温平静地说了出来,“如果她留在家里,她也会死。” 就好像真的只是在分析别人的遭遇,事不关己,“但是书法课取消的事情只有朋友、书法老师还有他自己知道。这两起案子就出现了根本的分歧。” 孟彧听出了她的疑虑:“是凶手的目标?到底是冲着这一家人去?还是只冲着这对夫妻。” 时温:“这个孩子早上5点多肯定是在家的。” 又补充道,“除非她这两天本来有要去亲戚朋友家的打算,又临时取消了。” 造纸厂家属区这边已经规划进拆迁改造区,都是老房子,住户密度很低。又是那么早的时间,除非刘钦炜他们后来在走访过程中找到了和这一家人相熟的住户,不然邻里很难有收获。 虽然这样不好,孟彧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那个女孩的朋友和书法老师调查了吗?” 时温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很复杂,但他最终没有将情绪转化成语言表述出来,而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其实当年那起案子早就结了。当年也有三个受害者,除了夫妻俩外,还有家里的一个保姆。后来警方下结论说,是保姆杀了雇主两口子,然后又畏罪自尽。” “就这样?”孟彧觉得难以置信。 “就是这样。”时温说,“这个案子在当时算是一起大案了,结案后负责的警察加了一笔不小的绩效。” 孟彧无言以对。 他抬手推了下镜片,“那如果能证明这次的案子和之前一样,是不是可以申请重新调查那起案子?” 时温摇了摇头:“重新调查意义也不大。二十年,时间足以抹平一切痕迹。最有效的证据都没了。” “你还记得当时周已让你保管的那把钥匙吗?”见对方点头,她才接着说,“那其实是我家的钥匙。他替我收在柜子里的,就是那起案子的卷宗。但既然能交上去存档,内容肯定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尸体、现场痕迹也都没了。” 什么也查不到了。 孟彧:“那当年参与办案的那些警察呢?这么大一件案子,他们多少会有点印象吧?那些法医、那些现场勘查人员。” 他积极地说,“现在去问他们也许不配合,但只要能申请重新立案调查,他们总要想起点什么。” 时温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她站起身,“走吧,带你去卧室转转。” 孟彧跟上她,原路返回到客厅。 与这边的通道口相对的就是主卧室,只不过卧室门在另一头。走过去,打开灯,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血,褪去了亮度的血,遍布视野。比那间小卧室还要多,主卧室的床垫整个都浸透了。 “妻子在这儿。”时温说。 她扫了一眼墙角的衣柜,什么也没说,带他转向浴室。 比卧室更严重,不过十来平的地方,摆下浴缸就难以再有更多的活动空间,压缩着,如同走近一幅立体环绕的泼墨画,灰白底色,腥臭血腥的暗红花纹,从天花板到墙砖,再到地板。 如果当年也是一起这样的案子—— 不自觉地,目光望向面前那道身影,清瘦却无比坚毅。 那时候的她,那么小的她,是怎么面对这一切的?仅仅以旁观者身份都觉得难以承受,那么切身相关的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她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一直走到这儿的? “男主人的尸体就是在这儿发现的。”清冷如常的声音。 孟彧回过神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浴缸里也画上了标记线。 “这么大一起案子,你们局里肯定会成立专案组吧?” 他四处望了望,看人没问题,但要看这些固定不变的现场痕迹,他确实没什么思路。今晚过来主要是为了陪时温,另外对现场有个了解,也方便到时候筛选嫌疑人。 “到时候如果能请来一位血检形态分析专家。凶器、凶手的特征应该就都会知道了。” 时温“嗯”了一声,但应该没太听进去他的话,只是礼貌性地随口应答。因为她很快走了出去,一个招呼也没打。 徒留孟彧在原地茫然。当然,反应过来后,他也跟了出去,就见她弯着腰,从卧室到客厅,又一路到刚刚的书房门口,停留片刻,拍个照,又绕回去。 不过看她专注观察的位置,孟彧大致有了个猜测:“是这些血迹有什么问题吗?” 时温在浴室门口直起腰:“刚刚我的推测可能错了。” 孟彧:“?” “顺序不对。”时温说,“他一开始不是在这个位置。” 作者有话说: 大概是周已吧 呜呜呜呜,温哥太惨了,妈妈是爱你的,妈妈抱抱 今天是重出江湖的桔子壮,一个悲伤的桔子壮 第64章 无处遁形04 [VIP] “你看这里。” 书房门口, 顺着时温手指的方向,孟彧也蹲下身。 “这儿是滴溅状的血迹,这一块区域血痕最深。然后沿着这条轨迹到客厅, ”时温站了起来, “他转了一圈, 再去主卧室,在主卧室床头停了一段时间, 最后回到浴室。” “凶手也许不是最先去的书房,他是到主卧室找了男主人之后, 才去女儿的房间。” 皱了皱眉,呢喃着, “受害者难道不会挣扎吵醒女儿吗?伤口怎么还会那么利落?” 孟彧走到她身后:“你是说,男主人一开始是被带到了书房门口放的血,他目睹着女儿死后,又被拽回主卧,亲眼看着妻子被害,最后凶手才在浴室杀了他?” 身前, 时温微低着头, 目光落在地板上。那儿有一块深褐色的血痕,她就静静地盯着, 一句话也不说,站在月白色的灯光里,像一座栩栩如生的蜡像。 时间缓慢流逝,秒针滴答走着, 陡然一声点醒了思绪。 二十年前, 她应该还只有八岁。考虑到她的年龄和身份, 查案警方一定不会把所有细节都告诉她。周已更不会。 那些被抹去的具体经过, 至亲临死前遭受的一切,她难道是想通过这起案子,再一一复现吗? “时温,回去吧。”孟彧说,“这边暂时不会有更多发现了,你们队里还等着你主持工作呢。” 他站到她面前,又重复了一次,“回去吧。” 好一会儿,面前的人才有了动静:“好。” 然后转身离开。 孟彧望了一眼那道背影,无声地叹口气,也跟上去。 “现在只是初步看看,结果出来前,什么都不能确定。你不是也不信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情吗?” 巧舌如簧的人,也要打好几遍腹稿,才能顺畅说出宽慰之词。 “而且,”孟彧握紧了方向盘,为了让她缓缓神,他主动请缨来开这不熟悉的车,“就算是我们推测的那样。这起案子和之前那起只是类似,这之间间隔二十年,一个凶手不可能沉寂这么久。” 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模仿作案的话,很多细节警方是不会向外透露的,所以一般都是借一个老案子的躯壳,自由发挥。” 说了一堆,最后只是为了那一个结论:“你要摆脱二十年前那起案子的桎梏,它们俩不是完全一样的。” 还不能把自己的意图表达得太明显,只希望她能明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谢谢你的好意。”时温说,“但我现在只想休息。” 闭上了眼睛。 孟彧偏头看了她一眼,抿着嘴唇,在心里应了一声:“哦。” 两相无言,一路沉默到市局,事实证明时温其实没有睡着,因为刚一到目的地,根本不用人招呼,她自己就睁开了眼睛。 苏醒、开门、下车、关门,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以至于孟彧甚至觉得,这其实是他的车所以她能潇潇洒洒不管不顾地走,而他却要留在后面熄火、揣钥匙、锁门。 不过,下车后一看就清醒了,这灰头土脸毫无形状可言的铁块块一定不是他的审美。 - 会议室里全部收拾好了。 从现场回来,法医、技侦就纷纷扎人了自己本职以内的鉴定工作,刘钦炜知道时温在医院待不见,老早就开始收拾场子,时温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想出了一小段等会儿时温跟领导汇报时应该说的台词了。 也就在这个方面,他还能给她提供一点实质性的帮助,因此很积极。 “温哥,你的态度一定要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刘钦炜说,“副局长毕竟是咱们的副局长,除非他有点大病,不然他没必要想不开去帮别人。但是呢,你也不能把你的意图表现得太明显了,人总有轴的时候,卢副局长他活到这把年纪,再不叛逆都老了,你要是死犟着你一定要这个案子,他也许.....啧,你知道吧?” 看时温听得认真,点头也点得真诚,刘钦炜心想一定没问题了。虽然他回来的时候查了一下,那一片的确不属于他们的区域。 但是! 卢副局长是谁?只要他想,大洋彼岸都能说成北州辖区,区区一个造纸厂完全不是问题。 “没问题的。”鼓励地看着她拨好电话后,他就抱着保温杯,悠哉悠哉地坐在办公椅里等待好消息。 电话在临近自动挂断的前一响被接通,传出来沉稳浑厚的男声:“时温?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刘钦炜暗自奇怪了一会儿,卢副局长有个别名叫“大灵通”,如此不契合他高雅外表的外号之所以能一直长存,就是因为它极好地形容了他在获取消息方面的能力,绝对的广准快。 造纸厂的事情都发生一天了,他竟然没听说? 难道他用的也是某动的卡,所以信号时强时弱? 心里奇怪着,就不由得抬头看过去—— 看了不如不看。想通过时温的表情来猜她心里的想法,那必须得有两把刷子才行。然而,他鞋刷、衣服刷、玻璃刷都有,就是唯独没得这两把,只好放弃。 专心听她讲话:“前造纸厂家属区今天早上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一共有三个死者,一对夫妻和他们五岁的女儿。我们刚刚从现场回来,现在向您申请对这起杀人案立案侦查。” 信号衰弱,反应还是没差的,卢副局长平日里也不只是研究茶艺,喝茶的同时肯定也没少看地域划分,一会儿就听出不对劲了:“造纸厂家属区?那不属于我们北州的辖区啊。” “是的。”时温停顿了两秒,继续说,“但我跟湖州市局的刑侦支队长协商好了,他愿意让我们主导这起案子。” 卢建华对她的话不以为然:“时温,这不是在我们内部,你让让我我让让你都没事。跨地域的案子,这哪是你们随便沟通一下,就能决定的?” 他斩钉截铁地说,“你们现在就联系湖州那边,拿回来的物证全部交给他们。” 稳重惯了的人,偶尔激动一回,脑子就有点掌控不了嘴巴。说出来的话并不会比那些向来毛躁的人强:“不行。” 时温一口回绝,“我必须要查这个案子。” 刘钦炜:“?” 哥,我刚刚苦口婆心跟你讲那么多,你都当我放屁呢? 卢建华的态度也很强硬:“你有什么必须的?你说出来,让我听听到底是不是必须。” 然而事实是,他并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来阐述自己的三个必须。 “行了,就这样。”又换上语重心长的口吻,“时温你刚刚复职,这次是上面的人没计较,要是短时间内再来一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叹了口气,“周已一直以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好好地留在市局工作,对他也是一种慰藉。” 然后就挂了电话。 即便没有那两把刷子,刘钦炜此刻也能看出,时温现在情况不太好。排除掉自己的心理暗示的话,她的脸色应该仍然没有多少变化,但身边的气氛,明显沉重紧张了不少。 从孟彧由坐改站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他可是实实在在有那两把刷子的。 “周已不会这样。” 时温抬头看向他,应该是没有明白这话的意思,因为他也没听明白,所以就跟她一起看。 但孟彧并没有看他,他只是专注地注视着时温:“我了解周已,他不会让自己变成朋友的枷锁。” 确实。 师父啊,尤其不想成为时温的负累吧。 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擅长分析人心的人,或许总是比别人更容易读懂一个人。 这就是师父介绍他进来的原因吗? “你们认识这么久——”孟彧停了停,如果不是他的眼睫毛仍然在动,几乎要让人以为画面被按了暂停键。 他很慢很慢地,才接着往下说,“你应该最清楚他,一直以来,他想要的都是什么。” 时温沉默不语。 他自己说出了答案:“你只管去做自己的,你开心才是他最想看见的。” 不知道怎么形容,没有那些专业术语存档,更不懂哪一块的肌肉控制牵动哪种情绪。但就是能感觉到,孟彧虽然是笑着的,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开心。 他要时温开心,但他自己并不开心。 好在,他这番话终于对时温起了作用。 “老刘,叫人开会。” “但卢副局他不是......” 时温:“他是说让我跟湖州警方交接,但没说在交接前我不能自己先汇总。” 刘钦炜愣了下,反应过来,拎着保温杯就冲了出去。 他走得快,因此没听见随后时温对孟彧说的那句“谢谢”,只在进来之后发现,本来属于他的时温旁边的位置,不知道怎么地让人占了,正是那个从头至尾没看过他一眼的孟彧。 “时间紧急,不搞会前致辞了。”不过时温并没坐着,“给你们三分钟分组总结已知的勘验结果和走访信息,大致从死者社会关系、尸体、现场情况等几个方面进行汇报。” 有没准备的任务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三分钟一会儿就到了,刘钦炜将发言机会让给了自己的小徒弟尹若晨:“屋子里所有能证明身份信息的东西都不见了,也没找到受害者的手机。但是通过户口核查,确认此案死者就是户主一家人。” “分别为户主李在鑫,35岁,保险推销员;其妻子封敏,28岁,家庭主妇;和5岁的女儿李雪苒。工作是从楼下和这家交好的老奶奶那儿问到的,暂时无法联系到亲属。” 她翻了一页自己的迷你笔记本,“二楼交好的邻居奶奶还说,这一家人勤勤恳恳,夫妻俩和善又大方,孩子也乖巧可爱,不像是会和人交恶的,最近也没听说和什么人有过节。” 时温:“这几天没有异常表现?” 尹若晨摇头:“没有。楼下的奶奶是位空巢老人,死者一家很照顾她,常把她请到家里去吃饭,有事的时候还会把女儿放在她那儿,他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如果死者一家遇到了麻烦,她一定会知道。” 又加一句,“那个奶奶自己这么说。” “早上那段时间,大家都还在睡觉,目前没有人听见可疑的声音。” 刘钦炜见她没有要说的了,补充道:“几百米外的岔路口发现了监控,图侦正在甄别。” 法医和技侦的领头人物分别忙着鉴定带回来的尸体和物证,只派了助手过来。 除了时温一早在现场就已经知道了的信息之外,目前还只有一些微小的发现:“现场提取到的血液样本还在检验中。我们在室内发现了大量指纹,但是目前鉴定结果还没出来,不能确定那些指纹是不是都是受害者的。” “我们在家里的各个地方都提取了足印,目前核对过的都能与家里的鞋子对得上。凶手也许在进门前做了防护措施,也有可能他是户主认识的人,进去的时候换了鞋。” 一张照片出现在大屏幕上,与之配对的是一组数据。 “具体的情况,”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老大,“可能需要足迹鉴定专家来确认。” 时温:“这个文件发我一份。” 想了下,又说,“还有三名受害者的身高体重。有带他们平常穿的鞋子回来吗?” 警员点点头。 时温:“好,等下散会的时候一并交给我。” 见技侦汇报得差不多了,法医才开始说:“根据吴法医的初步尸检结果,三名死者死亡时间相差不大,都在早上4:00~6:00之间,最早死的应该是女儿,他身上没有抵抗伤,致命伤在胸口,直接一刀毙命。” 然后是妻子,连皮都没有了,鉴定起来难度实在是有些大。 “有一点值得注意——” 小法医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一圈,说,“男受害者身上有被性侵的痕迹。” 时温猛地抬起眼:“确定吗?” 看了一眼老大,又努力推推眼镜,手挡在鼻梁上,小法医说:“因为时副支队长你特别叮嘱过,所以吴法医一早就检查了这一点,他得出的结果是这样。” 小法医今年刚刚才进来,也许很久之前就听说过时温的威名,又或者为她的气场所震慑,畏手畏脚地,讲起话来老是没有什么底气。 却意外地,和记忆中那道沧桑浑厚的声音重合了—— “凶手是在对受害者实施完性侵之后,才用钝器不断击打他的头颅致其死亡。” 分明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今天在医院陪妈妈做手术,没有码字,还能出现这章更新是之前多存了两章,但是不知道后天我能不能及时更新,唉:-( 感谢“郁三小”陛下的地雷 第65章 无处遁形05 [VIP] 卢副局长今天来得很早,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出现在了市局办公楼内。有来得早的或者值班加班压根没回家的警员,见了他很是惊讶, 但见卢副局长一如既往打扮得妥妥帖帖, 提着公文包闲庭信步的样子, 不像出了什么事,就没放在心上。 只是想, 原来即便坐到了副局长的位置,也有许多无法解决的烦恼, 睡不了一个安稳好觉。 然后慨叹一声人生多苦难,满心惆怅, 都忘了想,副局长不去自己的办公室,反倒往后面的办公楼去,是要干什么? 卢副局长最终停在了B栋二楼尽头,刑侦副支队长办公室的门前。 无论年轻时做过什么,私下里手段又如何, 他与局长不同, 至少样貌上是个十足的斯文人。哪怕怀着恨不得把人扒皮抽筋扔卤煮锅里炖个稀巴烂的心情,也仍旧会带上三分微笑, 不急不慢地,轻轻扣响那扇紧闭的门。 时温昨天加班到半夜,索性没回家,直接睡在了局里。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才刚刚开始做梦, 并不是令人流连忘返的好梦, 被吵醒也没什么遗憾, 或许还得感谢敲门人的救命之恩。 她在单人折叠床上安静地坐了一小会儿, 醒过神来,才起身拉开帘子,一边绑头发一边走过去开门。 熟能生巧,打开门的时候,披散的黑发已经成了头顶一个发髻。 “副局长。” “又在局里加班没回家啊?” 心里揣着天大的事情,脸上也风轻云淡的,见面先问候,这就是卢副局长。 “嗯。” 同样的,有事说事,不拐弯抹角不奉承不抱怨,这就是时温。 明知道对方是顶头上司,也清楚他不过是明知故问,但她只是平淡地应一声,然后主动让出空间:“副局长,您先坐,我去洗漱一下。” 五分钟后,她重新回到了办公室。卢副局长正泰然自若地坐在沙发中间,腿搭着腿,手搁在腹部,目光四处巡视着,碰到她,微微一笑:“坐。” 好像这是他的办公室一般。 但这曾经的确是他的办公室。 “我以前做支队长的时候,就是在这里,不过那时候设施和环境可没这么好。”卢副局长感慨地笑笑,“周已接手之后没少对这里进行改造。” 他看着坐在斜对面单人沙发上的“蜡像”,刻着疤痕的手指拂过沙发表面,“这套沙发就是他自掏腰包找人定做的,确实比局里的板板舒服多了。” 时温不搭腔。 卢建华又说:“他那么折腾,结果自己在里头只待了个把两个月。” 他侧头望了望身后,窗帘拉着,玻璃窗只剩下一个角落,露出朦胧天光。 “这个办公室地理位置确实好,别说比之前你那副支队长办公室了,就是我的副局长办公室也比不得这里,易守难攻。” 时温几乎能预见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周已最清楚她的心病,为了让她心安,在她升上副支队长后,把自己精心布置过的办公室让给了她,自己则挪窝去了副支队长办公室。 让她想起这段旧事,无非是要再次利用周已来压制她。 不动干戈以“理”服人,这是卢副局长一向的作风。 但就像孟彧所说,她和周已认识这么久,应该最清楚他是什么人。 “卢副局长,您这么早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怀旧吧?”时温打断他。 卢建华一顿,但他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很快恢复如常:“你还没把造纸厂家属区的案子移交过去?” 总算不再拐弯抹角。 时温刚起来不久,心里静得很,也吸取了教训:“还没有,昨天现场主要是我们这边在负责调查,您知道,最重要的就是第一手信息,湖州那边没赶上。” 她心平气和地说,“我想把所有线索整理汇总好,再转交给他们,也算对我们抢了案子的补偿。” 卢建华盯着她。 她从容地与他对视,又说:“推一个烂摊子给别人,不是我——” 顿了顿,改口道,“北州市局的作风。” 卢建华实实在在地看了她半分钟,随后释怀一笑:“好。” 他只管笑自己的,还笑着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似的连声重复了几个“好”,好得时温一脸懵,但他不管,笑完就站起来,拎着公文包离开了。 时温:“?” 不过她也没茫然太久,难得卢副局长松口给她时间,那就得好好把握。于是,卢建华前脚刚走,后脚她就拿着东西出了市局。 车子开进警官大学,时温拿上后备箱的物证,无心欣赏满园寒梅,穿过萧瑟的夹竹桃林,直奔研究室。 高手在校园,警官大学有一位著名的足迹鉴定专家,曾经协助警方破过不少案子。她今天就是来请他帮忙的,这种留在平地里的浅淡足印,只有他能看出点门道了。 轻车熟路地走到三楼,望了眼墙上的出勤牌,时温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时副支队长?” 时温认识他:“陈老师,周教授在吗?” “周教授还没来。” 预料之内的事情。 停车的时候才来得及留意时间,八点都不到,本也就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能有人在。这位陈老师看来是比过去还要发狠,这么早就来了实验室,还一如既往地把自己拾掇得一丝不苟,怕是天没亮就起了。 或许察觉到对方在观察自己,他习惯性地抬手捏着镜片边缘推了推,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一闪而过:“应该还要一点时间。” 目光掠过她手里的东西,顷刻间明白了她此行的目的,却什么也没提,而是侧身让开空间,“先进来坐坐吧。” 时温道了声谢,走进去。 陈怀瑾和时温一样,都属于沉闷型,完成了基本的礼节——递接茶水后,两人再没有多一句的交谈。于是,当周恤生到达实验室的时候,下意识地就以为没有除了闷葫芦徒弟之外的第二个人在。 “小陈啊,又没回去?”他把饭盒往桌上一放,“你这才刚刚结婚半年,天天睡实验室,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老头子苛待你呢。” 原来是没回家。 大概是知道有外人在,陈怀瑾自动忽略了这句话,说:“老师,时副支队长来了。” 周恤生一愣,顺着他视线所指,果然就看见对角的椅子上暗下去一块。那人走出来,露出一张好久不见的熟悉面孔:“周教授。” “小温啊,这么早就来了?”他迎过去,“吃早餐了没有?” 时温遏制住摇头的动作,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周教授,我这儿有组新的鞋印想请您帮忙看看。” 捧着手里的箱子,里面除了在案发现场采集到的足印样本外,还有两双外穿的鞋子、一双和足印匹配的拖鞋。 “一大早就给我带这么有味道的东西啊。”他探头往里一看,露出花白的头顶,然后抬起来,一个和蔼的笑容。 那件事似乎对他影响不大,是真心实意还是强颜欢笑,时温看不出来,只是觉得,时隔一个多月再见,他的精神气比那次在葬礼上见到的要好多了。 “又有新案子了?”看着她把箱子放在台上,他问。 时温应了一声,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详细说,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 周恤生也习惯了她的性格,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戴上手套和口罩,从箱子里取出几双鞋子一一摆好。 “小陈,你来看这个。”自己则往旁便稍稍移了移,去琢磨采集好的足印样本。 时温安静地站在一边,手放在口袋里。圆形金属块在兜里待久了,褪去了原本的冰冷,凸起陷落间都是温和的热度,慢慢温暖掌心。 “前浅后深,内侧又比外围重,”周恤生咂咂嘴,“典型的小脚穿大鞋。” 他侧转身,“那双拖鞋鞋底那么深的血印子,这起案子看来很惨烈啊。” 陈怀瑾道:“这双男士鞋并不合脚,鞋码虽然一致,但穿鞋人大拇指凸起,脚掌前倾,平常走路有外八的习惯,倾向于右脚着力。” 拿起另一双女士皮鞋,“这双鞋也是右侧磨损更严重,主人属于假性扁平足,足底肌肉肥厚,她平常有垫内增高的习惯,鞋子后部比前段挤压更为严重。这大概率是她最喜欢的一双鞋子,表面没有很多污渍灰尘,但是边边角角都有磨损。她和男士鞋的主人不一样,没有从事需要经常往外跑的工作,但两人的家庭条件应该不是特别富裕,平常可能有脊椎变形。” 看了一眼老师那边的数据,道,“这两个人都不是那道足印的主人。” 周恤生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啧,小陈呐,我真的觉得你才是我的亲儿子,出生时让哪个好事者跟周已那臭......” 想起什么似的,陡然止住话音,和自己的学生对视一眼,在后者无奈的眼神中,回头去看身后默然无声的小姑娘:“那个,小温啊,我这会儿手头上还有个紧急任务,你忙的话要不先回去,这个足印主人的数据下午发给你?” 时温抬起眼,看着老人满怀歉疚与尴尬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明明他才是周已的至亲,怎么反过来了,父亲提自己的儿子还要考虑外人的心情? “周教授,我有一件私事想问问您。” 陈怀瑾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识趣地说:“我出去吃个早餐。” 等实验室的门被带上之后,时温才走上前去一步:“周教授,我本不该提起您的伤心事,但这一点的确困扰我良久。” 隐隐约约地,周恤生似乎猜到了她要问什么,绕过她,走到沙发椅旁边:“坐下说吧。” 时温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坐下:“我知道是师父自己不允许你们告诉我他生病的事情。我的性格极端,他怕我出什么乱子,这一点我体谅。但是——” 望着面前的人,“不只是我,几乎我们队里所有的人,都没有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为什么?”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极难开口,“为什么不让我们看一眼,就把他火化了?” 理智尚存,她终究还是把心底里那个念头压了下去。 无他,只是去问逝者的父亲人是不是真的死了,太过残忍了。 周恤生半低着头,良久,叹了口气:“这也是周已的心愿。” 他抬起来,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无奈地,“你也知道,他这家伙,从来就臭美得很,觉得自己最帅,小时候还一心要当大英雄。你们刚认识那会儿,他还在警校读书,就天天嚷嚷着自己以后死也要死在除暴安良的第一线这种屁话。” 充满嫌弃的吐槽,眼角眉梢却有藏不住的自豪与欣赏,只是这份感情在如今看来多少有些悲凉,“后来年纪大点阅历丰富了,虽然成长了不少,可心里那个想法还是没变的。他认为自己是个警察,哪怕猝死在办公桌上,也不该是这么病死在病床上,什么也没做。” “他最后病成那样,甚至没办法自己喝水吃饭,就连抬头都只能依靠别人,我知道,这还不如直接一枪崩了他。但人总是自私的,我这个做父亲的,我和他母亲,自私地希望他能留在我们身边,哪怕只多一天,多一个小时都是好的。” 奖牌上的花纹刻印进掌心,人却好像全然未觉,仍然死死地攥着,不知道想要就此抓住什么,又或是,挤走什么。 “所以,”极缓慢地,他说出了原因,“他最后就请求我们直接火化他,不要让你们看见。” 周恤生摇了摇头,“这孩子,还是那么要面子。” 时温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没有办法反驳。 这就是周已,看似随和实则非常强硬有原则的周已,他最后的坚持。 只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落魄的样子。 别人吗? “周教授。”不似自己的声音,又粗又低,“前段时间我去墓园看他。” 用了好大力气,才从口袋里伸出手,摊开掌心,“捡到了这个。” “这不是,”周恤生撑大了眼睛凑上去,“你们那时候找了好久的那个?” 时温点点头:“那天我觉得有人在背后看着我们,回头在树林里看见一个影子,他看见我马上就跑了,我没追到,只在他站的地方捡到了这个。” 她问,“周教授你有什么线索吗?什么人能拿走这个?” 周恤生避开了她的视线,目光牢牢地依附在她掌心的奖牌上。 他抬起手轻微地揉着鼻子,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下后,摇摇头:“这我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想不到,难道是那时候在医院丢的?” 又问,“这个东西,能给我吗?” 时温看着他。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也知道,这个东西跟他最亲近,他妈妈一直记挂着想要留点念想,所以......” 他没继续往下说。 时温自己就能明白,想想也是,周已没有结婚,更别提留个一儿半女给老人家记挂,总要有点东西用来寄托哀思,他们确实比她更应该拥有它。 “本来就应该给您的。” 周恤生接下奖牌:“多谢。” 望着她,语重心长地,“小温,周已比你大了十来岁,差不多是看着你长大的,凑合凑合也能算你的哥哥了。我和你许阿姨都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但是逝者已逝,留下来的人还得继续生活。” “就放下吧,往前走。” ——去走你的路。 “滴滴——” 接二连三的喇叭声从后面传来,尖锐急促。 目光定了定焦,信号灯绿油油地挂在半空,催促车辆前行。时温连忙收心,换挡驶过路口,打灯变道右拐进入通往墓园的路。 没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临时起意来的,没带什么东西,就在门口买了包烟,临要点烟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没有能点火的东西。 怎么忽然这么丢三落四了。 “对不起师父,”调转方向,香烟头面向自己,摆在石台上,“你就将就着看看吧。” 又从盒子里抽出一根,“我今天去见了周教授,他看着状态很好,身体也硬朗,你就放心吧。” 两根香烟并排摆着,一定要整整齐齐地才松开手,“他今天还嫌弃你呢,又觉得你不是他的亲儿子,实验室的陈老师才是。可我觉得你就是的,你们俩一样,都很通情达理,很善良。” “师父,周教授说,让我不要再沉浸在悲伤里止步不前了,我觉得我没有,我正常地工作,正常地吃饭睡觉,我没耽误一分钟,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盘腿坐着,手肘支在膝盖窝,脸依附在掌心里,“周教授怎么看出来的呢?” “但是,”中指的指环咯着下巴蹭了蹭,“我有时候会觉得他们没说错,我的确是个灾星。小时候,最亲的爸爸妈妈出事了,后来遇到你,好不容易有一个新的家人,不再是我自己了——” 咽了咽口水,声音从嗓子里断断续续挤出来,“你也走了。难道被我在乎的人,都不能好好的吗?” 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呼,以前我总是觉得,我犯了大错,虽然不知道那时候的我在能有什么用,但就是想,我不该抛弃爸爸妈妈贪玩去找朋友,我不该,他们都死了我却活着。” “但是。” “直到最近我才改变看法,幸好我不在家里。”再次取出一根烟摆好,“最近碰到了一起和我们家当年非常相似的案子,我才知道,爸爸妈妈在死前都经历了什么。” “爸爸,”难以组成完整的句子,“看着妈妈被扒了皮,看着妈妈没了,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我在——” “我会找出凶手的。”烟一根根往上放,排成长长一列,蓝白相间。“师父。” 垂眸盯着那张灰白色的笑脸,“我会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替你完成你的梦想。” 风从远处吹来,卷着清脆有力的誓言,拂过墓碑,飘进松柏林里,沙沙作响。 风声里,有人走出来,沿着石阶慢慢向上,停在她刚刚离开的位置,蹲下|身。 蓝头白尾的香烟,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因而衬得中间那一圈深色格外显眼。他拾起那根突兀的烟,指腹摩挲过深色痕迹,润润的,失去了原本的热度。 咔嚓。 烟尾亮起火光,星星点点地,一圈圈烧上去,烟身塌落成灰,烧出来的白烟还没来得及成型,转眼就让风吹散。 烟散在空气里,再随着呼吸,融入肺腑。 她那些不能为人所见的倔强和悲伤,全都深深融进肺腑里。 第66章 无处遁形06 [VIP] 下午一点过一刻, 时温刚刚到办公室,就准时收到了周恤生发来的消息。 估摸着是用语音转文字,标点符合配得规规整整。 【这足印的主人是个男人, 脚长39cm, 身高一米六五左右, 体重69公斤。他是O型腿,肩膀左低右高。走路内八字。年龄在33岁上下。】 后面还有一条附加语音。 “小温, 忙完了来家里吃饭,你许阿姨常念叨你嘞。” 确实, 周已去世后,她和周家人许久都没见过面了, 如果不是这次案情需要,也许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还不会去找他们。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为了避免彼此睹人思人徒增悲伤而已。 不过,今天一见,倒是她想多了,周恤生的心态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专业水平呢?也和以前一样好吗? 如果本案凶手现年三十三岁, 那20年前他还只有十三岁, 就不可能是那起案子的凶手。 时温放下手机,手肘撑在桌面上, 双手掌心顺着额头往上码,碎发掀起又散落,乱七八糟的,如同内心纷繁思绪。 屏幕在一旁不甘寂寞地亮起, 来电显示是陆离。 接通电话:“时副支队长, 你的线索整理得怎么样了?” 时温愣了一下, 一时没反应过来, 又或者,不愿意听懂他的话。 陆离彻底击碎了她的幻想:“什么时候能把案子移交过来?” 没听见她回答,他问,“怎么?你们那位卢副局长没跟你协调?” 时温沉默了两秒,最终还是说了实话:“他说了。” 没等他回答,她又道:“再给我两天时间。 “不是我不给你时间。”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轻微的移位,“不知道你们那位大方的卢副局长说了些什么,我们老头无时无刻不盯着我,让我赶紧把案子接过来。” 卢副局长吗? 时温拨弄着桌上的签字笔,笔头打个转,又回到原位。 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时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个案子这么执着,但我们还是可以合作。” 签字笔在压力的作用下登时停住。 “有消息我会通知你。”陆离说,“前提是还没闹大引起上头特别关注。” ——咚、咚咚。 时温抬头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对电话那头说了声“好”,挂断电话才门口说:“进来。” 看见来人后,愣了下,“你怎么来了?” 孟彧走到她跟前:“又光顾着工作,忘记吃饭了吧?” 手里提着的保温袋放到办公桌上,“给你带了点。” 时温看了他一眼。 孟彧立刻看懂了她的想法:“放心,不是我做的,是我姐姐,国宴大厨的亲传弟子,尝尝?” 时温反正很快:“你哪来的姐姐?” 孟彧眨眨眼:“我妈妈肚子里来的?” 时温:“……” 好像那会儿说起他和陶枝的关系的时候,他也确实没说自己是独生子。 没办法挑毛病。 犹豫了一会儿,望着那双满怀期待的眼睛,时温最终咽下了那句“我吃过饭了”,把保温袋拉到面前,打开。 但她很快就有些后悔,因为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玻璃罐子里的小昆虫,孟彧就是那个观察者,从她的手触碰到食物那一刻起,目光就不曾离开她。 要真说有什么不同的,大概就是,她在吃完后还会被问一句吃后感。 孟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怎么样?” 时温点了点头:“挺好吃的。” 话音刚落,就见他弯了嘴角,笑逐颜开,开心得像是自己的手艺被夸了一样。 “这儿还有果蔬汁,新鲜榨的。”热切地拉开保温袋另一层,从里面掏出一个玻璃瓶,拧开,再递过来,“没有额外加糖。” 若是按照习惯,那么本能反应也该是拒绝。话到了嘴边,忽然对上他的视线,不知道怎么的,出口时就变成了:“谢谢。” 然后顺理成章地接过来,正要喝的时候顿了下,抬起头:“你能别一直看着我吗?” 孟彧愣了下,随后轻声一笑:“好。” 他走到单人沙发边上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今天有什么新发现吗?” 勺子停在离嘴唇一公分的位置,缓慢地,又回归玻璃碗里。在孟彧逐渐消失的笑容里,低声回答:“你的投名状我帮不了你了。” “怎么了?”孟彧问,“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时温彻底放开勺子,手搭在桌面上:“这个案子马上要移交给湖州那边了。” 喝了一大口果蔬汁,“北州的辖区刚好错开那一片,卢副局长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我们插手。” 本能地,孟彧端详了一会儿时温说这话时的表情,很快确定她不是出自真心。 难道还有隐情? 但她既然一开始就没说明,肯定是不打算告诉他,问也不问不出来事实。 “我可以帮你。” 时温抬起眼,目光离开晶莹剔透的米粒,移动到说话人的脸上。 孟彧说:“你不能跟进这个案子,但是我可以。” “无所谓陆离还是你,”时温说,“我只是想自己调查这个案子而已。” 抽痛?刺痛?又或者是憋闷酸涩。 无法用简单的一两个词语去概括,一瞬间诞生的情绪,迅速充斥整个胸腔,却在即将传递到脸上时戛然被压制,取而代之截然相反的反应,一张没有真情实感的笑脸。 “我不是要替你去抓人破案。” 时温看着他。 孟彧:“性质这么恶劣的一起案子,湖州一定会成立专案组。像我之前帮助你们一样,我也同样可以以顾问的方式参与调查。” 他挑了下眉,说,“我可以给你做内应。” 果蔬汁是很清新的绿色,猜不到究竟加了哪些蔬菜水果,喝进嘴里只觉得满口馥郁的健康气息。 时温拧上瓶盖:“好。” 意料之外的爽快。 以至于让人摸不清楚,究竟是终于获得了她的信任,还是她太想参与这起案子以至于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 孟彧和她对视着,听见她说:“陆离之前说了要和我合作,刚好,我让他把你放进专案组。” 孟彧有些无奈:“时副支,我在你心里这么没水平吗?” 他一只手搭在沙发边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我也没长一张关系户的脸嘛,怎么不能凭自己的真本事进去?” 时温:“我没有质疑你的专业水平,只是这样方便一些。” 孟彧:“我知道,不过我可以处理好。”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虽然你们说好了合作,但是不能排除一些别的因素,那样的话,以你时副支线人的身份去的我,很可能会被防备。但如果我只是以单纯的一个顾问的身份去,信息透明度一定会高很多。” 很快又补充,“我不是要挑拨你们关系的意思,只是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以他这种说法,其实他也可以是被防备的对象,但时温只是道:“你什么时候去?” 孟彧微微一笑:“现在就可以。” 他说,“你慢慢吃,我先回去做准备。” 见她垂眸去看桌上的碗,又道,“这个先放你这,我用不上。” 时温点点头,又简要和他说了说目前所掌握的线索,约定等他那边联系好了她再移交案子。 没有什么别的可交代,告了别,就此分手,孟彧先回了趟家,准备收拾收拾顺便联系好人再过去。 打开门的时候,他愣了愣,印象里自己出门时关掉了空调也没提前在路上打开,怎么现在暖烘烘的。 瞬间崩起来的神经在看到鞋柜边那双女士小皮靴后立刻就松了,踩着拖鞋走进去。 果然,伴随着逐渐清晰的音乐声,就在客厅的地板上看到了一个纤细的灰色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这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没有听见背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孟彧走过去,关掉了电视机。 缓缓舒展的身影登时停住,维持着一个大鹏展翅的姿势,就好像他的手指在遥控器上那一按,电视机和她的双重开关键。 “孟!彧!”转过来一张怒不可遏的脸。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孟彧无所畏惧,走到沙发边坐下,捏了颗现成洗好的车厘子放进嘴里,扯出来根茎,在对方即将目中无他地转过去继续练瑜伽的时候,直接扔了过去。 他的准头很好,直接扔在了那张精致呵护的白皙脸蛋上,也成功换得了两道恶嗖嗖的眼刀和一个直面正脸的枕头。 鸡飞狗跳。 孟姝一屁股跌进沙发里,在孟彧即将坐下来的前一刻,伸出脚,用自己的长腿在两人间隔开距离。 “说,”待他一落座,脚趾头尖尖翘着,傲慢地指过去,“陶枝为什么退圈了,是不是你做什么给人家整自闭了?” 孟彧一顿,没想到她回来第一件事就问这个。 谢傲雪那件事,真凶谢一明死了,除了谢恩行,叶麦也被控告欺骗警方延误案件调查,但她承担了所有责任,彻底将陶枝摘了出来。也许是的确没有确凿的证据,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陶枝最终得到了保全。 然而这件事情结束后,她就发布了退圈声明,甚至也离开了孟家,说是自己要出去散散心,谁也别找她。 “陶枝的性格你也知道,现在她还能时不时的给我们报个平安,要是真把她逼急了,她就直接玩消失,谁也找不见她。” 孟姝:“那倒也是,我还以为你把她怎么地了呢。” “诶先别过来,我还有个事要问你。”孟彧刚要坐正一点,她立刻又抬起脚,冲着他,“我听覃嘉起说,你让他帮你暗箱操作了?” 孟彧的太阳穴本能地跳了下。 果不其然,就听见她问:“那个女刑警,和你什么关系?” 孟彧用手臂隔开她伸过来的魔掌:“你能不能别刚回来就这么八卦,你去进修每天学的难道是如何变成多嘴老太婆吗?” 然而,这次孟姝没有用枕头大战结束谈话。 她收回伸出去老长的腿,身体挪了挪,双腿盘在沙发上,和孟彧面对面:“我不会上你的当了,心虚说不过就人身攻击,你是小学生吗?噢不是——” 食指竖着,在他面前绕一圈又收回来,“小学生可不会找口风紧的朋友撤热搜买水军,小学生更不敢找妈妈出面说好话。” 她双手撑在腿两侧,上身前倾,“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居然还拜托老妈出面,动用她在警界上层的关系,下血本了啊小老弟。” 有很多可以争辩的地方,却抓住了看似最无关紧要的:“你礼貌吗孟女朱,我是你哥。” 不过这一点似乎真的很重要,孟姝立刻挺直了上半身,仿佛要借此抵消身高不均衡导致的气势差距。 “你怎么敢的啊孟或,我明明比你早出来一分钟好吗?” 成功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孟彧不以为然:“你看见了?” 他斯文地推了下眼镜,不急不慢地说,“爸早告诉我了,其实我比你先出来,只是为了让着你让你耀武扬威,才撒下这个善意的谎言。” 孟姝不甘示弱:“你是从哪里新认来的爸爸?老爷子知道吗?要不要我去给你禀报一下?” 孟彧:“......” “说真的,欸,”孟姝恍然大悟似的眼睛亮了亮,“人家是不是根本没看上你这个小学生啊?” 孟彧:“?” 看他这样的反应,孟姝自信一定是猜中了,得意地弹了下舌头:“我就知道,以你的属性,要是拿下了,那不得招摇过市上到王母娘娘下到十八阎罗,都要知道。看来那姑娘不仅有副好皮囊,心明眼也亮的。不错,我喜欢!” “诶,”她对孟彧那一脸踩了屎似的表情视若无睹,兴致盎然地问,“你在人家屁股后转了这么久了,知道她的口味怎么样了吗,让我孟大厨哪天去露一手,一定能结交下这位英雄。” 孟彧无语:“你是哪里来的中二神经病?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心理医生,改天你倒是可以结交一下。” 说完,他就站起了身,成功避开了孟姝的蹄子,神色正经了一点,“她很忙,你不要去打扰她。” 想到自己还有正事在身,没时间跟她继续打嘴仗,叮嘱完给她打开电视就上了楼。 电视启动的沉默里,孟姝的声音仍然在响:“你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先抓住她的胃懂不懂啊?” 孟彧站在楼梯口,停了停,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所以,你这个国宴大厨亲传弟子看上的陈医生,是没长胃吗?” 孟姝:“......” 他这句话侮辱性和伤害值尽数拉满,直击毒舌帮帮主孟姝的七寸,在进门的那一刻才听见楼下回过味来的一声震天怒吼:“姓孟的,我杀了你!” 毫不犹豫,孟彧砰咚关上了门。 他拿出手机,湖州那边已经有了回复,咔嚓截了图反手就发给时温。隔着网线的聊天也比平日里要放肆。 【我说了吧,除了你时副支队长的门,别的就没有哪儿我进不去的。】 怎么跟偷天大盗下战书一样? 时温不打算搭理他这句话,回了句“好”证明自己知道了,随后把早早整理好的信息一起发给了陆离,又配了条语音。 “资料和物证我可以给你们送到案发现场去,尸体就暂时没办法了,或者你们看要不要派法医过来。” 陆离回得很快:【好,我在家属区等你。】 没听见她后半句似的。 无所谓,反正她已经通知到了。 时温拿上东西,正准备带着事先挑选好的技侦一起前往造纸厂家属区,刚到门口,右侧拐角,禁毒支队的方向,突然跑出来一堆人。 她停下脚步望着,这么多人,整齐有序。 是有什么大行动吗? 第67章 无处遁形07 [VIP] 湖州市局一点也没有辜负他们雷厉风行的盛名。时温到达造纸厂家属区时, 现场停了几辆警车,阵仗并没比那天第一次勘察现场小多少。 “他们是不相信我们吗?” 带来的技侦同志年纪不大,但很懂人情世故, 并且致力于做一个能精准读懂老大心声的贴心下属, “我们都全部查过一遍了, 资料也全拿来了,他们怎么又查?” 时温偏头看着他, 眼神平静无澜,但这个和她一般大的年轻人就是无端地泄了气势。等她转头往楼里走, 摸摸鼻子,捧着物证箱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大概是有人事先打过招呼, 大家看见他们,都没有阻拦,反倒恭敬地向时温问了好。每人一句,无可挑剔的礼貌周到,更有甚者,直接站在门口迎接。 “时副支队长来了?”时温认识这个人, 是陆离的副手, 即和她同级别的副支队长胡添翼。 时温点点头,目测了一下后确认, 被他以豪放的人字形站姿往门口一站,她们是不可能从两边剩下的那点空间进门的。 于是目光转回他脸上。 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笑得一脸慈眉善目:“陆支这会儿子有点事,来不了。我来跟你交接下。” 时温没动。 他自顾自地转头去对旁边的人说, “小李啊, 怎么会站着呢, 这么没眼力见, 一直让别人给你捧着?” 被叫到的年轻警员看了他一眼,“哦”、“哦”地应着,伸出手走过去。 时温稍稍上前一步,刚好挡在了自己带来的人面前,目光却仍然是朝着胡添翼:“胡副支,我是跟陆支联系的,这些东西我就必须亲自交给他。” 胡天翼仍然是笑着的,语气却截然不同了:“时副支是觉得我这个副支队长没有资格和你交接吗?” 他刻意咬重了“副支”的字音,言外之意,都是副手,谁有资格挑剔谁? 时温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急不恼的:“当然不是。我是为了胡副支考虑。” 胡添翼抬了下眉毛。 时温淡淡道:“我本来是跟陆支约好的交接案子,结果现在没等他来先把东西交出去了。这样不是显得——” 她停顿了一秒,“接手的人很急着立功上位吗?” 自古正副之间的关系最难权衡。正的提防副的觊觎位置,副的担心正的以为自己有不轨之心。 又或者,害怕自己的不轨之心被公之于众。 胡天逸的脸色一瞬间变了,连假笑都维持不住。眼角霎时就让突然撑大的眼眶挤出了不少褶皱:“时温,我好言好语地跟你说话是出于我本身的涵养,你别给脸不要脸,不管是论级别还是资历,我都犯不着跟你掰扯。” 背在身后的手换到身前,叉着腰,“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上面说明了不能让你们插手这起案子,我今天就来当这个恶人。管你把我污蔑成什么渣滓,我都不会让你进去了。” 分明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应该是要说些什么。可先一步响起来的,却是从后面楼梯口传来的男声。 “请问,胡副支队长是哪位?” 胡添翼转移了注意力,抬头望向声源,前面的两人也回了头,因此他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只是余光里,前面的角落似乎发生了一点微小的变化。 没能分出神来仔细分辨那两人究竟是做了怎样的小动作,他望着逐渐走近的男人,问:“你哪位?” 男人慢条斯理地走过来,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孟彧。” 名字和记忆里某个片段对上了号,胡添翼问:“你是何副局说的那位,3·1专案组的微表情分析顾问?” 孟彧“嗯”了一声:“我没赶上你们开会——” 开会? 他们已经开了案情分析会了? 时温看了胡添翼一眼,后者一动也不动,眼皮子钉住了似的,坚决不往她这边偏移分毫。 也许在躲避她的目光,也许只是单纯地在看孟彧,毕竟那么扎眼的一个白色影子站在那儿,高出一截去了,对视起来还是挺费劲的。 尤其那人还丝毫没有迁就着稍稍低一点目光的意思,笔挺地立在那儿,斯文又不失矜贵,高高在上,拒人千里之外。 “陆支队长先去买烟了,劳烦您向我介绍一下案情?”他慢悠悠地说。 时温今天才陡然发现,孟彧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是怎样的?按他的说法应该是在八年前,但她真正意义上和他见面实际上就是那次在现场。 如果当时他能有这样正经高冷的样子,也许自己对他的戒心会低一点。 “时副支队长怎么也在这儿?”目光转了过来。 时温刚要回答,听见胡添翼问:“你们俩认识?” 那些随便一调查就能知道的事情,刻意隐瞒就相当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孟彧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何副局没告诉你吗,之前我有幸协助北州市局破过一个案子。” “是吗?”胡添翼,“我可能忘记了。” 孟彧微微一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男人在撒谎的时候,往往会习惯性地去摸鼻子。” 胡添翼一顿,手放也不是,抬也不是,尴尬地停在离鼻尖半公分远的位置。 “我,”终于在沉默中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他的手移到了脸上,指甲挠了挠皮肤,“抓抓脸而已。” “时副支,东西送到了你就走吧。不劳烦你操心我和陆支的关系。” 大概是旁边年轻警员憋笑的动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转移火力点的地方,他再次将话题转到时温身上。 出乎他的意料,时温这次很配合,没用他动手,他刚说完,她就主动地从自己人手里接下了物证箱,并且亲手放到他手上:“我们从现场带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们可以清点一下。” 等胡添翼检查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又让警员递了笔,“如果没错的话,就请胡副支在这上面签个字吧,算是交接到了。” 胡添翼拿起笔在单子上落下自以为潇洒飘逸的几个大字,随后道:“行了,你们走吧。” 手下接下了文件后,时温没再多说什么,礼貌性地向孟彧点点头,离开了现场。 车子开出来,年轻人才在路上抒发他的愤愤不平:“那个孟彧怎么回事啊?我觉得他在我们局里的时候挺亲切挺友好的,怎么一到这儿就对我们爱答不理的,真的是见人下菜碟吗?” 他说完一直没听到回应,逮着车停在路口等绿灯的时机,有些好奇地去看副驾驶,没想到撞上一道冷冰冰的目光,吓得他一激灵,差点脚上的刹车都松了,但始作俑者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走了。” 他愣了愣,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发现前面的绿灯已经亮了,连忙骑车驶过路口返回市局。 回去的时候,刑侦支队一如往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隔壁的禁毒支队却有些过分冷清。时温让那个技侦先回去,自己在门口站了会儿,等他走进去之后才绕去了禁毒支队。 有路过的警员碰见她,打招呼。 时温认出了她,是经常跟在贺知身边的一个姓戴的文员:“你们贺支在呢?” 戴佳希一开口就说:“他出……” 声音明显卡了一下,她的眼珠子往旁边偏了偏,再看过来的时候,语气也有了转折。 “他还没来呢。” 时温看了一眼手表,这个点了,她要是说他提早下班了还可信一点,说没来,当真就是骗小孩子了。 “时副支,你找贺支有什么事吗?”戴佳希热心地问。 时温:“没什么要紧事。” 戴佳希点点头,也许是看时温没有马上离开,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时副支你要进来坐坐不?” 她这话明显就是问问而已,时温说:“不了,我先回去了。” 戴佳希终究不如贺知老练,她没有一直目送时温到岔路口,见她出了门就放松警惕,拿出手机来打电话:“贺支,时副支刚刚来找你了。”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她点点头,又说,“我没让她进来,她就在门口站了会儿。” “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有……”她打电话时喜欢无意识地转动身体,正好旁边有道玻璃门,做了不透光处理,站在外面能照见影子。 应该是在这个角度看见了背后的人,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回过头,“时副支,你怎么……” 手机贴着脸滑下来,电话挂也不是继续打也不是,她僵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时温泰然自若地说:“我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贺知什么时候回来,还是你替我转告吧,周教授叫我们去吃饭,他哪天有空的话事先告诉我一声。” 目光往她的手机上一扫,“你现在就在跟他打电话吗?” “啊?噢,没有,不是的。我、我是在给别人,我朋友打电话。” 反应过来,连忙将手机背到身后。 时温:“嗯,那你继续,我先走了。” 这一次戴佳希明显提高了警惕,小心翼翼跟着她走出去,直到岔路口,仍然站在那儿,一直目送她回刑侦支队。 时温路上全装作不知道,自己走自己的。 贺知大概是能用的全部带出去了,留下的只有这么一个值得完全托付信赖的,尽管是个毫无经验的文员,也要派出来提防着她。 究竟是为什么? 她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基本上不涉及到自己工作内容的事情都不会干涉。上次贺支的异常才让她生了试探之心,却没想到,这么一试探,竟然真的有了问题。 周已和贺知是高中同学,有周已这一层关系在,她也很早就认识贺知了。虽然不像和周已那么亲近,但她也没少和贺知打交道,这也是为什么可以拿去一起去周教授家里吃饭当借口的原因。 他突然对她这么防备,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更奇怪的,是这件事发生在这个档口,这起灭门案发生的节骨眼上。 联系这前后的种种古怪行为,她不由得想:胡添翼收到的死命令,究竟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北州市局插手这起案子,还是绝对不能让她时温插手? 时温在办公楼前站定,楼里人来人往,一如往常,大家看她的眼神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也就是说,导致这种异常发生的原因大概率还并没有公之于众,只是私底下里,或者只是那么几个人的秘密而已。 难道有人在秘密谋划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计划吗? 第68章 无处遁形08 [VIP] “温哥。” 时温回过头, 刘钦炜从后面跑了上来,“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站着呢?多冷啊,赶紧进去吧。” 见对方只看着自己不作声, 他有些懵, “怎么了?” “没什么。”眼皮一低一抬, 时温又恢复了正常,“走吧。” 一边往里走, 两人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刘钦炜一直跟进时温的办公室,门关上, 他马上换了话题:“案子已经交过去了?” 时温脚步一顿,应了一声后, 继续办公桌走。 刘钦炜跟在她身后:“不是说还有两天吗?我正想把你给我的嫌疑人特征告诉图侦,让他们对着筛选下,就听说不让查这起案子了。” 时温刚要去端水,闻言停下来,看着他拿不动了,不好操, 嘿嘿, 那啊。:“你给出去了?” 副支办公室的沙发出了名的舒服,每个人进来都惦记着坐一坐, 刘钦炜是老熟人了,二话不说瘫进去:“哪能啊,我聪明着呢,没给他们。” 他攀着沙发转过身来, 神秘兮兮地说, “不仅没给, 我还留了一手。” 时温:“?” 刘钦炜:“监控视频给他们之前, 我还偷偷拷了一份。” 变戏法似的,他的手指上忽然多出来一个铁环,绕着转一圈,坠着链子的那一面便换到了前面,露出一个银色的U盘。 “当时我就想着,要是他不让我们查了,我们就自己查。”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真让我猜准了。” 不过他的得意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在看见视频内容的那一刻。 “现在大家走路姿势都这么不规范吗?”刘钦炜拧着眉毛,表示不能理解,“高中大学入学不都军训过吗?怎么还能人均膝盖内收?” 过一会儿又是,“这脚长鞋码子是怎么通过看就辨认出来的?” 忽然又一拍桌子,“欸这个像,哎呀怎么这么老了。”然后搓搓脑袋,“年龄也没标背上呀。” 终于,在他又一次摇头晃脑地吐槽“一个个都高低肩要不得啊”的时候,时温按了暂停键,然后回头盯着他。 刘钦炜立刻噤了声,和她对视不到两秒,心虚地移开眼,磕磕巴巴地:“那个,对不起啊,我这嘴......” “你说得对。” 与之截然相反的淡定女声。 刘钦炜愣了下,惊讶地看着她:“啥?” 时温说:“你没说错,我们没有足迹鉴定专家那样的专业素养,很难凭着他们给的数据就从人来人往的视频里找出正确的对象。而且——” 她的目光落在U盘上,“这个摄像头还不是装在家属楼里,而是在距离家属楼五百米的路口,那个人不一定就走了这边。” 刘钦炜的肩膀塌下来,后背跌进座椅靠背里,转动着座椅:“那这可怎么办啊,没有一点能锁定凶手的线索了。” “本来吧,那些物证虽然送走了,多少也在我们这里待过,应该还是能有一些结果的。但卢副局长这死命令下来,谁也不能继续查了啊。”他看向时温,“咱们最近是不是跟老卢犯冲了?” 时温脚掌抵地,借力往后一推椅子,和他保持齐平。 刘钦炜侧了侧身,面对着她:“虽然他一直是个老狐狸,但以前师父在的时候,面子上感觉还是挺向着我们的,现在直接面子都不要了啊。” 想到什么似的,很快解释,“你别多心,我不是说他针对你,就是觉得他最近怪怪的。” 时温侧头看着他:“怎么说?” 刘钦炜摇摇头:“就是怪,从师父......师父不在之后就怪得很,就......” 他想了半天,眉头拧紧又松开,最终还是叹口气,“算了,不说了。” 时温:“......” 他又问:“这个案子,我们还查吗?” 时温稍稍向后仰靠进座椅里,双手交叠搭在身前:“不止卢副局。” 刘钦炜懵了懵。 后脑枕在靠背里,时温偏了偏头,望着身边的老搭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贺知也在防着我。” “啊?”刘钦炜有些跟不上,“他防着你做什么,不是,你们最近有什么工作交集吗?” 时温简要地说了一下来龙去脉。 刘钦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有些奇怪。我感觉贺知跟你关系还挺不错的啊,你们应该也认识蛮多年了吧?他不会不了解你的性格吧。你怎么会插手他的案子,怎么单单就要让人盯着你呢?” 他忽然抬起眼,盯着时温,神经兮兮地上下打量着。 时温:“干什么?” 刘钦炜咽了咽口水,煞有其事地问:“温哥,你不会有什么隐秘的亲戚外表纯良背地里其实是大毒枭吧?” 如此荒诞不经的问题,时温还当真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 “我没什么亲戚。”她说。 “那就是我想多了,不是因为考虑你的感受回避你啊。”刘钦炜转了回去,脑袋后仰,换上了和她之前一模一样的姿势,“想不到。” “不过,”他抬起一点脑袋,“夏中强居然是个毒贩子,怎么没听我在分局的同学说呢。何明理那个老头子果然是不行,这个事情都没查出来。” 对于他在何明理那儿还有认识的人这一点,时温并不觉得稀奇,刘钦炜的人生格言一直是“多个朋友多条路”,他也没辜负这句话,朋友遍布各地,算得上局里仅次于卢副局的“小灵通”。 时温问了一句:“他结案了吗?” “没呢。”刘钦炜说,“不过好像快了吧。听我那朋友说,何明理最近频繁地往医院跑,每次回来表情得瑟着呢。” 他看过来,“不过温哥你当时不是在查这个吗?你查到什么了不?” 时温没有回应他的视线,只是简短地说了句“没有”,然后就岔开了话题。 她这句话肯定不是实话,但是她既然不乐得说,肯定有她的理由。关键是强问也问不出来还伤感情,刘钦炜也就跟着带过了。 “你今天去找周教授,他看着怎么样了?” 时温:“他很好,好到另人怀疑的地步。” 刘钦炜听不明白了:“怎么说?” “他是周已的父亲,我希望他天天开心。但是,”她停顿一两秒,才接着说,“他的状态一点儿也不像老年丧子。” “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要把悲伤写在脸上,只是……”她难得地叹了口气,然后就再也没有说下去。 刘钦炜大概猜中了他的想法,试探着问:“温哥,你是不是还在怀疑……还是不相信?” 时温:“卢副局长、贺知,包括周教授,这些人全和师父有关。” 聊着聊着,两人又绕了回来。 “最近这段时间变得很奇怪的这些人,如果让我找他们的共同点,我最先想到的就是周已。” 刘钦炜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都是巧合吧。” 还没什么太多的底气。 时温坚定地否决了他的说法:“过多的巧合,就是人为谋划。” 刘钦炜看了她一眼,终于把一直压在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温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查这个案子?” 时温闭上了眼睛,沉默着没有说话,就在刘钦炜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她忽然开了口:“这是我的心结。” 不知道怎么的,看着那张平静的面孔,突然就想起她对现场了如指掌的模样,以及那句“二十年前有一起类似的案子”,还有她讳莫如深的身世。 “我并不怪卢副局长,只是偶尔会想,如果周已在,他会让我查这个案子吗?” 刘钦炜下意识就回答道:“会的,除非是这个案子背后非常危险,不然师父一定会让你查下去的。” “所以不会是周已委托卢副局长,让我不要参与调查吗?” 时温若有所思地说,“建立在这个案子没有牵扯面很广很危险的前提下。” 刘钦炜愣了愣,嘴巴张合了好几下,半天才发出声音来:“你是觉得……” 他很快又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谁,一直念叨着:“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时温没说什么,准确说,应该是没来得及说什么,摆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几下,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腾地坐直身子去看,像是一直在等待着这条消息一样。 刘钦炜下意识瞟过去的那一眼里,隐隐约约看到了屏幕上一个“孟”字,然后手机就被拿了起来。 “也许,”过了一会儿,时温转头看过来,“这些事情之间真的是有关联的。” 作者有话说: 温哥好难得这么悠闲哦 祝大家八月快乐,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第69章 无处遁形09 [VIP] 和其他人不同, 孟彧和时温一起经历过那个坠楼案,亲眼见证了时温对它的在意,对于“夏中强”这个名字就会比别人更敏感。 再加上, 这段时间以来的陪伴, 恐怕再没有比他更了解这起案子与时温的纠葛以及对她的意义, 自然而然就会倾注所有注意。 两个要素缺一不可,这才有了这条消息。 【死者李在鑫和夏中强认识。】 刘钦炜听不懂时温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脸茫然,谁跟谁就有关联了, 怎么就有关联了?他的困惑应该表达得很明显,手机屏幕递到了眼前, 他一眼就看见了那条新消息。 想着这条消息虽然是个拒绝邀请的好理由,可是自己也没有要叫她吃饭呀,把这条消息给自己看是要暗示什么,难道就是在暗示他很久没叫她一起吃饭了? 于是歪头试探着问:“温哥,一会儿下班要不要一起吃饭?” 时温:“?” 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她迅速收回手机, 也看见了新发来的那条消息:【下班我来接你, 一起去吃饭。】 “......” 就真的只能看见吃饭两个字? 不知道他想到哪个方面去了,时温纠正他的思想:“3·1案的死者李在鑫认识夏中强, 他们俩之间如果有什么关联,也许这两起案子也有联系。” 刘钦炜不懂就问:“有什么关联?” 时温:“暂时还不清楚,见面之后才知道。”一边说一边在手机上打了个“好”字发出去。 刘钦炜想了想,还是说:“是你多心了吧温哥。咱们这儿虽然不小, 但是也没大出天际, 两个死者认识并不能说明什么。” 他最终还是忍住了那句不太顺耳的劝诫, 人生数十年, 总要乱一回阵脚,她都冷静这么久了,偶尔冲动一回有什么关系呢。 “去问清楚也好。不过,”忽然想到了问题,“这个给你发消息的人是谁啊。” 备注只有一个“孟”字,“不会是孟彧吧?我怎么听说他给湖州那边帮忙去了。” 这么快就传开消息了,那个警员果真是没让她“失望”,小喇叭种子选手。 时温说:“他本来就只是对这方面感兴趣的编外人员,今天给这边帮忙明天给那边帮忙,很正常。” 避而不答他前面的问题。并不是她对刘钦炜不够信任,只是这本来就是她和孟彧两个人的计划,在没经得第二方同意的情况下,她没有权利泄露内容。 她看了一眼时间,从椅子上站起身:“今天没什么事了,下班吧。” 都知道对方下班有约了,再赖着就是不识趣了,刘钦炜也跟着站起来,问:“明天早餐给你带什么?” 她早上大概是起得晚,每天雷打不动地踩点上班。又古板得很,一旦到岗了除非是工作需要基本都不会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除了她出外勤的时候,基本上早餐都是他在负责。 本来是不怎么问的,直接带那几样。今天想着老样子她都连着吃了好久了,以至于老板现在一看到他二话不说就直接去打包。男朋友看久了都会腻,何况味道不怎么样的早餐。以为她是每次都忘了说要换,才在自己刚好想起来的时候问一句,结果—— “还是老三样吧。”想都没想就回答。 还真是长情呐。 时温哪知道他的这些腹诽,确实也懒得花精神在思考吃什么的事情上,不都是填饱肚子。她跟他打了声招呼,拎着自己的公文包,等他出去后,锁上办公室的门也离开了办公楼。 她没让孟彧来门口接她,他那辆车子太扎眼了,一看就知道是他。碰头地面约在了一条街之外的路边,却没想到他还是慢慢悠悠开了过来。 咔哒一声,车门开了锁,时温拉开门坐进去:“你怎么这么早?” 孟彧转动方向盘掉了个头:“我又不是他们内部的人,那么负责做什么?” 他说,“他们看完现场回去了,在各方面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不会再开新的碰头会了,在那儿浪费时间不如跟你去吃饭。” 喉结滚了滚,咽下了那句“他们可没你一半好看”。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热豆腐,他懂得。 时温只对她在意的点感兴趣:“夏中强和李在鑫是怎么回事?” “这个——”孟彧说,“到了吃饭的地方细说吧。” 现在要是就漏了底,她拿到信息直接走人了怎么办?他又不傻。 时温没再说什么,车子直接开到她提议的饭店,一在包厢坐下,她就又重提了刚刚的问题。 孟彧进来后最先替她拉开了座位,然后才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挂衣架上,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坐下,就遭到了“盘问”。 他不由得顿了顿,问:“你就这么急,一刻也不想跟我多待?” 用刘钦炜的定义来解释,时温或许有时候就是不那么识趣:“我们今天见面不就是为了交流信息?” 孟彧动了动嘴唇,话到嘴边才发现,他居然找不出话来反驳。扯着椅子又拉开了一点,坐下,他神情平和地、毫不违心地说:“是的。” 又重复了一遍,“你今天就是出来听我汇报我的发现的。” 时温看了他一眼,忽然说:“先点菜吧。” 孟彧愣了愣,抬眸看着她,后者早低下眼去看菜单了,左右翻了翻后推过来:“我好了,看你想吃点什么。” 没见他接菜单,她抬起眼,多少有几分明知故问的意思,“怎么了?” 孟彧摇摇头,接过菜单看了看,确认都不怎么想吃后随便勾了两道菜,按下旁边的呼唤铃,菜单递给闻声进门的服务员。 回头来看时温,她正在倒茶水洗碗筷。灯光照着,淡黄色的立体剪影,几缕鬓角垂落,温柔娴静。 “可以了。”动起来,又是利落干脆的模样。 “你有什么事吗?”忽然开口,声音冷而脆。 孟彧端起她递过来的茶杯,动作一顿:“我?” 空着的那只手摆了摆,“没事。” 时温:“那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心底里萌生一丝庆幸,庆幸自己没来得及喝茶,不然这一口水喷她脸上,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能活着离开这个包厢。 “感觉很久没见到你了。”斟酌着换了个比“你好看”“想看你”等等直白说法更妥帖的理由。 “我们今天见了两面。”时温有理有据地说,“中午你给我送饭,下午在家属区又碰见了一次。” 人转过来,突然摆出十分严肃的姿态,“孟彧,你总是说我不相信你。但我今天中午同意你的提议,就说明我是相信你的,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她现在在局里的境地很不妙,如果孟彧也欺骗她,那她就会变得格外被动。 沉默对视。 孟彧竟然率先败下阵来,无奈选择了坦白:“确实是有这样的错觉。说了那样的提议,我去那边的时候就总觉得是跟你一起的,和你统一战线,心里也这么想,现实里在那边越觉得孤立,直到现在又见到你。” 他笑了下,“有点不真实,好像是——” 望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心里的人走出来了。” ——咚咚。 敲门声响了两下,服务员推门进来,上了一盘菜,又默默退出去。门一开一关,空气流通交替,换进来新的气氛。 时温说:“如果这件事让你觉得为难——” “不会,”孟彧说,“我没觉得为难。相反,我很珍惜这样和你并肩作战的机会。” 他点到即止,重新绕回她之前一直很想知道的问题,“你知道,李在鑫是个保险推销员。调查发现,夏中强个人前后在他这里投保金额达到一百来万,对比他的业绩,这算是他的大客户了,但他并没有在自己的记录本里特别突出。” “还有一点,”他给手机解了锁,“夏中强几次购买保险都是从一张卡出账,这张卡固定每个月都会往里进一笔钱,几万到几十万不等。” 时温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记录:“他们效率这么高?” “那没有,”孟彧微微一笑,“这是我自己查的。” 又补充,“谢谢时副支夸奖。” 时温:“......” “但我把这个信息告诉他们老大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孟彧接着说,“陆支队长,他还算个聪明人,让他来替我们调查比我们自己方便。” 时温肯定了他的做法:“你做得对。” 她想了想,问,“公司这笔帐对得上吗?” 孟彧看着她:“你怀疑,李在鑫只是一个‘柜台’?” 时温:“不排除这种可能,那笔款也许不只是打给夏中强,还有李在鑫背后的人......” 她忽然眼睑一缩,“应该马上去查公司上层这几天有没有人临时休假。” 他捉住她的手腕:“陆离他们已经去查了。” 时温的注意力被案情吸引,一时间竟然也没意识到,只顾着问:“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孟彧耸了下肩:“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你们的思维确实比较统一。” 重点强调了一遍,“不过他是在我的提醒之下。” 然而时温似乎没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她重新转了回去,转了一半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被牵制着,低头去看,正看见搭在手腕上那只手,抬起眼,对上一双无辜的眼睛。 无辜,但是不打算松开。 她平静地问:“你对你这只手有什么意见吗?” 一瞬间就缩了回去。 时温不再看他,正面对着餐桌坐着,双臂抱在身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死一般的沉寂,依稀能听见身后空调口出风的声音。 孟彧看着那张侧脸,问:“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侧脸转过来,漆黑的眸子,两片薄唇微微翕动,应该是要说些什么。门再次被敲响,同样的节奏,不同的是,服务员这次端了两道菜上来,同时还没忘记带米饭。 看了眼摆好的菜品,时温说:“先吃饭吧。” 但也没吃几口,就又问,“他们请了血迹分析专家去鉴定现场的血迹吗?” 孟彧应了一声:“我到的时候就有人在看了,现场痕迹很多,这两天应该就能有结果。” 想了想,又道,“凶手体貌特征、凶器,不说完全确定,大概范围肯定会有。” 时温沉默地盛了一碗米饭,手捧着碗,过了一会儿,说:“周已的父亲是足迹鉴定方面的专家,我今天拿着现场采集的足印去找他,周教授也给了我一些信息。” “如果能锁定一个大致范围的话——”筷子立在米饭里,她停顿了一会儿。 孟彧猜到了她的意思:“凶手的身份就能基本确定了。” 作者有话说: 孟彧:“陆支队长他还算个聪明人,让他来替我们调查比我们自己方便。” 陆离:你礼貌吗? 陆·工具人·离实锤,上一本那么嚣张,到这里怎么这么惨了哦 - 最重要的放在最后,感谢“郁三小”的两个地雷,鞠躬! 第70章 无处遁形10 [VIP] 日历又撕掉一页, 宣告进入新的一天。灰蒙蒙的数字“4”,像是在与窗外的天相呼应。 阴云密布的天,看不见一丝阳光, 也许下一秒就会有一场如注暴雨兜头落下, 将人淋个措手不及。 时温拉上窗帘, 回到办公桌前。室内没开灯,全部光线都集中在电脑前的一小寸方块之地, 幽幽蓝光映着瞳孔,反射出屏幕上的模糊画面。 在眼前反反复复过了数遍的人和路。 昨晚和孟彧分开后她直接回了局里, 坐在这儿看了一整晚的视频,几乎看出幻象来, 盯着外头休息了一会儿,发胀的脑袋和酸涩的眼睛才稍微得以缓解。 她一手按压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拿起旁边的草稿纸,上面是她根据周恤生给的那些信息画出来的画像。一晚上过去,她依旧无法确定,这幅画像究竟对应的是视频里的哪一个。只能在反复确认后, 得出一个大致的范围。 屏幕右下角显示出时间:早上8:12。她下载了剪辑好的视频, 拔下U盘,关了电脑, 确定所有东西都锁好之后,拿上公文包往外走。 刚打开门,一个身影就挤入视线,占了个满满当当。 “小尹, 你怎么在这儿?” “啊, 我……”尹若晨磕磕巴巴的, 眼皮子眨了好几下, 目光转了一圈,不知道瞅着了什么东西,突然抬起来,“我来给你送早餐,时副支。” 她笑着举起手里的东西,望过来的一双鹿眼瞬间有了底气。 时温想起来,昨天刘钦炜是说要给她带早餐来着。“你师父让你给我带的?” 尹若晨今天的反应有点慢,过了两秒才点头:“对,就是师父让我给你带的。” 时温上下扫了她两眼,刚要说些什么,口袋里一阵震动,是周恤生打来的电话。 “给我吧。”从尹若晨手里接过早餐,道了声谢,她快步走了出去,到楼梯口才接通电话。 “小温啊,我今天没在实验室。”声音蒙着一层雾气,从那边传出来,“你带着东西到我家里来吧,正好中午吃个饭,你许阿姨也在家。” 时温想了下,说:“好,那我一会儿就过来。” 黑色智跑就停在老位置,车灯远远地亮了亮,门一开一关,没多久就驶了出去。 “时副支这么早就出外勤啊。” 窗口飘来一句感慨,刘钦炜脚步一顿,侧头看见一个灰色的背影站在那儿扒拉百叶窗,于是调转方向走过去:“你说什么,谁出外勤了?” 警员让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往后跳了一步:“时、时副啊。”反应能力重新上线,他辨认出了这张脸,“刘哥,怎么了吗?” 后者好像不太相信,推开他自己伸长脖子往外头瞧。不知道瞧见了什么,前面传来声音:“不是说好的我给带早餐吗,怎么就走了?” “啥?”警员没听明白。 回应他的却是“啪嗒”一声窗户回弹的响动,以及一句听上去不太情愿的问候:“吃早餐了吗?” “没......”警员刚摇了摇头,话还没说完,怀里就多了一袋热气腾腾的早餐。 “便宜你了。”说完,刘钦炜就叼着自己的烤饼,大摇大摆地走了。 - 快要到周恤生家的时候时间尚早,时温把车开到了附近的商场。她不太懂这些人情,只知道去人家家里应该带些东西,却不知道带什么好,四处逛了逛,最终还是决定买最稳妥的水果和牛奶。 自助收银台在靠近入口的地方,穿过生活区还得路过一排储存酸奶的冷藏柜,一个个望过去,这些酸奶长得也都大同小异挑了几样最贵的放进篮子里,抬眼间,挤在收银区那一小块地方的人群里,似乎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背影应该是结完帐了,逆着人群往外走。受越来越快的心跳驱使,时温拔腿就追了上去。 追到门口的时候,刺耳的滴滴声加上售货员奇异的眼光让她反应过来,她连忙放下购物篮,说了声“抱歉”后自己跑了出去。 人群是最大的阻碍,即便重复说着“对不起,借过一下”,也还是不断有人撞上来。眼见着那人就要走远了,她没办法,只有高声喊一句:“周已!” 那个身影似乎顿了顿,但下一秒,他就以更快的速度远离了视线。 时温从来没有这么急过,她恨不得自己背上凭空伸出一双翅膀,能够直接飞到那人面前。可惜只是恨而不得,她还是得靠着自己的两只手和两条腿,一边扒开人群一边往前追。 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道急促的身影上,以至于压根没看见那个半大的孩子。直到反作用力使她顿了顿,才发现自己撞了人,不由得停下来,道着歉弯腰去扶地上的孩子。 紧急确认了一遍他的情况后,时温又留了张电话号码给他,嘱咐他如果有什么事情就打这个电话。 这一番动作虽然快,可也耽误了一些时间,等她再抬头时,那道身影已经彻底寻不见了。 就这么跟丢了。 脑子里一时炸开了锅,千丝万缕会走一团,可唯独只有这个念头最清晰。 她把周已弄丢了。 可是,如果那人是周已的话,为什么要躲着她? 时温站在原地,身边人来人往,不知道要去向什么地方,就像她一样。 咔擦。 余光里一道光闪了闪,有人紧挨着中间大红色的“100”塑像拍了张照。 脑子里灵光一闪,时温跑到咨询中心柜台前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警察证:“你们这儿的监控室在哪?” 前台应该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单纯老实,看见警察证就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在后面,我带您去。” 监控室的负责人就比她老练多了,看了一眼时温的警察证之后,不慌不忙地笑着问:“警官,请问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不过时温也淡定惯了:“执行公务,具体情况不方便透露。” 但是负责人并不买她的账:“抱歉警官,我们这有规定,如果您没有调查令,是不能随便调监控给您的。” 时温咬了下唇,目光扫过他身后的机器。拳头在身侧不动身子地捏紧,片刻后又松开。她说了声“好”,转身走出了监控室。 面部改色地走出来后,时温两边望了望,见没有人,飞快闪进了旁边的楼梯间。 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常畔,你马上给我调建设路这边的步步高新天地一楼的监控。” 打完电话,她靠在墙上缓了口气,平静下来后,才重新走出去。 回到超市的时候,购物篮已经让人收走了,照着记忆里的清单又重新加购了一次,这次很顺利,排队、结账、离开。 再也没有别的意外。 车子开进周恤生住的小区,她没有马上上去,坐在车里灌了555毫升冰水。从舌头一直冻到胃,又反弹回来,整个人瞬间冷静了不少。又坐着放了会儿空,才提着东西上楼。 开门的是许阿姨,她的状态远远不如周恤生。一个多月不见,人瞧着憔悴了不少,两鬓都长出了白发,也没有去染。大概是内里的精神头垮下来了,一切外在都变得没有意义。 但她仍旧很热情,招呼她进去,又是倒茶又是端水果,还有那句万年不变的—— “时间过得真是快呀,温温你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那时候第一次见你,那么小,躲在周……” 这一回,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之前不来见她的决定是对的。见了彼此,只是徒增悲伤而已。 时温低头握紧了手里的茶杯,想不出安慰的话。 只知道问:“阿姨,周教授呢?” 许慧敏说:“我让他出去买东西了,贺知中午也来吃饭。” 时温猛地抬起眼:“贺知也来?” “对啊,”许慧敏看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你不知道吗?我还想呢,你们俩怎么没一起来。” 时温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接得有些生硬:“他们队里好像最近挺忙的。” 说完,她的头稍微低了一点,去够支在膝盖上的手。指腹搭着额头,默不作声地,一下一下揉着。 许慧敏关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时温摇了摇头,说:“可能是没睡好。” 许慧敏立刻就猜到了:“是不是又在局里没回家呀?你呀,太不爱惜身体了,也是个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的工作狂。” 嘴上虽然抱怨着,心里还是不忍心,又说:“反正这会儿没事,你先去房间休息一下。” 时温抬起眼,假意推脱了一下:“不用了,我坐会儿就好。” 许慧敏不答应:“坐着干嘛呀?家里又不是没有床。来,去房间休息。” 说完她就欠起身去拉她。 像是推脱不掉了,时温也跟着站起:“那麻烦阿姨了。”想了想,她忽然问,“阿姨,我可以睡周已的房间吗?” 许慧敏看着她,淡定如时温,虽然脸上依旧面不改色,心跳却也忍不住渐渐加快。 终于,前者打破了这份磨人的沉默:“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她转过身去后,时温立刻松了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周已卧室门口,许慧敏开了门,但她只是站在那儿,并不进去。 “看着都没什么变化吧?”她这个问题像是在时温,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他走之后,房间就一直维持着以前的样子,东西也都没动过他的。” “不过你放心,”她回过头笑了笑,“我一直定期打扫,干净着呢。” 时温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来。 好在许慧敏也没期待跟她对话:“你先去睡吧,吃饭了我叫你。” 这么说着,等她进去后,又体贴地替她带上了门。 门一关上,时温立刻轻手轻脚地靠过去,耳朵贴在门上,确认没再听见什么动静之后,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拧了反锁。 其实周旭生叫她来家里正合她意。她今天不仅是想要来找他帮忙确认嫌疑人的身份,更多的,是解答自己的疑惑。 周已工作后就自己出去另立门户了,但一有空也会回父母家陪两位老人吃饭,在这边待的时间并不短。而且,他病逝以后,所有遗物都被接回了家里。 也就是说,与他有关的那些疑点,在这儿最有可能找到答案。 时温今天的本意只是想来找找有没有关于二十年年前她家那起案子的线索。那份卷宗上有太多让她看不懂的简写和标记,最让她在意的,是那个反复出现或隐秘或显眼的字母H。 可没想到,今天在商场会发生那样一个小插曲。 她想不明白,如果那个人是周已,他听见她的声音为什么要跑?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会在听见周已的名字后突然加快速度? 难道是害怕周已吗?可他的背影又和周已那么相似。 太多奇怪的地方,全都和周已有关。除了这儿,似乎就没有哪里可以让她找到答案了。 但即便是这里,也得赶在贺知之前。他最近的奇怪举动让她很难不怀疑他会阻挠自己的行动。 时温定了定神,攥紧的手指最终放开了那本警察证,让它重新回归抽屉。她的时间有限,回忆过去伤春悲秋不是今天可以做的事情。 书桌两边的抽屉都找了,除了警察证和一本相册之外,就都是他大学时候的东西了,零零碎碎的,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 倘若非要说有什么奇怪的,那就是东西不太齐全。一些她之前就见过的东西都不见了,但也可能是收在了其他的地方。 时温站起身,目光在书柜上逡巡一圈,正要离开时,靠右侧窗户的角落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郁三小”陛下的地雷,啵唧! 那个……都到最后一个案子了,我可以厚着脸皮来求个作收吗,不能凑整看着真的太难受了,我忍它好久了呜呜呜 第71章 无处遁形11 [VIP] 说没动过的, 应该是指卧室里东西的数量和大体布局,一些细小的结构在平常打扫时一定是动了的。又或者,这些东西过去就一直是许慧敏在整理, 所以周已去世后, 她仍旧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在排列。 书本排放整整齐齐, 从矮到高,侦探、谍战、哲学......分门别类。一眼望过去, 紧贴着右侧柜壁的那点儿透明文件夹板边角虽然不算特别瞩目,但仔细看看还是能被发现的。 时温踮起脚, 从书本和柜壁之间抽出文件夹板。出乎意料,板夹夹着的A4纸上竟然是全英文的打印稿。东西本身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它出现在周已这儿。 印象里,周已最讨厌的就是英语。高中她暂且不清楚,不过据说大学英语考试全靠考前和老师套近乎以及临时抱佛脚,最后为了毕业才十天磨一剑踩着线过了四级,从此与英语一拍两散,再也不相见。 连拼音没标音节他都会绕着走以便不小心撞进英语圈套的他, 怎么会在这里看起英文原版故事? 并不是摆设, 旁边大批量的标注都是他的字迹,再加上纸张的褶皱痕迹, 不说他反复翻阅过多次,至少是有过一次一整篇都生啃下来了。而且字迹和纸张都不算太旧,自然就不会是读书时代为了应付考试做的努力。 之前有过一阵子,上班时间办公室从来不关门的周已也开始关门作业。但大概是缺乏经验, 常有意外情况, 有一次门压根就没关上, 她想要敲的时候直接推开了, 他当时似乎在看什么东西,发现她来了之后就匆匆忙忙收起来了。而且从那次以后,他就又恢复了不关门的惯例。 知道周已有那起案子的案卷后,她一直以为他当时在看案卷,但回想那会儿她看见的那一点儿边角,似乎和这个更像一些。看英文故事,有什么可遮掩的? 时温拿着夹板坐下来,想了一下,又将文件放到桌面上,掏出手机扫描了一份发到自己的电脑微信上,发送成功后删掉了原文件。她没有犹豫,站起来举着文件塞回了原来的位置。 故事可以回去再看,但是周已的房间也许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时温退后两步,以便自己更全面地清点整个书柜。 许慧敏退休前也是个大学老师。在父母的熏陶下,周已从小自愿或者被迫地看了很多书。他这个人,又有一点小小的洁癖,从来不碰二手的东西。书也一样,只看自己的,看不看不重要,自己的才是重点。因此,买书也成了他除工作之外不多的嗜好之一。 刚认识他那会儿,她还没从丧亲之痛中走出来,就先卷进了另一场风波。家里那些从小到大几乎没碰过几次面的亲戚都抢着养她,后来听律师说了,由于父母没来得及立遗嘱,遗产要在老人和她之间分配,大家一哄而散。只有离婚后各自又重组了家庭的爷爷奶奶“不得已”承担养她的任务,让她在学校放假无处可去的日子里两家轮着住。 可能是他们的意图表现得太明显,连周已这个外人这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都看了出来,所以他一有空就会把她接到家里来。一个二十不到五谷不分的青年小伙子,哪里会照顾小孩,还是小女孩。两个同样什么都不懂还隔着三个半代沟的人碰在一起能做什么?思来想去,只有知识永不过时永远都有用武之地,于是每次都把她往书柜面前一塞,自己也捧本书貌似津津有味地看。只不过,没等她看几页,他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虽然这几年,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她来这边的次数早已不像小时候那么频繁,但只要来了,出于习惯以及帮她避开繁杂人情问候的缘故,每次周已都还是会直接把她塞到房间去看书。 所以,她应该才更符合他书柜更替见证者的身份。 时温先拍了张整体照片,然后将自己没见过的那些书按照新旧程度从旧到新地一本本抽出来翻阅,才翻到第五本,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时温,睡着了没?”是贺知的声音。 他居然这么早就来了?昨天才从外面出了任务回来,就也不用上班了吗? 时温不慌不忙地按照之前的样子摆好了书,确认无误后,快速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慢吞吞地回了句:“什么事?” “没睡出来玩会儿呗,周叔回来了,你陪他老人家下棋啊。”他不罢休地继续喊。 外面有许慧敏的声音:“人家睡着都被你叫起来了!”然后是努力提高的音量,“温温你不用管,继续睡你的,周叔不下棋。” 后脑枕着枕头蹭了几下,时温撑着床板坐起来,走出去开门的同时扫了眼侧边的衣柜。北州这边有习俗,又或者各地都是这样,不仅死者贴身的东西要下葬,生前的衣物被褥也全都要烧了。此刻衣柜里空空如也,果真是一样也没有留。 “哎呦。”贺知还要继续敲门的时候,时温已经打开了房门,他往后一弹,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你怎么说起来就起来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很快就恢复了,胳膊撑在门框上,“不是说好了一起来周教授吃饭吗,时副支怎么都不跟叫我一声自己就来了?” 时温咬着发圈挽好睡乱的头发,没什么情绪地反问:“我不通知贺支队长不是也跟着来了?” 贺知张了张嘴,一下子没接上话。 “过去了还要麻烦你的人费神盯着,何必?”她冷淡地看他一眼,挤开他走出了房间,留下贺知僵硬的背影站在原地。 可转过去,他的脸上没有半点尴尬和玩笑神色。深棕色瞳仁嵌在修长眼眶里,狡黠机警。目光穿透昏暗光线,在房间里扫视一圈,不知道被哪个角落捕捉,眼睑微微敛起。 片刻后,他带上门也走去了客厅。 时温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专心地和周恤生下棋,就连周恤生问起视频的事情时,她都直接将话挡了回去然后绕开话题。 谁知道贺知是不是卢建华的眼线,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她仍然在调查这起案子比较好。 下完两局棋,周恤生突发奇想,让贺知去买酒,说是家里没备酒,他好不容易来必须要喝一杯。贺知回绝道:“周叔,我下午还要回去上班呢,工作期间喝酒,您想砸了我的饭碗让我来给你们实验室收垃圾不成?” 周恤生:“下午还回去啊?” 贺知:“是啊,队里忙着呢。时副支应该也要回去的吧?” 时温不急不忙地摆好新棋局:“不回。” 贺知:“?......” 时温抬头看着他,说:“我们队里这两天都没出任务,很闲。” 贺知不知道回什么,脱口就是:“那你打算翘一天班?” 时温淡淡问:“贺支队长打算去卢副局长面前举报我?” 她这句话也许意有所指,也许没有任何别的言外之意,全看听者的想法。 无形的火药气息在空气里蔓延开,周恤生轻咳了两声:“什么翘班啊,小温今天的确是我请来帮我研究案例的。贺支队长,”偏头去看旁边的后生,“要我现在去实验室给你打个条盖个章子不?” 贺知想要,但贺知不敢。只是暗暗叫苦,明明是他们认识在先,反过来护时温的短护得这么紧,果真是周已那句话,万恶的重女轻男思想。 但周恤生的语气并不严肃,带着点玩笑的气氛,他也就笑着回:“那周叔你打条子的时候,能不能把我也带上?我也在这儿陪你们分析分析,端茶送水也好啊。” 周恤生:“怎么,你想翘一天的班啊?” 贺知:“......” 你一句我一句往来到午饭饭点,散了局到饭桌上,许慧敏和周恤生同时压阵,氛围总算还是融洽的。互相试探着吃过午饭,贺知似乎本来还想再待一会儿,手机上不知道收到了什么消息,留都留不住。 他笑嘻嘻地打着趣告别,看起来和以往无二,脚下的步伐却丝毫没耽误,很快离开了周家。 时温站在窗口,看着那辆黑色大众从地库出口开到地上,然后消失在视野里。 “小温,你要我看的东西现在可以给我看了吧?”周恤生出现在身后。 她愣了下,想要解释。他抬起手,示意她不用说,“没关系,我知道。我不会过问你们的事情,我只管好专长就行了。” 时温没有再啰嗦,问:“周教授,我可以用一下你们家的电脑吗?” 周恤生点点头,带着她走进书房。他拿出U盘插在电脑上,然后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画像和记录着他所给出的有关足印主人特征的草稿纸。 “回去后我拿着您给我的信息对着视频核对了很多次,可是我的水平有限,找不到精确的目标,只有一个大概的范围。所以想请您帮我看一看。” 视频打开后,感人的画质让周恤生的眼皮跳了跳。他问:“是看监控吗?” 时温肯定地应了一声,但很快又说:“不过您放心,不是看所有的监控,我已经筛选出了一个大概的范围,而且我可以保证这个范围的准确度。” 周恤生:“那要是没有找到呢?” 时温:“如果连您都没有在这个范围里找到合适的人选,那就说明那个人没有出现在监控录像中。” “好!”周恤生开怀道,“我就欣赏你的稳妥劲。” 他戴上了眼镜,开始认真地看视频。这是剪辑过后的录像,加起来统共只有几十秒,可他仍然看了很久,反反复复地确认,最后给出了答案。 “这里头没有那个足印的主人。”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终究不是期待中的结果,免不了有些失落。 “那这条线索算是断了。”时温说。 周恤生取下眼镜:“很抱歉没有帮到你。” 时温连忙摆摆手手:“周教授您帮了我很多,我很感谢您。断了的只是监控的线索而已,您给的这份足印信息还有用,而且也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 现在就看孟彧那边了,她再留在这儿意义也不大。加上心里一直挂念着从周已房间里搜集的那些信息以及常畔那边的结果,她也没再多停留,道别之后离开了周家。 常畔给她发了一连串的语音消息,断断续续的。估摸着有很多条是关于她又让他做这些违规行为的抱怨。而抱怨完之后,过了一两个小时再接上的那些语音消息,也许就是结果了。 依据对他的了解,时温去头去尾,直接点开了倒数第二条。 【终于让我截到这家伙的脸了】 作者有话说: 依旧是非常感谢“郁三小”陛下的地雷 第72章 无处遁形12 [VIP] 那人的警惕性很高, 而且似乎很清楚商场的监控位置,不过应该实现只限于那些明面上的或者早前安装的。 他避开了大部分的监控,却没想到就是在自己转头躲避监控的过程中, 把自己的脸暴露在了另一个隐蔽的监控之下。 那不是周已。 虽然身高体型都极其像, 但那张脸——除非她睁眼说瞎话, 不然那绝不可能是周已。 “你怎么了?”常畔疑惑地看着她,“虽然这人长得确实没有我帅, 但你也不用表现得这么失落呀,好像别人长得多对不起你的眼睛一样。” 时温没搭理常畔的贫嘴, 用手机给他转完账,屏幕朝他面前亮了一下后转身就要走。 常畔:“我要现金。” 时温:“?” 她问, “你之前不是说不收现金,要手机转账吗?” 常畔梗了一下,硬着头皮说:“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打算赖到底,伸出一只手拦在她面前:“反正我现在就是只收现金,钱没交清你不能带走我的货。” 是他说必须她本人过来才能给截图图片和监控录像。收到消息,时温就直接赶了过来。想着他早前说不收现金, 她就没做准备。 “我现在没有现金, 这次你先收下。或者,”她想了下, 说,“我先欠着,下次来带给你。” 常畔并不通融:“那你就下次带钱来的时候,我再给录像给你。” 时温有些想不明白, 他过去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你今天怎么了, 常畔?” 余光触及电脑屏幕, “你是不是从这个视频里看出什么了?” 这句话一问出来, 攥在手臂上的力道明显有些松弛,牢牢钉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转开了。 常畔说:“我能看出什么,看出有钱可赚呗。” 这回,换时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了:“这里面是不是有你认识的人?” 她侧身凑过去找他的目光,“那个人你是不是也觉得很熟悉?” 她逼得太紧,常畔一下没绷住,手松了,人也往后退。他的后脚跟绊在桌腿上,重心偏移,人就栽倒在电脑椅里。 “你走吧。”他顺势压着电脑椅转了九十度,外侧的扶手刚好形成了一层保护屏障,“下次记得带现金来补上。” 时温还要再说点什么,他飞快戴上了耳机,与世隔绝。 她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到底是看见了什么让常畔有这样奇怪的反应,真的是那个与周已极其相似的背影吗? 第一次遇见常畔是在四年前,她、周已还有刘钦炜三个人吃完饭散步回去的路上。 一个小区内小区门口无端端聚集了一大堆人,又没有广场舞的背景音乐,他们敏锐地觉得不对劲,跑过去发现是有人坠楼了。 坠楼者就是常畔的父亲。 然而调查发现,这并不是一起意外事故,而是一桩妻子不堪丈夫酒后家暴过失致人死亡的刑事案件。 其实以她的情况,种种证据累加在一起,如果她再能够自首,一定是可以从轻处理的。这时候,也许已经和常畔团圆了。 可她却选择了自我了断。 时温记得,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院子里的桂花落了一地,常畔就一个人蹲在她住的单元楼门口,孤零零的,像迷失了方向无家可归的小狗。 “姐姐,你可以留下我吗?我的电脑玩得很溜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能帮你找到。” 她后来问过常畔,警察局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找她?他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很吊儿郎当地回了一句:因为你长得好看呀,好看的人当然要跟好看的人待在一起。 顽劣习性一发不可收拾。 但他也确实帮了她不少,而且仔细查了他的底细,也没什么不干净的,就这么把他留在了身边。 有这么一条外线周已是知道的,也是经过了他的批准。但他们俩打交道并不多,一直都是她在和常畔接触。 所以,仅凭一个背影,常畔应该不会把那个人和周已联系在一起。 那会是什么原因? 时温把车停在单元楼前的空地上,迅速下车上楼,进门检查了一遍家里的情况后,反锁好门,打开电脑。 在周已家拍的照片和常畔那儿拿来的录像,都已经传到电脑上了。她先把这些东西都单独存在一个加密文件夹里,然后下载打印好那份英文文档的扫描稿。 这应该是一个英文童话故事,题名:Hans my Hedgehog. 时温先大概浏览了一遍,看出这大概是个教人言而有信的故事—— 求子不得的农夫在遭到同村人的嘲讽后赌气说出“只要能有孩子,哪怕生成个刺猬也无所谓”的誓言,却在真正生下了一个刺猬儿子后心怀不满一心想要摆脱他。 刺猬汉斯最终离开了家,自己生活在树林里,与禽畜和风笛为伴。他的风笛声相继吸引了两个迷路的国王,在他的帮助下,两个国王相继找到了回家的路。但其中一个言而无信,偷偷篡改了承诺书。另一个则信守承诺,尽管内心不太情愿,却还是按照约定将自己回国后第一个看见的——他的女儿许配给了汉斯。最后结局当然是背信弃义的人付出了代价,而汉斯则褪去了刺猬皮和第二个公主过上了幸福生活…… 以时温对周已的了解,她是想不到这个故事本身有哪一方面能让他战胜对英语的厌恶,直接看原版。 但他就是看了,而且是从头到尾逐词逐句的精 读。时温注意到,周已对汉斯的原生家庭情况以及后来惩戒第一个公主的情节做了重点标注。 他大概对结局不太满意,在后面还用中文写了一句话—— 这样的汉斯为什么会放过同样不守信用的父亲? 对比起第一个公主被汉斯的刺猬皮刺的满身是血并且要永远遭人唾弃的结局,汉斯父亲的结局的确是非常美满。他最后不仅见到了变成了正常人的儿子,还同儿子儿媳妇一起去了皇宫。 跟随着周已的思维,时温也不自觉地去想,那个在故事里似乎从头至尾都没有嫌弃过汉斯的母亲最后去哪儿了,为什么对她的结局没有描述? 可转念又一想,一个童话故事,周已为何要看得如此认真,死抠每一个细节。 这个故事对他而言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Hans, Hedgehog,”时温轻声呢喃着,指腹摩挲着页面上的标题。 电光火石间,脑海里闪过那份案卷上的内容。 “H……” 她整个人一僵,难道这只是巧合吗?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手特别的痛,从手指一直痛到手腕,今天完全没办法打字了,包括现在的作者有话说,我真的就是说出来的。然后又赶上大姨妈,副作用挺强烈的。本来贴上请假条不打算更新了,又想到自己之前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断更了很久,觉得尽量还是不要再断了,就坚持写了一点,后面几天情况好一点的话再多一些。 第73章 无处遁形13 [VIP] 二十年前那件案子发生的时候, 她还只有八岁,少不更事的年纪。没有任何相关经验的她,在极度的恐慌和悲痛中, 能掏出手机来报警已经是理智极限, 不可能仔细检查尸体。同样, 鉴于她当时的年纪和身份,警方也不会和她说详细的情况。 这些周已都该知道, 对于尸体的真实情况一点都不清楚的她,就是需要从案卷里去了解。 可是, 周已留给她的卷宗却偏偏缺少了法医对于尸体的检验报告,就连第一次现场勘察尸体的记录都没有。 为什么? 时温拆开案卷, 一一平铺在地上。之前她看的时候就发现了,周已的标注大致分为三种。从详细到简略,字迹一种比一种新。但这次全都放在一起仔细比对之后,她发现,其实也有例外的情况。 其中有一页,上面用最新的笔迹留下了一段长文字, 嵌在一堆老旧笔迹中, 颇为怪异。而且这段文字其实没有太多的意义,像是对案卷上本来就有的一部分记录的改写。 周已从来不是个会做无用功的人, 写下这段文字是为了什么? 时温翻了个身,仰天平躺在地上。灯光从天花板上照下来,洋洋洒洒的,充斥视野。她抬起手, 攥在指缝间的档案纸稍稍隔绝了光线, 也在灯光的照耀下变得清透。 她就这么看着, 忽然, 眼睑一缩。很快,整个人坐了起来。 周已写字很重,纸张不那么厚实的话,这一页写出的字,往往能在下两页透出刻痕。 时温将这页纸翻转,拿出工具在灯光下对着这段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慢慢地让她发现了不对劲。 纸上留下的这些印迹,参差不齐,和留在纸上的文字并不对应。并不是说写在纸上的字没有在背面留下自己的痕迹,相反,每个字不仅有自己的,很可能还叠加了一个其他的印迹。 难道说,被叠加的这些印迹,才是这段文字真正要作用的? 他到底想要隐瞒什么? 时温微微眯了眯眼。这段文字并不是每个字都有多余印迹,它们只分散在前中后几行。很有可能,他想要掩盖的那些印迹分布在不同的地方,但为了减少一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索性就写了一段连贯的文字。 而且从笔记上来看,这段文字应该就是在不久前写下的。也许被掩盖的那段记录之前一直保存着,直到他要走了,想将这份卷宗留给她但有些事又不能让她知道,才想着做点手脚。 有什么事不能让她知道?在她看来,最关键的就是那些被他隐瞒了的信息。难道他是不想她找到真相吗? 这不可能。 周已会想要让他们家的案子永远不见天日,就和保姆会是这件案子的凶手一样不可能。 但时温此刻又确实想不到他的意图,想不到他为什么要有所隐瞒,也想不到他标在保姆身份信息后的问号和H是什么意思。 拿起旁边的英文故事,如果"H"就对应"Hans",那他身边的人应该都会成为参照,而不只是他自己。可除了她的母亲能勉强符合外,其余几人的结局都不相匹配。 真的是自己由于心理作用而想多了吗? 她收拾好地上的所有文件,就像是借此收拾干净所有杂乱的思绪一样。 然后重新坐回电脑前,屏幕上仍然是那张与周已截然不同的脸。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同的,五官虽然不相似,但是—— 时温飞快从手机里找出一张周已之前的照片,传送到电脑上,将两张照片一起打印了出来。 可照片一打出来,她就泄了气。 到底在想什么?同一个人还可能长出两张脸来不成? 照片扔到一边,时温拿起手机,心里刚想着要问问孟彧那边的情况,他就来了电话。 “在干什么?”他问。 看了一眼自己桌子上的东西,时温说:“没干什么。” 她问,“你们那边今天怎么样?” 孟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先问:“你现在在家吗?” 时温愣了一下,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随随便便的日常问候。可时温就是本能地警觉了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孟彧说,“就是想和你见个面。” 时温:“你在哪儿?” 那边的人没有马上回答,窸窸窣窣一阵动静过后,才传来他的声音:“你打开窗往楼下看看。” 时温心里一惊,只是语气还算平静:“你到我家了?” 孟彧笑着说:“对啊,外面还蛮冷的,可以请我上来喝杯热茶吗?”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时温却没有马上说出来,而是走到了窗口。 夜色深了,人人都窝在家里,路灯孤零零地立在石坡边上,将水泥地烤成暖黄色,地上的人也晕上一层朦胧的光影。 孟彧在光影里微微仰着头,呼吸间吐出淡淡白雾:“时副支队长,晚上好。” 就算不伸出手去试探,时温也知道外面是怎样的温度。她说:“你去车里等我,我马上就下来。” 孟彧:“不着急,你慢慢的。” 他虽然是这么说,可时温还是很快就下来了:“走吧。” 他却没动,时温觉得奇怪,“怎么了?” 孟彧:“难得今天没下雨,一起走走吧?” 说完,就自己向着和停车位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在路口停下,直到时温跟上去。 两人并肩走着,暗自协调了一阵后,终于到了一同种不快不慢的速度,谁也不会踩着谁的影子。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位置?”时温问。 孟彧没有回答,却问:“你有没有听过,人与人之间其实存在一种感应,当你一直想着一个人,对方也正好想到了你的时候,你们就能见到。” 时温静静地看着他。 他兀自坚定不移地说:“本来我也不信的,但是今天居然验证了。” 也许是好修养,也许是性格所致,时温最终没有把“你当我是傻子吗”几个字说出来。 也没有再和他计较:“那边调查的怎么样了?夏中强和李在鑫是不是我们之前猜想的那样?” 他却忽然问:“时副支队长,我现在算不算在帮你做事,是你的线人?” 时温想了想,说:“算。” 孟彧:“那当线人是不是会有酬劳?” 虽然一开始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的,但是他这么说也没错。时温点了下头:“有。但是,” 她补充道,“我们的工资并不高,可能……” “我不是要钱。”孟彧打断她。 时温问:“那你要什么?” 孟彧垂下眼皮看着她,无声对视,时温的心里无端萌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好在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慢吞吞地开了口:“我想要一个愿望。” “如果我们成功破了这个案子,你就许我一个愿望怎么样?” 见她有所犹豫,他说,“你放心,绝对不会是违法犯罪的事,不会违背你的原则。” 时温思虑了一会儿,道:“好。” “这个陆支队长的效率还是挺高的,他已经查到了就在李在鑫死亡当天,他公司的那个主任就休假了。而且李在鑫正是这个主任带进来的。” 孟彧说,“李在鑫那个单子确实是笔假账。每个月转到夏忠强账上的钱,是海外一个空壳公司打来的。” 时温:“经济犯罪?” 孟彧说:“这个还不确定吧,但是陆离好像要申请协查夏中强的案子了。” 时温抱起双臂:“但那起案子在我们北州,他难道要跳过市局直接和分区合作?” “他应该没有这个意思。他走了程序,后面就得看上头的意思了吧。” 时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孟彧说完这句话后,她并没有搭话,沉默地一步步往前走。她不说话,他就安静地跟在她身边,走了一阵子之后,才问:“你有头绪了吗?” 他这问题没头没尾的,时温没听明白:“什么?” 孟彧:“卢副局长为什么一定要把你排出这个案子,你有头绪了吗?” 时温:“就是按规章办事吧。” 孟彧看了他一眼,下意识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时温立刻偏过头盯着他。 他抬起手:“我真没有刻意去分析,真不是故意的。就是直觉,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和你们警察对案子的敏感一样,是一种本能。” 时温默然盯了他一会儿,放弃了似的,眼皮垂下来:“他们都在防着我。” 孟彧不理解。 时温简要地和他说了一下最近局里的情况,但要深层分析,免不了会牵出周已。于是她拿出手机,打开之前下载好的监控视频,递过去:“你看这个。” 孟彧在看的过程中,时温就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她说不出那些门门道道的,只是能感觉到他很震惊,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你看到了让你觉得很熟悉的人,是不是?”她问。 孟彧一顿,嘴唇动了动,看见她的眼睛后,莫名又讲不出那些说辞。最后,泄了气似的,目光重新落到屏幕上:“我只是觉得,这道背影有点像……” 时温:“你觉得像谁?” 她步步紧逼的样子让他有些没辙:“周已。” 不过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但是这不可能。” “确实不是他。”时温伸手过去,手指按着屏幕往一侧滑,点开那张截图照片,“是这个人。” 孟彧:“你是在路上看见了他,觉得很像周已,所以追上去了?” 时温没说话,但看样子是默认了,随着她的目光一起落下,孟彧也去看屏幕上那张照片。 “他这时候在看什么东西?”他突然问。 时温:“没看什么,就是在躲监控吧。” “躲监控?”提问人的音调稍稍拔高了一些,和她对视一眼,又重新去看屏幕上的照片。 “不对,”孟彧肯定地说,“他不是在躲。” 作者有话说: 感谢“郁三小”陛下的地雷x2 感谢“zong”陛下的地雷一个 我会继续努力的! - ps:昨天一下忘记说了。Hans My Hedgehog非原创,来自于格林童话 第74章 无处遁形14 [VIP] 出于对追击者的畏惧、厌恶, 抑或是某种更复杂的不得已,人会产生躲避行为。在这种情况下,心理会处于一种紧张甚至慌乱的状态, 面部和肢体也会出现相应的反应。 “但这个人他没有。”孟彧伸出手双指操控屏幕放大, “你看他两端眉毛以及额眉肌这一块, 非常放松,眼睑舒张, 说明他对当下的状态游刃有余,没有对于失败的恐惧。他不是在躲避监控的时候不小心被拍到。” “他分明是刻意为之。”他说。 时温:“他是故意的?故意被拍到?” 她想不明白,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他知道我一定会去查监控,而且还想让我看见他的脸?” 孟彧皱了皱眉, 双手环在身前:“这确实有些说不通。”他看着时温,问,“你确定不认识他?” 时温的回答颇有些深意:“我确实不认识这张脸。” 是这张脸,却不是这个人。 孟彧沉默了几秒,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还是怀疑他和周已……” 要怎么说?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吗? “不可能的。”时温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谁。可她的表情分明暴露了, 她不相信这个说法, 却又要逼着自己相信。 一定很痛苦。 “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孟彧替她说出了那个荒谬的猜测,“我们都没有看见周已火化,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死,而是以另一个身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时温一瞬间抬起了目光,从她扩张的瞳孔里可以看见他的影子。好在那影子并不很大,就不会将他丑陋的悲伤完全暴露出来。 那是他早早就认识的朋友, 他一直以来视做兄长的人。他应该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活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只是出于安慰他人的目的, 说出这些话。心底里却怀着难以忽视的悲伤和不情愿。 “时温。”凝视着她的眼睛,“如果你心里有怀疑,你就大胆地去寻找真相。” 用力将嘴角扯起来一点,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我永远支持你,也会帮你。” 枯树挨着吊杆排在路边,几片落叶让风吹到了更远的地方,零星点缀着,半截叶片在外面,半段根茎融进影子里。两个影子,像平行四边形的两条边,只是一长一短,安安静静地矗在那儿。 空气静静地流动着,从长绕到短,缓缓地带出声音,冷冷清清的,似冬月晚风。 “记得当时在他的葬礼上,大家都在找一个东西吗?” 孟彧回忆了一下:“是他贴身带的那个,小奖牌做的吊坠?” 时温:“后来我找到了。”看着他,说,“就是我们上次在墓园里碰到的时候。” 她复述了一遍当时的经过,过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在没有障碍的情况下,很少有人能跑得过我,更别说,彻底甩掉。” “所以,你是觉得,”孟彧再一次说出了她一直以来没说出口的猜测,“那个人就是周已?” 难以置信的荒唐语气,“他来墓园祭拜自己?” 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古怪,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什么更多的发现,他有和周已相似的地方吗?” 后来时温想过,这些事她明明连刘钦炜都没有透露,为什么会告诉孟彧,也许只是因为他的信任和支持,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但此刻,她只是稍作思考,就说了出来:“我想你能通过微表情推测心理,应该是不同的情绪会有不同的表情符号对应。” 孟彧:“可以这么说。” 地上的影子从身后到身前,稍稍错位,就有一种两人相依相偎的错觉。 “其实每个人的行动方式也是不一样的。周已读书的时候是校田径队的,后来又考上警校。他专门琢磨过让自己跑得更快的方式,通过每天练习形成习惯。再加上他后来受了伤,右腿无法完全用力,重心落在左前方。” 时温停顿了一下,舌尖掠过嘴唇,“我无法用很专业的语言向你解释,但他跑步的姿态独一无二。就像你在人群里,哪怕没有看见脸和任何标志性装饰,我也能一眼认出你一样。” 孟彧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这句话,又听见她说:“其实不只是身形。” 她抬起眼,望着他,“他在现场还留下了一枚足印。” 他当时一定是没有想到会碰见他们,更没想到会被发现,所以才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足印,几乎是和指纹一样独一无二的印迹,单单这一条就足以让他无处遁形。 孟彧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足足愣了四五秒才想起来说话:“那你去验证了吗?” 时温摇摇头:“鞋码对不上,可是我又不能去找周教授。” 不只是这个原因吧,要是真想验证,还有很多人可以找。 “你是不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问。 时温看着他。 孟彧:“如果他确实活着,为什么要编造出病逝的假象,又为什么不来找你?” 他深吸了口气,说,“时温,你有没有想过,周已这样的人,他是不会让自己在意的亲人朋友为他伤心的。” 路灯无声息地立在身后,照耀着时间慢慢流动,一分一秒。有人向前跨了一步,影子缩短距离。“也许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最终还是没有推翻她的猜测,依然选择相信。 “如果他不得已要以另一个身份活着,我们这些过去的人出现,只会给他增添困扰。” 时温有些发怔:“你真的这样想?” 孟彧不答反问:“如果他还活着,但却没办法和你相认,你会高兴吗?” “你呢?”同样地,将问题抛了回去,“你会开心吗?” 他似乎是认真地想了下,然后点头:“只要他还好好活着就够了。” “我就是这么想的。”时温坦言,“我只需要一个答案,知道他还活着,没什么麻烦,就可以了。” 但是没有人愿意给她这个答案,身边的人也接连开始提防。 孟彧试着劝说道:“既然是这样,不如就相信,他还活着,只不过出于某些不得已的苦衷,必须以另一个全新的身份活在与我们不相干的世界。” 时温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从来都不会自欺欺人。” 说罢,转身就往前走。 孟彧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人总是这样,也许答案并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知道真相后可能是更坏的局面,却还是不甘心不安分。 他又何尝不是。 “你们在调查3·1案的过程中,”落后的人从身后慢慢跟了上来,时温问,“有没有发现什么与字母H有关的东西?” 孟彧:“字母H?那是什么?” 是什么?她倒也想知道。 “没有具体的东西。”时温说,“也许是一个名字首字母,也许是,一个标记?” 看向他,“有吗?” 孟彧回想了一下:“三位死者,李在鑫、封敏、李雪苒。李在鑫的主任叫曾军为,夏中强的名字首字母也没有H。至于标记——” 他给出了否定答案,“现场没有留下有辨识性的标记。” “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了?”孟彧问。 时温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当时在现场看过李雪苒的书柜,单看封面并没有任何关于Hans my hedgehog的书,也没有刺猬男孩。 是真的没有任何关联吗? “是不是有什么新的线索?”他又问了一遍。 时温回过神来,说:“没有,血迹鉴定结果怎么样了?” “凶手是个右撇子。”孟彧说,“杀害李在鑫的凶器是一把铁质圆头钝器,用来给封敏剥皮的刀就是杀害李雪苒的凶器,是从受害者家里拿的。” 时温:“从封敏身上剥下来的皮肤组织非常连贯,凶手平常肯定就从事相关工作。屠夫,或者医生?” 她想了下,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给孟彧,“这是我周教授根据现场足印得出来的凶手身份特征,你转告陆离,也许会对破案有帮助。” 孟彧:“你打算让给他们了?” 时温:“没有什么让不让的,尽快捉拿凶手归案才是关键。” 孟彧赞赏地微微一笑:“这才是时副支队长啊。” 他低头去看手机上她发来的信息,看见年龄时,皱了下眉,“三十三?那他二十年前还只有十三岁,读初中的年纪。你还记得你父母的身高体重吗?” 时温摇摇头,不知道在否定哪一项,不过她很快又做出了语言回答:“凶手应该不是一个人。虽然很像,但有些信息对不上。” 具体哪里对不上,她似乎不打算再多说,孟彧只好忍住继续追问下去的冲动。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他有些犹豫地问:“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们家的保姆吗?” 拜何明理所赐,时温对于这个问题有些敏感:“你也觉得是她见财起意杀了我父母然后畏罪自尽?” 她转过身来正面他,“我们家给她的工资和福利并不少,她不缺钱,而且即便她毫无理由地想要更多钱,她杀了我父母能拿到什么?那些遗产和保险金只会落到我头上。” “当然,”想了下,她又说,“她从小看着我长大又对我很好,我那时候很信任她,她完全可以想办法摆脱罪责,然后争取领养我,到时候在骗走我的钱之后再杀了我。这也可以解释她为什么独独放过我。” “可是,”时温直直地望着他,“既然有这么好的打算,为什么又要自杀?”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终于难得见到了时温不冷静激动的一面,也没办法高兴起来了,更别提发表感慨。孟彧抬起手,有些要投降的意味:“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轻舔了下略有些发干的嘴唇,“既然和这里类似,凶手当年也是在没有破坏门窗的情况下进入了你们家。那说明,你父亲、你母亲以及保姆,其中至少有一个人认识他。” 为了避免被认为自己在讲废话,他没有停歇,接着说:“当年他们的社会关系肯定都调查过,但是,外行人或许会有误区,但你一定知道,在技术手段不那么完善发达的时候,小人物不像活跃在社会中上阶层的那些人,什么事都摆在台面上,看似关系错综复杂实则一摸底就能连根带起。从底层出来的人,辗转异地,如果恰好又不和外人有太多来往,那她接触什么人,有什么恩怨往往很难彻底调查清楚。” 时温的情绪慢慢恢复如常,也就是看着面无情绪,应该是听进去了。孟彧问:“所以,有没有可能是和保姆有关系的人?” 不知道触动了哪根神经,杂乱的思绪陡然连接成线,几段字迹和音容片段模模糊糊浮现。 她知道在哪儿找关联了。 第75章 无处遁形15 [VIP] 山路多崎岖, 时温早上七点多出发,终于在下午两点十五分抵达目的地——团山镇盘蛇冲。 准确说,是目的地的一半。 “小妹, 就到这里了, 要再往里头走, 那儿有牛车。”从车窗望出去,穿着深色棉袄的大爷蹲在灰土地上, 身后是同样沉闷的大黄牛。 原来,怀疑永远走不到头的泥泞石子路也有结束的时候。 乌云远远地缀在青空, 好像永远追不到,他们往前一点, 它就飘去更远的地方,始终浮在可观不可近的地方。 车里同行的妇孺孤老偶尔会打量一眼,猜测这个穿着黑色皮衣皮靴的干练女人,是否怀着和之前那伙人一样的意图来到这偏僻乡壤。 时温也会看看他们,想着,这些村民们, 莫不是长了一个宇航员的胃。 两方都没有得到答案, 牛车在各自的胡思乱想里停了下来。 下车落地,歇了一会儿, 视野里的景象才逐渐掀开黑布,露出它原本的色彩。深棕色的土坡,土砖堆砌的低矮平房,老爷爷坐在门口抽旱烟, 一口接一口, 烧出来的雾气几乎迷了他一整张脸。 却难不倒一起生活了多年的老伴, 远远地, 婆婆从车里下来,喊了句什么听不明白,只见那老爷爷收起了烟杆子,背着手走过来。两人相向而行,一方更快一些,最终在离婆婆更近的路边相遇,互相搀着进了家门。 关门前,隐隐约约的,透过昏黑的光线,时温似乎和老爷爷对视了一眼。大概是对于外来异地人的好奇与提防,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移开了视线。 特地选在周末来这里,就是为了不让局里的人知道。她也没有通过当地警方。很简单,同一个系统,又是上下级,她根本无法保证,自己联系完当地警方的下一刻,卢副局他们是否就会得到消息然后采取措施进行干扰。 但这毕竟是几乎与现代文明脱节的封闭村落,有太多不可预估的风险,临行前再三考虑后还是给孟彧发了条消息。 【我去王婆婆的老家了。】 王婆婆就是当年她们家的保姆。 四号夜晚和孟彧分开后,她回去做了三件事:查找那天商场里监控拍到的那个人;上警员信息库查看周已的信息;重新调查王婆婆的身份背景。 结果只有第三件事有结果。 这样下定论也不准确。 监控截图只有那么清晰,要提高分辨率然后再去资料库里筛选,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不好说心里到底有怎样的想法,她刻意没有急着去验证这件事,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后面两件。 不知道能不能算发现,用支队长的账号权限登入警员信息库,里面居然没有任何周已的资料。他不是犯错误被开除出警队的,怎么会所有资料都被删得干干净净? 管理室里安安静静,落针可闻。窗帘落下的影子里,似乎又看见那时候周已带她来这儿,一只手撑在电脑桌旁边,俯身教她操作。 ——你有多高的级别,就能查到什么位置。 ——但这个可不能随便查的,上面都会有记录,而且你要是用别人的账号,那边都会收到短信提醒的。 ——我的没关系,录进你的指纹,它就不会提醒我了。 指纹。 独一无二的印迹,却没有他的留存了。 时温退出账号,满腹的疑问来,更多的疑问回去。很多事想不明白,却也无法听从孟彧那样自欺欺人的说法。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用那样玄学灵异的解释来自我麻痹算怎么回事。 今天来这里提前告诉孟彧一声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不是为了在遇见无法应对的危险时有人救援,只是觉得,不该以一种凭空蒸发的状态存在于同伴的世界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给他们虚无的希望。 如果她真的没有回去,那些事就到她这里截止,在这个地方结束。 时温没有在村口停留太久,本就与这里格格不入,要是再表现得太突出,就真要成为全村的议论焦点了。 来之前做过功课,这儿有一个去年新来的支教老师,相比之下应该会比较好沟通。早先和她联络过,说是到了直接找她就行。 时温本着尽量少给别人添麻烦的原则,掏出手机打开了导航。哪成想,5G都开始普及的时代,这里竟然直接掉成2G网,还只有两格信号。 地址打上去半天都是白屏,只得作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收起手机走向左边。 那儿有两个小孩子蹲在地上玩纸叠的啪啪,却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往她这儿看,但她真的往那边走了,他们就飞快地低下了头。 “小朋友,”想着小孩子总比大人要容易打交道一些,俯下身,尽力拿出自己最温和最耐心的姿态,“你们知道村小怎么走吗?” 大胆点的那个抬起头,看着她。读书的年纪,方言调调的普通话还不算特别难分辨:“你谁呀?” 时温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两个孩子,说:“我是向老师的朋友。” 旁边那个也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听自己的同伴问:“你也是来给我们当老师的吗?” 这话倒是把时温问倒了。也许肯定的答案更容易拉近距离,也方便她接下来的行动,可最后她还是如实说:“不是的。” 小男孩的眼睛不算大,也不是特别明亮,被黝黑的眼周皮肤衬得颜色还有些淡。可他望过来的那一眼却格外有力量,像是能化作实形,扎进心里。 时温尚且还没悟过来这种奇怪的感觉应该归类为什么,小男孩就已经拉着同伴飞快跑远了。 “里四现脑丝滴盆友啊?”听上去上了年纪的声音,与当地其他这个年龄段的人那几乎跨越星球的语言不同,是一句标准的塑普。 亲切之余,心底里竟然还生出了几丝意外,是以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是的。” 面前的女人约莫五十几岁,实际年龄或许还小一些。在心里略微估量了一下,猜出她的身份,“您就是孙校长吧?” 捕捉到对方眼底掠过的那一抹惊讶,时温知道自己猜对了,果不其然就见她笑着说:“现脑丝跟里嗦过我呀?” 交谈几句过后,很快取得了信任,孙桂兰热情地说:“啧里路绕得狠,我带里过去咯。” 孙桂兰也是当地一名支教老师,比向英樱更早,她二十年前就来了这儿,一来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一看见累些娃娃,就迈不开脚了。” 时温发自内心地钦佩尊敬他们这样的人,却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表达,一路上只有附和点头。她内心里是认真的,可看在别人眼里或许多少显得有些冷漠。这一点,从孙桂兰逐渐减少的开口频次就可以看出来。 “孙校长,”总让别人说到底有些不礼貌。而且孙桂兰来的时间早,无论是对当地的熟悉程度,还是掌握的信息量,肯定都比向英樱多,“其实我今天不主要是来找向老师的。” 孙桂兰看着她。不知道能不能凭她多年看人的眼光看出来她这样子也献不了太多的爱心。 时温说:“是这样,我的外婆,她曾经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听明白了:“里似来寻亲的?” “也不算寻亲,”时温说,“我外婆之前去世了。这段时间我的工作终于清闲了一点,就想着过来看看她曾经待过的地方,了解一下她以前的故事。” 孙桂兰除了是村小的校长外,还兼任语文老师,感性神经比较敏感。听了有些动容,推了推眼镜,问:“外婆叫森摸名字啊?我来啧里丝间早,嗦不定还认丝勒。” 时温:“王小艳。” 见对方微微皱了眉头,目光偏离焦点,像是在回忆,她又说,“个子小小的,皮肤有些黑,嘴唇中间有一颗痣。” 过了一会儿,孙桂兰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我好现没听过。” 意料之中的事情。 二十年前,差不多是王小艳和父母一起出事的时候,孙桂兰才来到这儿。 据记忆里母亲所说,自己出生前,也就是九十年代初,王婆婆就来家里了。而在来他们家之前,这次调查发现,王小艳四处辗转了不少地方。这也是为什么当年那些警察没有挖到这儿来的原因,她的信息改过很多次,有些地方模棱两可的,根本找不到记录。 现在看起来,完全想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找这样一个背景不清不楚的人来家里。 但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只能从这些经历去判断,王小艳离开盘蛇冲,至少是在八十年代中旬的事情。 时温没有向孙桂兰透露这些,因为她很快提供了新的方向。 “但有个人可嫩滋道,他似咱们村里头滴百晓森,老一辈滴似情他都晓得,来村里打听消息的人全都到他辣里去。” 孙桂兰很热心,不用时温提,自己就问,“要不我带里上他辣里去?” “麻烦您了。”时温退后一步和她拉开距离,低下头表达谢意。 大概是见她没有再要去见向英樱的打算,虽然走到了村小门口,孙桂兰过门不入,带着她折返。 “您刚刚说打听消息的人全都去找他,是有很多人来村里问消息吗?”一边走,时温一边问。 孙桂兰望了她一眼,心里似乎经过了好一番挣扎,她吐了口气,说道:“妹坨,里过来的丝候,似不似觉得大家都蛮提防里的?” 时温:“嗯。” “我瞧嘬里不像坏人,和你嗦丝话。” 她靠近了一些,声音压低了传过来。 ——早前,村子里确实来过一些怪里怪气的外人,出了事。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未悬游的朋友们不仅看文时间悬疑,性格还挺叛逆的哦。好不容易有心善的陛下们替我凑整了我的作者收藏,不晓得哪个又给我取消了一个。要是让我找到了!我顺着网线我大半夜都要爬过去,就趴你床头…… 球你给我的作收和预收都凑个整orz 我可真是太有出息了呜呜呜 ——正经分割—— 不晓得各位陛下可有听过nl不分且不知平翘舌为何物的普通话。因为刚开始孙桂兰出现的时候用了塑普,后面换成标准普通话后显得不太贴合情境,所以就直接用了下来。下一章会全部改成标准普通话,就当是温哥为我们做的翻译吧。 里——你,脑丝——老师,现——向/像,嗦——说,啧——这,丝——识/实/时,嫩——能,滋——知 * BTW,有没有长在南方的陛下? 之前学校里面搞三下乡的破冰会,有人想到请大家用方言念PPT,就真的……有些人问家乡明明都在一坨没多远的样子,但一开口就好像隔了一个星球,他们谁也听不懂谁的,感觉都在讲外星话 第76章 无处遁形16 [VIP] 孙桂兰得知那件事, 纯属偶然。 一开始,孙桂兰并不是全职在这里上课,只在寒暑假的时候过来, 十五年前正式接手这个学校后, 就会在每年寒暑假回一趟娘家。 那次就是在她从娘家回来之后。 “以前我可以坐车直接坐到村口。那回老远的——你应该是坐牛车进来的吧?” 得到肯定后, 她继续说,“那时候还比现在近一点, 大概是你们进来的半道上,他就不让蓬蓬车往里走了。我一看, 前面的路全烂了,那开车的师傅也说, 这儿不能进了,得坐牛车。” 原来,这儿并不是没有普及修路政策,而是当地村民不想修。 时温想起当时到路口,司机师傅从从容容地就停了车,看来是对这一带轻车熟路, 懂得规矩。 “还好拉牛车的大爷我认识, 他家大牛之前就在我班上读书。” 孙桂兰从大爷那里听说了事情的大概,她刚前脚刚走, 村里就来了一伙外地人,一个个细胳膊细腿粗金链子大手表,从头发丝土豪到脚指头尖尖,竟然是来村里采风拍纪录片的。 领头的小瘦子给了村长一笔钱, 应该不少, 一半作自己接下来要在这儿叨扰这一阵子的场地费, 另一半做善款, 用于当地的人文风景保护事业。 “那时候村里人朴实,本身就热心,又见这伙人大方,都热情招待他们。不过他们没待两天,就找了一个小伙子作向导,去后头的蛇头山。” 时温:“蛇头山?” 她来之前看过地图,村子外围确实可以算作盘绕的蛇身,本以为村中心就是蛇头,到了之后还觉得这位置布局有些偏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一层。 孙桂兰:“是啊,从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头过了王二他们家的田,再穿过一片林子,老坟场后面就是蛇头山了。” “但是,”她说,“现在进不去了。” 这便是她要说的那件事。 “那群外地人进去后没多久,有一天,到山外围去砍柴的村民突然听见爆炸声,他想进去看看,就碰见做向导的小伙子发了疯似的跑出来,一直嚷嚷着什么‘别杀我’。他追着那小伙子出来,后来蛇头山就突然塌方了。” 孙桂兰摇摇头,“那几天村子里又连着下暴雨,涨洪水淹了不少庄稼和屋子,还死了两个人,那个小伙子也疯了。” 村里人认为,这都是那些外地人带进来的灾难。 “噢,这就到了。”两个人边说边走,竟也不觉得时间漫长,好像没一会儿就到了孙桂兰所说的那个“百晓生”的家。 “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大家都叫他王老五,平常喜欢喝点小酒,嘴巴不牢,你只要多顺着他来,再给些钱就行了。” 交代完一些小诀窍,孙桂兰似乎就要走了。 时温问:“您不进去吗?” 孙桂兰摆摆手:“我就不了,我学校里头还有课。再说了,” 她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打听消息,我去旁听,不合适吧?” 说完,她就要走,时温往前一步挡住她的路。她的意图是拦下她,但实际行动起来并没有过于显露锋芒。 “孙校长,你说的那件事,是发生在哪一年?” 孙桂兰眼珠子往一边偏移了几分,似乎在思考,然后说:“11年的时候吧。” 十年前的事情,竟然能对现在还产生影响? 时温问:“当时没有介入警方调查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是听那个大爷说的。”她自己主动走进时温,小声说,“村子里都有方面的精神信仰,对当年那件事讳莫如深,你是外来人,可千万别去找人问,踩那个雷。” 两人相对而站,谁也看不见自己身后的情况。时温只注意到孙桂兰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偏移,然后就听见她说:“我真的得走了,你在这儿等着吧。” 一边说一边就飞快撤向旁边的小道。 “你是谁呀?” 刚往孙桂兰的方向迈出去两步,就听见充满乡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时温只得转回去。 来人是个老大爷,猜不出具体年纪了,丰富阅历都留在了黝黑的脸部皮肤里,也许就是靠这满面风霜给自己的消息增添了不少可信度。 “你哪来的?在我门口干什么?”一口罕见的方言腔普通话,也几乎赶上孙桂兰的水平。 “您好,请问是王大爷吗?”时温走过去。 “什么大爷,谁是你大爷?别一上来就攀亲戚。”老人一脸不客气,一边赶苍蝇似的挥舞手臂,一边向着家门口走S路。 看样子是喝醉了。 时温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他后面。 没想到他走了两步突然转过来,极度不耐烦:“我说你这好好一个妹子,学那苍蝇跟人屁股了后面转悠搞莫子?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时温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而后慢慢走过去,迎着浓郁的酒气,说道:“听人说您是村里的百晓生,我想找您问点消息。” “来问消息啊——”王老五拖长话音,交叉着步子慢悠悠走近,“知道我的规矩吗?” 时温忍住没有后退,只稍稍皱了皱鼻子:“请您赐教。” 王老五伸出一只手,五根手指撒得老宽:“这个数起步。” “没问题。”时温说,“不过我要先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我想要的消息。” 王老五吊着眉毛瞅她一眼,对她的轻视显然极为不屑,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上半身在空气里滑一圈,腿也跟着转过去,继续摇晃着往屋里走:“进来吧。” 倒茶是不可能倒茶的,给条板凳或许已经是不速之客的待遇天花板了。时温看了一眼根本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凳面,撇开腿坐下。 对面是架着腿晃悠的王老五:“问人还是问事啊?” 时温想了下,说:“问人的事。” 王老五:“哟,挺高级,那你这就算两项了,得加钱。” 时温很爽快:“没问题,只要你的消息可靠。” “呵,可真是小鬼没见过大馍馍,我王老五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还头回听见有人担心我的消息不可靠。”他轻蔑地哼一声,右脚熟练地架在椅子上,“你只管问,今儿个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上天入地无所不晓。” 时温不动声色地舒展了一下不自觉蜷紧的脚趾。 听见他又问:“活人的事还是死人的事?” 她不想再跟他磨嘴皮子,直接道:“王小艳,你知道吗?” 转变只发生在一瞬间。仿佛是按动了某个开关,先前的胸有成竹气定神闲一扫而空,只剩下满面的惊慌失色。 王老五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没听过这个人,你赶紧走。” 挥舞着手臂,要将她赶出去。 时温被迫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吗?你再好好想想,她之前就住在这儿。” 王老五咬死了不松口:“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钱我不赚了,你赶紧哪儿来的滚回哪里去。” 突然,他像是找到了一个新的突破口,“你是外地来的吧?你来这儿是不是想干坏事?我要让村长把你赶出去!” 说着就大踏步往外走。 时温一把拽住他,到底年纪大了又嗜酒如命,身体虚得很,她稍稍用力就差点让他栽地上。 及时攥住他的影子将人拉回来,她不急不忙地说:“我是王小艳的外孙女,外婆前阵子去世了,我想来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看看了解下她的故事。” 仍然客气着,“希望您能成全我的一片孝心,钱不是问题。” 王老五撑大眼眶盯着她,浑浊的瞳孔微微扩张:“你说什么,她是多久死的?” 他果然知道王小艳。 时温面不改色地说:“去年,生病去世的。” 王老五的目光降了下去,他一边摇头一边用当地方言自言自语呢喃着,具体说了什么时温听不清楚,还想要再仔细分辨一会儿,他忽然抬起了头:“你肯定不是她的外孙女,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王小艳的外孙女。她从盘蛇冲出去后遇见了我的外公,生下了我母亲,一家人一起留在了城里生活。” 时温无比真诚地说,“我也是到了外婆快要去世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到城里之后改了名字,原名叫王小艳,在盘蛇冲的时候就有个孩子,但后来分开了,她一直很担心他。” 如果非要用一种形象来概括王老五现在的表情,那么对于他们这些有特殊“精神信仰”的村民而言,大概活见鬼也只能到这种程度了。 极度的恐惧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干裂的嘴唇颠抖着:“你到底是来打听王小艳的事情,还是替她来找儿子的?” 王小艳那个下落不明的儿子看来是她还在盘蛇冲的时候就有了,那么她离开盘蛇冲的时间又可以稍微缩小一点范围了。 只是,她当年在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几十年过去,还能被记得,自诩在道上混了多年的王老五单单只是听见她的名字就害怕成这幅样子。 “我想了解我外婆过去的故事。有可能的话,”时温说,“我也想找到那个未曾谋面的舅舅。” 王老五将信将疑地确认道:“你舅舅从来没去找过你们?” 时温摇头:“没有。” 垂下眼皮,假装思量了一会儿,说,“也许是外婆换了地方又改了名字,找不到吧。” 她问,“你认识我的舅舅吗?” 王老五发呆似的望着她,不知道想到什么,飞快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又郑重地说了一遍,自我暗示似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我最近手痛升级,一开始只是右手食指加手腕,现在是两只手,五指到手腕以下都痛。你们或许无法相信,这段时间我是用语音+手机打字+平板手写混合,才完成了每天的更新。一直在断更边缘试探的我,也许这几天是得抽出两天来休息一下了,不然我怕以后我得用脚干饭 第77章 无处遁形17 [VIP] 桔子粟/文 他一边说着不知道, 一边抬起手捂在自己嘴边。孟彧说过,这是一种自我暗示,要牢牢守住心里知道的秘密。 看来, 他不仅认识王小艳, 对她那个素昧平生的“舅舅”也相知不少。 心知肚明却要隐瞒, 这份肉眼可见的恐惧,到底是谁施加给他的? 时温从公文包里扯出一张纸条, 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递过去:“不知道不打紧, 如果你有听见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可以随时联系我, 这笔生意仍然作数。” 再逼他也逼不出什么结果,不如以退为进。 王老五迟疑地盯着那张纸条,没有马上接,只是缩在胸前的那只手,五指向外,呈现摊开的姿势。 时温把纸条塞进他的手里, 看了他一眼后, 转身走出去。 走了两步,王老五突然在身后叫住她:“这是我们俩的生意, 你不能再去问别人。” 时温回过头。 他说:“你也不能跟别人说,你来我这里打听过。” 她四处看了看,土坯房虽然都建得不高,但是错落有致, 房子与房子之间还是很方便藏人的。 于是重新走回去, 问:“所以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我没想起什么, 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两个人。”王老五人仍旧没有松口, 但他似乎已经镇定下来了,“不过,我可以帮你去我道上的朋友那里问一问,他们也许有消息。” 摆出了见面以来最严肃正经的神色,“你再在这里待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最好马上回去,回去等我的消息。” “也不要跟人说你来见过我。”关门的前一刻,最后留下了这么一句,似叮嘱又像威胁的话。 灰尘四起,时温往后退开一步,肉眼无法分辨出木门原本的颜色,只能看见附在油污尘垢后面,一道道斑斓的刻痕。 换位思考,如果她被出卖了信息,又知道身边有这么一个专门靠贩卖消息营生的人,或许也会上门来追责。 只是这片土地终究与她生长的地方不一样,处理事情的方式也就不能等同了。她们那儿的人遇事都不一定会报警解决,何况是这里。 时温退出去,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打开公文包拿伞,手碰到了一块冰冷物什,掏出来一看,手机屏幕上堆满了未接电话和消息。 其中有一条,连她看了都觉得无奈得好笑。 【你再不接我电话不回消息我可就报警了。】 她自己就是警察,还想报给谁? 好笑归好笑,但也怕他真的去行动,连忙打字回复。 【刚刚没看手机,我没事。】 担心他认为这是别人用她的手机发的消息,于是又补了一条语音。 ——你好好去跟进那个案子,我这边不用操心。 手机架在空调通风口,随着阵阵暖气一起呼出来,清冷的声音也沾上了些许热度。 从早上看见消息那一刻起就一直悬着的心,此刻终于落下了,孟彧慢慢呼出一口气,左手拨弄了一下安全带。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右上角的路牌----距离团山镇高速出口还有3千米。 他来之前查过路线,下高速之后,绕着镇子还有一段路,而后才能走县道去盘蛇冲。速度快一点的话,也许能在天黑前和时温会合。 这么想着,脚下不由得又加了点油门。 他的睡眠质量不太好,为了不让好不容易得来的那点清眠被不速之音打搅,睡觉前会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这样的确保住了临近天亮时分才得来的安稳好觉,可也错过了时温的即时消息。 醒来看见消息后第一反应是给她打电话,结果居然无法接通。 冷静了一会儿才想到:即便那位王婆婆是个小人物,倘若一直生活在城市里,警方仔细调查的话,总能搜索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既然没有,那她说不定是从偏远山区走出来的,信号不好也很正常。 想着似乎松了口气,垂下手去放手机,手机还没碰到桌面,他就彻底冷静不了了。 照时温那天所说的情况和她的性格,她现在对局里面的人一定没多少信任了。想必这件事情她是暗中自己在调查,山区那样的地方,即便她有七十二般武艺三头六臂,也不能只身去犯险。 但那个时候的孟彧显然没有精确计算过,假使真的不幸遇到了什么需要靠武力才能脱身的危险,他又能够帮助时温多少。 他只是一心想着不能让她独自一个人去,也不能惊动警方那样会让她功亏一篑。于是在查到地址后,只匆忙留了一个后手,就立刻奔着这个地理位置险要的小山村来了。 天空一片铅灰色,低低地垂挂在前方,看着是有一场大雨要下。计划也许有变,要是在下雨前赶不到,他今天大概率就没办法到那儿了。 孟彧按了按喇叭。 这条路又窄又陡,前面的车子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情况,卡在那儿纹丝不动。他心里着急,刚降下车窗,想探头去看一看,前面就有人走过来了:“别摁了小伙子,省点力气吧。前面塌方了走不了了。” 孟彧:“塌方了?” 在对方的眼神里稍稍冷静了一些,“请问您知道这大概多久能好吗?” “这可不知道,维修的人还没来呢,估计这一时半会儿是不得行。”中年男人双手撑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的,有急事啊?” 没见他回话,就当是默认了,“那你估计得另外想路子,反正这儿一下子肯定是过不去了。” 孟彧索性一个人问到底:“那您知道去盘蛇冲,还有哪条路能走吗?” “盘蛇冲?”中年男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去那儿干什么?那个地方现在都不准外人进了。” 孟彧估计是一早醒来让那条消息刺激得损伤了听力:“不准外人进?是里面没人了吗?” “哪能啊,人口茂盛着呢。只不过都是些原住民,仗着地理位置好就可着劲造的钉子户。政府拿着都没办法,给一个保护当地人文风俗的由头,随他们自己闭关锁村去。” 尽管偶尔会被戏称为地主家的傻儿子,但孟彧是实打实生长在文明社会的新时代青年,凭他的阅历和成长经历,实在难以想象这位瞧着像是本地人的大哥所描述的场景。 这年头,还有警察和政府摆不平的事? 搁在平常他可能笑一笑就过去了,可现在不一样,那个里面有他在意的人。 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本地大哥挠了挠下巴,说道:“据我所知是没有了。但是呢,其实你开车过去开不了多远,大概再走个几公里吧,路边边上就会有一块——” 他煞有其事地在空中点了点,“欢迎来到盘蛇冲——的大牌子,然后你就可以掉头打转了。” 孟彧:“?”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拿你逗闷子。”大哥说着说着,手就直接撑到了孟彧的车窗框上,“那里头真不让外面的车子进,你如果不信我,自己走过去瞧瞧就是了。只是你这车——” 上身后撤,打量了一下车子,“瞧着挺贵的吧,丢在这就可惜了。” 外面有人吆喝了一声,估计是唤醒了他的记忆,站直身子拍拍手:“行了,我不跟你扯了,还得去通知其他车主呢。” “真不知道闯了哪个道上的菩萨了,明明上午还好好的。”自言自语似的摇了摇头,“晦气。” 孟彧探出头往外望。这勉强算是一条围着黄土山修建的公路,弯曲狭窄。从他这里看不见最前排的情景,但也知道车子都堵在了路上,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出,除非全往后面倒,可如此危险的环山小道上,倒车哪有那么容易。 这便是奇怪的地方了。 按理说,这样的路段,遇上意外应该马上会拨打救援电话,上面接到消息,紧接着就会在岔路口出通知让大家绕行。怎么他这一路走来没有看见一点提醒的标志,以至于这么多车堵在这儿,往前看看不到头,往后望也望不到头。 稍微阴谋论一点,好像是故意要把大家都堵在外面似的。 但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孟彧看了一眼架在空调出风口的手机。 时温发来的那条消息他还没来得及回,也不知道她在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真的像那个大哥形容的那样吗? 那她又是怎么进去的? 更让他在意的是那位中年大哥最后说的那句话。他看了天气,没风没大雨,上午还是好的,怎么突然就塌方了? 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映出一只手的影子,很快靠近。 孟彧取下手机开门下了车。 - 雨渐渐大了,噼里啪啦拍打着伞面,又溅落在地上,混着泥土,沿坡道一路滚下去。 时温将脚步放得轻了些,她倒不在乎这些外在形象,只不过她是轻装出门的,没带什么换洗的鞋子。这双要是弄湿了,不舒服事小,行动起来拖后腿才是大麻烦。 到这样一个排外的地方来,贸然去问招待所和住处只会让自己更引人提防。所以来之前她就联系了向英樱,可能是难得有这么一个同龄的外地人过来,对方很热情,欣然表示可以安排宿舍给她住。 还有很多事情要查,但是她想先放下一些不必要的行李减轻负重,顺便找向英樱了解一下情况,多听一些总是没错的。 村小离得不远,向英樱大概是刚刚一接到消息就出来了,老远见她在门口候着。 互相认识了一下便聊起来:“你是才到这儿吗?来的路上不方便吧?” 时温:“没有。之前就到了,不过路上恰好碰到了孙校长,她带我到处走了走。” 她本意只是想简要复述一下刚刚的经过然后好一笔带过,没想到对方听了她这句话,却露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孙校长?不可能啊。”向英樱怔在原地。 时温不解地看着她。 “孙校长回老家了,我才和她通过电话,她不可能在这儿的。” 作者有话说: 时温:你在讲什么鬼故事? 第78章 无处遁形18(捉虫) [VIP] 时温沉默了好一会儿, 震惊之余,还在想要怎么在向英樱面前打圆场,才好将这个话题掩盖过去。 但她自己已经嗅到了不对劲:“时小姐, 你真的碰到了孙校长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她是不是扮作孙校长来骗你的?你给她钱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时温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比较好, 又或者她哪个都不想回答,钱不钱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要扮作孙桂兰呢?她说的那些话里面又有几句真假。 因此,在向英樱眼里看来她似乎是在发呆, 完全没听见自己的话,过了一会儿就直接问:“你知道王老五这个人吗?” “王老五?”向英樱皱着眉头回忆。 时温给了他一点提示:“就是村子里消息很灵的, 什么都知道的一位老人。” 向英樱摇摇头:“你说的这个人我不知道。但是,”她说,“好像听过一个叫王什么五的,是一个酒鬼。” 回忆好像清晰了一点,“是有这么一个人,比我们大挺多的, 很爱喝酒, 喝多了就讲胡话,到处闹事。” 截然不同的形容。 大概是从时温的沉默里看出了点什么问题, 她问:“那个假孙校长不会是给你介绍王老五了吧,让你去他那儿打听消息?”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荒谬,“你可千万别信她的,一个酒鬼能知道些什么, 不过是骗酒钱罢了。” “你要真想知道些什么, ”向英樱说, “还是去问村长比较妥当。” 她后半句话说得有道理, 一村之长,听上去似乎都可靠一些。可人心复杂,谁又能猜到?向英樱说王老五只是一个酒鬼,可试探中发现,他对于王小艳的事情应该真的知道些什么。 这一点或许那个假孙桂兰没有说谎。 那蛇头山的事,又到底是真是假? 忽然,时温脚步一顿,注视着面前的向英樱。对方显然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站着不动了,身体绷得紧紧的:“怎么了?” 时温:“这样也许有点不礼貌,但是很抱歉,向老师我该怎么确认你的身份?” 向英樱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这个呀,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身份证啊。”说着就伸手往口袋里去掏。 “等一下。”时温拦住她,在对方茫然的目光里从公文包内也拿出了证件,国徽面向上,“公平起见,我们互相检查对方的身份证。” 向英樱笑着,不拘小节地伸过手:“诺,要不要我背身份证号码呀?” “不用了。”时温还回她的证件,说,“不好意思。” 向英樱摆摆手:“没事儿,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小插曲结束,两人继续并肩往村小走。时温问道:“那你听说过蛇头山吗?” “蛇头山?”向英樱似乎对她这个问题感到很奇怪,“听倒是听过,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呀?那儿村里人都不上去的。” 时温又确认了一遍,“他们平常不用砍柴么?” 向英樱说:“当然要的,只不过——”她顿了顿,像是在思考,“现在应该没有谁会去蛇头山砍柴了吧?外围那边就有很多木头可以砍呀。” 她问,“这也是那个冒充孙校长的人告诉你的?” 时温说:“她跟我说那座山现在上不去了,大概是在10年前就塌方了。” 向英樱:“这件事好像是真的。不过你们怎么会突然说到这个呢?难道时小姐,你的外婆对那座山有特别的记忆吗?” “这倒没有。”时温说,“只不过是说到村里的人对外人都比较提防,就扯到了这件事情。” 这句话似乎给了向英樱灵感,她有些奇怪地问:“对哦时小姐,村里好像之前就不准外人进来了,你来的时候没人拦你吗?” 大雨前赴后继地扑向伞面,声势浩大,显得其他动静都无足轻重,在耳朵里朦胧不清,也难以领会其真意。 “什么?”像是没听清又像是没听懂,时温问。 目光上上下下走过对面站着的向英樱,“那你呢?” 向英樱仍旧是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其实本身就是盘蛇冲的人,小时候在这长大的。只不过可能我父母觉得在城里比较好吧,初中的时候就把我接出去了,后来户口也改了。但我奶奶一直在这儿。” 时温一下子没接上话,不知道是不是在消化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 她又说,“孙校长也是的,我们都是盘蛇冲土生土长的人,只不过后来都跟父母出去了。我是趁着换工作的时候回来散散心顺便为教育事业做点贡献,但孙校长在这儿结了婚成了家,一辈子就在这儿了。” 也就是说,一整个盘蛇冲只有她一个外人。 但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向老师,既然你从小在盘蛇冲长大,那你听过王小艳这个名字吗?” 答案是没有,不过向英樱说:“我可以帮你问问我奶奶,她也许知道。” 总算是没把路完全走死,时温问:“那你可以带我去见见你奶奶吗?” 这件事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做决定的,向英樱想了一会儿才给出答复:“那要不你直接住在我家吧,可能没那么宽敞,但我们俩挤一挤也还是可以的。” 要是在平常,时温一定会拒绝,她既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想跟生人走得太近。但此刻的情况不一样,这是最好的结果。 因此欣然答应,两人在村小门口折返。 向英樱奶奶家住的很近,不过几分钟的路程。到的时候家里没人,向英樱另外叫了几句都没人应答,又走出来,对时温说:“奶奶大概是去别人家里了,等到晚饭时间就会回来的。” 问,“要不你先到房里歇歇?” 时温应下来,跟着她走进房间。 “卧室”空间的确不大,屋顶低得似乎伸长手就可触及,掉了漆皮的桌子旁边摆着一张土砖堆高的单人床,然后就只剩下两条格格不入的格子布凳了。 简陋到了极点,但也非常整洁。看得出来,这位奶奶还是很盼着孙女回来的,用了心在招待。 “有点小,时小姐你将就着坐坐。这凳子是干净的,我从城里带回来的。”向英樱放下包,然后就走出去了。 从门口进来,通过一个他们叫做堂屋的屋子,拐个弯才到她的卧室。卧室门对着的,只有一道土墙。人只要走出去,留在里面的就看不见对方接下来要去的方向了。 时温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后腰,匕首和手电都在。她的手又绕回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到这儿又没有信号了,连不上网,也不知道那条消息孟彧回复了没有,3·1案的进度到底到哪里了。 过去一直没觉得网络和手机有什么好的,到此刻才知道它的便利和重要性。好在备忘录不联网也能用。 组织好一段语言编辑上屏,时温开始思考密码锁的问题。密码不能太容易以至于人人都能解开,但也要保证,她信任的人要是想知道她经历了些什么,至少能从这段备忘录中找到答案。 想要的太多,结果就是到向英樱进来的时候她还没完全想好,只依靠着潜意识形成的第一反应输了一段密码,然后锁上。 那一刻想的是,还有时间,过后再改也不迟。 “时小姐,你喝口茶。”向英樱递了个纸杯给她,手往身上蹭,“我学校里有点事,我得先回去一趟,你看你自己坐在这玩会儿,有事就联系我怎么样?” 时温虽然不通人情,但避嫌还是知道的:“我跟你一起出去吧,我到处走走,到时候再去找你。” 向英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因此她一提出来就立刻答应了。 时温一副没有明确目的地的样子,陪着她走到村小门口。向英樱大概看出她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于是嘱咐了一句:“时小姐,你可以到处逛逛,但别走太远了,有事情就只管打我电话。” “哦,还有,”看着要分别了,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拉着时温说,“村子里路不好走又绕得很,你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过来找我,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时温全应下了,在她的目光里往村中心走。 但向英樱并不知道,就在自己进去学校没多久后,她看着离开的时温又重新走了回来,却并不是要来村小,而是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了。 那个假冒孙桂兰所指的蛇头山的方向。 时温想的是,那个人的身份是假的,有些话也许也是虚构的,但一定有几句是真的,譬如王老五真的知道王小艳,蛇头山可能也的确发生过一些事情。 好不容易进来了,当然要全部弄清楚。 手机没有网络,无法用地图记录位置,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在路边不那么起眼的地方留标记。 这标记还是当年周已教的,他没了,如今这世界上恐怕只有她一个人能看懂意思了。 这蛇头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找,沿着假孙桂兰给她指的方向一路走,半个多小时后就看见了一户人家。那座房子远远地立在那儿,孤零零的,特别显眼,大概就是她说的王二了。 过了王二家后面就是一片田地,到这里就越发荒芜起来了,显得王二跟个守山人一样。 田地圈在那儿,时温看不懂风水,也不会种庄稼,只是凭感觉,觉得这片地放在这里很突兀。另外,王二如果是个纯农民,那么他们家的生活必定不太好,就算是孟彧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来,如果要靠着种田谋生,估计也不能把田种成这副模样。 时温毕竟是来做调查而不是来视察的,要是引起这“守山人”一家注意又有得麻烦,因此拍了个整体照就找条路过去了。 穿过田地后面半人高的杂草群,没多远就看见了假孙桂兰所说的那片林子。不是什么茂密的原始森林,而是一片竹林,这个季节也郁郁葱葱的,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外地人乍一看估计真不知道后面还别有洞天。 时温拍了张照片,又做了点记录,很快闪进林子里。到这儿才敢稍微放慢一点脚步,有密集的竹子遮挡,外面人估计很难看见她。 同样的,她也很难预见后面会发生什么,来什么人。 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从背后摸出匕首攥在手里,踩着长势喜人的不知名绿色植被往里走。 假孙桂兰在这一点上应该也没说谎,到这里确实就没什么人来了,草地上看不见被人为碾压的痕迹,满林子都只有风雨敲打竹叶和竹竿的声音,以及夹杂其中的凄清鸟鸣。 自然的声音太大,反而容易压过一些非自然的细节。 时温调整了一下呼吸,静下心来去听四周的动静。 风声、雨声、鸟叫声、自己的心跳—— 她猛地一顿。 这林子里竟然还有第二道与她几乎完全一致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请欣赏:勇敢温温,不怕孤坟(bushi 或许你们火眼金睛发现了,一开始就找村小的温哥路过四次都没进去。 村小:终究是错付了。 第79章 无处遁形19 [VIP] 这片林子就如同一个天然的收音装置, 声音全兜在里面,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反倒容易混淆视听, 掩盖过那些刻意想要被隐瞒的动静。 譬如, 就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几乎与自己保持同步的脚步声。 听见声音那一刻的本能反应无法控制,但也只是一瞬间。时温迅速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佯装无事发生地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攥紧了手里的匕首。以同样的频率走了约莫三四步, 她猛的回过身。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竹子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植物交织构成的绿色幕布, 和她来时一模一样。 她试着往后退了两步,一边退一边凝神摒气地听,但这会儿子已经没有了那个脚步声。所以这声音不是来自于她本身,而是刚刚身后确有某种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能有这种身手?从她听见声音到反应过来转过身,最多没有超过半分钟。她虽然进这竹林不久,但要想在20多秒内不留痕迹地跑出去—— 痕迹。 不可能不留痕迹, 哪怕他是只长了翅膀的鸟, 从低往高飞,也会在这些植被间留下一些踪迹。 时温蹲下|身, 她刚刚进来,要走出一条路,难免会掰折践踏这些杂草。那东西倒是会捡漏,直接踩着她走过的路过来, 也省得留下自己的痕迹。细微之处肯定会有差别, 但她身上只有防身的工具, 没有带任何专业设备, 无从下手。 低头去看地上的足印,这东西总不能再伪造她的。果不其然,除了她留下的那些脚印之外,泥地里又多了一些其他的印记。准确说,是在她的脚印之上又多了一道。 只是什么东西的脚能踩出这最多一节手指长的半圆弧印子? 时温只得惋惜自己对自然界了解太少,以至于搜刮尽毕生所知,都想不出,有什么动物既能效仿人的行动速度又非常快,而且脚底还是和她半截前脚掌差不多大小的半圆弧形。 天色阴沉,加之林子里又不透光线,此刻竟有入了夜的感觉。时温打起手电在林子里照了一圈,没再发现有什么可供追查的地方。 如果真是要跟踪她,不可能到这里就罢休了。 这么想着,她转过身,继续往先前的方向走。 这林子虽然长得阴森,但其实并不大。路上出了那么一个插曲,走出来的总时间却还是只用了十多分钟。 事实证明,一直到这个地方,假孙桂兰还没有说谎,从林子里出来后面就是一片坟地。 看来真的是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习俗,她之前办过的案子里,乡下的那些人专门有座山用来埋葬逝去的亲人,族亲都在一块儿,年年祭拜。坟地前总有烧过纸钱刨过土放过炮仗砍过草的痕迹,还会挂上一些七彩剪纸。 不像在这里,这些坟土包都排在一块,仔细看似乎还有某种规律,东西南北天圆地方,搞得像摆阵法一样。 她不信这些东西,只不过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在原地肃穆地站了一小会儿,然后就穿过坟地继续往前走。 真正的坟土堆其实并不多,只不过排列松散,显得坟场占地面积宽。完全走出来后,也并不是马上就到了蛇头山,前面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杂草丛,尽头才隐约地看见一个大山包。 时温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5点还差几分。下了雨的缘故,天色已经非常暗了。但她都走到了这儿,两手空空回去总是不甘心的。至少,也得看看那山是不是真的不能进了,又是不是他们所说的原因。 她确认了一遍手电是否正常以及匕首的锋利度,拍了张照片保存,又在地下留上标记之后,接着沿土路向蛇头山的方向走。 雨稍稍小了点,风吹过来,空气里都是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比城市里的要更纯粹。 按理说,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山好水好空气质量也高,人的身体应该都是不差的。可她之前一路进来碰见的那些村民,长寿应该是很长寿因为瞧着年纪都挺大,但一个个面黄肌瘦,怎么都不像身康体健的人。 不过,又想到刚刚路过王二家看见的那片田,似乎也能理解。如果人人都是那样的种地水准,那肯定是家家都吃不饱,身体当然也不会好。 但这也就是问题所在了,既然基本的温饱都做不到自己自足,为什么还要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不与外界联通不接受政府的扶贫援助? 村里应该的确很久没人往这边来了,路上这些杂草的长势连林子里的绿色植物都难以望其项背,好些几乎沒到了她的腰上。这些杂草没经过人为修整控制,最多只有些小动物经过留下的刮蹭痕迹,全都长得自由随意,充满了野性。 没从向英樱家里借把砍刀出来,的确是她失策了。 这些杂草长得密集,完完全全遮挡了底下的土地,时温一路走一路砍,却也还有些顾及不到的地方。譬如,脚下四处窜动找着空隙就立刻攀附而来的野生小生物。以及,临到山口,陡然冒出来的各种坑坑洼洼和废铜烂铁。 也幸好只是废铜烂铁,倘若没有经年累月风霜雨雪的腐蚀,她这只脚怕就是废在这儿了。 时温单脚跳到一块相对而言稍宽敞些的地方,没再见着地上有什么“暗器”了,就地坐下,咬着牙一把拔出直接穿透鞋底嵌进脚掌的锈铁片。 拿在手里看了看,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捕鼠器而已,感觉更像是一块被砍断的铁刀,断面齐整,应该是人为有意削成这样的。不过这铁块即使锈了半截也仍然能直接扎穿她的登山靴鞋底,想必当时削它的工具也不简单。 她刚刚扫了一眼,地上除了这块铁东西外,还有不少玻璃碎片,粗略一看似乎没有什么排布规律,但其实应该和那些插在老房子的围墙上用来阻拦人翻墙而入的玻璃有着异曲同工之效。 刻意阻拦人过去吗? 时温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物证袋,将这铁片装进去,然后放进包里。脱了鞋,想简单处理一下伤口。不脱不知道,一脱连她也吓一跳。 难怪她一直觉得脚踝痒,还以为是那些没长高的杂草刮出来的,原来是脚上长了血包,打着灯凑近一看,竟然是虫子。 她从小在城市里长大,进部队那两年也没参与过野外作战,当了警察后倒是去乡下办过几次案子,却也都是跟人接触,没有和虫子打交道。 成长经历和工作经验在此刻都失去了作用,她着实不太认识这种能吸在肉上的小东西是什么品种的虫子。本能告诉她应该把这些虫子弄下去,但它们吸得太紧,根本拔不掉,只能用刀子挖。 “缓一步!” 她刚刚擦干净匕首准备动刀,侧前方忽然传出一声呼喊,一个身影窜出来。 下意识地,原本对准自己的刀刃转去了声源的方向。 “什么人?” “来帮你的热心人。”那人有一答一,语气吊儿郎当的,三两步就窜到了她面前。灯光里,那张脸露了出来。 竟然戴着口罩,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还让他抬起来挡光的手给遮住了。 时温全身绷紧着:“你是谁?” “为了谁?”竟然还唱上了。 “......” “女侠,您能不能先把你这光放一放?我这眼睛废了,你给我捐视网膜吗?”从口罩里透出来的,完全陌生的声音。 也许是占据地理上的高位,会让人在应急情况下产生安全感。时温下意识地撑着地面站起来,却因为起来得猛了一只脚掌又无法着力,差点重心不稳栽下去。 没想到那人反应很灵敏,立刻站起来,又快又稳地扶住了她。 也拉开了身高距离。 时温仰头望着那双眼睛,不一样的高度,也截然不同的瞳色。可不知道怎么了,在这个时候,她就是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周已。 于是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那人也不回避她的目光,泰然自若地,懒着腔道:“不知道你觉得,是搞清楚我的大名比较重要,还是你自己的腿比较重要。” 顺着他的视线往下,手电光照过去,吸在她腿上的那些虫子已经肉眼可见地胀大了。 大概是感觉到她稍微卸下了一点防备,男人撇开腿蹲下去:“这个呢,是蜱虫,吸血的,不能硬扒拉。要是让它那钩子掉在你的肉里面,那你就等着哭鼻子吧。” 时温多少对他有些无语,对着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就用这种自以为是训小孩子的口吻。 她的确是想多了,尽管感觉上有些相似,但这人绝不可能是周已。周已向来很尊重他人,尤其不会对现如今的她用“哭鼻子”这种极具冒犯的字眼。 “那要怎么处理?”理智回归,语气也就恢复如常。 “刀给我。”那人直接朝她伸出手。 这种情况下,时温当然不会把武器交到对方手里。 大概是终于反应过来,在这时候提这要求容易引人误会,那人抬起头说:“现在送你去医院肯定不现实,只能用土办法,拿火把刀子烧热,然后把这些蜱子全烫掉。” “或者,”他应该是扬了扬眉毛,“我直接用火给你烧了?” 说着就掏出打火机,咔哒点燃了火。 时温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刀子横在身前,与他隔开距离。 那人作势往后倒,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拜托我好心救你,别动不动就动刀好不好。那要不你自己来?” 递上自己的打火机。 时温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在心里估算着,如果在她全心全意地坐下来处理腿上的虫子的时候,这人趁机偷袭,她怕是很难占得先机。 “喂,你还犹豫?血多了麻烦出去以后去医院多献点行吗?”大概是见她没动静,那人催促道,“搁这里闲得没事喂这害虫,你家里有矿吗?能让医院开直升机来救你?” 对视一眼,似乎就此穿了她的心思,“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信任了?我要害你早害了,随便往那草丛里一钻,你见到孟婆的时候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何必费这瞎功夫。” 时温:“……” 这人不仅话多嘴毒还盲目自信。 他显然对自己的形象一无所知,晃了晃手里的打火机:“要不要?不要我走了。” 站起身,“但你死前记得留遗书,这地上的脚印什么的是一个想要帮助你的热心人留下的,只不过你自己不识好歹拒绝了他的帮助,所以才葬身荒野。” 逼逼完,就拍拍屁股上的灰土,转身要往草丛的方向走。 脚抬起来,停顿片刻后,又在空中转了一圈,回到面向她的方向,“我说你是真不怕死啊?不是我吓唬你,被这蜱子吸血死得可恶心了,干巴巴的,还长一身血瘤子,难得来这世上一遭,何必呢?” 时温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脚上的感觉的确是越来越明显了,可这个人的意图她还没有弄清楚。 那人又走回来:“要不这样,你用你的刀抵着我脖子,我用我的刀给你处理这些虫子。一旦我有异动,你马上就割了我脑袋行不行?” 做出最后的退步,“或者你怀疑我的刀有毒,那我用你的刀给你处理,你用我的刀抵着我脖子。” 他越这么说越显得可疑,凭什么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做担保来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更主要的一点,时温并不认识这个虫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么致命。但他身上的疑点以及威胁却是清晰可见的。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伸出手往口袋里去,如此轻微的一个动作,却足以挑动时温绷紧的神经。 脚下虽然行动不太便利,可她手上的功夫一点都没耽搁,飞快绕到他背后用刀抵住了他的颈动脉。 “你要干什么?” “哎,这应该是我问你的问题好不好?”他应该也是觉得很突然,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只是嘴巴仍旧没歇着,“我只是想拿个手机给你看看这虫子而已,犯不着动刀子吧女侠?” 时温警告他:“你拿你的,但你要是还敢有什么别的小动作,我立刻就会割断你的动脉。” “是是是,不敢动不敢动。” 他这么说着,一边慢动作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然后开始在网上搜索资料。 手机递过来,“女侠你自己看,我真没骗你,这个虫子真的得赶紧弄,弄完回去你还得去医院。” 他不仅搞出了虫子图片和介绍,还有一些网友的经历,看着的确是很危险。 “怎么样?”他问,“要不要听我刚刚的提议?” 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之后,时温慢慢放下了刀。其实并不是她完全信任他了,而是她的脚已经开始没有力气。搞不清到底是处被虫子咬的,还是那个伤口的仍然在流血。 与其被他看出真实情况然后陷入被动,还不如她主动答应。 “多谢。”说完,她就地坐下。 那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态度怎么突然转变得如此之大,看来也不是完全不怕死的。 “喏。”他从身后拔出刀,递给她。 时温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在对方震惊的目光里,抬手将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后才递出自己的刀子。 他无言以对,只能竖一个大拇指。 又说:“可能有点痛,你忍着点。” 目光再落在她腿上时,表情就变得十分专注严肃了。 时温大概是痛糊涂了,这一刻,她竟然又像是看到了周已。 迷迷蒙蒙间,声音顺嘴跑出来:“周已。” 话音刚落,腿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余光里渗出抹鲜亮的红。 他不小心割破了她的皮肉。 作者有话说: 然后她就不小心割破了他的颈动脉。 温哥入狱,全文完(bushi / 有的人,本来计划要学习,结果误入磕CP视频,偏偏是在剧完结好久才入坑,不知道来龙去脉,费尽功夫想要理清,结果越看越难过,直接刀傻了 我可以是假的可以打光棍可以孤单寂寞但我磕的CP要幸福美满啊呜呜呜呜尤其有句弹幕配上视频最后由彩色转成灰白的合照我的眼泪直接掉下来 差点难过得忘记贴更新,人家只是拍一部剧写一段故事,真正走不出来的是我们…… 第80章 无处遁形20 [VIP] 自己那把刀锋利度的确不错, 轻轻一割就沿着皮肉割出来一道指甲盖那么深的口子。 对面抬起来一双褐色的眼睛,愧疚的情绪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上挑的眼角就弯了起来。 “对不起啊, 手抖了。” 听上去毫无歉意, 想到什么似的, 脖子往一侧偏了点,“不过女侠你可千万别手抖, 我这命全压在你手上了。” 时温没搭理他。眼睛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绕到身后去包里摸医药包。 他也觉得没趣, 又低头去给她处理腿上的虫子。刚烫下来一只新的,余光里瞥到地下摆了一瓶棕色的小瓶子, 望过去—— 这人也是厉害了,眼睛都不用看,单手就能开瓶盖,用棉签沾络合碘。 随之又想,平常是有多不信任别人才能练出这么熟练的功夫。 “给我吧,一起给你弄。”伸出手。 时温沉默地盯了他片刻, 左手拿起身旁的络合碘和棉签递过去。 听见他半吊子的保证:“放心吧, 这本来就是我搞的,我一定会负责, 好好弄的。” 大概是知道她不会回答,他没有多等,低下头,认真地去做他的事。 要完全改掉自己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变成另外一个人需要多久, 时温不知道。就像她也不知道, 两个长相声音甚至大部分时候的行事说话风格都完全不同的人, 为什么会在偶尔认真时给人一种相似的错觉? 大概是自己痛得糊涂了。 她抬起手拍了拍脑袋, 蹭下来一掌心的汗。完全烧热的刀子来烫皮肉,这和平常冬天烤电暖桌的感觉可不一样,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大概只有被做成串架在烧烤架上的烤肉能知道了。 再加上腿上还爬了那么多的吸血蜱虫,另一只脚又让铁片扎了个洞。就算是她,也得咬紧牙关才能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但是,她因为痛出汗也就罢了,他这一脑门子的汗又是为了什么?看来“烤肉”也不是个轻松工作。 “好了!” 就在她已经无法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思绪时,对面的人终于呼出一口气,抬起头,眼里露出轻松的笑。 他上身往后倒,双手大概是想撑在地上,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握刀子的右手在离地几寸的位置陡然停住,顿了几秒又绕回来,换了一个新的姿势。 不过他这姿势没有维持太久,目光往下似乎看见了什么,人猛地坐直:“你这脚怎么了?” 他来之前时温正打算处理自己受伤的脚,结果让他打断了,只来得及脱了鞋子,剩下红透了一半的白袜子露在外面。 她本来迷迷糊糊地都要忘记了,经他这么一喊才想起来。 “没事,让路边垃圾扎了一下。”淡淡说了一句。旋即刀柄在手里一转,刃面掉头向着身后。就这么握着刀子要去脱脚上的袜子。 “别动,我来给你处理。”伸手去拦截。 像是生怕她对他心存感激似的,又抬起头贱兮兮补了一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别太感谢我我就是这么善良。” 时温:“......” 认真做事的时候,他总算安静了一会儿,但也没有安静太久,刚剪开她的袜子就叫嚷着:“你这到底是踩着什么垃圾了?” 四处望了望,“这山里还有杀伤性这么强的垃圾?脚都给你扎对眼了差点。” 他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时温:“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她来的时候路上可没看见有别人来过的痕迹,难道还有第二条路通到这边? “你一个人大晚上的到这山里来做什么?” 他慢悠悠抬起头,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女侠,你身上是装了什么机关吗?要么不讲话,一讲起来就这么多问题。” 没等时温回答,他就又接着说,“而且这应该我问你比较对吧,你一个女的,自己大晚上的到这深山野岭来干嘛?” 找打地问:“跟男朋友吵架了?” 这个人真的很神奇,好像总是能精准踩到她的雷点。时温连白眼都不想对他翻,沉默了两秒,忽地抬起眼—— “现在是我在问你。”手臂一转,落下来的刀子重新抵回了他的脖子上。有个词他没说错,这里是深山野岭。 深山野岭的意思也就是说这里没有监控也没有王法,只有独属于它的一套处理问题的方法,“放心,我的手从来不会抖。只要你能说出我想听的答案。” 匕首压上去的那一刻,他明显有一个应激反应,命令都已经传达到身体各处,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停止了。他僵在那儿,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有话好说啊女侠,我对管制刀具过敏,碰久了会死的。” “作为报答,死了我会替你清理。”时温冷冷说,“等有一天开发到这儿了,那些笨蛋警察挖到你的骨头的时候,知道你曾经为野生动物的存亡做过贡献。” “嘿嘿,你别吓唬我。”他干笑了两声,“现在警察哪有那么傻,刑侦技术可高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时温也无所谓:“那你试试看。” 手电光的照耀下,依稀能看见爬在他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但他仍然在坚持着。也许是见惯了世面骨头硬,也许就是赌她只是说说而已不会动真格的。 荒郊野岭孤身一人,又未明确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她是不可能自我暴露的。 “不见棺材不掉泪?” 虎口拔着刀柄,五指一一攥紧,作势要加大力道了,对方忽然叫了一声:“我错了,我全交代。” 时温看着他,示意他往下说。 他却还要讨价还价:“能不能先把刀子移开,这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害怕,我一害怕就容易失去语言组织能力。” 时温才不买他的帐:“你现在不是组织得挺顺畅的?” “......” 他舔了舔嘴唇,有些无趣地说:“说出来你别不信啊,我是一个冒险主义者,来这里探险。探完了要回去了,就碰见你了。” 估计是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说辞没有什么可信度,补充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看我的登山包。” 时温不接他的包,低头检查会分散她的视线和注意力:“你把东西全倒出来。” 他应该是不太乐意,但奈何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不从也得从。哗啦一声,东西全散在地上。这大概是个吃货,出来冒险带一堆吃的,搞得跟野餐一样。 “你都探完要回去了,还剩这么多吃的?” 他说得理直气壮:“这不是还要回去吗?路上还远着呢。” 一边单手扒拉着地上的东西一边试探着问,“女侠你这身手,应该不是跟我一样觉得城里太无聊了,出来找刺激的吧?” 时温:“不该打听的事情别问,小心丢了性命。” 又问,“那你是从哪边过来的?还有,盘蛇冲早不准外人进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从山那边啊。盘蛇冲?”疑惑地,“那是什么地方?” 时温:“你不知道?你不是从盘蛇冲过来的?” 摇摇头:“不是啊。” 这蛇头山难道是盘蛇冲和另一个地方的连接口? “你在这蛇头山上看到了什么?入口塌方了吗?” 他好像更疑惑了:“什么蛇头山?” 眼睛里多得都快要溢出来的“我们俩是在一个世界吗”的怀疑,“我不知道你说的那是什么山,反正这儿没塌,屁大点宽,我一天就走完了,没一点阻碍。” 时温敛了敛眼睑,盯着他。似乎每到这种时候就能格外清晰地意识到,孟彧关于微表情分析那套真的是个好技能。 可惜她没有:“这山上什么也没有?” “那也不能这么说,什么树啊草啊虫子啊,还是挺多的,得看你想要什么。” 是了,她究竟想要什么呢? 这个村子的秘密?来山上那群人的真实目的?王小艳和她那个杳无音信的儿子?还是二十年前那起案子的真相,又或者—— “你叫什么名字?” “这就对我感兴趣了?这么突然。”他显然是个不知道脸皮为何物的人,“咳,在下免贵姓文,单名一个一字。文采斐然的文,一表人才的......” 时温冷漠地打断他:“身份证拿出来。” 他似乎还打算死杠着,满脸的士可杀不可辱。时温晲着他,面无表情地抬了一下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臂。 “您请过目。”立马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双手奉上。 视线触及身份证上的那张照片,时温不由得皱了眉头,抬头盯着他。 文一被看得一脸茫然:“那个,我承认拍身份证的时候我给他塞了点钱,让他给我拍好看点。水平是超出平常人了,但是——” “是你。”时温压根没听他的,“你是在商场的那个人?” 他一愣:“哈?” “就是你。”时温猛地探身去摘他脸上的口罩,但这个人明显隐藏了他的身手,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竟然也让他捉住了她的手臂。 文一挑了下眉:“女侠,用不着这么着急吧?” 时温让他抓住了手腕,受伤的那条腿也被他卡着,一时间挣脱不得:“你到底是什么人?” 文一懒散着说:“你这不是看过我的身份证了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她难得落得这么被动,又扯到了重要的问题,沉静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你跟周已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听见他的名字你要跑?” “周已?”他竟然轻轻松松就腾出空来将她的两只手腕都移到了左手上抓着,空出来的右手挠了挠眉尾,“没听过我的债主里有叫这么个名字的呀。” “哎呀,女侠,怎么办?现在看起来好像还是我比较厉害呢。”目光轻佻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凑过去,问,“那是不是轮到我提问了?” 时温不动声色地咬紧牙关,盯着他,问:“你想知道什么?” “简单。你的名字。还有,”他捡起她刚刚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把玩着,“这么厉害的刀子,在哪儿买的?” 这把匕首本来是警局里配置的,每个警员一把,每把都有单独的编号,用来识别身份。 虽然她的这把周已后来特地找人给她重新改造过,编号磨了刻在里面,刀刃也打磨过,但是与外头买来的总归不同。他单单把这把匕首拎出来问,或许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难道你不知道吗?”声音里压抑不住的嘲讽,连她自己都听出来了。 “哟呵,看不出来呀,女侠你还挺自信的。”文一嗤笑一声,“虽然你确实有资本自信,但很抱歉,我还真不知道你的名字。” 挑眉道,“要不你假装不知道,让我摸出你的身份证来看看?” 时温冷笑道:“我的身份证就在我最里侧的衣服口袋里,有能耐你就来拿。” “这多不好意思啊。”话音刚落,他就放下了匕首,眨了眨眼,“但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客气了。” 手在外套上蹭了蹭,紧接着就伸过来。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的手抬起来,右侧腹就露出了空挡,时温瞅准时机,抬起右腿就猛地踹过去。与此同时,被他抓住的那两只手腕顺势往上一提再一转,整个人就在他的胳膊下转了个向,连带着将他的手臂也反转过来。 他一下子吃痛,本能地松了手。时温一秒钟也没有松懈,反扣住他的手,小腿对准他的膝盖窝横踢过去,他一跪下,她就用膝盖抵在了他的背上。 “我说了,有——能——耐——你再来拿。” 他倒是能屈能伸的,很快改口道歉:“女侠就是女侠,这反应能力绝了,我甘拜下风。” 时温冷声道:“那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文一:“你问你问,你问什么我都答。” 下一秒又说,“不过那个什么叫周已的我是真不认识,你得问些我知道的。” 时温:“3月4号上午,你有没有去过明州路的步步高新天地?” “3月4?那是大前天的事了,我想想啊——”他一直没说话,很有拖延时间的嫌疑,时温不由得又往下压了压膝盖,他一下子就惨叫起来,夸张至极。 “我在想啊女侠你别打断我的思路,我年纪大了得给我点时间。”吃了苦头后老实多了,只废话了一句,马上说了正事,“我去了那天,去超市买东西来着。” 又问,“怎么,女侠,那天你也在吗?缘分啊。” “何止,”时温冷笑道,“那天我还追了你。” “真的吗?”文一,“我怎么不知道?我真是!这么好的机会都给我错过了,那我现在答应还来得及吗?” 说着说着,后背又抬起来,头想往后转。 时温牢牢地压住他:“老实点。” 她问,“你既然出来买东西,突然跑什么?还要边躲监控边跑。” “冤枉啊。我那天本来是去买东西,出来的时候突然收到消息,我那王八羔子朋友开我新车出去兜风,结果撞防护栏上了。让我赶紧去处理呢。” 为了自证清白似的,“不信你可以拿我手机出来看消息,消息还在那儿呢。” “至于躲监控,”他有些茫然,“这我还真不知道啊,可能我天赋异禀,对监控有特殊的感知能力,不知情的情况下就避开了?” 时温还在思考他这些荒谬说辞的可能性,又听见他问:“诶我真的避开了所有的监控吗?那女侠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痞里痞气地,“心灵感应?” 又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你怎么去查监控呀?难道你是警察?” 顺着杆往上爬,做出更多的推测,“商场里出什么事了吗?大半夜你又一个人跑这里来,天呐这里不会出什么案子了吧?” 再让他这么猜下去,底都要漏完了。时温转开话题:“你这身手,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听见这个问题,他的身体似乎是僵了一下。片刻后,从前面传来低沉严肃的声音:“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告诉你,我其实是一名私家侦探。” 时温:“......” 文一有理有据地说:“我的名片就在外套口袋里,你可以拿一张备用。我业务很广泛的,什么都能调查。” 当然不能就这么去拿,谁知道他会不会有样学样,趁她分神的时候,反过来对她下黑手。不过也不能因此就这么一直僵持着浪费时间,只是眼前没有趁手的工具,手铐放在包里了,离得有些远。 为难之际。目光忽然扫到了他的后腰。外套之下,露出来一截黑色的皮带。 那只手是突然绕到身前的,在背上压制的力道消失之后,他才刚刚坐直一点,忽然感觉腰间一紧,然后就是咔哒一声响。 循声低头望去—— “......” “我说,”文一吞了吞口水,此刻就证实了他刚刚的说法,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并不是一直在线的,“那个,这不太合适吧。虽然,就是吧,尽管这山上只有咱们俩......哎呦!” 声音陡然拔高,“你干嘛?” 时温面无表情地回答:“绑你。” 她麻利地用皮带将他的手捆在了背后,前后搜了搜他的身,确认没有别的武器之后,蹲在他面前,“名片在哪个口袋里?” 文一兴致缺缺地说:“就左胸口的袋子里。” 挺起胸膛,闭上眼,“你摸吧。” 时温:“......” 她一只手扯开他的外套,另一只手伸进内侧口袋里,就这么随手一摸,竟然就让她摸出一堆硬纸片,拿出来一看。 “你的业务还真是广泛。” 私家侦探和隐私保护专家?矛与盾两面都让他占完了。 文一睁开眼,嘿嘿一笑:“那不是,现在经济形势不好,多个技能多条活路。” 试探之心不死,“不过女侠你们公务员,铁饭碗,应该不受疫情影响吧?” 时温不理睬他,翻看着手里的名片:“你换份职业就换个电话号码,都能打通吗?” “没有,”文一老实巴交地说,“有些工作我已经不做了,私家侦探才是我的真爱。你要是想留我的联系方式,就存那个。” 他这人一直是一副油里油气的二吊子模样,十句话里能有一句真的可能就顶天了。以防万一,时温收走了所有的名片。 别的不说,总有一张有他的指纹吧。 这一时半会儿,严刑逼供也许都不能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有用的信息,再待在这儿只是浪费她的时间。但是,如何安置他是一个问题。 放了和留在身边都是隐患,但如果就这么扔在这儿,以他的身手—— 思考着,不由得又重新看了他一眼。 忽然发现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时温心里猛地一沉,飞快回头看向身后。 作者有话说: 昨晚在坑底待得太难受了,想看点别的东西缓缓,莫名其妙我又想起很久之前意难平的一对,然后手指自己产生了主观意识,没等大脑下命令就点开了,看了一个接下来就有一堆推荐,没完没了。 结果就是,角色还没哭我就开始哭,角色哭完了我还在哭。干脆鲨了我......不,鲨了原作者给他们陪葬吧(bushi 第81章 无处遁形21 [VIP] 从发现他的眼神异常, 到反头看身后再转回来,时温统共用了不到五秒。 文一大概也没想到她能这么快,一双手好不容易挣脱皮带的束缚, 正准备搞个偷袭来着, 就被当事人抓个现形, 只能尴尬地停在那里,扬起来不是, 收回去也不是。 画面停滞片刻,他超强的心理素质终究还是助他度过了难关, 干笑两声打破沉默,双手又慢慢缩回背后去:“果真绑得有点松哈, 还得再紧紧。” 时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却不动声色地攥紧成拳头。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从背后掏出皮带,直接冲着她甩过来。时温偏头避开,没成想他只是虚晃一招,皮带随便在空中甩了两下, 人就站起来跑了, 向着草丛那边她来时的方向。 时温象征性地追了几步,在草丛边停下。见他已经跑到了草丛中间, 她立刻返回去捡起自己的背包,又从地上他那堆东西里顺手拿了几样看着能用的,一秒也没多耽搁,直接往山上的方向走。 她刚刚还愁着要怎么处理他, 扔在这怕他无法应对出意外, 带在身边又怕他弄出幺蛾子。没想到他自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当然要成全他。 怕他再次跟上来, 她随便挑了条方便藏身的路就走进去,将自己隐没在乱七八糟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之间。 天色暗透了,好在这是一片完全开放的山野,而不是那样封闭压抑的楼房,黑夜就不会对她产生太大的影响。手掌捂住手电,打开最低的亮度。电光隐没在掌心里,只透出一点微弱的亮,朦胧地照着面前的路。 路走到这儿,暂时证明,说谎的是文一而不是假孙桂兰。 至少面前的山路的确塌下来一片,从高处滚落的沙土石块堆在路边,缝隙间蹭蹭冒出些植物,青草踩着枯草,以身作则践行了适者生存原则。 但仔细看,这些植物少有长得很高的,密集度也不像田野里那些。如果塌方发生在十年前,随后又没有人来过这里,那么按这里的自然环境,这些野花野草肯定是见缝插针疯了似地长。 怎么还会有这么寸草不生的地方? 时温往后看了一圈,没见有什么动静,文一要么是真的走了,要么就是没找到这来,总之这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过来生事了。谨慎起见,她还是先关了手电,从身后掏出匕首攥在手里,才重新打开手电的最低亮度往上照。 这山长得奇形怪状,站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最矮的峰顶。她刚刚过来的时候,隐约看见低垂的云雾里还有半截山的形状,说明这座蛇头山绝不是到这里就截止了。 但从后面山顶落下来的石头不应该落在这儿,陷下去的那块山峰就会挡住它们的路,要说是从这座山坡上滚下来的,轨迹似乎也不太对。 她咬着手电,弯下身。一场大雨能带走很多痕迹,尤其是这种无人问津的荒野。但只是很多,并不是全部。这些土石的湿度她没办法测算出来做对比,一些表面的痕迹还是可以发掘的。 她搬开旁边散落的小石头一块块看,终于在它们的表面发现了一些不自然的截面和刻痕,这些很有可能是人为挖出来堆在这儿的石头。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和刚刚她在草丛里看见的那些玻璃片一样吗? 手电在地上照了一圈,除开她踩过的那些地方之外,别的地方都没有发现任何足印。要么是时间长。虽说山里更替快,但看地上这些石头,被放在这里的时间显然还不长,不至于掩埋所有的人为痕迹。 这地上却什么也没有,看来问题是出在半山腰上。 时温在腰间别好手电,往后退了几步,随即向前助跑,手撑着石头面借力跳上去。她还没站稳,突然感觉到背后一股往下拽的力量,不大不小,不至于将她拉下去,但也刚好能让她卡在这个不稳定的位置。 才消失了没多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女侠,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带我一起玩呗。” 居然又找回来了。 时温没有马上回头,悄无声息地做着准备,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就从腰间拔出匕首往后砍了过去。 文一肯定没想到,她也是有样学样,虚晃一枪。匕首没有真的向着他刺过去,而是趁机割断了背包带子。 为了保持稳定,匕首往后扫的时候,她也借势在空中一跃转了过来,看着文一因为惯性连连后退,她飞快转回去往山上跑。 一边跑一边想,这个人一定有问题,他当时挣脱皮带逃跑,看来真的只是为了引她离开,没有成功所以又跑回来。自己一路走的那么小心,唯独留下的大概就是草丛里的痕迹和地上的脚印,凭着这些线索,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追上来,也是不简单。 他这么穷追不舍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着想着,时温猛地停下来。 就像他逃跑是为了引她离开一样,他现在这么急切追赶是不是也是为了把她逼向他预定的方向? 手电光往身后照下去,看见草丛里有起伏的动静,不急不慢的。没多久,抬起来一个脑袋。 有些诧异地:“哎,女侠你怎么不走了?你在等我吗?” 她没搭话,沉默地俯视着他。 这个人看着吊儿郎当,其实身手深不可测。如果是想要她的命,那在她胡乱处理伤口的时候作壁上观就可以了,没必要突然现身来帮忙。显然也不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不然先前就不会对她动手。既不是为了要杀她又不是为了成为她的同伴,却一直纠缠干扰,他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这山上有什么秘密和他相关? “是。”时温说,“等你一起走。” 文一愣了下,这回终于换他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他灵机应变的能力很强,一会儿就恢复正常,嬉皮笑脸地跟上来:“女侠,你是不是终于发现身边有我这么个好看耐打还贴心的打工仔在身边都好处了?” 时温看他一眼:“我没打算给你发工资。” “没事儿,”他不拘小节地说,“现在就是免费试用嘛,混个眼熟,交个朋友。你那儿不是有我一堆联系方式吗?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直接call我。” 她不说话了,继续往前走。文一巴巴地凑上去:“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有趣的东西一起分享呀。” 时温停下来,沉默着,攥着手电的五指可见清晰的骨节。就在文一以为她要搞什么大招的时候,她突然偏头看过来,无比平和地说:“好。” 又道,“但现在既然结伴同行了,总该坦诚相见吧。” 目光往下,落在他的口罩上。 文一了然,大方地笑了笑:“本来也没什么,只是有点感冒怕传染病毒。女神你要是不介意,那我也没关系。” 说着就把口罩取了下来。 时温盯着那张脸看了几秒,眼皮垂下来。 瞳色可以通过美瞳改变,声音也许也有感冒和某些特殊技巧伪装,但是脸没有办法。看见他那张身份证的时候就该死心的,偏偏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像他这么圆滑狡诈的人,搞一张□□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此刻,揭开那层面纱,确实是不会再有什么幻想了。 她脸上的失望大概是太明显了,文一表现得很受伤:“哎,我虽然不是什么绝世美颜,但这张脸也迷倒过无数少女好不好?北州吴彦祖啊。不至于让你看了这么难过吧?” 时温懒得理他,抬脚往前走。 文一碰了个冷钉子,无趣地撇撇嘴,继续跟着:“女侠,我口罩都摘了,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发现了?” 时温:“别这么叫我。” 文一:“那我叫你什么?”好像还认真地想了起来,“美女?仙女?还是小姐姐?但我明显比你大呀。” “......”时温随手砍断挡在面前的一截枯枝,“我姓温。” 文一飞快就接:“温女侠?” 时温拎着手电回头扫过去,他一边抬起手来挡光一边笑:“开个玩笑。” 她刚要转回去往前走,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你看着比我小,那我斗胆叫你一句——小温?” 心跳一滞,她望过去,冷白色的光圈里,他的手指缝隙间探出小块瞳孔,陌生的褐色。 “别这么叫我。”她说。 文一估计是没辙了:“那我叫你什么?温哥?温爷?” 时温:“随你。” 文一心想,随我你还不准我叫女侠和小温,心口不一。但也只是想想,嘴巴上很老实:“还是叫温老板吧,吉利。” 这次时温果真是随他了,没有再提出任何意见,沉默地走在他前面,边走边砍路边的杂草。 “温老板,这种开路的事还是让我来吧。”文一绕到她前面,又十分真诚地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非常厉害,也不需要被照顾,但是总得给我一点表现机会,是不是?” 现在倒是知道顺着她来了。 这一路荆棘丛生,光凭他那把展开不过女人手掌长的水果刀,砍草砍树就得砍到明天早上。 “给。”犹豫片刻后,时温递上了自己的匕首。 文一看了她一眼,眼角弯起来,弓着腰双手接下:“多谢温老板!” 时温挑着没刺的地方徒手折断他背后的那根木枝:“你要是敢动歪心思,就算只有这个,我一样能把你干趴下。” “不敢不敢。”文一抬起手,眼角笑出老实的眼纹。但那几道纹路丝毫不能妨碍他的眼力见,一看见她的目光转向侧前方,就立刻闭了嘴,继续往前开路。 爬这种野生山林比那些人工修葺过的旅游景点费力得多,再加上有文一这么个话唠在,一个小时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距离。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岔路口,文一回头问:“温老板,您说走哪边?” 时温看着他:“你不是爬过这座山了吗?” 文一说:“我当时走的不是这条路,我要是走了这路还能有这么坎坷吗?你说是吧?” 一点也不上她的当。 时温又问:“那你觉得走哪边?” “我觉得啊——”他的眼珠子转了转,一边挠着太阳穴,一边回头去看两边的路,“点兵点将......” 念完口诀后,他的手指指向了右边,“这边吧。” 她专注地凝视着他:“但我想走左边。” 文一很好说话:“那就走左边。” 说完就拔腿往左走。 时温望着他毫不犹豫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两边都看了看,叫住他:“还是听从天意吧,走右边。” 文一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猛地停住脚步,僵硬地回过头来:“我好像踩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我好像把作话当朋友圈在发了,这么说也不对,因为我几乎不发朋友圈,反正就是我好像在作话唠叨了太多自己的事情。会不会引起陛下们的厌烦,索性屏蔽作话,结果等我真的有正事要说的时候大家又看不见了? 从明天开始我就尽量闭麦,改掉这个坏毛病。 如果我没改掉…… 那我就回来把这段作话删掉。 第82章 无处遁形22 [VIP] 手电光照过去, 他在光圈里弯下腰,停顿了一小会儿,然后猛地弹开老远, 叫道:“有死人!” 时温快步走到他刚刚站的位置, 蹲下, 泥地里有两个新鲜踩出来的脚印,白骨就是从其中一个脚印里戳出来的。 “这不是人。”捡起一根骨头端详了片刻之后, 她下了结论。 文一:“那是什么?” 时温站起身,仰头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大男人, 他脸上的苍白不知道是灯光效果还是真的吓到了:“你小时候吃过鸡腿吗?” 文一点点头:“当然吃过,我现在还吃呢。” “那你怎么认不出, ”时温两指捏着骨头的末端拎到他眼前,“这是一根完整的禽类腿骨。” 文一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眯起眼睛凑近了看。看来他只是心理作用,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之后就不害怕了:“啊这,原来是腿靶子骨头呀。” 干笑了两声,“我还以为是人的手指呢。” 大概是为了挽回面子, 他体贴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来给她擦手后, 又主动走到了前面:“前面的路就交给我吧。” “等等。”时温抬手拦住他,“走那边。” 文一似乎还想讨价还价:“老板, 这边的路我都开好了那边还是未开发区呢。” 又说,“其实我是学地理的,我看过了,这山是个圆的, 走哪边都一样, 殊途同归。” 时温不想和他啰嗦, 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态度显而易见:任他说破天去, 她都不会跟他走,也不会让他从这里过去。 两人无声僵持着,似乎都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大打出手,空气里剑拔弩张。 “行吧,听老板的。”文一毫无征兆地松了肩膀,一副犟不过她的样子,挥挥手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时温松了口气,回头用手电照着去看身后的情况。整座山如同一幅静止的立体画,浮在黑夜里。偶尔从深处蹦出一两声鸟虫啼鸣,尾音回荡在山野里,久久不息。 看来即便是杳无人烟的地方,生物多样性也没那么发达。 “温老板。”文一在那边叫她,“你不会又想走左边了吧?” “没有。”时温回过神,朝他走过去。 或许是越往山上走路越平坦,又或许是文一开路开久了,逐渐摸索出了经验。接下来的路走得顺畅许多,没多久,前面突然传了一声惊叹:“温老板你果然好运气啊,这条路有人走过。” 在他前面,本该肆意生长的荆棘杂草纷纷倒向了两边,地面还有人为砍断的树根草茎,“用不着咱们自己开路了。” “等等。”时温扯着他的背包拽住他,自己走到前面,转了个向,后背留给身后山林,面朝他蹲下,去看地上的痕迹。 一整天的雨都没有完全冲掉这些脚印,看来留下的时间并不久。虽然暂且没有发现完整的足印,但从大致的方向和位置推断,他们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只是恰巧经过而已。 “温老板你果然是个警察呀,哎警察是不是都得学痕迹分析那一套?”文一的嘴巴果然耐不住寂寞,安静了没多久就又开始工作,“那看着这半茬子连鞋底都没有的脚印,能分析出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吗?” 时温抬起眼皮盯着他,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感:“你一个私家侦探难道不知道,这也是杀手的必备素养。” 文一愣了一下,然后猛地捂住嘴巴:“你是杀手,天呐我竟然见到活的杀手了。” 忽然又开始害怕,“那你不会杀了我灭口吧?” 他的夸张做作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讨到,自觉无趣,手垂下来搭在膝盖上:“我说,你来山里是有事情要调查吧?” 难得摆出了正经姿态,“要不你说出来看看,集思广益总比单打独斗好。” 时温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一一给地上残缺不全的脚印拍了照,旋即就站起来,临要走时目光才落向他:“不如你先说说,你这么跟着我的目的是什么?” 文一沉默了一下,要开口时,时温突然打断了他,“不用说了。我不会相信你费尽心机编造出来的那些借口。就像你也不会相信从我口里说出来的我上山的目的一样。” 她意有所指道,“我们只管做我们自己的,至于能不能成功,各凭本事。” 四目相对,空气里混进来泥土的气味。 文一抬手在眼前挥了挥,随后撑着膝盖站起来,微微一笑:“好,那我就只管用我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获得温老板的信任。” 说完就主动走到前面去了。 爬到小山峰的时候,刚好是晚上9点。地面坑坑洼洼缺土少石的,一看就是被人动过。她的猜测没有错,10年前的塌方暂时不好下定论,不过最新的那些土块石头肯定是人为抛下去的。 “你觉得,”她忽然看向旁边沉默了许久的文一,“他们为什么要伪造塌方?” 文一丢了魂似的,好一会儿才迟钝地回过神来:“啊,伪造塌方?为什么呀?” 时温:“我在问你,你不是说要集思广益吗?” “噢。”文一摸了摸下巴,用手电去照地面,“可能是不想让人上来吧。一般的人看见塌成那样,就不会从这走了。” “但这也拦不住有心人呀。”看向她,“温老板你不就还是走上来了?” 时温:“你说的对。” 文一:“?” 她道:“先设一个拙劣的障碍,拦住那些无心的人。至于我这样一定要上来的——” 手电光照向上方更深的山林,“估计还要再用点别的心思。” 文一好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又没完全明白:“这山上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用别的心思——上头难道还有别的关卡?会需要打怪吗?” 时温淡然地看着他:“会死。” 文一受到了惊吓:“死?!不会吧?那你还要去吗?” 时温:“你怕了?” “谁不怕死啊,赖活着都比好死要好呢。”用了个转折的语气,他说,“但我不一样,我是为冒险而生的男人。” “......” 就知道跟他说这些都是废话。时温给地上的痕迹拍完照后,继续往上走。那些人留下的足印一直延伸向山里,跟着他们的方向走,或许就能找到这一切的根源。 “但照你这么说,他们也可能设着陷阱在那等我们。”文一又绕到了前面开路,“那咱们这不是自己送上门去找死吗?” 时温云淡风轻地说:“你不是在前面么?” 前面正在砍草的文一陡然一顿,回头看着她,随后非常认真地说:“老板,这是付费服务。” 时温:“......” 对付文一这样的人,时温很有一套,根本不必搭理,等他自己觉得无趣了,就会老老实实地做该做的事。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文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行吧,我会用实际行动让你白嫖失败的。” 言闭就回身往山上走。 看地上的痕迹,来的这些人还有点反侦察意识,走在后面的会替走在前面的把脚印抹平,这样就分不清楚他们到底有几个人,也提取不到完整的足印。 “你说你是从山的那一端过来的,那你翻过整座山了吗?另外的那一头是村落还是什么?” 听见声音从后面传来,文一停了一下,由于有人走在前面,这里的路顺畅了许多,他也不必再一直给她开路了。 “我没翻过这座山,其实我是从另外一条路绕过来的。” 时温:“?” 他挠了挠头,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实话跟你说,我是出来逃命的,我朋友告诉我这里好躲没人找得到,我就过来了。” 突然俯下身凑过来,“温老板,你会保护我的吧?” 又是瞎扯淡,让他讲一句真话果真是痴心妄想。 时温擦着他的肩膀绕到他前面去,抬起手电看山里面的情况。 “那群人应该进另一座山峰去了,”一道手电光从身侧射过来,一直探进山里,文一站在她旁边说,“敢进到那里面去的,肯定对当地地形很熟悉,估计是下面的村民。咱们这样外来客,又没有向导,进不去的。” 时温:“不会是山下的村民,从村子到这里的路没人走过。” 文一不太赞同她的说法:“那万一还有别的路呢?” 他说,“你没有这个村子完整的构造图,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分布的。”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电往村子的方向画圈,“我们现在外面看见的是它只有那一——” 圈还没画完,他就忽然停了下,呆呆地望着山下。 时温觉得奇怪,又怕他是像上次那样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然后使诈,于是向前走了两步到他背后,刚要转身去看,一只手突然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文一说。 作者有话说: 时温:你手没了 第83章 无处遁形23 [VIP] 时温敏捷地躲开了他的手, 但下一秒,她就不由自主地自己用手挡住了眼睛。 听见旁边传来文一有些幸灾乐祸的声音:“我说了别看吧,温老板你偏不信我。” 这点事情不至于惹恼时温, 山下的探照光再次扫过来的时候, 她飞快拽着他蹲了下去, 关了自己手里的手电躲在草丛后,问他:“你刚刚看见山下什么情况?” “山下啊——” 他的话刚刚开了个头, 照在四周的探照光似乎再次晃了晃。时温问:“你是不是没关你的手电?” 文一好像才想起来这么回事似的:“对啊,我这就关。” 话音刚落, 他突然哎呀一声,紧接着就是铁块磕着石头的沉闷声响。 “完了。”他说, “我手电掉下去了。” 时温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去看看情况,呼喊的声音通过喇叭从山下传出来:“时小姐,时温,是你吗?” 居然是向英樱。 文一这会儿也听出了问题:“找你的啊?” 很有闲情逸致地问,“你不是姓温吗?温老板,不坦诚啊。” 时温冷冷地盯了他一眼, 没有时间去和他计较他把那个开着的手电扔下去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在向英樱又一次急切的呼喊声中, 从草丛里站了起来,打开手电挥了挥。 对面的人应该看懂了她的意思, 喊话道:“你没事吧?在那里再等一下,我们这就来接你。” 文一也跟着站起来了,懒散地叉着腰:“还带了挺多人来的,看来很关心你啊。” 时温没理他, 从包里摸出手机, 依旧没有信号, 应该是向英樱没等到她回去吃饭又无法联系, 特地带人到这儿来找她了。 “要不要?”他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扩音器,“第一次免费。” 时温懒得去想,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一把接过来,刚要打开说话,又听见他道:“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等他们上来接你,这样显得你是受伤了困在这山上才没下去,而不是别的原因。” 原来严肃起来的时候,他的声音还是挺有磁性的,和周已的有几分相似。 但当她抬头望过去的时候,他又是一脸嬉皮笑脸的神色,“不然让他们误会咱俩大半夜的......”挑了挑眉,“我倒是无所谓,看温老板你行不行。” 正经不过三秒。 时温拿着扩音器重新塞回他手里,虽然这人没正形不靠谱,但他刚刚的话没说错。这些村民和这山里的秘密是什么关系暂未可知,也不清楚他们的意图,不能贸然暴露自己。 “那你呢?” “我啊?”文一指了指自己,“其实我本来是可以背你下去的,但是到时候我不是怕你不好解释我的身份吗?” 时温听出了他的意思,直接无视掉他前半句话:“你现在不跟着我一起了?” “不是我不想跟着你。”文一说得冠冕堂皇,自己十分占理的样子,“你不是也说了吗?这村子不准外人进。你还好解释,看你跟他们挺熟的样子,那我呢,到时候免得给你添麻烦。” 时温:“那你怎么回去?” 文一:“担心我啦?” 时温条件反射地偏过头避开他的脸,山下的人越来越靠近,灯光和声音在草丛里弄出不小的动静。她望了眼他身后漆黑的夜路,说:“你走的时候给我留下标记。” 文一:“你要来找我?我顺着这山就直接回去了。而且,”下巴往山下的方向抬了抬,“今天引出这么大的阵仗来找你,他们之后还能让你上来?” 时温:“那不用你管,你只需要留好记好就行了。” “回去之后我会联系你,”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别想着跑,只要我想找一个人,哪怕变成尸体我也会把它挖出来。” 文一眨了眨眼睛,一脸崇拜地说:“温老板,你好像霸道总裁哦。” 时温不知道这个形容背后是否还有什么深意,也没时间去管了。犹豫片刻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便签本和笔,写下一串数字:“我跟这里的村民并不熟,我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如果两天之后我没有联系你,你就打这个电话。” 文一拿着那张纸在手里看了看,忽然问:“温老板,你就不怕我跟他们是串通好了的?” “怕。”时温说。 文一沉默着。 又听见她道,“但至少我知道你的意图不是要我的命。这山里也许有你要守着的秘密,我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你不会对我动手。” 他愣了愣,看着她,忽然轻笑了一声:“温老板你真的是很自信啊。我们不过才刚刚认识,虽然我承认你好看还能打,跟平常那些娇滴滴的女人不同,我也的确是个颜控。但如果我真要杀你,这么点牵绊可不足以阻拦我。” “不是我。”时温平淡地说,“是你自己的心。” “就在这里分开吧,他们马上要上来了。” 清冷的声音打断思绪,文一看着她,说:“好。” 临离开前,他最后问了一句,“这个号码是谁的?可靠吗?” “可靠,你放心打就是了。”回头看向他,“他到时候一激动可能还会给你一笔钱。” 夜色幽深,很轻易就迷乱了视线,朦胧间,那双褐色的眼睛似乎有一瞬间的黯然,不过片刻后又转化成一抹笑容:“这么好的事啊,那我可得把这号码藏好了。” 走得快的村民到山下了,商量着不知道怎么上来,文一往下扫了一眼,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再见。” 没等她的回复,下一秒就转身跑进草林里,消失不见了。 时温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无声地握紧成拳,掉头往相反方向走。 下山的路她走得飞快,一路跌跌撞撞,刻意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很多刮蹭痕迹,临近山脚的时候,才放慢了脚步,一瘸一拐地走到塌方的山口。 正碰上一个村民想往上爬,她打了声招呼,对方闻言也回了一句,说的什么听不明白,好在落后的向英樱没一会儿就跑了过来,从手电光里见到她这副狼狈样子吓了一跳:“天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时温摇摇头,哑着嗓子虚弱地说:“我迷路了。” 她扔了临时折下来当拐杖的木棍,蹲下身,以不及平常四分之一的速度,慢慢吞吞的沿着山坡滑下来,脚落地的那一刻,好像没了骨头似的,在几个村民的搀扶下才站稳。然后眼睛一闭,不省人事了。 她还是回到了向英樱家,在那张单人床上躺了约莫十来分钟后,等人都走了才睁开眼睛。 她之前留意过,明明她选择的那条通往山口的路才是直线路径,看上去最短的,可村民去和回来都没有走那里。他们之中也没一个像她那样踩中陷阱的,究竟是恰好避开了还是说他们事先就知道哪里有危险? 时温躺着没事做,向英樱的房间她先前就大致观察过了,应该是因为她来山里没多久又没打算长期驻留的原因,这屋里的家具虽然都是乡村老古董模样的了,但居家日用品和城市里的没什么区别。 一次带够,来的时候估计也没少搬行李。 又干躺了一会儿,正准备起来的时候,向英樱就进来了,给她端了碗热汤。时温深知一人在外不能随便乱喝别人给的东西的道理,汤端在手里,和她打岔聊天。 和她猜测得没差,向英樱在村小和家里都没见到她,电话也打不通,出于担心又去村里找了一圈。 “幸好呀,时小姐你是个外人,很显眼。我问了几个村民,听他们一说,就知道你是往蛇头山的方向去了。” 时温:“他们都知道我去了哪里?” 要知道,她是先和向英樱到达村小,从那里分开去蛇头山的,她一路上非常小心,刻意避免了被他人察觉行踪。 “知道啊。”向英樱想了下说,“也不是全知道,就是听说我在找你之后就有人告诉我了。” 她好像没看出时温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劲,继续说,“但那边很危险,又是夜里,奶奶不让我自己去,就找了几个愿意帮忙的村民。” 时温有些抱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向英樱摇摇头,又问:“不过时小姐你去那里干什么?难道那座山真的跟你外婆有什么关系吗?” 她应该是想到了之前两人的谈话。 “我只是随便走走,想看看我外婆住的地方,也许会有些什么线索,结果不知道怎么就迷路了。”时温眨了下眼,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那座山就是蛇头山?” 向英樱看了她一眼,应该是相信了她的话:“那你发现什么了吗?” 见时温摇头,她又说,“没发现就算了,应该不会到那里去的。据我所知,村里几乎没有人去那座山了。” 时温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五官,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那座山上是出了什么事吗?” 向英樱四处看了看,忽然站起身,走过去把门房门关上了,然后才回到床边:“我其实也不知道,但是,”她压低声音,好像生怕被人听见似的,“就感觉那座山跟我们村的禁地一样,这么说好像有一点中二,但真的很奇怪。” 她娓娓道来自己的故事,“我其实是跟我爸妈吵了架,赌气来这儿的,他们以前一直不准我回来。这次我爸爸知道我跑这里来了,还放下身段主动给我打了个电话。他也没明说,就是让我别乱跑,在奶奶家好好待着,别到周围的山里水里去乱跑。” 她说得很认真,连时温什么时候把汤碗放到了一边都没注意到:“我一开始,以为他就是把我当个小孩子,怕我淘气出什么意外。但来了之后我才想起,这里是有一座山,可哪来的水呢?而且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村里几乎没有年轻人。” 向英樱道,“村小说是小学,其实也就只有几个孩子。当然可以说是因为村里落后,大家都想把自己的孩子带出去,给他们更好的环境,就像我爸妈说的那样,但是......”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外面响起敲门声:“樱宝。” 这声音有些熟悉,刚刚在路上听过,应该就是向英樱的奶奶了。 “来了!”向英樱朝她使了个颜色,站起身去开门,“奶奶。” 老人个子不高,又长得瘦,看起来小小的一个,举手投足间却非常有气势:“樱宝你先出去,我跟你这个朋友聊聊。” 这显然是向英樱意料之外的事情,她对她的奶奶或许有些畏惧,想留下来又不敢直接对抗,只是站在那儿踟蹰不动。 时温:“英樱,你可以帮我倒杯热水吗?” 对方仍然在犹豫,和她对视了一眼,又去看自己的奶奶,随后才不情不愿地走出去,带上门。 老人站在几步开外的位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的人:“你真的是王小艳的外孙?” 时温点头。看来她也认识王小艳。 向红:“你有什么证明?” 时温说:“我没有可以让你相信的证明,就连我外婆是盘蛇冲的人这件事,都是在她死后我自己调查出来的。” 直视着老人浑浊的眼睛,说,“她从来不提盘蛇冲的事情,好像不想让人知道她是从这里出来的。” 向红问:“那你又为什么要来调查?” 时温面不改色地说:“因为我外婆最后病重的那段时间,做梦时经常会念到一个名字,最后她告诉我,在我母亲之前,她其实还有一个儿子。” 干枯褶皱的皮肤骤然收缩了一下,向红盯着她问:“什么名字?” “汉宝。”时温平静地说出她在档案上看到的那个名字,“那个人叫王汉庆。” 她这个回答其实是赌了一把。并不是担心那个人之后改了名字,档案上记录的是最初始的,也就是他在这个村里出生时被赋予的名字,这一点肯定没错。不确定的是,王小艳究竟会怎么称呼自己这个孩子。 人在生命尽头还想着的人必然是极其挂念的,很少会直呼全名。参照之前向红对向英樱的称呼,以及路上她不经意间听见的,村民对于自家孩子的叫法,也许盘蛇冲的习俗就是从名字里挑一个字出来后面再加一个宝。 事实证明她是赌对了,听见她最初说出的那两个字之后,老人撑在拐杖上的手就有些颤抖,瘦骨嶙峋地立在那儿,好像随时会被夜风吹倒。 “你......”她瞪着时温,某些信息似乎呼之欲出,可那两片萎缩的嘴唇张合了半晌,最终却只吐出几个毫无意义的字,“过了今晚,你明天马上走!” 说完,她就颤颤巍巍地离开了房间。 她这话说了不如不说,更加勾起了时温的疑心,当然不可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然而,过惯了健步如飞的日子,陡然变成腿脚不便的伤残人员是无法习惯的,下来时忘了自己脚上还有伤,一脚蹬在木柜子的尖角上,差点活着离开人世。 时温只是轻轻抽了口气,但是屋子里这些行将入土的家具没有她的耐力,坑里哐当地叫唤,引得向英樱跑进来。 关心了两句后,她问出自己的疑惑:“时小姐,你跟我奶奶说什么了呀?她让我明天早上就送你出去。” “我们……”时温刚刚开口,身旁安睡了许久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又去看向英樱,后者还算有眼力见,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 门关上后,她接通电话,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半个小时后坟场见,我告诉你那件事。” 作者有话说: 桔子·人怂技菜瘾又大·粟:温哥别去!大半夜专挑阴间地方谈事的准不是好人 时·睁眼说瞎话/编故事达人/民间奥斯卡小金人内定人员·啥也不怕温:面无表情拔刀.jpg 今天的睡前愿望:(超小声)我要变成温哥腰上那把匕首的挂件嘻嘻嘻…… !但是温哥好像不用这种东西 不管,我就要黏住,抱着温哥看恐怖片都超有安全感 - 桔子粟的碎碎叨时间: 众所周知,人被刀就会死,如果哪天我没有更新了,那我一定是被我的be CP刀死了…… 不可能的!我这么爱我的坑我的温哥,就算做鬼我也会把我的电脑带到地下去,就是不知道下面的网络好不好。 愿地底没有服务器抽筋/祈祷 第84章 无处遁形24 [VIP] 来电的是陌生号码, 不过地址显示是在杨市,也就是盘蛇冲所属的地级市,她过去在杨市没有认识的人, 除了广告推销就只可能是和这个村子相关的人了。 第一反应是王老五, 听声音也的确像, 碍于他们只打过一次交道打电话的人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无法完全确认身份, 他也没给时温验证的机会,只说了一句话就匆匆把电话挂了。 看来是笃定她一定会去了。 时温看了一眼时间, 就算以她的速度现在赶过去,半个小时也到不了, 电话再打过去又关机了。 她坐在床上思考了半分钟,先挑出指甲里的皮肤组织放进随身携带的迷你物证袋里,随后快速整理好东西,匕首、手电、手铐等重要的工具都放在身上,其余的放进包里,背着包往外走。 迎面撞上要进来的向英樱, 看见她这副样子有些惊讶:“时小姐你要去哪里呀?” “你奶奶说得对, 我不应该再留在这儿了。”简短地和她道完谢,时温说明了自己要回去的意图。 向英樱却拦着不让:“这么晚了, 早就没有牛车了,你一个人怎么走呀?太不安全了,明天再走吧,我送你到时候。”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时温不愿意和她动手:“我家里出了点事, 现在必须走了。” 气势这种东西, 就算她一开始生下来没有, 后天那些遭遇和一路走来的经历也足够打磨出来了。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不需要做出任何多余表情,就能让人说不出违逆的话。 向英樱咬了咬嘴唇:“那我送你到外面。” “不用了。”谢道过,还附加了一句原因解释,在时温看来流程就是走完了,默认向英樱的短暂沉默为理解认可,侧身从她和旁边门框间的空缺走出去。 出来时碰见向红站在门口,并没有阻拦她,就好像她刚刚说的“过了今晚再走”只是看在自家孙女的面子上,勉强收留她一晚而已。 时温朝她点了下头,算作问候,旋即走了出去。后面有脚步声追上来,淹没在一句“你今天要出去就踏着我老太婆的尸体出去”的厉声威胁里。 也许是为了更好地融入孙女的世界,向红是村里少数几个会讲普通话的老人之一,语音语调比那个假孙桂兰都要标准。对于王小艳甚至是她的儿子王汉庆,向红肯定都是知情者。只是不知道她知的到底是什么情况,能让她光听见名字就本能地露出畏惧神色。 王小艳或者是王汉庆让她感到了危险,无论她是担心自己还是自己的孙女,时温都不该连累她们,除非是查到了和当年那件事的密切相关者,不然任何人都不应该受到牵连。 屋子的主人还在发生争执,接下来的话全用了方言,没想到向英樱的方言讲得也挺顺畅的,和本地人几乎没有区别,一样的难以理解。 所以时温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用什么理由说服了向红,只是在临近院门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自己的名字。 向英樱追上来:“你不要走这边。”她用近乎耳语的方式对她说,“你去了蛇头山,村子里的人现在肯定都很提防着你。要是有人在外面守着,你就出不去了。” 时温回头看着她。 向英樱真诚地说:“时小姐,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来调查什么的。也不明白奶奶在怕什么。但是,我觉得你们都是好人。在不伤害奶奶的前提下,我想尽我所能帮助你。” 对方动了下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细长的眼睫毛在昏黄光影里轻轻垂下,遮挡了眼底情绪。再抬起来时,依旧是清冷疏离的目光:“这儿有后门么?” 向英樱也不觉得失落,热心地说:“后门是大家都知道的,没什么用。我带你从地窖走。” 时温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地窖,下面的空气阴冷憋闷,天花板低低地压在头顶,稍微一跳就会撞到脑袋。挨着土坯墙摆了一排棕色的陶瓷坛子,听说都是放没吃完的腌菜。 “其实现在用不上了,我父母都在外面,经济条件虽然不是很好,但肯定不会饿着奶奶。不过奶奶可能这么多年习惯了,每年冬天的那些土豆呀红薯呀,还有一些豆腐和扎菜什么的,都放在下面存着。”向英樱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时温又想起在坟地前看到的那片田土:“你们村里的人现在都还是靠自己种粮食生活吗?” 向英樱想了一下,说:“应该是吧。” 她的脚往旁边扫了扫,踢开挡在路上的不知名黑色物体,“不过我来这半年好像也没看见他们怎么下地,也许大家家里都有在外面的人吧,时不时能拿到一点城里的吃的和用的。” 地窖里点着灯,奈何通风性和透光度都不太强,空间封闭又压抑,时温的脑子不太转,明明听着她这句话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一时又挑不出来具体的问题。 思考着,前面的向英樱忽然停下来:“到了。” 望过去,面前是一个半人高的方形柜子。向英樱熟练地抱着柜子的底部搬开,在墙上到处拍了拍,土墙上慢慢现出一块深黄色,她沿着色彩分界处的边缘抠了抠,卸下来一块板子,后面竟然是一个洞。 向英樱转向一边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小的时候,爸爸妈妈要出去打工没时间管我,我就跟着奶奶住。但是我比较皮,”说到这里,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奶奶老管着我不让我出去玩,我闲着没事在家里乱翻,居然找到了这么个地方,后来一点点地把它凿成个大洞,每次就偷偷地从这儿出去。” 小时候和家里人斗智斗勇的经历离时温太过遥远,可能也有机体自我保护的缘故,刻意掩藏那段回忆,时间久了,就真的不太能记起了。 看着她这副发自内心羞涩与快乐交融的模样,也真的只能看着,然后掐着应该差不多的时间,问:“这条路会通到哪里?” 向英樱从回忆里抽身出来:“通到......我跟你说你也不知道,你和我一起出去。” 说完,她就弯着身子要往外面走,时温拉住她:“你奶奶准你出去吗?” 向英樱顿了下,眼珠子往下撇,说道:“我就送你到外头,没事的。” 然后就麻利地钻了出去,在那边等着时温。 过量的热情容易让人手足无措,从地窖里出来后,时温没等向英樱开口,先对她道了声谢,表示接下来的路自己都知道了。 然后直接走进夜里,这条路乍一看确实不知道,一个墙角出来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走出来后一瞬间就清晰了。 从巷子里走出来后就是一个学校的后门,村里除了村小没听说还有别的学校,按照白天的路走,后面应该就能到坟场那边,只是不知道,夜晚的村子和白天是不是一个样。 路上忽然传出来说话声,时温撤身闪进草丛后,两个村民打着灯从前面路过,用方言聊着天,内容听不懂,但是听语气不是特别开心。 凌晨两点满脸不情愿地上外面转悠,除非就是像向英樱说的那样,村里人发现她这个外人去了蛇头山,全都提防戒严起来了。 时温看了一眼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二十分钟不到,不能再耽搁,等那两个村民走后,就挨着路边的阴影飞快往坟场那边赶过去。 早就想到,如果真的要防备蛇头山的秘密外泄,除了盯着向英樱家,最好的办法就是守住通往蛇头山的路。有了这个心理准备,看见王二家门前临时搭起来的栅栏和假装坐在那儿插科打诨的村民后,时温没有太吃惊。 这些东西其实也防不住她,再不济真的惊动了王二一家,不过就是和他们打一架。看那些村民当时在山下的表现就知道,只要她进了山里,即便是他们这些所谓的本地人,也不可能找得到她。 问题就在于,如果通往蛇头山的路只有这一条,王老五是怎么过去的? 不是她看不起他。他身上没有习武用枪之人的特质,平日里肯定也不爱运动,整日与烟酒为伴,底子早就腐蚀坏了。走路三步一喘五步一歇,搬挑椅子手都颤抖,又没有随便往哪里一猫就能藏起来的娇小身形。种种条件都不符合,不可能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通过这条路。 如果不是王老五,那是谁要把她约到那里去? 去王老五家验证情况和去坟场,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肯定只能选择一项。 时温站在阴影里,前面灯火通明,身后则伸手不见五指,但谁都知道,亮堂的不一定是最好走的路。光越亮,越利于黑暗里的危险潜伏。只不过还是那句话,要杀她有很多机会,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藏着一只手在暗处操控,要么是留着她这条命有别的用途,要么就是想告诉她一些事情。 时温背过身,看着像是在整理衣服,拉开外套拉链,手扯着里面的衣服翻腾了几下,又重新拉上拉链。整理完了,才轻手轻脚地绕到王二家背后。 奇怪的是,前面又是人又是围栏的,后面的林子却没任何阻拦,总不能山里也兴这一套,上头发话下面就照着字面意思做表面功夫敷衍一下。 事实证明好像就是这样,时温这一路走得很顺畅,唯一的磕绊可能就是她受伤的脚不太方便,只能左脚轻右脚重地走。 出来后再穿过田地,就到了她之前去的那片竹林,这里不像在外面那样视野开阔,她终于可以伸展开身体走,但这样也有一个坏处,就是如果有人藏在暗处搞偷袭,她可能也看不见。 算是留个心眼以防万一,时温打开了手机的实时录像功能,又从包里掏出录音笔插在裤子口袋边,随后依照原路线走进林子里。 这一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她早就迟到了。约定的人多宽裕了她一会儿,依旧没等到,于是哪儿来的回哪去。 两人在竹林里狭路相逢,男人戴着帽子,又捂着口罩,身高身形都不是她认识的人,见了她匆匆忙忙地想要跑,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她约的他。 时温瘸着腿追了一段,这人的身体素质的确不太行,两条腿跑不过她一条半,在林子深处被揪住了后衣领子,旋即整个人不得已翻转过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温心里一沉,想回头已经晚了,后脑一阵猛烈的钝痛,眼前的世界就颠倒着黑了下去。 迷蒙间,听见刺耳的奸笑声:“长得挺漂亮,难怪姓文的那么磨叽,不过——” “人可得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一算才发现,这本开文到现在都快五个月了,加上存稿准备的时间,算算字数,这是写得最久的一本(面馆是不小心开了坑很久以后才正式更新)。以后要填特长终于有东西写了:更新周期特长。 不过我最近发现了自己的一个优点——接受能力挺强的。 虽然我的手机壁纸还是前一个“男朋友”和他的老婆,但心里和小破站首页早接进了新的哥哥,针不戳 第85章 无处遁形25 [VIP] 像是在午后沉沉地睡了一觉, 陷落进白日梦里,未及清醒就被强行拖出,上下眼皮紧紧粘连着, 难分难舍, 斗争了半天, 艰难地撕开黑暗,扯出一条灰白色的缝隙。 灰白色的天?却又太过平整。那是什么? 意识迷迷蒙蒙的, 想不清楚。但是能判断出,耳边似近似远的轰隆声响是雷鸣。 又下雨了吗? 下意识地, 想要抬起手去挡一挡即将坠落的雨滴,手上却像是压了一整座市公安局, 怎么也举不起来。 “你醒了?”听见熟悉的声音,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这样欢喜,“感觉怎么样?” 慢慢出现在视野里,黑色的眼睛。 是他啊。 身体自然而然地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 又想, 怎么会是他? 想问,你也被抓住了吗? 感觉到张合半天, 却只听见一个虚弱干哑的:“你。” “我在。”孟彧俯下身,轻声安抚,“没事了,我带你回来了。” 回来了。 从盘蛇冲回来了?怎么回来的?这又是在哪里? 心里有很多很多的疑问, 可惜组织不出完整清晰的语言, 张开的嘴唇又重新合上, 干咽了口口水。 “你渴不渴?”孟彧立刻问。 渴吧, 应该是在向英樱家就没喝过水了,都过去...... “现在,”勉强地发出声音,“多久了?” 孟彧愣了愣,随后明白了她的意思:“三月十一。” 三月。那自己是具体哪一天去的盘蛇冲?为什么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起。 孟彧挨着她床头的椅子上坐下来:“时温,你听我说,你受了伤。” 受伤?后脑似乎是很痛——想起来了,是在竹林里追那个人的时候被他的同党从后面闷头敲了一棍子。 “他们给你打了针,具体是什么你现在可能有点难理解,因为它会影响你的思维,也许你还会觉得没力气。但是你不用担心,”立刻宽慰道,“这都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 影响思维?什么意思? 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她是傻了吗? 又听见他的声音:“你现在只用好好休息,别的事都不用想。” 望过去,光线昏沉沉的,衬得那张脸格外柔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也就是说,现在有不好的事。 “是什么?”直接就问了出来。 孟彧没听懂:“什么是什么?” 时温缓了口气,问:“什么,会好起来?” 渐渐清醒了些,“你,怎么跟我在一起?” 孟彧停顿了片刻,看着她,似乎是吐出了一口气:“那天,知道你......” 终于找到了获取信息的渠道,时温问:“哪天?” 孟彧怔了怔。 一样的嘴唇,只是比平常少了几分颜色;也是一样的鼻子眼睛,只不过,眸子里没有了往日的冷静清醒,茫然地睁着,失了神采。 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脸上却仍然微笑着,更加柔和:“三月七号,我收到你的消息,知道你一个人去了盘蛇冲。山里信号不好,我联系不上你,放心不下,就跟过去了。” 他缓缓地陈述着经过,“没想到快要到的时候,路上塌方,车子过不去。我就把车停在那儿,走路过去,到了村口,他们却不让我进去。” 听见他说“没有政府许可的文件,外人就没权限进去”的时候,时温的脑海里冒出了些许片段。进村后,她接触的人都对她这个外人能进去感到奇怪,但她当时的确没有遇到阻拦。 有人给她开了绿色通道? “当时我想过,也许是你拿到了许可文件没告诉我。因为你根本没想过我会去嘛,”孟彧继续说,“但这种几率不大,你是自己单独在查,肯定不会通过当地警方,更别提办证明了。那么,未经许可外人都不能进的地方,偏偏又让你进去了。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不通过当地警方? 时温发现自己现在的反应着实是太慢了,一件事都想不清楚。索性暂时放弃,集中所以注意力去听能听懂的。 “我担心惊动了里面的人,到时候给你带来更多麻烦,就没有贸然行动。”孟彧说,“我四处问了问周边的住户,再结合地图,发现这个村子的外围刚好形成一个环形,加上险要的地势,从周边很难切入。” 一个偏远闭塞易守难攻的小山村,她当时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去? 时温想不明白,只听见他说:“后来我想到了用无人机航拍。” 要想看清楚里面的具体情况,市面上普通的无人机肯定是不行的,只能拜托他国外的一个朋友。 “无人机运过来需要一定的时间。等的时候,我还在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进去。这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孟彧看着她,想要分辨她对这件事是否还有印象。 她听得懵懵懂懂的,在他停下来的间隙忽然问:“叫你去移车?” 注意力还停留在很久之前的话题。 孟彧抬起右手,掌心虚虚地握成一个拳掩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不是。” 耐心地解释,“车子我交给当地一位大哥了,打电话过来的人告诉我是你给他的号码。” 时温:“我给他你的号码?” 孟彧:“嗯。” 她不明白:“为什么?” 孟彧:“......” 认真地想了下,说:“可能是你相信我吧。” 信任。 确实,哪怕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待在陌生的地方,没有力量也没有思考能力,失去了所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她也没有慌乱到完全无法镇定的地步。 不过也可能是反应慢了。 所以到这时候才想起,她的确和人有过约定:两天之后她没有主动联系的话,他就拨她给的那个号码。 但她记得那是在7号夜晚。 “你是什么时候接到的电话?”时温问。 孟彧:“9号早上。” 比预定时间早了。 但这一点也不能说明什么,以文一的性格,很可能只是等不及想验证最后她那句话。 “你给他钱了吗?” 孟彧:“什么?” 看来是没有,时温摇摇头:“你继续说。” 孟彧心里奇怪,但也没多问,又道:“他告诉我你去了蛇头山,还被村民发现了,他们也许会把你......” 不知道文一的原话是什么,他停顿了一会儿,碰了下鼻子,接着说,“那些村民可能会让你离开,我就到村口去找,结果在那附近的一个池塘边找到了你。” 村口的池塘边? 进村的时候她观察过周边,但那附近直观可见的位置究竟有没有这个东西她这会儿想不起来了。只是记得,最后晕倒的地方是在竹林。 难道那群人在竹林敲晕了她后,又把她送出了盘蛇冲? 从八号凌晨到九号早上,这中间还隔着一天都时间差,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们这么折腾的意图又是什么? “还有别的事吗?”她问,“除了给我扎针,还发生了别的事情吗?” 孟彧一下子没接上话,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远离她眼睛的位置。 “没有。”又重复了一遍,“没有别的事情了。” 时温觉得他怪怪的,但暂时又想不出来是哪里怪,看了他一下子,问:“现在是星期几?” 孟彧可能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磕绊了一下才答上来:“周日。” 周日? 她是七号去的盘蛇冲,现在是十一号,她当时是旷工去的? “你饿了吧?我出去给你买晚餐。”忽然说起了别的话题。 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你好好休息一下,我马上回来。” 很快就离开了。时温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房门再次合上,她还是没想起自己心里那件觉得很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收回目光,看头顶的天花板。孟彧离开前开了灯,房间里亮堂起来,但窗帘一直拉着,不知道外面的天色几何。 到这个时候,她终于发现了一个明显的问题: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以分辨时间的东西。 她根本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天,哪个时间点。和外界没有联络,所有的一切都是听孟彧一个人说的,真假无从判断。 攒了一会儿力道,撑着床板慢慢起来一点,被子顺势滑下,露出里面的衣服。 浅粉色,她很多年不穿这种颜色的衣服了。 谁给她换的衣服? 到此刻,时温终于想起来,她心里一直在意的那个点是什么。 当时为了以防万一,她在最贴身的那件衣服里藏了一个微型录音器。知道落在那些人手里,他们一定会检查她的东西甚至搜身,所以她还特地搞了个障眼法,用录音笔和手机录像为藏在衣服里的迷你录音器打掩护。 手机肯定是不见了,那那个录音器呢? 急切地想爬起来去找,奈何有心无力,好不容易坐起来,下床时脚却没有半点力气,无法支撑沉重的身体,直接摔在了地上。 很痛。可身体的疼痛再严重,也比不得内心的挫伤。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废物? 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没有能够借力的东西,床上这四件套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一抓就全部往下滑,人没起来,反倒搞得满地狼藉。 这就是那些人都目的吗?在背后暗中操控,大费周折,却又不要她的命,而是直接摧毁她的意志。 她承认,对于她这样习惯于自力更生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人,现在这样的确比死亡还难受。 但也只是情感上比死亡难受,生理上她仍然活着,只要活着,就有逆风翻盘的可能性。那些人为什么要冒这种险?不怕她绝地反击吗? 孟彧一定欺骗了她,一定不止这种程度。 对比之下,窗户比门离得更近。 时温几次都没能从成功直立行走,只好撑着地板一点点地移到窗口,耗费了生平最大的力气才抓着窗沿勉强站起来,扯开窗帘。 清瘦的粉色身形出现在视野里,一头长发罕见地披散着,整个人毫无精神气。 拉开窗帘看见自己,这是她没想到的。 这是镜子。 准确说,是单反玻璃。 这样的东西,审讯室必备,所以她再熟悉不过,可孟彧为什么会在家里装这个? 试着拧了一下把手,结果纹丝没动,显然是锁死了,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用单反玻璃膜遮住外面的情况又锁死窗户,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困住她吗?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哪怕是积满力量的一拳,挥出去也软绵绵的,与八岁那年没有任何区别。二十年兜兜转转,她又变成了那个,既没有力量也没有足够心智独立解决问题的弱者。 她盲目交付的信任,带给她的是一条死路。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本来写了五千多字,后来,我又全删了我全删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86章 无处遁形26 [VIP] 两个小时后, 孟彧重新回到了家里。 时温仍然躺在床上,像是刚刚睡了一觉起来,茫然地睁着眼睛, 听见声音, 朝门口看过来。 “你回来了。”她说。 孟彧脚步一顿,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她好真的就是平常地在家里等他回来, 像小时候母亲等父亲一样。 失了焦的视线里,看见朦胧的影子, 床上的人挣扎着要坐起来。他醒醒神,连忙跑过去扶她。 “我的衣服, ”在他的帮助下坐直之后,时温问道,“是谁给我换的?” 孟彧说:“是我们家的私人医生。” 提到这几个字的时候,他似乎松了口气,大概是怕她介意,又补充道, “她是个女的。” 不过时温在意的不是这个点, 她问:“换下来的衣服哪去了?” 孟彧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下, 说:“扔了。” 见她似乎对这件衣服很在意,他解释道,“找到你的时候你身上都划破了,又加了很多雨水和泥巴。就算洗了也穿不了了——” 时温打断他, 问:“扔在哪儿了?” 孟彧迟疑地说:“本来是在我那个家里的, 但是......” 看了一眼时温, 说, “打扫阿姨是定好的,哪怕我不在家,她也每天都会去清理卫生。” 言外之意,就是衣服不在了。 孟彧认识时温这么久,好像还从来没见她对除去周已和她父母的案子之外的人和事这么在意过,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错事:“那件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时温看着他,合作这么久,她知道,在他面前撒谎就等于自露马脚。于是说:“那件衣服对我很重要。” “是——”孟彧好像还想问。 时温说:“你刚刚说那个家?”才反应过来,“我们现在难道在你另外一个家吗?” 孟彧点了下头,没再执着于上一个问题,他说:“这是我私下买的房子,平常想一个人静静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在你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地方。” 时温:“为什么要到你自己买的房子里来,不能去你家呢?” 孟彧正在替她整理褶皱的被面,听见这句话,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眼皮看着她。 若是在平常,她这么问肯定很奇怪,可现在不一样,怎么说呢,有点仗蠢行凶的意思。一个神志不清的人问出稀里糊涂的问题,应该不奇怪。时温忍住了躲避他眼神的冲动,自然地和他对视。 又附加了一句:“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孟彧忽然笑了一下,说:“不是。只是我那个家我家里人和朋友都知道,我怕他们来家里找我,会打扰到你休息。” 时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话题又绕回去:“那你能不能帮我找到我的衣服?” 孟彧说:“这是我的失误,我会尽力的。等陪你吃了饭我就去找。” 但时温很坚持:“我现在就想要。” 原来每个人都有无理取闹的天赋,只要稍加适应,就能信手拈来。她抓着他的衣袖:“我都晕了两天了,再不去找衣服就找不到了。那件衣服真的对我很重要。” 孟彧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就好像高岭之花突然飘落掌心,有了实形。不适应之外应该还有几分欢喜,可不自觉的又会想到,那件衣服看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对她而言竟然这么重要,难道是周已送的? “那你一个人能吃饭吗?” 时温刚想点头,突然又停住,说道:“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她虽然没了以往冷静清晰的思维,可多少还有几分女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和直觉,弱者示弱吃不了什么亏。 “你要是真的不放心我,就带我一起去。” 她这句话一语双关,就看孟彧是怎么理解了。 孟彧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考虑,过了一会儿后说:“你好好吃饭,我现在回去找。” 那件衣服早已经下落不明,要找到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就这么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他当然担心。 但是,这样的情况下,他也绝对不能把她带出去。 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去以后再叫人去找。 出来后,确认门窗全部锁好,也没在周边看见可疑的人后,他坐进车里。 开车出了公寓,绕过一段没有监控的小路之后,又转了一圈才开到街上,随便找了个方便停车的地方停下,拿出手机。 屏幕上又堆满了消息,有朋友八卦闲聊的,有找他问消息的,还有很多新闻推送。 他按了一下角落上的小叉号,一键清除所有消息。点开通话界面,想了一下,又退出去进入设置里,关闭了所有应用的通知,然后才回到联系人界面。 时温那么精明的人,万一不小心让她拿到他的手机,看见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就完了。 她不该再去面对这些事情。 安排完帮她找外套的人后,他仍然坐在车里盯着手机屏幕没动。 留给他的时间其实也不多了。 现在的时温,说直白一点,大脑还完全没恢复,才能任他安排。等稍微好一点,发现和外界的联系纽带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所有事情只是听他说,肯定很快会产生怀疑,她又是个不弄清楚决不罢休的性格,到时候适得其反。 而且他又要照顾她,又要调查真相,也的确有些分身乏术。 还有别的人吗?他们同时信任的人。 一边想着,手指就不由自主地滑动着屏幕,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点开了一个聊天界面。 看着那个名字,他想,也许这是个不错的人选。 - 接到电话的时候,刘钦炜正坐在办公室里抠脑袋。他实在想不出时温能去哪儿,又没来局里,又不在家,连师父周已的家和墓地都没去。从那个山冲冲里出来就不见了,好好一个大活人还能人间蒸发不成? 其实找不找得到她的下落他倒是无所谓,这种情况下,她不出现最好。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她是不是还好好活着。 但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了,以时温的性格和人品,她绝对不会逃避问题,更不可能躲起来,除非她现在不能掌控自己的人身自由权。 越想越可怕,听见铃声响的时候冷不丁一惊,头发都拔下来一搓,本就不富裕的发量雪上加霜。 惋惜和心疼全都止于他看见来电人的那一刻,青年谢顶又没钱植发的烦恼全都抛之脑后,立刻接通了电话。 “孟大少爷,你终于想起来你还有手机这回事了啊!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短信也不看,我还当你是去给阎王爷拜晚年了地下信号不好。” 孟彧:“……” 安静地听他发完牢骚后,明知故问,“你找我做什么?我不记得我有欠过你的钱。” “我找你做什么?”刘钦炜的语气有些激动,“你难道不知道我找你做什么?你——”他说了一半忽然顿住。 仔细一想,也是啊,孟彧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就是合作了几次而已。要真说亏欠还是他们这些人欠他的呢,自己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的?总不能是他把时温给绑走了。 平复了一下之后,和声和气地问:“时温和你联系过吗?” 孟彧说:“没有。” 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找她做什么?” 刘钦炜有些惊讶:“你难道这些天都没网上冲浪的吗?你不知道吗?” 他刚要接着说下去,就听见孟彧冷冰冰的声音:“那件事我看见了。怎么?” 他问,“你也觉得是她做的,想把她抓回去?” “怎么可能?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刘钦炜觉得有被冒犯到,他一一说出自己的猜测和分析,又道,“我想听她说说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也好知道从哪个方向去帮她。”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就在他以为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掉了的时候,突然听见声音:“你现在有空吗?我们见一面吧。” 直觉告诉刘钦炜,孟彧一定知道些什么,挂断电话后,他立刻收拾好东西往外走,出门的时候恰好碰上尹若晨。 给他吓了一跳:“在我门口东张西望什么呢?” 尹若晨有些无辜:“我没有啊师父,我是来给你送文件的。” 刘钦炜接过来翻了翻,听见她说:“这是那边最新的检验结果。” 全都是铁证。 “真的会是时副支吗?”尹若晨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 一大堆话到了嘴边,刘钦炜又咽了回去,盯她一眼:“好好查就是了,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 扯了夹子上的文件就走。 尹若晨捧着一个空文件夹呆呆地站在原地,冲着那个背影喊了一句:“师父你去哪啊?” 远远的,从前面传来回应:“出去办事儿。” 见面地点仍然定在程其风的甜品店,刘钦炜一回生二回熟,进来直接朝二楼走。孟彧坐在老位置,餐桌上摆着他们常吃的那些东西,只不过这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 想到这里,刘钦炜的情绪有些低落,往日里看起来可口精致的点心此时也全无诱惑力,他望着对面同样连咖啡都没动一口的孟彧,问:“温哥没联系你?” 孟彧淡淡地说:“她连你都没联系,怎么会联系我?” 问道,“你们现在调查的情况怎么样了?” 刘钦炜摇摇头:“对她很不利。人证物证全都齐活了,就差把她拉回来,手印一摁口供一签,直接结案。” “其实她不回来也好,没抓到之前,总还能翻个盘。就是……”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她也没个声,不知道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孟彧抬眉道:“你相信她?” “当然啊!”刘钦炜说,“我就算不信她的人品,我也该相信她的能力好吧,温哥要真想干什么坏事,怎么可能留下那么多痕迹。” 孟彧看着他:“那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刘钦炜指了指自己,“肯定是有人搞她呀,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温哥也是的,怎么一个人跑到那个山冲冲里面去了,招呼也不打。” 又看向他,“你知不知道这事儿,她到底去查什么?” 孟彧摇了摇头。 刘钦炜这就想不明白了:“那你今天叫我出来干什么?” 对方却没有马上回答,专注地看着他,目不转睛,脸上也没了任何表情。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刘钦炜往后一缩:“你不会在偷窥我的心吧?” 孟彧:“……” 他说,“我只是在确认,你值不值得信任。” 刘钦炜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那张脸忽然在视线里靠近,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对面传来:“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带你去见她。” 作者有话说: 孟鹅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想保护自己喜欢的人而已。 第87章 无处遁形27 [VIP] 门关上之后, 掐着时间等了一会儿,时温才从床上下来。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次她没着急, 先依靠着旁边的椅子站稳, 然后才扶着桌子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动。 干躺着焦虑是没有用的, 运动复健才会带来帮助。哪怕一时半会儿气力无法恢复,她至少得灵活掌控自己的身体, 再摸清现在的情况和所处环境,找机会出去。 理想之所以称之为理想, 是因为它离现实总是差着想象的距离。才刚刚下来走了几步,半张桌子都没到, 腿脚就没了力气,无法支撑身体。 膝盖磕在地板上,伸手去揉的时候,袖子顺势滑下来,露出半截手臂。时温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小臂内侧有抓痕。这几道疤痕很轻, 但是痕迹凌乱, 像是一个同样没什么力气的人,分了好几次才从她手上抠下皮来。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痕迹?她不记得她去盘蛇冲的这几天有和谁发生过冲突, 就算是最后碰到的那几个人,他们也只是陡然从后面敲晕了她,连正面碰撞的机会都没有。再说了,她都已经落到他们手里了, 任人宰割, 何必再抓猫似的轻飘飘挠几下。 难道是孟彧?可是他没有指甲。 大脑有些超负荷运转, 时温温抬手捶了捶额头, 电光火时间,忽然想起,她是收到王老五的短信才去的那片竹林。如果这只是一个骗局,那王老五怎么样了? 心里滋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们先是让她进了村,接下来有人刻意抛出疑点,有人欲盖弥彰隐瞒秘密,在双重作用下更进一步激发了她的疑心和调查欲。她好像一直在往一条安排好了的路线走,最后走到了那片竹林。 背后的人这样大费周章,却又没有要她的性命,也没把她关起来留着审问秘密或者用作要挟。仅仅只是给她扎了一剂会暂时影响她的行动和思考能力的药,然后就完整地放了回去。却又没有真正送回到她原来的地方,只是丢在村口,接着孟彧就接到了文一的电话,随后找到了她。 现在能勉强拼凑起来的,大概就是这样的经过。 后半节怎么看怎么像小孩子的无聊恶作剧。 即便真的只是个恶作剧,前面那些铺垫都是巧合,那它的发生也需要一个契机,或者推手。 比如突然冒出的知情人,王老五。 那么大概是这样的情况,有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本以为不会再有外人知晓,现有知情者也绝对不会透露分毫,却在某一天突然来了一个人调查,也让他摸到了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缺口。 如果是她,现在的时温,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思想,最直白的做法就是封锁泄密源同时对探秘者会加以警告,让他不敢也不能再来触碰这个秘密。 再简单粗暴一点,就是等泄密源和这个探秘者搭上线的时候,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当然也可以做一个骗局,给探秘者营造一种他即将接触到秘密的假象。即安排一个假孙桂兰出现,状似无意地抛出信息引导他往既定方向去,这种情况下所谓的泄密源就不存在。 之前的旧秘密是保住了,可以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如何确保这个计谋不败露?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弃掉那些棋子,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守口如瓶。 若是在平常,时温会主动克制自己这种思想,用法律和道德来约束自己的行为与思考方式。但线下,也许是脑力有限的缘故,禁锢她的那根弦似乎消失了,思维肆无忌惮地发散,不断扎进黑暗里,生根发芽。 冲破这层束缚后,破碎的思路一下子连成了线。 他们很可能已经对王老五灭口,再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不省人事的她身上。因为针剂的作用,她醒来后既没有体力也没有能力去为自己辩护,假使再有人里应外合,她很可能永远翻不了身。 这样,确实比简单地杀了她有趣得多。 从这个角度去考虑的话,似乎可以理解,孟彧为什么要把她放在这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又切断了她和外界所有的联系。 她不会被别人找到,也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过这一切设想成立有一个前提:她和孟彧之间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信任是值得的。 如果孟彧的初心不是想害她,那么以他对她的了解应该会知道:他这么做,也许短暂地能让她相信,但肯定坚持不了太久。 她是孟彧的话,为了进一步加固这个善意的谎言,必要的时候会请一个外援,这个外援需要是他们俩都相信的人—— 一下子想了太多的问题,时温能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清醒了一些,似乎是在恢复了,但恢复中又发生了一点微小的变化,具体是什么她说不出来,只是一种隐约的感觉,再往深处想就就觉得头脑发晕。 看来恢复还是需要时间的,她这一下大概已经把今天的脑力值都透支完了。想着还得留一点一会儿试探孟彧,于是又爬回床上去休息。 累是真的累了,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孟彧回来的时候,她仍然睡着,好在他事先有准备,先让刘钦炜在客厅等着。这会儿见她睡得香,也就没忍心打扰,又走出去。 “怎么样了?温哥在哪儿?”见他出来,刘钦炜立刻迎上去问,一边问一边探头探脑地往他身后望。 孟彧扯着他的手臂转过去,带着他到沙发前坐下:“她睡着了,让她再睡一会儿。” 又问,“刚刚我跟你说的话,你确定都记牢了吗?” “哎呀全记住了,记得比我刘家族谱还熟。”刘钦炜拍着胸脯保证,过了一下又说,“虽然我觉得你说不告诉温哥的决定是对的,但是你确定瞒得住她吗?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孟彧说:“以前肯定瞒不住。但是现在不一样。只要别露出破绽,短暂的瞒一会儿还是没问题的。” 刘钦炜看着他:“怎么了?听你这意思——温哥是傻了?” 这句话本来应该是调侃,可看对方脸上的神情,却完全没有那种心思,他心里一沉,呆呆地望着他,“你别不说话呀,温哥到底怎么了?那些孙子到底对她做什么了?” 孟彧拉住欠起身作势要往房间去的刘钦炜,说道:“你先别激动。” 一高一矮的对视,他的气势却丝毫没输,“如果你连自己都没办法冷静,你还怎么宽她的心?我怎么放心让你跟她见面?” 这句话起了作用,刘钦炜重新坐了下来。 “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至于那伙人到底做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后脑有伤,脖颈上有针孔。” 孟彧说道,“我们家的私人医生给她做了全面的检查,目前只是发现她的生命体征比常人弱一些,大脑和内脏都没有什么损伤。但是她醒来后,思维却不比平常了。” 刘钦炜顺口就质疑:“私人医生,怎么不去大医院啊,万一水平不行呢。” 孟彧:“......我庆幸当时没带她去医院去,不然,” 语气有些冲,“现在就是隔着层玻璃,看守所里见了吧。” 刘钦炜意识到自己理亏,舔了舔嘴巴,不吭声了。 孟彧缓了口气:“我们家的私人医生无论是设备还是技术,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她查不出来,国内也没有医院能查出来。如果她再不恢复,我可能得带她去国外看看。” “但是,”有些发愁,“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她出不出得去和她愿不愿意跟我出去都是问题。” 刘钦炜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说:“要我说,我们干脆把真相告诉温哥,好好跟她分析利弊,她是个讲理的人,会配合我们的。” 孟彧刚要说话,突然听见房间里面一声响。隔着门和这么远的距离,都还能隐约听见动静,肯定不是小动作,他连忙起身往卧室去。 见他走了,刘钦炜也没管他先前说的等他叫再进去的约定,跟着就往里面走。 卧室很大,要不是孟彧走在前面,根本不知道一进来会先被哪里吸引注意。视线随着孟彧去,看见地上一小团粉色的身影,半截压在床头的实木小圆桌下,大概是听见了声音,垂在一侧的黑色长发抬起来,露出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他动了几下嘴唇都没叫出那两个字,既惊讶于温哥竟然还有如此女生气的一面,也从没见过她如此虚弱脆弱的样子。 孟彧所有的注意力都扑在时温腿上,替她搬开倒下来的桌子,检查她是否受伤的时候才在余光里注意到她似乎在望着自己身后。 下意识地往她前面移了移,将她挡在身后,回头去看后面的刘钦炜:“你怎么进来了?” 刘钦炜回过神来,在他的眼神里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最后说:“我先出去。” 可刚一走出来就想到:为什么孟彧能在里面,他不能?没什么不能看的啊,他难道还要避嫌吗,难道不是他刘钦炜跟时温更熟吗? “我跟温哥认识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挖泥巴呢!”虽然自己一个人这么小声地叫嚣着,他也没再进去,一直等到孟彧出来叫他。 “你不进去吗?”见他没有再要往里回去的意思,刘钦炜特地非常关心地问了一句。 孟彧像是没听出他的别有用心:“她想单独跟你聊。” “单独——跟我——聊啊。”刘钦炜一个字音一个字音地咬着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又说,“温哥也真是,有什么不能一起听的呢?还非要和我单聊,显得咱这还有外人似的,啧,不好。” 充满歉意地笑着,“那我就先去进去跟温哥单独聊了啊。” 孟彧这会儿心里其实有个疑问:时温天天和刘钦炜待在这一起,为什么还会觉得他幼稚?他不比刘钦炜成熟多了。 作为一个成熟的人,他本来也是不想和他计较这些的,但是为了两人的计划,他不得不提醒他:“只有你跟她单聊的时候,也保持和我一样的说法,她才会信。” 耐着性子看着他,“你应该知道怎么说吧?” “我知道。”刘钦炜挥挥手,末了还疑惑地念叨了一句,“好好一个年轻小伙子,怎么配了副啰嗦老太婆的性格?” 孟彧:“?” 然而始作俑者已经大摇大摆地进卧室里去了。 刘钦炜平时看着闲散,喜欢开玩笑,但处理正事的时候从不含糊。进门前一刻,他已经在心里又重新复习了一遍和孟彧商量好的那套说辞。 胸有成竹地推开门,没想到,甫一进去时温就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说: 你温哥还是你温哥 - 我发现我上一本文终于又收到评分了,我满怀好奇地点进去,结果,由于晋江的规定,我看不见没有实名认证的陛下在评分时说了什么话,我真的好在意啊啊啊啊啊有没有什么渠道可以让我悄咪咪看见呢 第88章 无处遁形28 [VIP] 刘钦炜刚走进卧室, 还没来来得及说两句日常的问候语,就听见时温问:“王老五呢?” 他顿了一下,磕巴着装糊涂:“什么王老五, 哪个王老五?” 手在空中点了点, 恍然大悟似的说:“哦你是想说王老吉吧, 那个凉茶。这个天喝凉茶不太好吧,温哥。” 然而时温并不配合他演戏:“老刘, 别对我说谎。”她直白地说,“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王老五。” 开始也许只是诈一诈他, 但自他进来这三两句交谈后,她心里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更进一步问道,“他是不是死了?” “你,”刘钦炜一不小心咬了舌头,因祸得福,脑子清醒了不少,抵死不认, “温哥, 你在说什么?我真的是一点也听不懂,这王老五难道是你的盘蛇冲认识的人?就是这小子把你搞晕的吗?” 他不承认, 时温也没恼,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去了盘蛇冲?” 刘钦炜心想这题我会,乐儿巴巴地回答:“孟彧告诉我的呀。” 秉承着不能卖队友的精神,在时温怀疑的目光里, 他自以为十分仗义地又解释了一句, “哎呀, 不是他泄密, 这不你这两天没来上班嘛。我觉得很奇怪就找他问,然后他说你去了趟盘蛇冲,出了点小状况要休息,让我替你请个假。” 时温状似无心地感慨了一句:“就到工作日了,这么快。” “那可不是,自从上周五——”刘钦炜说着说着猛然想到:在最开始,孟彧曾经说过,为了防止时温多想,他告诉她现在还是周日。 但他刚刚...... 啊这,可真是老牛哭小牛,完犊子了。 “下班之后,才回去过了一晚上安生日子,”硬生生的,把自己说的话给掰折了,“周六又把我叫过来加班了,连轴转7天,今天周日都还要上班,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末了,还微微一笑:“温哥你说是吧?” 时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句话就凝固了他的笑容:“看来你们俩还真是商量好了。” 云淡风轻地问,“临时套的词吧?” 刘钦炜坐在那,恍若一座蜡像。 “本来我还只是怀疑,”时温深刻领悟到了杀人诛心的精髓,“但现在我确认了。王老五确实死了,现场还留下了我的痕迹,对不对?” 这一刻,刘钦炜看着时温,好像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和他单聊。孟彧不在这,他根本无法判断时温说这话,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仍然在诈供。 “温哥,”开始打感情牌,“拿审讯那一套来对付我,就有点太见外了吧。” 时温不为所动:“除了指纹和足印,尸体上是不是还提取到了我的皮肤组织?” 刘钦炜觉得这天没法聊了,他甚至想手一甩直接拍屁股走人。坐在这也太煎熬了。对方已经摸清了老底,可他还得咬着不能说。 “温哥,咱换个话题吧。”他说,“你还记得夏中强坠楼那个案子吗?凶手找到了,但是他得绝症了,也没有多少活头了,他哥还是咱内部的人,估计会申请保外就医。另外你之前不是怀疑夏中强会和3·1案的死者李在鑫有关系吗?” 竖了个大拇指:“还真是。” 时温总算分散了一点注意力:“他们查到什么了?” 之前的进度孟彧都会告诉她,但现在不知道过去了几天,总不会是在原地踏步的。 刘钦炜说:“李在鑫工作的保险公司丢了个主任,他们在那个主任的家里查到了粉子。” 他伸出手指,“这么多。” 时温:“人找到了吗?” 刘钦炜摇头:“哪能啊。死刑起步,不得跑麻利点。” 又说,“不过,那个主任并不只是从夏中强那里购买毒品那么简单,他们很可能都只是走货的。李在鑫那儿就是负责他们金钱往来的一个柜台,一部分钱从他这儿过算他的业绩。” “看来,这个案子也不是那么简单。”时温自言自语似的呢喃了一句。 刘钦炜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时温摇了下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那次碰见贺知他们队里去出任务。” 居然提到了贺知。刘钦炜心里暗道不好,果不其然,下一句就听见她问:“局里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又绕了回去。 刘钦炜微微一笑:“挺好的,大家都等着你温哥早日痊愈,早点回去呢。” 时温:“然后早日探监?” 一贯严肃正经的人,陡然幽默一下是非常致命的。 刘钦炜差点让自己的一口口水呛死,猛烈地咳嗽起来,依稀听见对面的话音:“不如你现在出去跟孟彧探讨一下,究竟是这样一直瞒着我做贼似的躲着好,还是我们互换信息一起商量对策好。” 出去肯定是不能出去的,走了不就露馅了吗? 刘钦炜揉了揉脖子:“那个温哥我有点渴,我去喝口水。”边往后退还边说,“我真的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我们真没骗你,我只是去喝口水。” 一边说一边看着时温的眼睛显示了他的诚意和底气,但这也有个问题,后面的障碍物他就看不见了,噗通撞上去,疼得呲牙咧嘴。 还落下一句听不出感情色彩的提醒:“你只管留意你的路,我不会跑的。” “温哥你这话说的,”刘钦炜揉着后背,“我这不是怕你不相信我吗?既然都互相信任,那我就先去喝水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人也终于撤到了门口,于是飞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出来时碰见门边倚墙站着的孟彧,对方见了他就问:“怎么样了?” 刘钦炜欲言又止,一只手仍然绕过去捂在后背上,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我跟温哥单聊完了,你需要和她单聊吗?” 孟彧:“?” “你当你在玩剧本杀吗?”无情扒开他的手,“你说漏什么没有?” 刘钦炜:“......” 漏什么?他都快漏成瓢了还漏什么,应该问还剩下什么才对吧。 苦笑着,复述了一遍时温最后的提议。 孟彧竟然没有说什么风凉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去了卧室。刘钦炜悻悻地吐了吐舌头,也跟着走进去。 时温安然坐在床上,好像真就是等着他们去商量一样。刘钦炜不小心和她对上了目光,煞有其事地解释道:“我就出去喝口水,孟彧他非要进来。” 孟彧在前面脚步一顿,他就跟没看见似的,继续说,“我想着咱们也没什么秘密,让他进来听听也没事,温哥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他仍然敬业地坚持着自己本来的角色任务,却没想到,在场的人没一个陪他演戏的。 孟彧在床边坐下,认真地道了声歉,时温似乎也接受了他的道歉,你一句我一句地率先对上了线,留他一人尬在原地,懵头懵脑。 直到他们各自交换完了手里的信息,好像才终于想起来,还有他这么个人在似的。 “你们队里现在是个什么局面?”孟彧问。 刘钦炜抱着双臂站在原地,下巴一抬,跟没听见他的话一样。 “他来之前,那边刚好出检验结果。”他不说,孟彧竟然也没等,又转过去同时温说,“在王老五家里......” “尸体是在王老五家发现的,初步推测死亡时间是在8号夜晚,死因是窒息。”刘钦炜一边抬高音量,压过他的话音,一边走过去,自己抽了条椅子在床边坐下。 开玩笑,他得到的信息当然得由他自己说。 “看他脖梗处的勒沟,凶器很可能是一条皮带,目前还没找到。但是现场发现了指纹,尸体的手指甲里还提取到了皮肤组织。我出来的时候,小尹给我看了检验结果。” 看向床上的人,她的脸色很平静,不知道内心是否也是如此,“确实都和库里你的对得上。” 这些事他和孟彧见面的时候都告诉孟彧了,但对方似乎还是讲规矩的,把复述的机会留给了他。可真正说起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除了物证之外还有人证。有村民说看见你去了王老五家,就在8号夜晚,而且还拍了照片。” 他说完这句,时温忽然笑了一下,非常平静的一个笑:“万事俱备,只差我这个凶手认罪伏法了。” “时温。”孟彧刚要说话,时温抬手打断了他,问:“老刘你说凶器可能是一条皮带。宽度是不是大概有两到三厘米。” 刘钦炜点头:“你想到什么了吗?” 时温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虚空里。她摇了摇头,却说:“你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那个东西了,而且会在上面提取到我的指纹。” 刘钦炜骂了一句:“这些龟儿子,把你弄晕了,那这种指纹啊脚印啊,不是随他们想留多少留多少。” 现场的那些痕迹肯定是他们伪造的,但是—— “我确实接触过那条皮带。”时温说,“还用它绑过人。皮带纹理之间说不定也能提取到一点我的皮肤组织。” 刘钦炜有些没明白,愣在那儿。 时温没有替他答疑解惑,一心都扑在自己刚刚验证出的答案上:看来文一和那些人的确是一伙的,但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孟彧?等案子被发现的时候,直接让她被路过的村民捡到,送警察局去不是更好吗?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旁边沉默着的孟彧忽然开口问。 担心她会说出“要去面对不能躲着”之类的话,没想到时温却说:“那要看你有没有帮我找到那件衣服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的手确实吃不消了,今天打出最后一个标点符号的时候,感觉它在暗戳戳告诉我,它快要油进灯枯了。 虽然知道连载期不会有人等着我每天的更新,但还是提前在这说一声,明天我会尽量试着写一些,但如果实在没完成。就请个假,提前感谢大家的体谅。 第89章 无处遁形29 [VIP] 找衣服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许多。 打扫阿姨确实来家里搞过卫生, 不过她看着时温那些衣服只是脏了没什么别的问题,好好拾掇拾掇跟新的没差,就想着可以拿去旧衣物回收站捐了, 给那些需要的人。 做好事得诚心诚意, 捐之前阿姨又把那些衣服带回家洗了一遍, 毕竟外套和羊毛衫都沾了不少泥巴和血。这种天气厚衣服干得慢,孟彧联系她的时候, 那些衣服还挂在她的阳台上等自然风干。 可是时温的重点不在衣服上。 “阿姨,你洗衣服的时候, 有没有看见这件上面别着什么东西?” 电话那边传来迷茫的声音:“没有呀,里里外外都干干净净的, 一点花东西都没得。” 孟彧看向时温,后者避开他的视线,含糊着朝手机里问:“阿姨,我所有的衣服你都留着吗?” “留……”那边停顿了一下,反应过来“所有”两个字,说道, “内衣内裤没有。” 阿姨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 越发显得电话这头的氛围寂静,几乎能听见空气陡然凝固的声音。 三个人各自看着自己面前那小圈地, 像是想用眼神从地上凭空抠出一座楼来。 时温清咳了一声,问:“那,您记得扔在哪儿了吗?” 阿姨:“这个我出来就扔了,就扔在孟先生他们家那附近的垃圾站那里。” 这真是一件无比奇妙的事情。一大群人去垃圾桶里翻一件…… 孟彧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场面, 他也无法想象自己要以什么样的口吻朝下面的人发出这样神奇的指令。 不幸中的万幸, 时温最后又确认了一遍:“那你扔那个棉毛衫的时候有用袋子把它包起来吗?” 她应该只是想要找一个方便识别的特点, 但阿姨却注意了另外一个点:“棉毛衫?” “是的。”时温说, “贴身穿的那件黑色的,也可以叫做秋衣吧。” “啊那个啊……”阿姨顿了一下,磕磕巴巴地说,“我想着你们不要了,这个捐出去也不好,直接扔了又浪费,就拿来踩地板了。” 踩不踩地板的倒无所谓,主要是—— “那件衣服上你有看到别着的一个小东西吗?” “我找找啊。”阿姨的声音逐渐远去,窸窸窣窣的动静响了半天,终于又听见她说话,“是不是别在领口这里一个黑色的小扣子?” 时温的声音难得有了起伏:“对就是它。” 黑色的小扣子? 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挂断电话后,刘钦炜问时温:“你是别了录音器吗?” 时温:“嗯。” 刘钦炜:“made in 市局?” 他如此在意是因为,市局用来正式出任务的那一批,质量还是不错的,可这些出入都有报备记录,时温的私人行动肯定是不能拿的,那就只能是随手从旁边那一盒子便宜货里抓的了。 “就那个质量,哪配得上他这一路坎坷胜过西天取经的经历?温哥你还是别抱太大的希望。” 录音器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刘钦炜所言非虚,不知道是在具体哪一环节出的问题,反正拿过来的时候,它已经浸过水了。 孟彧说:“我会想办法找人去修。” “能修好的对吧?”时温看着他,目光之恳切,让孟彧根本说不出来半个不字。 但也可以理解她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个录音器,这个小小的东西即便不能作为证据,也很可能就是替她洗清嫌疑的突破口。 “会的。” 孟彧并没有食言,他不仅找人修好了录音器,同时又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这件事他本来犹豫过要不要告诉她,或许应该瞒着,自己去解决掉所有的危险。可是以时温的个性,陪她一起面对才是更尊重她的选择。 “无人机航拍有发现了。” 隔了两天,时温又恢复了一些,手脚虽然还是不怎么轻便,但至少能下地了,活动范围从床上床头三寸地扩大到了整个家。 此刻正在餐厅里吃早餐,闻言端着牛奶杯的手一顿:“给我看看。” 顺其自然地放下杯子朝他伸出手,“你放录音器里提取出来的音频给我听听。” 她自然而然地做出安排,孟彧也习惯性地听从,仿佛水到渠成的互动往来,双方谁也不会觉得有哪里奇怪。照片递过去后,打开笔电插上U盘,一边调出音频文件还不忘观察她的反应。 恰巧她抬起眼皮,目光撞上,后者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疑问:“罂粟花?” “是的。” 一张长方形的餐桌,孟彧和时温并排坐着,中间隔着约莫三十厘米的距离,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倾斜着上身靠过去,“我本来不确定,后来用照片扫描识别,确认就是罂粟花。” 时温捏着照片的手朝旁边歪了一寸,方便他看,这会儿又拿回正面前:“我们这边的气候不适合罂粟花生长。他们是刻意栽培的?” 孟彧伸手过去,手指点在照片上:“这里到处有人看守。表面看着是一座山,但是看布局,很可能是另一个村庄。” 时温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盘蛇冲只是个幌子,一些村民生活在那儿,营造种种氛围,不让外人进,其实是为了掩护山后面的村子?” “我猜测是这样。”他点了下头,叫她的名字,“时温。” 时温看向他。 孟彧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事不是我们能管。” 他说得没错,如果真是猜测的那样,那这或许将会是一起直接惊动中央的案子,无论是人力物力还是权力他们都做不到,可是—— “有一点我很在意,为什么我能进去?” 孟彧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因为你的性格认真,你想做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没人拦得住你。” “但他们并不了解我。”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液面掀起轻微波澜,孟彧偏头去看时温,对方的目光停留在照片上,只余半张侧脸。 她好像没觉得自己说得话有什么问题,看着照片说:“你了解我,才会这么想,那些人要是也这样。” 目光移到了他身上,“不正说明有问题。” “也许就是巧合。”孟彧耸了下肩。 时温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孟彧愣了下,随后没奈何地笑笑:“时副支队长,你的学习能力真的很强。” “趁热喝吧。”端起她刚刚随手放在两人之间的牛奶递过去,“你现在不适合喝凉的。” 目光在他的脸上和他手里来回转了一遍,时温立刻从他手里拿走自己的杯子。 孟彧捏了下耳垂,试着解释:“那个,我妈妈说女生日常也少喝点凉的好,我的意思是......” “放音频吧。”时温直接打断他。 “噢。” 音频有整整三十六个小时之长,估计是耗到了没电才停止录音。从时温失去意识那里开始,可以听出里面一共有三个男人的声音,隔着几层衣服,录音效果不是特别好,轰隆杂音里,隐约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似乎是在讲:“......背着......” 旁边的人语气疑惑,问了句为什么,领头的回答说:“......不能伤了她。” 啪嗒一声,时温自己伸手过来按了暂停键,孟彧抬眸望过去,听见她说:“我的衣服确实没你说得那么严重,洗洗和平常没区别。” 孟彧抬了下眉,知道她肯定不是来和他算他自作主张扔掉她衣服的这件事,安静等着下文。 时温:“那边的路坑坑洼洼,他们肯定不是把我拖在地上走。” 卷起衣袖,“我身上除了后脑的伤和手臂上这道轻飘飘的抓痕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孟彧懂了:“你是觉得他们没有伤害你?” “没做一些不必要的伤害。”时温后背靠向座椅靠背,双手环在胸前,“其实这个录音器能保存下来我有点意外,虽然我把它别在了最里面的那件衣服上,又用了障眼法,但这些人警惕高或者丧心病狂给我搜身也是有可能的。” 孟彧看着她,说话的人一脸平静,好像根本没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他侧身转过去一点:“你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差不多吧,乡野里护着秘密的人大部分是些亡命之徒。”她说得云淡风轻,“什么事情都可能。” 孟彧的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一些情绪:“那你还敢去?你就不怕!” 时温侧头看他,但他只是嘴唇张合了几下,没说出来怕什么。 “我知道你很厉害,也独立惯了,但这么危险的事情,”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像是后怕和庆幸参半,分不清哪个更多一点,“我可以陪你一起。” 时温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考虑正事的可行性以及推理来龙去脉上了,很少会分出来衡量说什么话合适,通常都是怎么想就怎么说,当然无法避免会讲出一些极具伤害性的句子:“陪我?一起被锤晕然后蹲监狱?” 而且令当事人无法反驳。 孟彧一下子语塞,艰难地为自己找补:“武力值我的确不太高,但是我可以陪你想办法分析问题。再不济......” “孟彧,”时温的表情粗略看和以往无二,细节处却染上了些许真情实感,“我们不一样,这件事对我有特别的意义,但你可以不用牵涉其中。” 上一次听到她讲这样感性的话似乎还是在第一次正式合作结束之后,他作为一个局外人,短暂地看见了她的自责,为受害者的自责与恐惧而自责。 他远远看着,他进不去的世界里上演着和他无关的故事。 不像今天这样。 孟彧看着她,距离很近,能看见她漆黑的瞳孔,以及里面朦胧的,自己的影子。 浸染她瞳孔的这份黑,望不见底,深沉到哪怕只是一言不发地对视也能让人感到压抑的孤独感,那双眼睛似乎藏了很多东西,却又什么都装不下。 过去,哪怕清晰地在她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映,也像是一幕幻象,他只是虚虚地浮在上面,从来不曾真的触碰到。 不像此刻:“你是担心我吗?” 相隔两寸之遥的瞳孔明显地收缩了一下,很快转开。她的声音冷静如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责任,需要独自承担的,和别人没关系。” 孟彧不急不缓地说:“也许是的,但借用你的话,我们不一样。” 他说:“我知道你的初衷是为了查清你父母的案子,也许周已去世后,这件事就成了你活着的唯一羁绊。” 在心里挣扎了许久的话终于得以释放,“所以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安全,你只要查到真相,为此可以付出一切。你不怕那些人的疯狂,你甚至还在遗憾还在困惑为什么他们没有把你带到老巢去是不是?” 时温沉默着,任谁忽然被彻底戳穿了内心想法一时半刻都会说不出话来。 孟彧就跟开了闸的水坝一样,不管不顾地继续说:“现在全城通缉你,外面炸开了锅你也不怕,因为你心里笃定你摸到了秘密的边,也根本没想过在这件事了结后你还会有以后,所以你无所谓,你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是吧?” 他缓了口气:“我知道这事对你意义非凡,甚至是你活到现在的动力,你一直在朝着这条路走。” “可是,”孟彧,“也就是在这条路上,你找寻真相的过程中,你帮了数不清的人,其中就有我。” 他指着自己:“如果没有你这个目标,就不会发生你从绑匪的刀下救了我那件事。” 莫名其妙地,心脏像让针刺了一下,时温看向孟彧。 他说,“是你这个目标让我有幸活到今天再次遇见你和你坐在一起和你一起吃这顿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早餐,你还能说,我跟它没关系吗?” 作者有话说: 早上:无人懂我的快乐 傍晚:无人安抚我的难过 总结:奇妙的一天 我忽然想起来之前我好像是在作话立了个宣言?(兴许还不止一个)印象中是做不到就删作话的样子(这比较像我的作风),我感觉我是没做到,但是......我不记得那是在哪一章了就很em 第90章 无处遁形30 [VIP] 时温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内心有清晰的目标, 认定一件事就会坚持到底。这样的她,很清楚,竭力阻挠不如顺其自然, 至少那样不会激起人的逆反心理。 “你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 我不拦你。”她想了一下, 说,“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对你说。” 孟彧认真听着。 时温道:“你不用把我救你这件事当成一比债背在身上, 当做负累。那样我救你毫无意义。” 孟彧还没来得及解释,又听见她说, “我救你只是机缘巧合,那是我的义务, 无论当天那是谁有没有人,我都要开那一枪的。” 她说完停了下来,这会儿有了空隙时间,可他却不想再说了。自己心里知道那段视若珍宝的牵绊根本没被另一方放在眼里是一回事,反复听那人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他沉默的间隙,时温又说, “我很庆幸当时救了你, 因为你确实优秀,也帮了我很多。” 这句话有两种理解方式:只听前一半接下来的解释说明当做是她不会表达心中真实想法;其次就是, 她感到幸运,是因为他对她有用。 孟彧尚且在思考,究竟哪种理解方式更准确,她已经按下播放键, 继续去听音频了。 这几个人一路走一路说话, 声音比在竹林里清晰了不少, 不过由于他们本身降低了音量, 还是只能听个大概。 原来王二家就是他们的地盘,把她从竹林里背出来后,他们根本就没去山上,直接在那儿给她打的针,再在八号夜晚,带着她去了王老五家。 “老刘说,法医又在王老五的血液里检测到了安眠药的成分。” 她看了一下自己的两只手,说,“我这双手还真的杀人了。” 孟彧立刻反驳:“那不是你!你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被他们操控着。” 那些人何其狡诈,先让人迷晕王老五,等他毫无反抗力的时候,再抓着她的手用皮带活活将他勒死。 时温没有回应他这句话,而是让他再倒回去一点。 “就是这儿。” 应该是之前背她的人在提问,在他看来,一路背着护着仅仅打一针药又不能伤其根本,是一种心慈手软的行为。所以他和他们有差不多的疑惑,他想不明白一向以冷血无情著称的老板为什么要对一个多管闲事的警察心慈手软。 得到的回答是:“你拿你的钱办你的事,老板的心思不是我们能瞎猜的。” 又警告了一句,“好奇心泛滥,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一段实际上没有透露出什么和之前不同的关键信息,但是孟彧看时温没说话,所以也没吭声,安静地往下继续听。 脚步声,很长的沉默,杂音,接着是脚步声。 又来了新的人。 接下来栽赃她的计划就是新来的人安排的。 “他们虽然没有用到特定的称呼,但是对他讲话非常尊敬,有没有可能是那个老板?”孟彧猜测着,逐渐地,他的语气也变得疑惑,“老板亲自来给你打针?” 时温看了他一眼,她当然也困惑。这人如果是老板,肯定和后面盘蛇山上那片罂粟种植园有关系,她从业多年,得罪的人不计其数,可应该不至于有到这个级别的。 “你觉得他的声音熟悉吗?”孟彧问。 时温摇摇头:“从没听过。” 这就有些奇怪了,这人就算不认识时温,对她肯定也是有些了解的,明明是意图陷害她,却又给人一种他在保护她的感觉。 不然,手下可以直接在竹林里一路把她拖回去,趁她不省人事的时候随便踢踢踩踩出点气,这并不影响他的计划,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伤得越重越没有还手翻身的余地,就对他越有利。 可他没这么做。 莫名其妙的,时温忽然想起那天她在跟刘钦炜谈起卢副局长和贺知最近的奇怪行为时,他问的那个问题。 ——温哥,你家里不会有哪位亲戚表面纯良无害背地里却是位大毒枭吧? “诶,那当时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人你是怎么认识的?”孟彧忽然提起,“是他跟我说,你可能是要查村里的秘密然后被发现了,让我赶紧去附近找你。” 时温回过神,朝他面前的笔电抬了下下巴:“在去盘蛇山的时候意外碰上的,就是他们说的这个文一。他们知道我用文一的皮带绑过他,又能拿到文一的皮带当做杀王老五的凶器,事后你还接到了他的电话,那说明他们确实是一伙的。” 如此一来,孟彧就和时温有了同样的疑问。 想着就说出了猜测:“难道他们内部还分两派?你跟那个文一接触,感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时温摇了摇头:“他要是想对我下手,我被蜱虫咬了的时候他就可以不用出面,在背后趁机偷袭。他的身手或许还在我之上,我们一路走了那么久,他其实有很多次机会。而且,”想到了昏迷前最后听到的声音,说话人浓浓的不满情绪,“弄晕我的人大概真的和文一关系不太好。” 她没留意自己说这话时孟彧的表情,十指交叉着,往前拉伸手臂放松了下筋骨:“你去休息一下吧。” 这段音频长达三十多个小时,他们断断续续地听了两天一夜,孟彧不像他们这些加夜班加习惯了的,他不整点仪式感好好躺床上就没办法睡,所以相当于生熬了这么久,明显脑子都不太转弯了。 “明天你还得去湖州那边,对吧?” 孟彧点了下头,指腹按捏着鼻梁:“他们说确定嫌疑人了。” 时温动作一顿,一下来了精神:“找到了?” “还没抓住。”孟彧说,“但根据足印鉴定和血迹分析的结果,确定了一个人,他有过案底,所以在你们那个信息库里一下就翻出来了。” 手放下来,看着她,“不是杀人的案底,寻衅滋事,而且他确实是三十三岁。” 这就是想确切告诉她两期案子不是同一个人。 时温松开手,按了按后脖颈:“不是一个人,却做得几乎没有区别,中间还隔着二十年……” 侧头看向他,“这个嫌疑人和我们内部的人有什么关系吗?” 孟彧摇头:“没听说。” 那就是和当初那起案子的凶手有关系咯? 时温忽然侧过身:“我想跟你一起去。” 孟彧往后一撤:“现在?外面都在等着抓你呢。” 威逼不可能,只有利诱,“你要是被抓了,还怎么亲自调查你父母那起案子?” 见她有所动摇,又说,“我现在就过去,你在家里好好休息,我保证有消息第一时间让你知道。” 时温权衡了一下,觉得这样也不错,两人就此约定好。 孟彧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就出发了,连轴转过后疲倦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做了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作者有话说: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一到半夜就卡得根本进不去的服务器呐 第91章 无处遁形31 [VIP] 大概是在晚饭时间, 时温收到了孟彧发来的消息——一份文件,里面有嫌疑人的简要身份信息搭配照片。 看见照片的那一刹那,时温的右眼皮抽了一下, 这张脸她不认识, 可是眉毛上的那条疤却很有辨识度。 会有这样的巧合吗?一样的位置长了一条完全一样的醒目疤痕。 她闭上眼睛, 回忆着自己那天在竹林里看见的那个人。对方戴着帽子,半张脸又藏在口罩里, 只露出鼻梁到额头那一段。 小小的眼睛,浓密的左眉毛, 还有右边眉峰处的奇怪疤痕。 时温将发来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冰箱上,抬手捂住他下半张脸和头发。 确实很像。 可惜没有进一步验证的办法。 手垂下来后退几步, 转身的时候刚好看见桌上的笔电,突然想到,如果真是那个人,他也参与了竹林后续的行动,脸虽然没有,至少声音被录下来了。 连忙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孟彧, 问:“派出所那边还能不能找到当时审讯他的录像视频?” 孟彧警觉地问:“你要这个干什么?” 时温想了下, 说:“我感觉这个人有一点熟悉,但是就这种证件照片太不好辨认了, 视频更全面一点。” 孟彧应该是相信了她的说法,说道:“好,我问问。” 视频是有存档的,只不过调取需要一些手续, 孟彧以看视频更方便他分析人物性格和行为特点从而帮助实施抓捕以及后续审问为由, 说服陆离拿到了留存的录像。 时温从那三十六个多小时的音频里单独剪出了一段, 又修掉了录像里那些审讯警察的声音, 两段音频比对着反复听。 独自行动的好处就在于,碰到疑点的时候,不再需要历经各种测算分析直到得出精确数据才能层层报备去申请行动许可,她一个人,经验加感觉,客观证据只用作为佐证,而不是非必须材料。 就像此刻,如果她是要拿这段音频作为证据去向上层领导证实她的推测的,那么就还需要找人用专门的仪器来测算对比,拿着准确无误的报告去。 但她现在无组织无领导,自己的耳朵听着这两人声音很像就可以定论了。 3·1案的凶手和盘蛇冲有关系,二十年前她父母那起案子里,王小艳也和盘蛇冲有关系,而且这两起案子的手法和残忍程度十分相似。 说明了什么呢? 时温屈起食指指节抵在太阳穴上,用力按了按。 还有一个问题,既然他们是要隐藏盘蛇冲里的秘密,千防万防不让外人进去,为什么又要闹出王老五的事情,要调查凶杀案,肯定少不了警察进进出出的,结果岂不是适得其反了。 除非—— 她拿起旁边的手机,在浏览器搜索框里输入“杨市盘蛇冲杀人案”几个字,按下完成键,旋即在屏幕上现出一系列包含相关词条的文段。 这不是一起特别严重的刑事案件,人证物证都摆在台面上,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嫌疑人是警察内部人员,但那是嫌疑人所在单位需要被调查的事情,凶案发生地点只有当地派出所的刑警队在负责。 记得她刚去的时候,那个假孙桂兰就说,盘蛇冲不好管,当地政府对它基本是放养,还以保护原生态民族文化为由给了它排外的权利。所以,也可以理解成,盘蛇冲里的人并不怕当地派出所入驻,或许他们之间本来就有某种约定...... 屏幕暗下去,映出她的脸,时温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针眼变成了一点棕色的圆点,仿佛生来就长在那儿的淡色小痣。身体也慢慢得到了恢复,思维似乎和平常也没有很大的区别,除了外面世界的变化,她本人好像什么都没经历过一样。 难道打进她体内的药品本身是有时限的,他们也只是打算在这段时间内一锤子定死她的罪?那他们接下来就有点太不作为了,显得之前的布局像个笑话。 时温捏紧了手机,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可以再去一趟盘蛇冲,如果这一切真是有关联的,那些人针对她还有别的目的,那么即便是在这种境况下,她肯定也是可以进去那个地方的。 她立刻打开地图查路线,这次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坐公共交通工具了,自己开车也有风险,最好的办法就是稍微改装一下然后坐黑车。 作为警察办了那么多案子,她再清楚不过,越是刻意遮遮掩掩的越容易引起怀疑。 其实大部分市民对于通缉犯并不是很关注,他们更在乎每天股票基金是绿是红,头条上有什么奇闻热点,关注的搞笑博主是否更新了最新的段子,看看每天的新闻联播今日说法就是顶了天的关心社会时事了,像她这种级别的嫌疑犯,是很少会被人留意的。 时温再次发扬她胆大心细的优良习惯,自己动手换头不愁。 先是剪短了长发并且从前面挑了几缕出来修成所谓的齐刘海,再到孟彧称为休息间其实她觉得更像化妆间的屋子里找了几样瓶瓶罐罐往脸上均匀地抹了抹,这一步本可以省略,疫情反复期间,出门是要戴口罩的,但不防一万就防万一。 化完妆,抬头恰好看见了旁边的眼镜架,分门别类的,墨镜眼睛防护镜平光镜一应俱全,不止如此,这一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都像是哆啦A梦口袋的后备仓库,要什么有什么。 她随便挑了一副平光镜,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衣柜里都是孟彧给她准备到衣服,看得出来有在尽力效仿她平日的风格,但总有些不一样的,她挑了套风格差异最大但又方便行动的衣服换上,准备好基本都防身工具后出了门。 城南有专门坐黑车的地方,时温很早就去那边办过案子,当时凑巧看见了一些司机的联系电话,时间有些久远了,抱着试试的态度一个个拨记忆中的号码,没想到第二个就拨通了,可惜那个司机夜晚不跑跨城的单子,听到时温说有急事有没有可以推荐的同事时,一开始也说没有,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又自己打了回来,表示自己后来问到了。 那个司机很爽快,满口答应,也没有坐地起价,只是让时温承担中介费,这是他们的规矩,介绍生意的人得收提成。 出于尊重孟彧隐私和自身安全都考虑,时温没有让他到家门口来接,自己步行了一条街,等她走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对方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跑出租的司机大都能侃,不是和乘客侃就是通过手机和群里的二三四五个哥们扯淡。这个司机属于特能说的那种,两项方案同时进行,纵使后排乘客回应冷漠他也能一腔热情永不熄。 这会儿又问到:“你这么晚去团山镇做什么?你这口音听着不像外地的啊。” 常言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很多秘密就是不经意间从眼神里泄露出去的,尽管认为自己盯他一眼可能更容易让他闭嘴,但在没进入杨市市之前,时温还是不打算冒险。 于是看着窗外,继续冷淡地回了一句:“朋友出事了,去找她。” “从北州市到团山镇?你这朋友交得可真够远的啊。”司机明显话里有话,啧了一声,随后又问,“那一会儿你是想走大道还是小道啊?” 时温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慢悠悠地解释:“大道可能碰上警察查岗,小道没什么人。” 一句话就触碰到了敏锐的神经,时温也没管什么窗户不窗户了,下意识往前面看去。 后视镜上映出一双狡黠的眼睛:“怎么样啊?” 意味深长地叫了一句,“时副支队长。” 作者有话说: 人挨饿就会抑郁,今天晚上去别人家吃饭,傻站了两个小时才有饭吃,我都要变成金钱橘了 第92章 无处遁形32 [VIP] 时温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别在后腰上的匕首, 对方显然感觉到了她的意图,半是提醒办事警告地说:“时副支队长如果想去盘蛇冲就最好别轻举妄动,不然我随时可以举报你。” “你是什么人?”时温警惕地盯着他。 司机笑了一下, 说:“能送你去目的地的人。” 时温拆穿他:“我从来没说过我要去盘蛇冲。” “是吗?”司机故作惊讶地拔高了语调, 随后又道, “可我这车只去盘蛇冲。” 前面开到了岔路口,车速放慢了一些。他说:“时副支队长是个聪明人, 我们就不要再拐弯抹角了,你想去盘蛇冲, 那儿也有人想见你,这不就凑巧了, 我来成人之美,帮你们一把。你别乱来,我们就相安无事。” 果不其然是那边的人。 这一路她非常谨慎,既没和他对视,也没扯下口罩露脸,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认出来了, 那肯定就时一开始, 早在她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就识别出了她的身份。 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有人想见她, 是谁? 司机仿佛看穿了她想要提问的意图,提前就说:“时小姐,我只是一个司机,跑腿办事的, 什么也不知道。你要真有什么疑问, 就坐好你的车, 等到了地方, 有的是机会给你问。” 时温的后背沉下去,重新靠回靠背坐着。这些人完全预测了她的行动,严重点说,她根本就一直处在监视之中。 是从哪一刻开始?她打这通电话吗?还是更早,她上一次进入盘蛇冲的时候。又或者,比那还要早。 为什么自己毫无感觉? 进入小路,车速又渐渐快起来,窗外夜色浓郁,隐约只能看见一点飞速而过的树叶影子,暗处的其余情况一概窥不清楚。 假如真的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着她的情况,那她身边和她相关的人很可能也被牵连其中,比如现下和她牵扯最深的孟彧,连她都无所察觉,他必然也感觉不到危险。 时温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人在谷底的时候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原地打转,不然哪个方向都是向上。她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再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失去了,不如就顺其自然,去见见那个想见她的人。 想到这里,她索性闭上了眼睛,修整好精神才能方便应付接下来的情况。 私家车跑不过高铁,又因为要避开警方而绕了不少弯路,到盘蛇冲外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7点多了。 本该天亮的时间点,天色却阴沉沉的,似乎正在预谋一场暴风雨。 “时小姐,我就把你送到这儿了。” 时温看了眼几米开外戒备森严的盘蛇冲入口,觉得他不至于让她自己进去。 果不其然,一会儿就有人敲了敲窗户,车窗在司机的操控下降了下去,外面响起略微耳熟的声音:“时小姐,这边请吧。” 望过去,却是一张截然陌生的脸。 从没见过人却能辨认出声音,好像就在近来才听过,那就只能是在那段录音里听过了。 她没做出反应,司机先咔哒一声打开了门锁,外面的人直接拉开车门:“都到这儿了,时小姐应该不是想要同事来请了吧。” 指的当然是守在盘蛇冲外面那几个警察。 时温低头下了车,跟着他去了另外一辆车上,本以为他们会绕出一条别的路来,没想到他直接朝着警察和村民双层把守的正面入口开了过去。 但这样一来也证实了她的一个猜测,要见她的人就是当时下命令弄晕她的人,而这个人不仅和村民有勾连,还和当地警察有些关系。 SUV顺利进入了盘蛇冲,没多久,车上的人就要求她戴上了眼罩和隔音耳机,车里还事先喷了香水,窗户也密闭着,又贴了太阳膜,一丝外面的情况都不漏进来。 足够谨慎,但同样也能看出,要去他们的大本营,势必要经过盘蛇冲,可冲里的确不止那一条路可走。 阻断了视觉、嗅觉和听觉后,人对于时间变换的灵敏度就弱了不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而颠簸时而平缓,绕来绕去的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音乐声随着耳机的离开而终止,然后传来恍若隔世般的说话声:“可以取眼罩了。” 紧接着就是车门开关的声音,时温摘了眼罩,适应光线的时候,身侧的门忽然被拉开,阴郁日光迫不及待地冲进来,她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外面的人也没有催促,耐心地在旁边等着,一直等到她缓过神来自己下了车,才又在后面替她关上了门。 从头至尾都好像一副非常尊敬她的样子。 这当然只是一种假象。要真的尊敬她,之前在背后使绊子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果断了。 时温心安理得地受着他的礼节,抬头看前面,尽管事先做了心理准备,这会儿看了也仍然有些意外。 这蛇头山后面是不是真还有一个村子暂且无法验证,但眼前栅栏围着的庭院是实实在在摆着摆在这儿的。 “请吧。”引路的人在旁边做了请的手势,带着她往里走。 不知道是自信她没了他们的带领自己肯定找不到进来的路,还是认为她这一次有来无回,真正到了大本营里,他们就不再防备她了,不用戴眼罩也没有耳机,任她随便看随便听。 时温凭着本能记下了这一路的三转五回,最后停在一间房间门口,木质的格子推拉门拉开,带你的人就不再进去,恭敬地站在一边:“时小姐请先进去等一会儿,我去通知我们老板。” 等她进去了,才带上门离开。 这些人的确对自己的地盘很有信心,那人走后,时温特地拉了一下门,竟然没有锁。 一副“你只管出去,反正你也走不掉的”挑衅姿态。 但激将法向来对时温没有用,她都跟到这儿来了,没得出答案,自然也不会随便离开。 那些人是不是了解她这个性格她不清楚,但她知道的是,这里的确有她想要的答案。 她在房间里看见了王小艳的照片。 但这应该不是王小燕以前住的房间,因为整体布局风格都更像是一间小女孩的卧室,只不过中间有个桌子,上面摆着王小燕的遗像和一些祭品。 难道这儿住的是王小艳的亲孙女?但既然是人住的屋子,怎么没有窗户? 时温刚刚走到照片面前,身后就响起一道浑厚的声音:“你应该给她上炷香。” 她立刻回过头,男人冲她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这是静音门,门口又离你这里很远,听不到很正常。” 时温没说话,手搭在后腰上,人站在离他半米远的位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当然是等他先做自我介绍。 他好像总是能猜到她的想法:“不认识我吗?” 意味深长地念出三个字,“外甥女。” “你是王汉庆?”时温本能地撑了下眼眶,“你真的还活着?” 王汉庆:“看来我的外甥女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他信步走到中间的茶桌前,回了下头,“会泡茶吗?外甥女。” “别这么叫我。”时温冷声道。 她转向茶桌的方向,默然拆穿他,“既然你都知道我的意图了,我们就不用再演戏了,说说你吧,找我来做什么?” 王汉庆好像修炼出了一副非常温和的性格,对她的冒犯毫不在意,慢条斯理地摆盘煮茶。 “知道我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外甥女,而且一直在找我,这么感人的事情,我当然想见见。” 他既然还是不接话,那时温只能把面子再撕烂一点:“所以你就找人弄晕我,然后再杀了王老五栽赃在我身上,让满城警察通缉我,杜绝我能出现在阳光下的可能性?” 王汉庆的手停了一下,他抬起头,微微一笑:“讲假话,总要有一点惩罚。” 时温:“杀一个人,在你看来只是一点?” “一个整天不务正业,只知道酗酒赌博胡说八道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找合适的形容,随后说,“蛆虫?难道你觉得杀了他,会造成很大损失?” 想到什么似的,自问自答,“噢,你还想从他那儿知道一些秘密呢,那可能对你来说是有点遗憾。” 水开了,蒸汽冲破桎梏,飘摇而上。 王汉庆倒出第一壶水,过了一遍茶叶后才又重新倒一杯:“坐下喝杯茶吧,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我也能告诉你。” 时温站在原地没动,又听见他说:“你一开始来这里找王小艳,不就是为了找他那个查无此人的儿子?现在见到了,又不敢相信了吗?” 他端起一杯茶,走过来递给她,“小丫头,你都到我的地盘上来了,我想害你,不在乎这一下。” 时温直白地说出他的意思:“我不喝这杯茶,就听不到你那个故事了,是不是?” 王汉庆老不知羞,语气里和眼里的火药味都快把空气点燃了,脸上却还笑得冠冕堂皇:“一杯茶,换一个忘年交而已。” “说吧。”时温懒得跟他啰嗦,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喝酒似的,还翻转杯子滴了滴。 王汉庆倒没有食言,请她坐下后,不急不慢地讲起了故事。 王小艳并不是盘蛇冲土生土长的人,十几岁不懂事,给一个大老板做了情妇,被原配夫人发现了,原来的城市待不下去,自己肚子里又有个孩子,不知道怎么的就躲到了这儿,靠着老板给的那笔分手费熬过了前期生活,慢慢在冲里扎根。 本来生活过得也平淡安稳,没想到这个儿子又继承了老爸不靠谱的基因,十八岁那年一把火点了来冲里收保护费的土霸王的老窝,一死两伤。 他们在冲里肯定是待不下去了,王小艳心狠,不想被这个儿子拖累,出去后和他断绝了关系,两个人分道扬镳,做好了今生今世再无瓜葛的准备。 “可我有了孩子。”王汉庆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温情,但很可能是装的,毕竟孩子又没怀在他肚子里,“她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了,我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尽管那时候在外面闯荡,带着孩子不方便,可我也还是想坚持一下,一个人把她带大。” 他摇了摇头,“造化弄人。王小艳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来找我了,说可以帮我照顾我的孩子。” 按照时间推算,那个时候王小艳应该正好在时家工作,可她从来没有听父母说过,王婆婆还有个孙女。 心里正疑惑着,王汉庆突然抬起了头,看着她。 四目相对,时温心里冷不丁地咯噔了一下。 “我信了她,给她一大笔抚养费。”很奇怪,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没有掺上任何感情,好像在机械地背课文一样,“可我没想到,我再见到我的孩子的时候,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刚刚说完,外面就有人敲门,说是可以吃晚饭了。王汉卿应了一声,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但他并没有邀请时温一起去,而是说:“我让他们给你端进来,你在这里面吃会觉得踏实点。” 然后就走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有人端着晚饭进来,速度之快,好像他们老早就给她准备了一份一样。 “时小姐今晚好好休息,老板说,没讲完的故事,他明天再来跟你说。” 今天没讲完的明天继续,搞得还真像是单纯叫她来听故事的。 这当然不可能,敌不动她也要动。 时温没有动送来的饭,从自己包里掏出面包,本来打算随便吃两口攒点劲就出去打探情况,才吃到第二口,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犯起困了。 困意来了如山倒,没等她到床上去,就直接栽在茶桌边睡着了。 这一睡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会儿。朦朦胧胧的,隐约闻到一阵桂花香味,稍微清醒一点的意识在一边奇怪:这才3月份,哪里来的桂花? 可脑子里似乎又还有一个声音在叫嚣:这就是9月呀,哪里来的3月?这是2000年的9月。 非常稚嫩的声音。 前者惊了一跳,这个声音她真的太熟悉了,就是她自己的,可又无比陌生,因为是好多年以前的她,说话时还会用到很多语气词的她。 时温心里无端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没多一会儿,浓郁的桂花香里就渐渐渗出了血腥味。 这味道从四面八方溢进来,形成一个圈,将她完完全全地包在里面,避无可避。 此刻身体里一定是有一个2021年的她,所以才会想不明白,进来的时候明明没看见这个房子有窗户,那这气味是哪里来的? 但似乎又还有另一个她,总是能及时地做出回答,让她知道这味道不是从外面来的,就是在这个屋子里,有人流了满地的血。 屋子里。 好像慢慢才想起来,她现在是在一个完全封闭的屋子里,没有窗户门也关着,睁开眼睛却看不到一丝光,乌漆抹黑的。唯一的感知就是充斥着鼻腔的血腥味和变了调的桂花香,以及,指尖突兀的浓稠触感。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看不清,只能抬起手凑到鼻尖,甚至不用仔细闻,马上就感觉出了那是血。 谁的血? 耳边忽然响起敲门声,紧接着就有人说话:“你怎么来了?” 回答的人语气并不是很好:“来看看你到底带我女儿过上了什么好日子。” 一阵窸窸窣窣的推搡动静,像是一方有意遮掩。一方肆无忌惮。 时温突然反应过来,这些事情并没有发生在她身边,她只是在旁听而已。 旁听,王小艳和王汉庆的对话。 是录音吗? 脑子昏昏沉沉地还在思考,眼前突然一亮。 白墙上投影出图像,她看见了20年前那天夜晚发生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正文结局也许在下一章,也许在下下章。之所以不用明天或者后天这样的时间词,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的手明天能不能坚持码字 非常感谢“zong”的地雷 第93章 无处遁形33 [VIP] 这段时间市里还算太平, 至少没有碰上需要市局出动的案子。群龙无首的状态理应算一个困境,不过外面的形势差成这样,他们又没权利插手那起凶杀案的调查, 嘴上不说, 心里都不太希望他们的头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难得不用加班, 尹若晨每天按时到岗准点下班,回家吃完饭梳理下一天的公务跟着妈妈跳两圈健身舞, 然后就洗澡上床。 睡是不可能马上睡的,躺上床之后才是快乐生活的真正开端, 雷打不动地打开b站,花二十分钟追完新更新的沙雕番, 顺手点进收藏夹里回味那些宝藏视频,再上微博随便戳热搜看看,最后一步本该是进超话检查自家CP有没有自己还没磕到的新糖。 但她今天没来得及,眼睛直接粘在了热搜首页。 #杀人警察的生父也是杀人犯# 或许是被它高悬榜首的位置优势吸引,又或许是出于对于自身职业的敏感。看见这个词条的时候,脑子里尚且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手指已经先一步点开了。 进去, 就没能出来。 【#杀人警察的生父也是杀人犯#,犯罪真的有基因吗?8日晚八点四十五分许, 杨市团山镇盘蛇冲发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一位村民在家中遇害,经调查,北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时某有重大作案嫌疑。案发后, 时某下落不明, 警方发布万元悬赏令至今未将其缉拿归案。17日下午六点, 根据知情人透露, 时某生父系2000年北州市9·15灭门惨案的真凶。】 配图是一张蓝底白字的通报,以及,加印了医院公章的亲子鉴定报告照片。 尹若晨猛地从床上坐起,盯着手机屏幕自我消化了几分钟,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就拨通了刘钦炜的电话。 不加班的时候,刘钦炜的生活作息都很健康,10:00准时睡觉。不过他不会给手机关机,甚至还会将震动或者静音调成响铃模式然后声音开到最大,毕竟没有人约束犯罪分子要早睡早起。 入行多年形成的条件反射,听见铃声就地一滚,摸手机接电话的同时下床站直。 “我是刘钦炜,什么事?” 尹若晨简要复述了一下经过,一边说一边上微博截图,打算发到他的微信,却没想到一退回去就在原来的界面上看到了一个直播链接。 ——父亲给女儿的自白书。 “师父,他们好像开始直播了。你等一下,我把这个页面分享给你。” 她刚刚点进去,忽然从电话那头也传来一样的声音。以为是他自己看到了那个界面,但又觉得这声音有点奇怪,不像是顺着通讯站传出来的。 余光里,侧对面亮起一道灯光,抬头望去,外面商场大屏上投映出了和手机屏幕里一模一样的画面。 年过半百的男人端坐于镜头前,平静地做着陈述。 ——“各位晚上好,很抱歉在此时段占用公共资源,但没有办法,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我必须坦白一个伴随了我大半生的秘密。” ——“我叫王汉庆,五十二年前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山冲里,以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身份。给我一半基因的男人是一个大老板,用花言巧语欺骗了我那年轻无知的母亲,让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介入他人婚姻的第三者。那个人曾经承诺,如果我母亲有了孩子,那他一定会倾尽所有的爱来珍惜他,但他食言了。他畏于家里原配夫人的威严,抛弃了我的母亲,也从来不承认我的存在。” ——“有了这份经历,我格外明白父爱的重要性,因此我早早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疼爱我以后的孩子。” ——“可上天再一次跟我开了个玩笑。” - 耳膜震了震,尹若晨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一直举着手机,电话也没挂。 “你说的直播,”电话那边,刘钦炜问,“不会就是我拍给你的这个吧。” 看了一眼微信上收到的照片,尹若晨说:“还真是,师父你那儿也有了?” 过了两秒,一下子想起来,这图怎么跟她这里看到的商场外头的大屏这么像,就是角度不一样,但她没来得及问,那边刘钦炜又说:“你那边看到网上的热度现在怎么样?” 尹若晨连忙放下手机看屏幕,直播现在正讲到王汉庆的母亲是怎么联合外人骗走他的女儿,观看人数从最开始的几百人达到了一百多万。 “这么多?”刘钦炜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我这边商场大屏也在放,你先盯着,我问问什么情况。” 飞快挂了电话。 她只好又重新看直播,人数越来越多,弹幕飞快更替,盖住了左半边屏。 【每个人都不是生来就是坏人。】 【这个妈妈也是服了,被小三,被原配一家逼得连活路都没有了,居然又跑去给原配的儿子当保姆,还帮忙抢自己亲儿子的女儿。】 没错,如王汉庆所说,当年那起案子的受害人之一也就是时温的父亲,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大意是,这个哥哥自己没有生育能力,知道王汉庆有了孩子,就蛊惑保姆——王汉庆的母亲王小艳将孩子骗来做自己的女儿。 尹若晨发现了,这个王汉庆确实厉害,他一点也不隐瞒自己的罪行,却又在陈述罪行的过程中夹带私货,讲述自己的凄惨遭遇。这样一来,大多数人都会发自内心地同情他觉得他是被逼无奈才犯下了这样的罪行,而不是在卖惨装可怜。 ——“他们对我的女儿......” 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朝着镜头叹了口气,平静随和地,“我的女儿来了,她很愤怒,因为在她看来,是我这个恶人杀了她最爱的父母,这不能怪她,她当时还太小了,分不清善恶,也不知道她每天称之为爸爸妈妈的人用怎样残忍的手段逼死了她的亲生母亲,害她的父亲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妻女。” “我不会告诉她这一切。”王汉庆说,“我愿意在她心里做永远都恶人,这比知道自己认贼作父强。” 他站了起来,“再见朋友们,感谢你们花时间听我说完这个故事。我心头的负担卸下了,现在可以放心陪我的女儿清算欠她的债了。” “现在,”十分郑重地,“我当着所有观看我直播的网友,做出这份免责承诺。无论今天是什么结果,我将承受什么代价,我都愿意负一切责任。20年前我选择用我的方式讨回公道,同样,20年后的现在,我的女儿也可以用她的方法向我讨债。” “她是一位非常优秀且负责的警察。但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心里早就明白,宽泛刻板的法律不可能给人们真正的公平,我们终将依靠自己的努力去换取正义和公道。” “在过去,先辈们愿意牺牲自我以迎接光明的新世界,今天我不求效仿伟人,只希望用我和我女儿的切身经历来唤醒各位沉睡的意识。这是一项伟大且漫长的事业,所以,即便我的女儿真的举起枪杀了我,我也无怨无悔,并承诺不需要她负担任何责任。” 说完,手伸过来,看动作像是在关摄像。 屏幕黑了下去,弹幕却没就此停歇。 【退了?那怎么房间还没关】 【不会吧,不会还有人不知道直播结束要退出去吧】 【看不见画面了,但是还有声音】 【别纠结了,快听,好像有人进来了】 【是不是他女儿啊,好在意啊】 【啊啊啊啊有黑幕,快揭走,我要看父女干架!】 “果然是你。” 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还能压抑着,冷静镇定的声音,除了时温还有谁。 尹若晨心里一惊,没想到他们找了那么久的时副支真的在这儿,她一定还不知道这一切。想着连忙退出去打电话,可听见的却是冰冷机械的女提示音,无法接通。 只好又拨刘钦炜的电话。 “师父,”那边一接电话,她就马上说,“不得了了,时副支就和那个杀人犯待在一起,她肯定不知道这人刚刚在直播,而且这边房间根本没关,大家还可以听见他们说话,她肯定不知情啊,电话也打不通,怎么办?” 一连串的高音疑问句,砸得刘钦炜昏了头,差点忘记选道,左拐占直行,缓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一句:“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的人刚要回答,他马上又说,“我知道了,你......” 话到嘴边,要说的时候又想不起来了,好像完全想不到现在该怎么办。仔细一想,他进队里以来,很少思考怎么办,以前是师父周已,后来是时温,反正天大的事上头都有人顶着想办法,他只需要配合,他们说怎么做他跟着去做好就可以了。 从来都是,要怎么做好他们安排的事不辜负他们都信任,而不是,要怎么做才能度过这个难关。 “师父?”感受到他的沉默,尹若晨试探着说了一句,“要不要联系局长?时副支在舆论上已经很不占优势了,要不我去找卢副局长想想办法先把直播关掉?” 刘钦炜回过神来:“你找不到他,我去吧,现在太晚了,你先......” “我找得到。”尹若晨坚定地说,“我会把卢副局找来的,师父,你在局里等我吧。” 临挂电话前,似乎是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劝慰了一句,“你别太担心了,不会有事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嗯。” 结束通话,刘钦炜加满油门,一路踩在超速的边缘上,终于在十分钟后到了孟彧专门腾给时温住的那个家,屋里一片漆黑,时温不在就算了,孟彧又去哪里了,为什么手机也是关机。 用力敲了两遍门之后,忽然想到,之前局里有人说孟彧去给湖州那边帮忙了,那起案子到现在还没结果,说不定他这时候还在那边,这样也能解释得通为什么时温会突然出现在那个叫王汉庆的人那里。 越想越有道理,连忙找人要到了负责人陆离的号码,果不其然,在电话转接到孟彧那里的时候,对方还处于一脸茫然的状态。 孟彧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跟着他们跑了一夜一天,夜晚才重新回到湖州市局,手机早没有电了。他一心想着早点把事情办完带结果回去找时温,根本没有关注外界情况,哪料到就这一天两夜不到,外面就变了天。 “你不用回家验证了,不信的话可以上微博看直播,我相信那东西你肯定有。”刘钦炜重新回到了车里,“我现在回局里,和卢副局他们商量办法,你要是走得开也可以过来,走不开的话——” 他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知道不该迁怒于人,时温想走,没人拦得住,可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明明是他孟彧信誓旦旦说会保护好时温,要等外面的麻烦都处理干净了再让她回去,结果呢? “不跟你说了,我开车了。”刘钦炜咬着牙说出了此刻他能说出的最礼貌的话,然后就挂了电话。 留下孟彧独自怔愣,一边怔神一边点开了微博,直播仍然在进行,热度第一。 屏幕上映出他的脸,耳机里却是熟悉的声音。 ——“席奔举在哪儿?” 孟彧心里一沉,席奔举正是湖州查出来的3·1案的嫌疑人,怎么会和王汉庆在一起?难道时温正是从他发过去的那些资料里发现了疑点才离开的? 突然又想到,她后来要的那段席奔举的审讯录像。 是他害了她…… ——“是你让他做的案子吧。你从来没有忏悔过,你觉得当年那件事□□情很光荣,所以把它规定成来投奔你必须准备的投名状吗?” 戴着耳机听,依稀能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抖。 和王汉庆的漠然形成了鲜明对比:“我没有这样规定,不然你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 时温:“所以你承认了,他确实是仿照你做的?” 王汉庆摊了下手,露出一个赞赏的眼神:“小温,你果然聪明,很少有人能套到我的话。” “不过这不重要了,”他说,“我让你来就没打算再瞒着你。” “我就是9·15案的凶手。”王汉庆坦然承认,“不过——” 他走近了一步,挑衅般地问,“我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办呢?把我抓回去吗?” 时温也不是什么只会盲目乐观的傻白甜:“我没有这么想过。” 她说,“你能让我进来,又告诉我这件事,肯定就是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了。” “不不不,”王汉庆立马否决她的猜测,“我就是想让你活着,不过今晚——” 他忽然抬了下下巴,目光高过了她的头顶,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生怕被别的人听去了似的低声说,“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走出去。” “我希望那个人是你。”王汉庆的声音恢复如常,他慷慨地说,“我的女儿。追求真理的路上必然少不了流血和牺牲,但作为一个父亲,我自私地期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并且继承我的理想。” 时温:“理想?” 她其实更想否认另一句话,可她看见了桌上的鉴定报告,血缘关系她无法选择,但她可以决定自己的思想。 “你把杀人当做你的理想?” “你在偷换概念小温。我的理想,只是依靠我自己的双手,来获得本该属于我的公平和正义。” 王汉庆说,“我本以为你遗传了我独立自主的个性,不会想着依靠他人。” “但看来我错了,”叹了口气充满惋惜的说,“那两口子把你的底子教坏了,还有那个多事的警察,这么多年,让那些腐朽思想一点点侵蚀你的心和大脑。” ——“你离我越来越远了。” 也许是那边断了网,直播间里安静了一阵,这会儿又重新响起了声音,一开口就是老父亲伤心哀婉的语气。 孟彧不知道那个人和时温说了什么,心里焦急,只能不断加重脚上的力道,加速向前开。这个点太晚了,高铁已经停运,他这么开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盘蛇冲,更不知道到了那儿要怎么进去。 一筹莫展之际,手机屏幕上方忽然弹出了一条短信,发件人是上次给他打电话的那个人,记得时温叫他文一。 【找时温,从斩君桥绕进来。】 紧接着又是一条:【别报警,里面都是他们的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又为什么要透露时温的位置?他到底是哪头的人? 疑问盘踞在心头,孟彧索性点进短信,拨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很快有人接了电话出口,出口却是陌生的声音:“孟先生。你不用问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看不见我们在哪儿,但外面到处都是我们的眼睛。只要有看见多余的人过来——” 他冷漠地威胁道,“那么,你就等百年以后,在地下和时温还有给你通风报信的这个人再会吧。” 紧接着就是冰冷的提示音,告知还拿着手机的一方电话已被挂断。 扫了一眼昏倒在地的男人,六子对于着自己的麦说:“老板,人已经抓到了。” “嗯,带过来。” 朝耳机里下了指令之后,王汉庆重新转向面前的时温,微笑着说:“咱们父女俩也算久别重逢,做父亲的应该给你一个礼物。” 看着他这张没安好心的脸。就不能有什么好的预感。但此刻时温的心里并不觉得害怕,人一旦只剩下自己一条命的时候,就什么事情都不能威慑到她分毫了。 可如果不是这样,一旦再搭上另一条命,事情就截然不同了。 就像现在,那个先前恭恭敬敬带她进来的人,拖垃圾似的把文一拖了进来。 看着那张脸,时温的心里才真正地产生了一丝波动。 “你知道他是谁吗?”王汉庆似乎对她的反应不是特别满意,所以还要再添一把火,“认不出来吗?我这个仅仅只是旁观你长大的人,当时都一下就想到了。你这个天天跟他待在一起的,怎么反倒没有感觉?” 时温心里一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只是不能接受,或者不敢接受。 “他以为他动动脸变变声音,换一下走路姿势和讲话调子,就能真的改头换面瞒天过海了?”王汉庆蹲下身去,“年轻人,还是太天真了啊。” 转机只发生在一瞬间,王汉庆伸出去的那只手忽然被捉住,随后在空中迅速一转,反拧到了他的背后,紧接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就顶到了他的脖颈处。 “我真是很久没有听人说我年轻了,”本该昏倒在地不省人事的文一,突然醒了过来,笑得没心没肺,“果然跟比自己年纪大的人待在一起就是好,哪怕我都奔4了,还能被当成小伙子。” 在他动作的同时,时温也冲上去干倒了那两个拖他进来的手下,一击即晕,让他们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 王汉庆很快反应过来:“你们两个早商量好了?” 说完又无法相信这个结论,“不可能。我一直让人暗中盯着,而且还有监控,你们没机会接触。” “确实没接触。”时温肯定了他的说法,只不过重点在转折之后,“但是,就像你说的,我天天跟他待在一起,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 文一向她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不愧是我的徒弟。” 时至此刻,他没再遮掩自己的身份,“我一动,你就知道要怎么做了。” 按理说场面已经完全被他们俩把控,可王汉庆却没有丝毫的慌张,依旧悠然自得的:“冷静果决,有头脑有武力,这才是我的女儿。” “怎么了?”文一说,“为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继承者而激动得不能自已?我可提醒你,我对动脉的位置一向掌控得很准,我的手是不抖,但如果你自己抖得太厉害把血管割了,那就怪不得我了。” 王汉庆的态度也很平静:“我不会怪你。我说了,今天我来到这里,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文一拆穿他的心思:“但你也没打算死在我手上,对吧?” 这里面只有三个人,他肯定不想自杀,又不想死在文一手上,那就只能是她了。但时温想并不明白他这样做的意图。 文一大概是明白她的疑惑,不急不慢地解释着:“他本来就活不长了,却还想再利用一下这最后一点时间!说得玄学点就是想做到肉身死了,但精神还在。没有谁比他自己的孩子更适合继承他所谓的衣钵了。所以——” 对着王汉庆,一字一句道,“你想让时温抱着以牙还牙的想法杀了你,手里沾上你的血,受千夫所指,再也回不去警局当不成警察,只能留在这里变成下一个你。” 王汉庆平和地弯着嘴角,也不否认他的推论:“你很自信,所以才敢冒险拿我的命做要挟,因为你笃定我不会浪费自己这条命,但是——” 他轻笑了一声,“你应该不会天真地觉得,我会为了多活几天无聊的日子,就这么把你们放回去吧?” “我没这么想。”文一说,“你是谁呐?王先生,大毒枭,手上抓着至少五条人命的杀人犯,我的命换你的命,太值了。” 他看向时温,“我想她也会有这样的觉悟。” “那你就杀了我吧。”王汉庆淡定地说,“亲手杀了我为那些死在我手里的人报仇,我的手下也会杀掉你为我报仇。” 他忽然拔高音量,“所有人都依靠自己的双手来寻求公道,弱肉强食,这才是这个世界真正该有的法则。”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看向时温,“你兢兢业业奉公执法,却被所有人戳脊梁骨,说你是黑警,你守护的百姓不信任你,你尊敬的上司提防你。” “你难道还想寄希望于可笑的公检法吗?看看时家的案子是怎么判的,他们竟然说王小艳是凶手,还畏罪自尽?可笑,一介乡野村妇有什么能力制作出那么完美的作品,没有一丝多余的破损,钉住她的后脑勺,刀尖沿着后脖颈转一圈,再在背上解一刀。撕拉——” 他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脖子上还有一把随时能要了他命的匕首,沉醉于自己的回忆中,“我想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完整的人皮之一,没有一丝多余的破损,我将我最棒的作品留给你,我的女儿,作为礼物。” 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眼里亮起光芒,“噢,你看见了吗,时程身上的图画,那是你出生的地方,我一笔一划地刻出来了,没有漏过任何细节,你还记得吗?” 他每说一句,录像里的画面就在脑海里重现一遍,一幕幕地,惨叫声、呼救声、血肉分离声一声声撞击着耳膜,吵得头晕。 应该不是器官,也不是某一块肌肉组织,无法形容的地方,从心头开始,不断撕扯分裂,变成无数份,无数个她,每一个都在回忆着二十年前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每一个都在听着他充满挑衅的一字一句。 “他们就那么死了,可我还活着,感谢你信奉的法律,尊敬的警察,他们让我活到了现在,衣食无忧自由自在。” 是啊。妈妈死了,爸爸死了,王婆婆也死了,可他还活着,这个杀人凶手还活着。 分裂的个体抗争融合,最终变成两个她,一个尚存理智,另一个则浸满了愤怒,怒火烧成黑色的怨气,很快就要吞噬掉那个冷静透明的她。 从前也有这样一个小人,但她很少出现,即便出来了也只有一点点大,没什么存在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牢牢地压过理智冷静一头?好像是上次从盘蛇冲回来,醒过来之后...... 时温用力摇了摇头,听见文一点呼唤声:“你不要受他左右,时温,冷静点!” “他在刻意激怒你啊,”文一提高了音量,“你过去从来不吃这一套的!” “文先生,你又一次歪曲我的话了,我怎么会是在刻意激怒我的女儿呢,我不过是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和她分析事实。小温,你应该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那些死板的规矩都把你变成什么样了?” 他状似痛心疾首实则循循善诱地说,“不过也不能怪你,我不在你身边太久,你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守规矩,规矩比养育自己的恩人更重要,时程和秦楚楚已经死了,他们对你再好,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真正要陪你后半生的,是你的职业,你这个铁饭碗。” 王汉庆叹了口气:“宇宙的尽头是公务员,不是父母亲友,为了死去的人违背规矩从而丢掉自己的工作,确实不符合你冷静的个性。” “罢了。”他伸出手,“送我去见你的领导吧,既然我不能将我伟大的思想传于你,拉你上正途,那就让我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用老头子我的后半生来换你的光明前程,至少让你在这条路上再走得顺利些。” 【这是在阴间开的直播吗,网这么差,断断续续的】 【yysy,把这个抓回去后半辈子估计就妥了吧】 【杀人犯的女儿为什么也能当警察,不要政审的吗】 【好惨哦,亲爸杀了养爸妈,但是,为什么自己又要去杀人呢】 【这人一看就是个疯子,带着这种基因,能是好人吗】 【警察好黑啊,水太深了】 【前面有人一看就没好好跟直播,人家是伯伯养着的,亲爸爸是个私生子,黑户那种】 ...... 弹幕一条条往下蹦,舆论几乎一边倒,时温无论怎么做都是众矢之的。孟彧大概明白了王汉庆的意图,就算她能回来,也回不到警察的身份了,他要一点点摧毁她的信念和这多年来靠自己打拼出来的一切。 逼到绝境,也许就不得不到他身边去。 他其实更担心之前在盘蛇冲的时候,他们对她做的事情,他总觉得时温回来后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这种差异太轻微,因此无法用语言说明。他只是觉得,外在压力也许会对人有一定的影响,可时温不一样,真正改变她还需要从内在做起。 彻底改变她的思维模式。 今夜似乎格外漫长,怎么也不会天亮。 她一个人在那里,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又想起那天夜晚和她一起去烂尾楼,那时候才发现,原来她也有弱点,有无法自如应付的问题。 那个时候的她,心里慌张得连方向都辨不清了,下车时满脸的茫然,却还是要故作沉稳。她分明不是个在意面子的人,无所谓他人的眼光,自然就不怕被说长道短。害怕还要装得淡定,是因为一直以来遇见危险时身后总没有强大的后盾,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他人面前露短吗? 也记得,第一次正式去她家楼下找她,向来细心的她出门时却没关灯,玻璃窗染成暖黄色,是不是就像是有人专程为她留了灯在等她回家。怕待在黑暗的封闭空间里的她,这么多年,每天下班回家,是怎么面对漆黑冷清的房间的? 往事碎成片段,历历在目。 击毙劫匪后被同事簇拥着夸奖吹捧却一脸淡然的她,比赛夺冠后站在领奖台上闪闪发光的她,新闻里一闪而过只有一个背影的她......占据他十六岁以后人生路上每个节点的她,几乎成了他前进的方向标。 哪有什么窥探人心的奇怪嗜好,不过是希望能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出现在她身边,为她提供帮助。 理想中遥不可及的人,在2021年开初,推开甜品店的那扇玻璃门,踩着柔和的音乐节拍走进了现实,走到了身边触手可及的位置。 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一场梦,他是一步一个脚印认真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靠近,小心翼翼地,谋取她的许可,许可他成为她的同伴。 他们应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应该亲口告诉她,这不短不长的八年里,他人生中近十分之一的日子里,她是怎么成为他的指引,指引他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为现在的样子。 人不会知道,自己在无意中做的事情是怎样改变了另一人的一生,也看不见,背后某个地方,有人默默张望将其奉为灯塔。 她不知道,所以他要亲口告诉她。 她从来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她早就在某个不自知的时候,和这个世界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 ——等着我,阿温,我带你回家。 手机屏幕上弹出消息:【已转达,他们表示会马上行动。】 【你父亲已派人过去。】 然后是:【注意安全,等你回家。】 知道自己个人和北州市局的力量都太小,出发前,顾不得时温的想法,直接将调查到的那些结果转给了母亲,通过她递交给警方高层。 一个侥幸逃脱法网的杀人犯,统领着一群毒贩,躲在保护伞的背后,开田辟地种植罂粟为所欲为。这样的事情,如果还不能引得他们动一动,那他就真的只能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父亲居然会帮忙。早在他违背他的意愿毅然决定出国学习微观表情分析时,他就放话这辈子都不再管他的事情。 这就是血肉亲情吗,有时候也可以让原则和脸面退步。 那她的父亲呢?那个冠冕堂皇的男人,不惜一切代价逼将自己的女儿到绝路,是否会在最后关头,想到这是自己最亲的亲人,心里有所动容,然后放她一条生路。 会吗? 孟彧看了一眼手机,时停时行的直播终于彻底偃旗息鼓,不再播了。时温不会再因为王汉庆的刻意引导和网友的过分解读遭受舆论谴责,可他也失去了唯一能得知她情况的信息渠道。 腾出手来点击屏幕,拨通了备注为小李的电话,刚响了一声那边就接了电话:“孟总,我正想打给你。” 孟彧:“拍到了?” “是,也不是,就......” 他支支吾吾的,听得孟彧心里干着急:“到底是什么,赶紧说。” 老板一向讲话很客气,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人,平日里讲重话也是开玩笑的口吻,像今天这样是头一回,小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不再绕圈子:“我拍到了一些分散的房子,那些房子后面有一个比较特别的院子,白色调,看着很清幽。我觉得可能是大老板住的,正想再确认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弱了下去,“无人机突然失去了连接。” 太阳穴猛地一跳,孟彧握紧了方向盘,说:“你现在马上收拾好所有能暴露你身份信息的东西,离开那儿。” “啊?为......” “现在就去。”小李显然一脸懵逼,但孟彧没有太多时间和他解释,“只拿走和你身份挂钩的,别的东西丢了我给你报账,赶紧走!” 无人机被发现了,以那些人都手段,很快就会找到操纵无人机的人,同样的,他们那群人,根本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小李只是拿钱办事,再多的钱,也不值得他交代上自己的命。 挂断电话,地图上显示距离斩君桥还有不到五公里。文一没有跟他说清楚,除了没机会之外,应该也有他到那儿自然就会知道怎么走的原因。 孟彧再次加了速,天上还没看见动静,支援的人也不知道在路上没有。但他其实没有抱太大希望,里面情况不明,即便真的到了足够数量的外援,王汉庆发现走不掉了,势必也会拿她当人质。 时温那样的人,会愿意以放走罪犯的代价换自己苟活吗? 怎么看都像是毫无希望,无望再见到完好的她,可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不愿放弃。 也许,那人真的会有良知,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亲生的女儿,或许是唯一的亲人。 太过于期望,所以忘了,是女儿,也是从来不曾相处过不曾有过任何感情羁绊的陌生人。 一个连生养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杀的人,怎么会对自己从未亲近过一刻都女儿有所例外呢? 爆炸声响彻天际,火红的云团喷薄而出,热浪擦着来不及逃跑的花草树木扑面而来,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道,将人掀出去老远。 天地倾倒,一双手奋力撕开夜幕,天变成炙热的橙红色,力道不支似的,橙红色块越来越小,最终又恢复成一片漆黑。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哪里都疼,又哪里都不疼。 意识渐渐褪去,模模糊糊地,只记得要带她回家。 带谁呢? 时温。 要带时温回家,打开所有的灯,亮亮堂堂地等着她,一直等着她。 “别关灯!” 开关上的手被吓到了一般,飞快又按了下去,房间里重新亮起来,手的主人小心翼翼解释:“我以为你睡了。” “我说了多少次了,就算我睡了也别关灯。” “我......”话音终究是停了下去,化作一声叹息,“我知道了,那你睡吧。” 打开门,要走出去。 “对不起。”孟彧抬起头,看着门口僵住的背影,“我不是......” “没关系。”孟姝弯着眼睛,“你赶紧休息吧,这么久没好好睡,今晚吃了药,就早点睡。” 想说的话很多,到嘴边却只剩下一句轻轻浅浅的“嗯”。 门打开又关上,孟彧的肩膀塌下来,后背靠着床头,微微仰起脸,望着天花板上明亮的吊灯。 应该是换的第二个灯泡了。 从医院里回来以后,家里的灯就亮着没灭过,彻夜做功,总有些耗不住。 那又有什么办法。 要是关了灯,她看见乌漆麻黑的,会以为没有人等着她,也许就不想回来了。 可她真的还会回来吗? 从三月到九月,3·18爆炸案过去快半年了,连他自己都渐渐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那么多的人,全都在一瞬间炸成了碎块,手指、胳膊、脚、耳朵和碎肉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可他还是坚信着,既然他没有在里面找到她的尸体,她就没有死。 所以他没有去参加葬礼,什么衣冠冢,一个先前就应该跟随周已下葬的破奖牌怎么就能成为她的替代? 她一定还活着,她的身手和意志力都是他见过的人里一等一的存在,不可能就这么毁于一场爆炸里。 “那不是简单的爆炸啊,他们知道自己走不掉了,引爆了地下埋的所有炸弹,和那伙人同归于尽。”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还父母和疼爱她的保姆一个公道,心愿了了,她就没有牵挂了。” “虽然我也不想相信,但......节哀吧。师父曾经说过,每个警察在成为警察前,在宣誓的时候,都做好了舍身取义的准备。自然老死是好,可这样的结果,我想,他们也不会后悔。” “时温是个英雄,她从来没有违背自己的信念。” ...... 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结果,王汉庆集团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但主要人员都死了,只剩些散落各地的小鱼小虾,包括背后扎根的保护伞,这些工作琐碎,收尾工作漫漫难终,却只是相关负责单位的事情,激不起什么舆论热度了。 好像大家都忘了这件事,注意力偏转,手里的键盘也换了方向,开始攻击起其他的事和事里的人。他们经历得太多,见怪不怪,自然不会记得,有那么个人存在,她舍身守护着一方土地的安宁与正义,哪怕无辜承受漫天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辱骂和攻击,也从未动摇。 不记得,也就不会在意,她是杀人犯的女儿,可血缘关系无法选择,她至少做到了自己没有走上歪路,那起所谓的杀人案经过证实不过是她那位亲生父亲为了逼她众叛亲离送她的一口惊天大锅。 路过的人不会在意真相,哪怕很久以后听人提起“时温”这个名字,也最多只会想到:杀人犯的女儿、身上有犯罪基因、黑警、杀人..... 要是幸运碰上有闲情有善心愿意帮忙辩驳一句的人,说出“她没杀人”“她不是黑警那都是犯罪分子栽赃陷害”,也只会一笑而过,或者不解,那么多警察偏偏抓着她一个人陷害,是她的原因吧?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吧。 他们不会记得她付出过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了抓犯人在身上留下了多少伤疤,更不会在意从下留下了心理阴影的她独自冲进漆黑的楼里救人时会不会害怕。你吃这碗饭,接受纳税人的供奉,就该承担相应的责任,至于别的,每个人都不容易,受不了就别做呗,有的是人想要这个位置...... 没人记得,所以他要记得。 他们说她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说她和这个世界无所关联,那他就等她,永远为她亮一盏灯,做她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孟彧闭上眼。 药效发挥作用,总算让他睡了个好觉,却也在电话铃响的第一声里就睁开了眼。 自从回来后,他就再也没在睡觉的时候关过机或者调飞行,就怕有和她相关的消息时,他会错过。 可这么久过去,一个也没有。 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是刘钦炜,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他怎么会突然打电话? 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随后迫不及待按了接听。 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孟彧,我们碰到了一个棘手的案子,想请你帮忙。” 没等他回答,刘钦炜又说,“我知道提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但是......你就当散散心好吗,即便温哥不在......” 熟能生巧,他已经学会了顺着孟彧的想法来,“咳,你不是等温哥回来吗,那她回来,你也不能手艺生疏了不是?” 孟彧想了一下,说:“好。” 尽管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已经换成了刘钦炜,上面也派了新的支队长来,但那里再怎么说也是时温待了十多二十年的地方,她付出了半生心血,一心只盼着它好,他当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它遇见问题却袖手旁观。 想好了就行动,从床上起来,简单梳洗了一下,没有费心思做发型,清清爽爽就出了门。太久不出来,摸着方向盘都觉得陌生,熟悉了两圈才上路。 一个基本发展定型的城市,几个月内是不会发生大的变化的,最多也就是街边的绿植换了一轮,望着还是与以往无二,只不过再也碰不到心心念念想碰见的那个人。 车里的歌听着伤感,孟彧换了一首,结果哪首都一样,想不通自己过去怎么喜欢这种悲伤致郁风,索性关了不听。清清静静地,没多久就到了约定的地方——程其风的甜品店。 城市不变,店面也没变,站在门口,望着敞亮干净的玻璃门,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好像他先一步推开门,时温就会在后面跟着走进去一样。 “谢谢。”清甜的女声。 孟彧回过神来,视线里出现一张陌生的脸,窃窃盯他一眼,又低下目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个耳朵都染成了红色。 太不淡定了,什么都写在脸上,时温从来不会这样。 他松开手,转身往二楼固定的位置去,玻璃门在身后缓缓合上,没有人再走进来。 “来了。” 刘钦炜一早就等在那儿了,还是选了靠楼梯的那边,人坐在外侧,包放在里侧,对面留出一个宽敞的沙发,用来给他和时温坐。 习惯深入骨髓,果然难以改变。 孟彧在桌边站了一会儿,走到沙发里侧坐下,给外面留出了一个人的空间。 “什么案子?” “先不急。”大概没想到他开门见山开得这么彻底,刘钦炜拿杯子的手顿了一下,“先看看这么久过去,你的功底退化了没有。” 孟彧向后稍稍靠了靠,抱起双臂看着他。 刘钦炜喝了口奶茶,说:“这样吧。”转向楼下,“一会儿,推门进来的第一个人,你描述一下她。” 又重新看回来,“怎么样?” 孟彧望了眼楼下,他这个位置,正好看见玻璃门,外头人来人往,不知道谁会进来,谁会离开。就像当时,他根本不知道,时温会在那时候推门走进来一样。 “好。”他说。 刘钦炜拿出手机,似乎在看时间,手指按了两下屏幕,然后抬起头:“从现在开始算。” 目光和孟彧一起转向楼下。 一如往常,店里放着歌,柔和的曲调,有些熟悉,多听了两句,慢慢就和记忆里的调调对上了。 这是他在店里和时温第一次见面时听见的歌。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门口的风铃轻轻晃动,玻璃门打开,女人推门走进来。 “就现在进来这个。”缓慢深情的音乐声中,刘钦炜生硬地问,“你什么想法?” 应该要去看他,可他根本移不开眼,目光全然被那道黑色身影吸引,裹在黑色T恤和黑色阔腿裤里的身影,那么瘦,仿佛风一吹就会消失不见。 察觉到他的目光似的,女人抬起头,口罩之上,一双眼睛漆黑深邃,沉稳依旧,却好像又多了几分不同的情绪。 孟彧猛地从沙发里站起来,动作太快,鞋尖跟不上,磕在桌角上,幸好刘钦炜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他才没绊倒。 顾不得道谢,他飞快跑过去,一直跑到楼梯口,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是她伸出了手。 她没有说话,但他知道,那是让他停下来的意思。 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半分钟,也可能是最短暂的半分钟,煎熬也幸福,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形容,就连在半梦半醒间呢喃了无数次的两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静静地望着她,一步步地踩着台阶走上来,越来越近,一直走到他面前。 正是在这份安静里,他听清了店里的歌。 ——You know you are my saving grace ——You are everything I need and more “好久不见。”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下半句我知道(疯狂举手.gif):甚是想念 完结啦正文完结啦,本文第一个万字章献给正文结局(不是一天写的,没更的这两天都在写),当然还有番外呀,我期待了好久!不过番外这次打算写成短片段,小小的日常故事,再补一点没交代的细节。大家随心定就可以啦 - 完结小作文: 从正式写文到现在,也有整整三年了,出于我的菜鸡和不勤奋,没有写出什么作品。但在我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里,时温是最特别的一个。她独立、坚毅且自信,有坚定的目标和强大的内心,所以不会受外界纷扰影响,只专注于做好自己的事情。我敬慕她这样的人,但她这些品质也和她后天悲惨的经历分不开,所以我也觉得很对不起她很心疼她。 我的能力不足,没能将她很好地彻底地展现在各位陛下面前,但是我自己心底里精神上,在写这个故事的过程中,确实受益匪浅。 有时候我碰到一件事情,就会想,如果是时温,她会怎么做?陷入困境,甚至是害怕的时候,都会想到她。她在无形之中引导着我,鼓励着我,让我在现实生活中变得更坚强勇敢一点。 有人说,一个角色一旦被塑造出来,只要有人肯定她、喜欢她,那她就是真实存在的。我想,至少我心里非常挂念时温,她就不只是一个纸片人。也许她真实地存在于属于他们的世界里,和孟彧、刘钦炜、尹若晨、赵斯若……和很多人生活在一起,真实地快乐悲伤着。所以我愧疚,给她那样沉重的过去。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在平行时空里,她和她的同伴们,应该会好好生活吧。 本来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可是今天太晚了,加上头又很痛,思绪断断续续的。但我又不想就这么停下,因为,这个故事一结束,就真的要和时温道别了,哪怕我后面还会写或者特地去写和她相似的人,那都不是她,时温就是独一无二的时温,从这个故事里出去,兴许还能有机会碰到她,可是,不会是她的主场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个珍重的朋友,可她只能陪你走那么一段路,接下来的路,你还会遇到很多人,或许还会与她重逢,但完完全全的整个生活里只有她的日子,就仅限于回忆了。 :-( 希望她快乐,我也快乐,大家都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 不得不提的引用出处: You know you are my saving grace. You are everything I need and more. ——Halo by Lotte Kestner